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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听说人在濒死的时候,会看到束光,走进去,就能回顾尘世千丝万缕,此时死活只有线之隔,到底结果怎样,就看这个人的腿往哪边迈了。亲文字内容请百度下或者搜索乐文都可以的哦
    褚桓就看到了黑暗中的那束光。
    他不由自主地向着那边走了几步,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又脚步彷徨地停了下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手指上空落落的,仿佛是少了些什么。
    他有点糊涂,好半晌才回想起来,那枚他承诺过要活到七老八十的信物——戒指,不见了。
    蓦地,那些光怪陆离的枉死花,布满尖刺的大藤条以及堆积如山的白骨群就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褚桓呆了呆,在自己身上摸了两把,心想:“所以我这是要死了吗?”
    听说他精神最差的时候,脸上偶尔会透出想从楼上跳下去的神色,褚爱国那个老花眼都看出来了,而他确实也十分没出息的在山崖上松过次手——可这些都不代表他真的想死。
    世界上有少人是真心诚意地想死呢?
    他们其实大数只是念之差,或者身不由己而已。
    褚桓有些茫然地回头张望了眼,发现自己身后是片沉沉的黑,已经找不到来时的路了。
    其实说来也奇怪,人生中,但凡想起来回头看眼,必定是在找不到来时路的情况下,因此大数时候看也白看。
    褚桓心有怯懦,然而他并不愿意坦然承认,便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恍惚间融化在了那束光里,褚桓闭了眼又睁开,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住过的那个小公寓楼下。
    这小区里有超市,有划得整整齐齐的停车场,有物业照料的绿化带,在路口,还能看见住宅区后面大道上的车水马龙,再远点是地铁,每天会来往无数趟南山直向往的“地铁”。
    他听见声轻声细语的猫叫,低头看,只见大咪从棵树上跳了下来,竖着尾巴围着他的腿绕圈。
    褚桓抱起猫,摩挲了下那毛茸茸的小脑袋,继而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身去,就见棒槌扶着个腿脚不大灵便的老人走了过来。
    老人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敲在地上,又瘦又高,像根风中乱颤的竹筷子,棒槌边敷衍地扶着他,边只顾着好奇地东张西望,好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忙不迭地对褚桓说感叹说:“天神哪,好贱人,你们这里怎么有这么的人哪?这大群,你都认识吗?”
    褚桓当然不认识——在这里住了三年,他连邻居都没有来往过。
    他无暇解释,心里有无数疑问。
    “兄弟,你怎么在这?”褚桓先是惊疑不定地看了棒槌眼,继而又转向那老人,“爸,您怎么也在这?”
    棒槌不回答,只是笑,那笑容温良贤淑的,放在他脸上有点瘆人。
    褚爱国挥开棒槌,把拐杖丢在了边,气喘吁吁地屁股坐在了马路牙子上,用充满喜感的小眼睛上下打量了褚桓番,这才心满意足地点点头说:“你啊,现在也有点人模狗样了。”
    褚桓低头打量了下自己,只见自己身上就剩下条裤子,其中条裤腿还是半截的,从上到下,每个细胞的形象都显得十分犀利,他苦笑了下,这通表扬挨得十分费解,只好抬手蹭了蹭自己的下巴:“您啊,现在也有点越来越前卫了,在那边怎么样了?”
    褚爱国哼了声:“穷得叮当响啊,养儿不如狗啊,逢年过节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啊。”
    褚桓刚走到他面前,褚爱国拐杖已经夹风带雨的揍了过来,褚桓“哎哟”声,单腿蹦开,再端详褚爱国气哼哼的表情,又没敢躲太远,只好在原地左摇右晃地挨着:“爸,爸你干什么呀?我这还有朋友呢,你让人看了笑话……”
    他话音没落,棒槌已经抬起手,自觉蒙上了眼睛,还冲他呲牙笑,实在是个天赋异禀的贱胚。
    褚爱国说着说着,就仿佛悲从中来:“我的儿媳妇呢?我的孙子呢?就这么让你给弄没了,你可真行啊褚桓,我上那边去了,没人管得了你了是吧?你是无法无天啊,跟个男的搅在起——那也就算了,你心里居然就连点负疚感、点挣扎都没有,你说你这是什么东西?”
    褚桓:“……”
    他没听出这顿责备的重点,究竟是他说不应该搅基,还是他应该搅得迂回点。
    粗爱国痛痛快快地把褚桓从头到尾抽了顿,气成了个葫芦,哆哆嗦嗦地指着褚桓,痛心疾首地说:“全世界那么大姑娘小媳妇,你是哪根筋搭错了,怎么非得找个男的呢?他身上什么玩意你没有,啊?”
    褚桓缓缓地半跪下来,他低下头,把眼镜摘下来,缓缓地用褚爱国的衣角擦拭着,好会,才轻轻地笑了下:“不知道呢,鬼迷心窍了吧。”
    褚爱国叹了口气。
    他身后突然出现了好个人影,袁平也在其中——不是圣泉里生出来的那个,这个袁平还有身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还顶着张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脸……就是额头上有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褚桓的目光从他们每个人身上扫过,继而轻声问:“爸,您是来带我走的吗?”
    褚爱国抬起眼:“你想跟我走吗?”
    褚桓脚下空,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山崖上,他单手将自己吊在根树杈上,脚下是不见底的深渊,前头是飘在半空中的……他认识过、失去过的人。
    褚桓还没来得及诧异,身上就突如其来地卷过阵难以忍受的剧痛,好像整个人被扔进了油锅里炸,他周身抽搐了下,手指却紧紧地扣住了粗粝的树干。
    这场漫长的刑罚似乎只是开了个头,折磨是无止无休的。
    没久,褚桓的胳膊就打起了突,那肌肉仿佛要被拉断了,指缝间被勒出了血痕。
    他听见褚爱国在旁边说:“你要是觉得疼,想松手,那我们就接着你。”
    可是褚桓不知道为什么,越是折磨,他扣住大树的手就越紧,手背上青筋沟壑从生,褚桓自己也想不到,有天他会在这样的痛苦下执着地求生,这样拼了命地也想活下去。
    “南……南山……”当这两个字脱口而出的时候,那名字里仿佛蕴含着某种神奇的力量,褚桓忍不住声嘶力竭地喊起来,“南山!南山!”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根岌岌可危的树枝上吊了久,也不知道自己滚了少次的油锅,直到视线模糊,疼痛已经变成麻木。
    忽然,褚桓眼前黑,他双脚陡然触到了地面,鲜血淋漓的手指肉眼可见地恢复如初,褚桓脚下趔趄了下,猝然回头,见所有的光在他身后缩成了个口,褚爱国被棒槌扶着,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
    “我还怕你熬不过来呢。”褚爱国说着,向他抛过来个东西,褚桓伸手抓住——是那枚戒指。
    “去你的吧。”褚爱国冲他挥挥手,“回头要是愿意,找人重新再打对好看点的戴上——也别忘了给我烧点纸,给你找后妈是要钱的。”
    褚桓愣了下,眼看着棒槌扶着褚爱国,即将转身离开,褚桓连忙把拉住了他:“等等,爸,你让这个兄弟跟我回去。”
    棒槌拍拍他的手背:“我是回不去了,好贱人,你帮我照看下儿子。”
    褚桓心生不祥,勉强笑了下:“你家的崽子麻烦死了,我才不管,你自己回去。”
    棒槌叹了口气,转过身来,胸口直面褚桓,那里有个巨大的血洞,好像扇被掏空的破门,褚桓吃了惊,棒槌却似有怅然地看着他:“好贱人,我真的回不去了。”
    褚桓瞳孔骤缩,棒槌微笑了下,又说:“我们族长快疯了,我不敢留你了,去吧。”
    说完,他在褚桓身上猛推了把,褚桓本能地在虚空中胡乱抓了把,什么也没抓到。
    他仿佛从无限高处跌落下去,经历水深火热、通扒皮抽筋,这才恍如隔世的灵魂归位,视野片模糊,下秒,撕心裂肺的疼席卷而来,褚桓连将自己蜷缩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溢出声闷哼。
    南山掰开他紧锁的下颌,将口水渡了过来,褚桓昏昏沉沉中精神震,心想:“这个是真的。”
    他还没来得及从死去活来的混沌中回过神来,就想就坡下驴地耍个流氓,可惜丝力气也提不起来,只清醒了瞬,很快,又陷入了深的昏迷。
    他醒了睡睡了醒,也不知过去了长时间,然而每次睁眼,南山都紧紧地抱着他,仿佛从来没有松过手。
    等他终于恢复了点意识,发现外面已经是天黑了。
    褚桓是被袁平低声说话的声音惊动的,他听见袁平对南山说:“族长,你把他放会吧,好歹吃两口东西,活动活动——他这不是都退烧了么?”
    南山没出声,但是掉落在褚桓肩头的长发微动,应该是摇了摇头。
    袁平叹了口气:“你就放心吧,真的,这货是属蟑螂的,只要不是当场断气,他都死不了。”
    褚桓实在听不下去了,不顾周身乏力与嗓音嘶哑,吃力地说:“……麻烦你滚远点。”
    南山整个人颤,惶急地拨开他额前碎发,又惊又喜:“褚桓?”
    褚桓稍微提肩膀,顿时阵钻心的疼。
    “别动。”南山手紧了紧,连忙将他按下,“要水吗?饿不饿?疼不疼?”
    褚桓:“疼。”
    南山呼吸滞。
    褚桓感觉自己好像走了好远的段路才回来,快要累死了,满身的疲惫,看见那人,却又满心的安宁,他轻轻地笑了下,几不可闻地说:“给我亲下。”
    被遗忘在边的袁平尝了满口的不是滋味,酸溜溜地想:“我这么大个人还在旁边戳着呢,当我隐身了吗?”
    电灯泡也就算了,还是个被忽略的电灯泡——袁平愤愤不平地看了半死不活的褚桓眼,起来走了。
    南山深吸了口气,附在褚桓耳边,轻声说:“等跟我回去,就接受换血好不好?我不要你发誓了,将来你想走就走,想留下就留下,我什么都不要,好不好?”
    褚桓抬起手,紧紧地扣住他的手指。
    “你傻啊,”褚桓心里这样想着,“怎么不问问我是为了谁回来的?”
    因为褚桓的伤,他们在原地停留了好几天,南山基本直不错眼珠地守在他身边,直到褚桓已经基本恢复行动能力,袁平才好不容易逮着个和他单独说话的机会。
    “有事问你。”袁平闷闷地在边坐下来,见褚桓爱答不理的模样,强行按捺住心里的窝火,在他大腿上踹了脚,“跟你说话呢——你那什么……跟个男人混在起,你爸知道了不抽死你?”
    “抽了,就前两天。”褚桓抬起只手,搭在自己的额头上,过了会,他掀开嘴唇,几不可闻地说,“我爸没了。”
    袁平从地上拔出根草,揪成截截的,往地上抛去,沉默了会,他忽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说:“你那天说的‘不能想’,是什么意思?”
    褚桓时没想起来,颇有疑问地“嗯”了声。
    袁平:“‘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我妈信佛,我小时候听她念叨过,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褚桓时没有搭腔。
    袁平不依不饶地追问:“你不是唯物主义的好走狗,最烦这些神神叨叨的封建迷信么?”
    “我就是随口说。”褚桓轻声说,他抿了抿嘴唇,嘴唇干裂得起了层皮,看起来有点憔悴,“人有时候遇到些无法解决的事,就会知道自己不是万能的,会本能地想要个帮助自己扛过去的解释。”
    袁平揪完了整根枯草,接话说:“比如借助某种宗教的视角,假装自己是在高层的位面上,假装在这个世界遇到的切都是帮助修行的虚幻磨难,心里就会有种套上铁布衫的坚强。”
    褚桓笑了下:“就是心灵鸡汤么——可惜到最后还是说服不了自己,没法相信。”
    袁平沉默了长的时间,好会,他才出声说:“这两天……没看见棒槌,你就……不问声吗?”
    “我知道。”褚桓说,“我看见他了,托我照顾他儿子。”
    袁平鼻子酸,眼泪险些掉下来,他忽然能了解这么年以来褚桓的感受。
    他抬手狠狠地掐了把自己的鼻梁,用力将眼泪憋了回去:“我当时并不是为了你,懂吗?我就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
    褚桓:“我明白。”
    说着,褚桓终于转过头去,看着袁平,两个人的目光仿佛隔着时光轻轻地撞了下,褚桓说:“我也做了应该做的事,虽然时间长了点。”
    他感觉自己胸口直堵在那里的块石头好像突然碎了,仿佛是经年日久,他终于同自己握手言和,笑泯恩仇了。
    袁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然而他又觉得丢脸,飞快地抹掉了:“我爸妈好么?”
    褚桓:“阿姨没了,叔叔……他坚持要自己去住养老院,我跟老王偶尔去看他。”
    袁平移开目光,浓眉抖动了片刻,突然问:“你说人有下辈子吗?”
    人没有下辈子,他们两条唯物主义的走狗都曾经对此深信不疑。
    然而时过境迁,褚桓默然良久,只是回答:“有。”
    袁平:“下辈子还能再见面吗?”
    褚桓斩钉截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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