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
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是个生产队,属几架山外的一个大队管辖。全村没一个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一年换一个,每个男劳力几乎都当过了。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象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
孩子们几乎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后,田福军拿起一个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来,走到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
田福军把自己碗里的玉米面馍放进锅里,用手去拿糠团子。他手刚一抓,这团子就被他捏成了一把碎渣子。他顺手拿起锅台上的铁铲子,把这堆渣子铲在自己碗里,然后浇了两勺熬锅水,回到炕上埋下头吃起来。队长一家人吓得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两个大人和六个孩子都眼睁睁地看着他吞咽那碗糠水饭。
他还没有把饭碗放下,门里突然闯进来一个老汉。田福军还没有反应过来,这老汉就双膝跪在队长的脚地上,一边向炕上的他磕头,一边嘴里连哭带喊:“青天大老爷!快救救我一家人的性命……”田福军慌得一把掼下碗,跳下炕来扶起老汉,问他:“什么事?什么事?”
老汉连哭带说:“我一家三口人四天都没吃一颗五谷了!快饿死了……”“一颗粮也没了?”田福军问。
“就是的……”
“口粮哩?”
“扣了!”
“为什么扣了?”
这时,队长开口说:“他家的小子出门盲流了,公社和大队命令要扣口粮。我们也不敢给……”“我娃也是饿得不行了,才出门的……”老汉哭着说。“走,我到你们家去看看!”
田福军立刻扶着老汉出了队长家的门;队长本人也紧撵在后面来了。
田福军进了这老汉家,看见炕上睡着一个老婆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他弯下腰问话,这老婆婆连眼皮都抬不起来,更没力气给他回答。在窑墙根下,还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合住眼靠墙坐着,脸上已经成了青黄色。她见来了生人,勉强用手托着墙站起来,绝望地望着他。
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哽咽着,狠狠揪着队长的肩膀,说:“快去盘粮食!”队长愚蠢地嗫嚅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放给他们分粮,我……”“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就去盘粮食。
当田福军和队长一人扛一口袋粮食回来时,这一家三口人都爬蜒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堆……三天以后,遵照田福军的指示,后子头公社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会。
会议一开始,田福军劈头就问:“你们哪个队有断了粮的家户?有多少户?缺多少粮?”
他的问话刚完,许多支部书记都哭开了。他们纷纷叙说各自队里的不幸状况。看来除过个别村,大部分村子都有许多缺粮户;有的只能维持一两个月,有的当下就揭不开锅了。
问题相当严重。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子头公社今年可能要饿死不少人。不是说这些队没一颗粮食。所有的大队都有“战备粮”。但这些粮食是准备未来打仗吃的;上面规定,任何情况下都不准动用——动用这粮食就等于犯法!
此刻,田福军无法顾及个人的后果——他不能看着把人饿死。他当即决定,立即打开各队的粮库,尽快把粮食分发给缺粮户。战备粮空缺下的数目,以后逐渐再补上——这样就可以看作是借粮,而不是分粮。反正不管怎样,他已经严重违犯了禁令。他想,为此就是把他押到法庭上,他也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田福军原来还准备在后子头公社呆几天,想再到公路沿线跑几个大队。但县革委会的吉普车突然到这里来接他。因为中央一位老首长来黄原视察工作,这位老首长又是原西县人,过几天就要回县上来,地区要求原西县全力做好接待工作。冯世宽接到通知后,立即派车接所有在外面的常委们回城,商量如何接这位老首长。
田福军虽然坐在了飞驰的吉普车里,但他的思想还在后子头公社。通过这次匆匆的调查,使他认识到“四人帮”虽然打倒了,但农村贫困的局面依然故旧。要改变这种状况,必须从根本上来解决问题。他想:战备粮里拿出来的那点吃完了怎么办?还不是要继续饿肚子?
回到县里的当天晚上,福军在自己家里吃完饭,心情依然不好。他也不愿意和家里人说话,就一个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室的圈椅里,久久地盯着窗户纸发愣。一张张面黄饥瘦的脸又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痛苦地埋下头,用手指头神经质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不一会,他看见白发黑发在桌面上落了一层。他听见有人敲门,就说:“门开着,请进来!”
他看见门里进来的是他的侄女润叶。他惊讶地发现,他的这个侄女也是面黄饥瘦,就象他在土崖凹见到的那个四天没吃五谷的女孩一样。他以为他刚才的思绪沉浸在那些饥饿的人群中,此刻对自己的侄女产生了错觉。但认真一观察,也觉并没有看错——他的侄女的确象个饥饿人一样憔悴。怎么啦?她难道也没饭吃吗?
田主任并不知道,他的侄女缺乏的是另外一种“粮食”。侄女自从和李登云的儿子结婚以来,就很少再回他家来。他由于工作繁忙,也分不出心来关怀侄女。他想,润叶已经成了家,已经有人对她关怀和负责了,他自然就不必对她再多操心。润叶现在不经常回他家也是正常的,娃娃自己已经有家了嘛!不管他和登云在工作中有什么矛盾,但他对这门亲事还是满意的。他不是从世俗的门当户对观点来看这亲事——只要两个娃娃互相爱恋,这比什么都强!
当然,田福军完全不知道这门亲事背后的情况。他只是遗撼侄女结婚的时候,他在省上学习,没有能参加孩子的婚礼;她结婚以后,他也没顾上再多关心她。
现在,侄女亲自到办公室来找他,他感到很高兴,也有点内疚。
他让润叶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里,一边亲自给她冲了一杯糖水;一边抱歉地说:“你成家后,二爸也忙得没顾上去看看你们……”听说你们住在运输公司的宿舍里?”“没有。
我住在学校。”润叶接过二爸递过来的水杯,也没喝,放在办公桌的边上。
“住在学校?怎么?向前不是在运输公司有房子吗?你俩怎住在学校的办公室里?”
“我一个人住着……”
“一个人?”
“嗯。”
“为什么?”
田福军的心一沉。他从侄女那张忧郁而憔悴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幸的迹象,便皱起了眉头。
润叶突然脸扭到一边,嘴一咧,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对二爸说:“你给我在外地找个工作!我不愿意在原西呆了……”“为什么?”田福军从椅子里站起来,又一次问侄女。“我不情愿和李向前……”润叶哭着说。
田福军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走到侄女面前,弯下腰亲切地对她说:“润叶,你从小就是个明白娃娃,你给二爸说,倒究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向前不是两个人情愿才结婚的吗?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你快给二爸说说!”
润叶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说:“我原来心里就不情愿!”
“如果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结婚哩?”
“因为我徐大爷说……”
“他说啥了?”
润叶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把徐国强当初劝她和向前结婚的那些话,都给二爸叙说了。
“老糊涂虫!”
田福军听完侄女的叙说,气愤地骂了一声老丈人。
田福军万万没有想到,爱云她爸不只是在他家的院子里种些杂七杂八的庄稼,而且还干这样一种荒唐和愚蠢的事。这等于把他的侄女和李向前都毁了。
由于前几天乡下所看到的不幸,他未来心情已经很沉重。
现在又加上侄女的不幸,使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垂着两条胳膊,痛苦地在脚地上走来走去,胸口感到隐隐作疼。
这时候,润叶用手绢揩去脸上的泪水,不哭了。她对二爸说:“你也不要过分为我的事熬煎,二爸。反正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没办法了。我也不离婚;我担不起这名声。再说,要是我离婚了,家里两个老人当下就能急死。我现在就这样凑合着。要是以后有机会,你把我调到外地去工作;我实在不想在原西呆下去了……二爸,你从小关心我,把我培养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田福军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边听侄女说话,一边焦虑地思索着他该如何对待这件事。事情相当复杂。他眼下一筹莫展。他不能一下子就率直地建议侄女离婚——本来这是最合适也是最合理的。不能。归根结底,主意还要润叶本人拿。唉,他只能象一个悲观的哲学家一样想: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问题……这时候,门外的院子里传来冯世宽的声音:“福军,你回来啦?”
田福军在窑里回答说:“回来了。”
润叶马上站起来向二爸告辞。
“你一定要把思想放开朗一些,千万不敢把自己的身体搞垮,要好好吃饭……”他把侄女送到办公室门口。润叶刚踏出门槛,冯世宽主任就走进了田福军的办公室,和他商量如何接待中央老首长的问题……
第四十七章
第四十七章
一九七七年的端阳节,刚好和夏至是同一天。这一天,太阳黄经为九十度,是一年中北半球白昼最长黑夜最短的一天。
端阳节是中国的一个重要节日。无论是城里人还是乡里人,都讲究在这一天吃粽子。
在农村,人们通常在很早的时候就准备好了糯米、红枣和苇叶。一到农历五月四日晚上,家家户户就都煮开了三角形的粽子,到处都弥漫着米和枣的香甜味;粽子讲究凉吃,因此头晚上就得提前煮好。
端阳节早晨,在吃粽子之前看重风俗的人家,往往先要出去拔一些艾叶回来,搁在门上,别在一家人的耳朵上。早年间,大人还要给孩子们缝一个雄黄香包挂在胸前——所有这一切据说是为了躯除虫蚊和灾病的。
农历五月的黄土高原,阳光明媚,不凉不热,原野里也开始热闹纷繁起来。麦黄,杏黄,枣花黄;安详的蝴蝶和忙碌的蜜蜂在花间草丛飞来飞去。晶莹的小河水映照着蓝天自云;映照着岸边的青杨绿柳。这季节,除过回茬荞麦,农人们已经挂了犁,紧张地进入了锄草阶段。所有的庄稼人都脱掉鞋袜,赤裸着双脚踩踏在松软的黄土地上,多么舒坦啊!无论平时光景歪好,端阳节的一顿好饭总是不会少的。有些农村的家庭主妇,在去年就考虑上了今天的这一顿吃食。当然,县城的市民和干部家庭,这一天不仅吃粽子,还要炒几个菜,喝几盅酒……总之,这是一个欢乐和美妙的日子,大人娃娃都沉浸在节日的气氛中。
但是,原西县的常委们这一天还泡在他们心爱的会议里。
这会议不说别的,单讨论如何接待中央的高老。
高老是本县高家园公社高店则村人。他少年时就参加了革命,是当时有名的“赤匪”。
后来成了红军和解放军的高级指挥员。全国解放后,他一直任中央部级领导。文化革命开始那年底,高老的名字在报纸上消失了。当时传说他已经被红卫兵从楼里扔下去摔死了。后来又听说他没死,只不过被关了禁闭。直到“四人帮”粉碎不久,他的名字才又出现在了报纸上。据说眼下高老虽然“解放”了,但还没安排什么工作。老人家从当年离开故乡后,一直没顾上回来。现在年纪大了,又没具体工作,想回来看看,捎带着搞一些调查研究。
几天前,黄原地区革委会主任苗凯就亲自给冯世宽打了电话,布置了接待高老的有关事宜。
眼下高老正在南面几个县搞调查。苗主任考虑原西县是高老的故土,又是他这次重点调查的地方,因此昨天又亲自赶到原西县来。他一到原西,先单独和冯世宽交换了意见;今天又出席了县常委会,和县上的同志们一块研究接待工作的细节。
其实,在苗主任到来之前,冯世宽就早已经铺排开了。县革委会已经成立了“接高老办公室”,由副主任马国雄挂帅。“接高办?(姑且这么称呼这个机构)由县上各个部门抽出来的人士组成;办公室下面又设立了接待组;膳食组、联络组、交通组、保卫组。包括石圪节“红烧肘子专家”胡得福在内的几个本县著名厨师,都已经到了县招待所的食堂。有些东西原西县没有,已经派人到黄原采购去了。马国雄给采购人员指示,如果黄原还买不到这些东西,就火速坐飞机到省城去采购。
苗凯同志亲自来原西县,还顾不得这些吃住方面的事——他最头疼的不是这些,而是高老提出的另外一个要求。
这位老首长一到黄原就提出,他此次回原西县,要召开一个当年在原西和他一块闹过革命、现在仍然在农村的老红军,老赤卫队员座谈会,通过他们了解目前农村的状况。
苗凯知道,这些在农村的老红军,老赤卫队员,目前本人的生活状况并不美气;有的甚至非常贫困。弄不好,这个座谈会要开成一个诉苦会。原西县是全地区农业学大寨先进县,这将会使他苗凯在高老面前下不了台。如果老首长把这情况反映到省上和中央,那后果就更严重了。这些问题他在电话上不好对冯世宽讲,因此现在赶来看能不能有个妥当的应付办法。
他昨天一到原西,先和冯世宽单独为这事商量了半天,冯世宽出主意说,干脆先把这些老汉集中到县上,把他们的衣服换成新的。然后私下里一个一个给他们做工作,让这些老汉不要在座谈会上砸“洋炮”,让他们在会上说他们的一切都好着哩;会后他们有什么困难,县上一定给他们解决。冯世宽估计,只要答应背后给这些老汉好处,他们就不会在会上“胡说八道”。
苗凯虽然知道冯世宽这主意不象话,但竟然还同意了;并且在心里赞赏这位下级头脑敏捷,在紧急情况中能拿出行之有效的办法来。
但这件事无法瞒哄原西县的常委们。因此这两个人商量,干脆开个常委会,由冯世宽把这意见含蓄地在会上提出来。如果没人反对(苗凯估计没人敢反对),就照这样办。如果有人反对,那么就只能作罢;到时候苗凯就假装不知道这提议,并且还出面否定冯世宽的“馊主意”。至于冯世宽,到时他会表现出心甘情愿受苗主任的“批评”……现在,常委会已经接触到了这个问题。冯世宽拿一支红蓝铅笔在面前的一张白纸上随意划道道,正在发言:“……尽管我们原西县革命和生产形势都很好,但我们在工作中也有漏洞,比如对这些老革命战士关心不够。这次借高老来我县视察工作的东风,我们要彻底改进这种状况。因此,咱们先把这些老同志集中起来,把他们的衣服给换一换……老吴,这事就由你们来安排!”
民政方面的负责人吴克俭赶忙回答说:“我们一定把这事办好!”说着掏出笔记本,把冯主任的指示记了下来。
冯世宽接着又含蓄地谈了他已经和苗主任商量过的其它“办法”。
冯世宽发完言后,对坐在长条会议桌中央的苗凯说:“请苗主任给我们做指示!”
苗凯同志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眯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还是先让常委同志们发言吧!总之,高老是我党德高望重的老首长,在‘四人帮’时期又遭受了不白之冤和残酷折磨,我们一定要让高老此次故乡之行,高兴而来,满意而去!”
苗凯的话说完以后,会议室好长时间一片沉默。这沉默甚至叫人感到难堪。不知什么时候飞进来一只苍蝇,在常委们的头上嗡嗡地盘旋着,在静默中听起来象轰炸机一般刺耳。苗凯仰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冯世宽仍然拿红蓝铅笔在白纸上划道道。李登云低头专心致志地抠指甲。张有智不知为什么脸涨得通红,扭过头,面对着墙上的原西地图。马国雄把一根纸烟往另一截正在燃烧的烟屁股上衔接。田福军胳膊肘放在桌子上,两只手使劲地交叉握在一起,眉头子中间挽结着一颗疙瘩。在后排列席会议的“接高办”成员中,不知谁响亮地打了一声喷嚏,把人吓一大跳。
“我说点看法,”田福军打破沉默,眼睛扫视了一下苗凯和冯世宽,“高老这次回故乡来,我们当然要在各方面做好接待工作。至于高老要召集的这个老战士座谈会,我理解他是搞调查研究,是搞工作;他要知道的正是实际情况,而我们这样公然地弄虚作假,欺下瞒上,就不仅是犯错误,而且是犯罪!”
田福军的话如同给会议室扔了一颗炸弹。坐在后排“接高办”的成员们,深表同意地抬起头,敬佩地盯着他们的田主任,张有智立刻扭过仍然涨红着的脸,说:“我完全同意田福军同志的看法。”
冯世宽的脸也涨红了。但他尽量镇静地询问李登云和马国雄:“你两个的意见呢?”
李、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如何说是好。
这时,苗凯同志发言了:“福军同志的意见很好嘛!我们还是要实事求是。世宽同志的意见也对。我们以后的确要多关心农村的这些老红军、老赤卫队员,他们是我们革命的功臣!
关于高老要开的这个座谈会,你们下去再好好研究一下。总之,一定要让高老满意。我下午要回地区去,一切就都拜托在坐的诸位了……”苗凯讲完话后,马国雄向大家汇报了接待工作其它方面的准备情况,然后就散会了。
会后,冯世宽陪着苗凯到县革委会的客房去休息。路上,情绪不佳的苗凯只说了一句话:“我今天才领教了这田福军!”冯世宽只是微笑着,一句话也没说。还再用他说话吗?
田福军自己跳出来在苗主任面前表演了一番,这比他给老苗反映他的问题更好。他在心里说:你苗凯领教了就好!你这下可认识了田福军是个什么人了吧?狂妄、自大,把谁也不放在眼里!田福军任职时,我跑到地区做工作,让把他排在李登云之后,组织部门不同意,你苗凯也不说话,结果这几年把我冯世宽折腾得好苦哇!好,你苗主任今天也“领教”了这位被地区呼主任吹捧为“有能力、有魄力”的人物——这就是他的能力和魄力!
冯世宽今天太高兴了。从另一方面说,田福军否定他的意见也否定得好,这实际上是否定了苗主任的意见,只不过这意见由他嘴里说出来罢了。这种弄虚作假的事他冯世宽也不愿意做——将来万一被揭露了,吃亏的还不是他吗?到时苗主任还是苗主任,他会板下面孔义正词严地训斥他冯世宽丧失了党性原则!
吃过午饭以后,苗主任就坐车返回黄原地区了。冯世宽又把马国雄找来,让他很快把其它方面的工作抓紧进行——后天高老就要回原西县来了……第二天一大早,原西城就变成了一个乱纷纷的世界。所有的机关和学校,所有的干部、学生、工人、市民,都根据s*锓第六十九号文件精神,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到处都在大扫除,擦门窗,拔杂草,油漆牌匾、城市上空黄尘大罩,就象进行一场战争。县革委会副主任马国雄穿一身旧军装,戴一副墨镜,如同一位战时的城防司令,到处奔跑着检查和指挥。身材魁梧的马主任爱领导这些热闹工作,他红光满面,风尘仆仆,指手划脚,不时发出一些庄严的指示和命令。全城人忙了大半天,原西县城倒也顿时换了另一个面貌。
现在,从入城开始到十字街的一段路面,都修补得平平整整;两边还象黄原城一样筑起了人行道——不过刚刚能走一个人。所有道路两边的青草都被铲除的一干二净;本来这青草倒不失为一种风景。在县招待所的院子里,用白灰划出了一些方格子,准备到时按秩序停放汽车。最为瞩目的是,在那个小小的十字街中央,用石头块垒超了一个交通指挥台。那上面已经站了本城唯一的一名交通警察。因为没什么汽车,这位警察就指挥进城的手扶拖拉机和驴拉车。他手里也没有指挥棒,见有驴拉车过来,两条胳膊便象路标一般指示方向;慌得农民手忙脚乱地喝住牲畜,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以为自己犯了法规,竟然惶恐地站在原地不动了。这位警察就气急败坏跳下指挥台,亲自扯着驴缰绳,把架子车拉过十字街。这恐怕又是个“新生事物”吧?原西城的一些闲人都好奇地聚在十字街周围,兴致勃勃地观看这热闹……这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一摆溜卧车和吉普车进了原西县招待所的院子。高老在苗凯和地区其它两位领导的陪同下,终于回到原西县来了。早已等候在县招待所的冯世宽等人,热情地把这位老首长迎进了招待所的会客室。
高老已快七十岁,身体看来也不太好,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回到久别的故土,情绪显然很激动。他马上就开始询问原西县的各种情况。高老的记忆力看来很好,地名、人名说出一大串,有些地方冯世宽都不知道,本县人田福军和李登云就在旁边作补充。
稍事休息以后,地县领导们就陪高老到餐厅去吃午饭。
餐厅已被几排屏风在一角围出单独一个场所,里面摆了两张饭桌。
首长们进来以后,饭桌上各种酒菜已经摆置齐备了。
马国雄象十字街上的那位警察一样,用两条胳膊做出路标状,弯下腰在前面引导大家入席。
高老来到席前,却不坐下来。他脸色冷峻地发问:“谁让搞这么铺张的酒席?”他扭过头看着旁边的苗凯,“我在黄原就给你们说,不要搞这一套!饭菜简简便便就行了,怎么你们还这样搞?”
苗凯尴尬地搓着双手,不知如何是好。所有其他的地县领导都肃立桌前,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话。冯世宽赶忙出来给苗凯解围,说:“这都是我们的责任,苗主任和地区领导都不知情……”“把这些东西都撒掉,换一点便饭就行了!”高老生气地说。
冯世宽立刻对马国雄使了个眼色。马主任就慌忙把服务员叫来,把桌子上的酒菜都端下去了。一霎时,琳琅满目的两张饭桌空荡荡地只留下些调料瓶子。
好在厨房里准备的主食都是本地的风味小吃,不值什么钱:原来准备酒席完了以后才品尝,现在马主任随机应变,干脆指挥着让把这些东西端上了桌子。
第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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