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下车的时候,迟先生就一直朝着我们这边观望,大概是碍于实用在场,他一直没敢过来,现在实用进了胡同,我朝着他那边走,他也冲着我跑了过来。
“灼尘子已经来过了,你怎么还没走”没等他跑到我跟前,我就开口说了这么一句。
迟先生闻言顿时惊了一下,赶紧停下脚步朝着周围乱撒望:“他在哪呢”
我说:“前两天来的,他现在应该还在渤海湾。”
“哦,他不在就好,不在就好。”迟先生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照片,一边说着:“你会弄这东西吗”
我拿过照片来一看,上面只有一双千层底的老布鞋,别的什么都没有。
反复看了看照片,越看,心里就越纳闷,我就问迟先生:“你想干什么啊”
迟先生指着照片说:“你会做吗”
“做鞋”
“啊,就是做鞋,你会吗”
“我哪会这个啊不是,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迟先生收回了照片,撇着嘴说:“万老头的鞋有点旧了,我想给他弄双新的。我留意过了,他平时也不穿别的鞋,只穿这种,而且还只穿手工做的。”
我说:“这种老布鞋,市面上应该也有卖的,改天你在市区里转转,应该能买到。”
迟先生显得有些为难了:“可万老头只穿手工的。”
“手工的应该也有卖,就是价格高点,我估计你应该负担得起。”
迟先生看看自己手里的照片,挠了挠头,转身就朝隔壁胡同走了,临进胡同,他又回过身来,冲我喊了一声谢谢。
眼瞅着他进了胡同,我这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先不说他的修为怎么样吧,光是这智商就够麻烦的,要是灼尘子真杀过来了,我估摸他十有八九会着了人家的道。
其实要我说,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把迟先生轰走,省得他一天一天的在这等死。可实用的话也有道理,灼尘子和迟先生之间的事情,怎么说都是赤云峰的家事,我们作为外人,的确不太好插手。
在行当里待了这么久,我也算看明白了,在这个圈子里,宗门和宗门打交道,最讲究一一个“敬”字,互相尊敬,互不干涉,别人家的事,终究是别人家的事。
恰好聊到这儿了,我突然二爷以前也说过一句话,给我的印象至今深刻,他说,咱们这个行当,是行当人的行当,在这滩浑水里,没有人能主导一切,每个下水的人,都仅仅是参与者而已。既然是参与者,不管干什么事,都得按规矩来,坏了规矩,免不了要被千夫所指。
但二爷也说过,行当里的那些旧规矩、旧习俗,说白了就是一堆陈年老shi三声,天天守着它们,早晚有一天把自己恶心死。
矛盾吗确实很矛盾,可行当里的事,大多都很矛盾,我能有什么办法。
眼看快六点了,迟先生一走,我就回到了石家老店,照常揉面、调馅,就连实用都说,才过了短短半个月,我做出来的东西,就能摆在明面上卖了,如果以后我自己开店,也能照着这样的路子来,至少是不会亏的。
很多人可能会奇怪,只不过是做个火烧,怎么又和做生意牵扯到一起了
就连代笔写书的老左也有这样的疑问,说实话,对于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当时他问我的时候,我也只是说,其实在那段时间里,实用教给我的,不是做火烧的手艺,而是如何沉淀自己。
如果说跟随二爷学艺的那段日子里,我学会了急躁,也学会了奋进,那么,在和实用相处的这段日子里,我学会了安静。
人一旦静下来,那颗为了功利而烦躁不休的心,也会得到片刻的安宁。
实用说,其实所有的功名利禄,都是在安宁中衍生出来的,一味冒进,就会一味地迷失,我至今也不敢断定这些话到底对还是不对,但我喜欢这样的安宁,和充实。
那天早上,我看着实用将一炉炉火烧分给院子里的食客,也看着食客们围在餐桌前大快朵颐,心中竟升起了一股莫大的幸福感。
中午,实用和伙计们早早收拾好了食材,准备为即将来临的客人们炒菜,我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点亮屏幕一看,是二爷打来的。
实用放下手里的活,朝我这边看了一眼:“是二爷打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实用也点了点头:“别接。”
我将手机调成静音,装进口袋里,叹口气说:“你是不知道二爷的脾气,现在我不接他的电话,回头他就得收拾我。”
实用笑了笑:“我当然知道他的性子,所以才不让你接电话。估计过一会他会短信给你,你也别回。”
“六姑父,你这是在害我啊。”
“我这是在救你。”
“救我你说这话,我可就不太明白了。”
“就你那棒槌脑袋,我料你也想不明白。行了,别在那傻站着,赶紧过来帮忙”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就跑过去帮厨了。
过了没多久,第一桌客人就来了,因为食材都已经准备妥当,一桌子菜炒下来,倒也不不用花太长时间。
实用让我讲最后一盘小炒端出去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句:“你去老万那看看吧。”
自打灼尘子来了以后,我就老是牵挂着烤鸭店的情况,听他这么一说,就快步冲进院子,刚放下菜盘,就快解开围裙,朝着烤鸭店跑。
这会儿已经是下班点了,要是在以往,中午十二点多,正好是烤鸭店生意最红火的时候,可今天店门口也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客人,迟先生搬了一个小马扎,就坐在店门旁边,手里还拿着针线,不知道在搞些什么。
我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干什么呢你”
没等怎么着呢,迟先生那边先传来了一声惨叫:“哎呦我的手”
接着我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打眼一看,才现针尖攮进了他的指头上,以前我还以为只有人才是十指连心,没想到狐狸也是,他忍不住疼,用双膝夹着手掌,不停地抖腿。
过了好大一阵子,迟先生才缓过劲来,很不爽地白了我一眼:“你就不能小心点吗,没看见我正做针线活呢吗”
我尴尬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
一边说着,我抓起了被他搭在腿上的一堆麻布,就见几层布已经用线穿在了一起,看这样子,好像是要纳个鞋底。
再看看迟先生的手,指头上已经被戳出了好几个血洞,有些已经结了碴,有些还流着血。
我抓起他的另一只手,看了看他捏在手里的针,不由地皱了皱眉:“怪不得你手上这么多洞呢,针太细,布又太厚,不受伤才有鬼了。不是,我说你做个针线活,怎么连顶针都不戴”
迟先生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什么事顶针”
我说:“那东西长得跟戒指差不多,上面有小槽,专门拿来顶针尾的。”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我好像见过那东西,改天去弄一个。”
“我说你这是干嘛呢”
“给万老头做双鞋。”
“你干过这种活吗”
“这是头一次。”
算了,还是别和他扯这些没用的了,就他这智商,扯起来估计没个头。
我转了话头,问他:“今天店里怎么就这么点儿人”
迟先生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两三个顾客,说:“不知道怎么回事你,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一早生意就不咋好。”
正说着话,万大爷就拿着一个油纸包从屋里出来了。
“老早就听见你的动静了,喏,刚出炉的烤鸭,你带回去吧,今天就不收你钱了。”万大爷一边说着话,一边将油纸袋塞给了我。
我出来的急,忘了穿外套,现在身上一分钱没有,一时间有些尴尬。
万大爷似乎看出了我的为难,笑着说:“说了今天不收你钱了。”
我干干地笑了笑,随口问一句:“今天烤鸭店的客人不多啊。”
万大爷点了点头:“也是怪了,平时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嗨,也无所谓,反正今年我也赚够本了。你干什么呢这是”
说着说着,万大爷的视线就落在了迟先生身上。
迟先生赶紧把受伤的那只手藏在背后,舔着个大脸说:“没干啥”
万大爷一把将他的手拉过来,打眼一看,接着就皱眉了:“怎么伤成这样了,你这是干什么呢”
这边万大爷盯着迟先生的手,迟先生又悄悄将针线和攒好的布藏了起来。
可人老鬼多,这点小动作那里逃得过万大爷的眼睛,就见万大爷快俯下身子,又从迟先生身后将一摞子麻布全都扯了出来。
他一看到那些被线扎起来的布片,大概也猜到迟先生要干什么,脸色连着变了好几变。
迟先生昂头看着万大爷,闷闷地说:“我想给你做双新鞋。”
万大爷笑着叹了口气:“这傻孩子。”
本章完
五百零二章 狐狸和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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