夜玄涧再多行功片刻,睁开眼睛,露出个温文尔雅的微笑,道:“多谢姑娘。”
夜玄殇上前沉声问道:“二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夜玄涧微微蹙眉,近旁两名弟子抢先答道:“二师兄,师尊不知为何,竟暗中布下毒阵对付大师兄,更是命宗门围剿风雨雷电四部弟子。昨晚事起突然,大家谁也没有防备,若非大师兄死命相护,恐怕师兄弟们都难生离总舵,但幻电、应雷他们却……”几人脸上皆是愤愤,悲伤之情溢于言表。
天宗风、雨、雷、电四部乃是由王室亲自挑选的精锐弟子组成,向来受夜玄涧直接统率,亦与夜玄殇最是亲近。此次渠弥国师突然发难,四部首当其冲,受创最甚,五百弟子损失近半,余人在千云枪拼死掩护和跃马帮的及时接应之下方撤出苍云峰。
若论平常,纵使独面千军万马,以千云枪之强横,夜玄涧想要破阵突围绝非难事,即便是渠弥国师亦未必能将他拦下。渠弥国师显然是深悉此点,蓄谋设计,故意令四部弟子陷入死地,使得夜玄涧无法单身独退,变成有死无生苦战的局面。
夜玄殇目中骤然闪过冷冽的异芒,夜玄涧叹了口气,深深望进他眼中,问道:“是否太子已与你彻底决裂,师尊亦站在他那一边?”
夜玄殇面无表情地起身,“那日离开苍云峰,师尊曾亲自出手想要取我性命,他一直暗中利用天宗替太子谋划,这一步决裂无非早晚而已。”随后苦笑道,“我该早些联系二哥,不想终究还是连累了大家,现在我只担心他们不会放过父王。”
夜玄涧向侧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此次若非殷帮主及时相助,四部弟子怕都难以幸免,只因我确实未曾提防师尊。你见过父王了吗?”
夜玄殇将昨晚情形道出,夜玄涧乍闻老穆王重病的实情,心中震惊非比寻常。离司收了金针道:“方才我替二公子行针,发现渠弥国师是以数种不同的药物混毒,这些药物平常接触皆无大碍,可一旦用某种特定的东西引发,便会产生剧烈的毒性,是以二公子才难以防备。这种用毒的手法十分奇特,似是与巫族有着几分相似,听三公子所言,莫非穆王所中之毒,亦是渠弥国师所为?”
夜玄涧思索片刻,缓缓道:“数年前父王第一次发病,确实曾请师尊入宫诊治,不想竟引出这等祸端。”
突然,一直在旁不曾说话的子娆开口道:“穆王服用的药毒,绝非渠弥所为。”她的语气极淡,却亦极是笃定,大家都转头向她看来。
离司道:“公主既作此推断,可是亲眼见过那药毒了?”
子娆手腕一翻,将袖中收着的碧玉瓷瓶递给她道:“你自己一看,便知究竟。”
离司接过瓷瓶,将两枚药丸倒在手心,细细分辨,忽然间俏目生变,难抑惊异之色,颤声道:“这怎么会?这药毒的配法竟和重华宫……”
子娆眼风微扫,离司顿时咬唇不语,心下却是惊涛翻涌,再难平复。这药毒的配制方法,竟与十几年来东帝服用的药毒如出一辙,只是分量添减变化,略有不同。她可想见九公主见到这药丸时的心情,必也是惊喜交杂,惊在竟然有人如此高明,能制出这样的毒药,更是通过太子御用到了穆王身上;喜却在制毒之人必能解毒,那么这药便不再是无解无救之毒。
子娆转身道:“这用毒的手法我太过了解,毫无疑问来自巫族,渠弥国师虽对巫族了解一二,但绝不可能达到如此地步。纵观这世上,能制出这种毒药的人绝不会超过三个,而这三人,却都应该已是死人。”
殷夕语等人面面相觑,都觉此事费解。离司更是蹙眉摇头,“公主,莫说渠弥国师,就连夫人当年也对这药毒无计可施,只有那个人……但是,他已经死了,被活葬在王陵之中,怎么可能会出现在穆国王宫。”
“不错,他早就该死。”子娆眸光轻侧,看向夜玄殇,徐声道,“你始终不肯告诉我究竟是谁为我解开了四域噬心蛊,此人定然与巫族有着极深的渊源。我知道你不说,必是先前答应替他保密,我亦不会逼你毁诺,但从今日起,我会调动冥衣楼所有人手,哪怕翻遍穆国,也必要查出他的身份,将这药毒之事问个究竟。”
事涉帝都秘辛,倘若换了他人,子娆恐怕早已动手逼问,但她却太过了解夜玄殇,知他虽表面看来万事随意,但若当真有所决定,便是无法勉强,此时也只有耐下性子,从长计议。
夜玄涧沉吟道:“三弟,此事涉及父王安危,看来亦与王族关系匪浅,只怕当真要请出此人,方才能将所有疑问解开。”
夜玄殇凝视子娆色若仙魅的容颜,想起妙华夫人面纱之下摄魂的眉目,岄息神秘的行踪,心知这其中必有无数隐秘不为人知,却与巫族、帝都甚至穆国皆尽相关。
妙华夫人出手救治子娆,事后掩饰踪迹,显然是忌惮渠弥国师,由此恩怨推断,她必与岄息一样,同巫族有所瓜葛。而多年之前,妙华夫人私下促成自己入楚,却又在太子御当政之时安然保身,闲居瑶池野观,不受分毫影响。关于紫晶石的密约,唯有她与穆王二人知情,太子御又是从何得知,并误认为他同穆王做下了王位的交易?子娆既断言渠弥无法调制出令穆王重病的药毒,那么这些年是谁在幕后操纵,令得穆国祸起萧墙,一步步走至今日的形势?最关键的是,岄息与妙华夫人都对子娆极其关注,这一切又究竟与她有着怎样的牵连?
一个个迷团,隐藏在那重重的面纱之下,那双冷媚的眼睛似乎正不动声色地审视着每一个人,犹如注目棋盘上一颗颗棋子,利用着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交易、承诺甚至感情。
夜玄殇眸心深处闪过一丝无声的精芒,随后眉峰略挑,对子娆笑道,“既然在穆国,你要查的事,便着落在我身上,莫要轻易暴露冥衣楼,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否则只怕适得其反。”
离司在旁听着,心中虽也极想找到那配药之人,但亦觉得夜玄殇言之有理,只是恐怕以九公主肆意的性子,难以善罢甘休,转头看去。却见子娆微微垂眸,既而抬头迎上夜玄殇深湛的目光,过了片刻,轻轻一笑,道了一字,“好。”
无需更多言语,亦不必再做解释,那一瞬间双目的对视,令在场众人都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感受到两人之间宝贵的信任。离司不由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彦翎却看着夜玄殇含笑的眼神,摸了摸鼻子,暗自嘀咕:“嘿!这小子,难道天生就叫女人觉得可靠吗?”
他自这里腹诽好友,夜玄殇却微一扬手,已返身坐下,“如今我们既已与太子御翻脸,接下来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太子御手中控制着邯璋内外三十余万兵力,乃是穆国军中精锐,非可小觑,但幸好其中关键势力已被我们渗透,更何况敌明我暗,彦翎手中也掌握了十分精准的情报,实际对我们颇为有利。”
他语气中自有种令人折服的气度,众人皆落坐案旁,讨论下一步该当如何行事。
夜玄涧道:“如今最令人担心的是父王的情况,另外部分跃马帮部属和四部弟子陷落在苍云峰总舵,需得设法营救。”
大弟子易风蹙眉道:“师尊留他们不杀,将人囚在总舵,就是吃准二师兄必然不会坐视不理,总舵水牢机关重重,我们务必小心才是。”
殷夕语亦道:“三公子应该比我们更加清楚,苍云峰上遍布守卫,一众弟子皆非庸手,再加上渠弥国师本人,无论是智取还是硬拼,我们都没有百分之百的胜算。”
夜玄殇薄唇轻挑,“即便他设下天罗地网,我也必要救人,这一点算他这个师父知我甚深。”
子娆此时睨他一眼,淡声道:“交给冥衣楼吧,倘若正面冲突,或者冥衣楼不如天宗和跃马帮人多势众,但若要暗中救人,却绝不会失手。”
夜玄殇略一侧身,靠近她低声道:“喂,打架的事,莫要跟我抢。”
子娆侧眸相望,丹唇轻轻一挑,仿似一抹曼然笑痕,“又没说不让你去。”彦翎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眼中露出浓厚的兴趣,子娆却已转向殷夕语道,“跃马帮在穆国是明面上的势力,太子御若有所行动,必将第一时间针对你们,天宗寻人也会从这边入手,以期获取情报,所以这段时间跃马帮务必小心。”
殷夕语点头道:“我已命人将四部弟子安顿妥当,并传令部属多数转入暗处,只留下公开的商号铺面,但也严加提防。哼,太子御想要动跃马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话中自信的口气尽显这一方帮主的强大实力,经此一番波折,这富可敌国的帮会已完全成为帝都的盟友,如今亦唯有拥立夜三公子继位,方能保证他们在穆国的利益。
此时外面弟子来报,白姝儿与聂七等人返回暗舵,说话之间,几人已来到内堂,见到夜玄殇与子娆平安无事,皆放下心来。墨烆、聂七来到子娆身后,低声禀报几句,子娆轻垂的睫下晶辉一漾,流光如刃微闪。
白姝儿侧身跪至案前,这心机叵测的美女此时换回惯穿的轻丝白衣,乌发媚香,一身风情袅袅,娇声嗔道:“公子真是出人意料,闹得太子御人仰马翻,今日邯璋城中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真可谓草木皆兵。我们还担心公子遇险,谁知公子早已安然脱身了。宫中刚刚传出消息,说是公子取走了传国秘玺,可是真的?”
夜玄殇挑唇而笑,悠闲向后靠去,“呵,这么快便得知了消息,莫不成太子御自己在城中大肆宣传,搞得人尽皆知?”
白姝儿目光一亮,喜道:“公子这么说,便是当真取到秘玺了?”
“父王已亲口废去太子之位,并命我肃清门庭。”
随着这漫不经心的话语,室中微微一静。
夜玄殇将归离剑横置膝上,解下墨色圆玉,与剑上系着的玄龙玉玦合二为一,顿时现出一方精巧的古玺。两块玉石上的花纹合成“国祚永存”四个金篆小字,外周饰以盘龙云纹,观其形制,正是穆国传位秘玺无错。
这一尊秘玺,几乎等于穆王之位尘埃落定,太子御已然失去继承之权。莫说他人,就连夜玄涧亦不知玄龙玉玦中藏有如此奥秘,不由叹道:“看来真是天意,这块玉玦本便该属于三弟。”
“这下太子御可要气得吐血了。”白姝儿道,“公子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夜玄殇笑问,“姝儿以为呢?”
白姝儿媚声道:“公子早便心中有数,偏要来问奴家,如今太子御身边最令人顾忌的便是连相,若除此人,太子御便成了没牙的老虎,再也威风不起来。”
彦翎凑近笑道:“美人堂主说的没错,可惜昨晚宫中出事,连相命人取消了今天远庭芳的约会,让他逃过一劫,不然公主的厉害手段可够他消受。”
子娆倏地扫了他一眼,彦翎吓了一跳,顿时缩头举手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公主的谈话,只是刚刚一不小心……嘿!我金媒彦翎的耳力自然比他们要好上一些,嘿嘿……”
第19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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