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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现世

    山河表里 作者:priest
    褚桓长到了这把年纪,还不知道他居然也有当“祸水”的命——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从头到尾只是在旁边打了瓶无辜的酱油,居然险些引起场两族之间的冲突。
    他们先是辗转到了南山接他的那个县城,当天晚上留在当地招待所休整,褚桓重新搜遍了整个县城,来回转了好几圈,终于确定这个伟大的交通枢纽是不卖书的。
    上次与那家珍奇的“书店”敢情是纯属偶然邂逅,褚桓发现,自从他们把卖不出去的旧书都打发给自己后,就专心致志地转型成了家小食品店,店里连张有字的草纸都找不着了。
    淳朴的当地人民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什么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作为基石,卖吃的总比卖书的生意好。
    这里没有第二家书店了——怪不得本破新华字典能成为离衣族的镇族之宝。
    不过褚桓也不算无功而退,他找了个电话,联系到了老王,汇报了自己未来三天的行程,约了对方在最近的地级市见。
    他得把枪交了。
    逛了大圈,回到下榻的宾馆,褚桓看见大山和马鞭正在大包小包的整理带来的货物。
    尽管大山平时颇有课代表的范儿,但是跟褚桓这种上课才出现、上完课立刻不见的隐身老师并不很熟——何况还有语言障碍。
    他十分腼腆地冲褚桓笑了下,犹豫了下,拿出小佩刀,切下了块腊肉,小心翼翼地递给了褚桓。
    褚桓随手塞进嘴里,边往里走边问:“少钱斤?”
    马鞭羞涩地冲他伸出两根手指。
    褚桓:“二十?”
    那些这小伙子做生意还挺实惠。
    马鞭连忙摇摇头:“不不,两、两库屋爱……”
    褚桓怀疑自己听错了。
    大山见他呆愣,还以为是马鞭发音不准,立刻连忙帮忙传达意思,他低头从随身的小挎包里翻出了两块钱零钱,热情洋溢地举起来示意褚桓:“这个,这个。”
    “两块?两块钱斤?”褚桓缓缓地嚼着腊肉,思考了好会,没琢磨出该怎么评价这句话,末了,只好无奈地问,“你们俩没事吧?”
    两个无知的青年同睁着大眼睛望着他,那表情无端让褚桓想起了那天成了排的大雕。
    褚桓按了按太阳穴,他们大老远的跑过来,闹了半天做得是赔本赚吆喝的买卖吗?这是怎样地种奉献精神啊?
    褚桓:“成本呢?你们没有成本吗?”
    马鞭果然是跟着南山跑过几次生意的熟练工,居然高能地听懂了“成本”俩字,兴致勃勃地冲褚桓伸出根手指:“成奔就……就块。”
    面对这样天才的会计,褚桓感到了深深的无能为力:“……怎么算的?”
    马鞭充满了耐心地解释:“就是盐,盐和……那个黑的……”
    他边说,边卖力地伸出手,转来转去地比划。
    褚桓:“调味料?”
    马鞭和大山起狂点头。
    褚桓转身屁股坐在了床边,端详着这两支纯洁的花朵:“那还有肉呢?人工呢?不算成本吗?”
    马鞭莫名地抓了抓头发:“肉?自己养,自己,嗯……”
    大山连忙配合着伸手做出个搅合的动作,脸上带着劳动的快乐,微笑说:“自己给它吃。”
    褚桓无言以对。
    半晌,他真诚地握住了马鞭的手,恳切地说:“原来你就是谣言中那个算账很好的高手,失敬失敬。”
    马鞭半懂不懂,还以为自己遭到了表扬,脸“腾”下就红了,活像喝醉了样,深脚浅脚地走了。
    第二天,褚桓拍板决定,搭了辆车,由那两个小伙子扛着大包,起去了旅游区。
    褚桓观察了下环境,然后在门口选了个位置,指挥俩孩子支起摊,竖起块牌子,写上“有机腊肉,纯天然健康无污染,四十块钱斤。”
    再加上“传奇老汤配方养颜酱菜”,以及“神秘少数民族许愿木雕”的哼哈二将护法,他高效地建成了个简单的土特产专柜。
    马鞭和大山急得团团转,碍于族长吩咐过,出来切都要听褚桓的,他们不好直接反对,只好比比划划地试图和这个不靠谱的大王大王沟通,告诉他这样是卖不出去的。
    褚桓岿然不动的使出了他“我听不懂”的大招,反弹了切他人见解。
    就在马鞭抓耳挠腮的时候,个女游客经过,看见褚桓停住了脚步,打量片刻后,大概是萌点被戳中了,她大胆奔放地叫了声:“哎,帅哥,回头!”
    但凡方圆百米以内,只要有人叫声“帅哥”,褚桓必定会臭不要脸地自觉回头。
    只听“喀嚓”声,女游客手里的相机抓拍了他回眸侧脸。这位奔放的女子在同伴叽叽咕咕的笑声里毫不扭捏地说:“帅哥,身材真正。”
    褚桓把面前木牌掀:“有机腊肉吃的,美女,尝尝?”
    马鞭:“……”
    大山:“……”
    他们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带来的货物不到天,就被各种驴友买光了,结结实实地体会了番什么叫做“人傻钱”。
    收摊数钱的时候,马鞭的手都颤抖了,他从没见过这么钱,腿脚直打票,不住地问褚桓:“是不是能买两个轮的,两个轮的……”
    褚桓:“自行车?能。”
    马鞭热泪盈眶:“那是不是能买四个轮的……”
    旁边开过辆大公共汽车,马鞭指:“那个!”
    褚桓沉默了会:“把你俩起卖了或许能凑凑。”
    直到褚桓给他们俩找了个住处安顿下来,俩小伙子都是脸梦幻。
    褚桓和他们俩交代了声,自己掏钱连夜租了辆破皮卡,开了宿的盘山路,到了最近的个有火车的县城,又马不停蹄地坐火车赶去了最近的地级市,老王在那亲自等着他……迎接他的是劈头盖脸的顿臭骂。
    褚桓把枪放下,不声不响地听了两分钟,转身就要走。
    老王声爆喝:“干什么去?”
    褚桓:“您要是没正事我就先走了,我这赶时间呢。”
    老王:“赶他妈什么时间!”
    他说完,烦躁地往后靠,拉远了距离打量着褚桓,片刻,老王神色缓了缓,低声嘀咕了句:“瘦了,不过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褚桓:“纯天然有机腊肉吃的,买两斤吗?”
    老王啼笑皆非地翻了个白眼:“行啊,既然是你的肉,那就给我弄两斤。”
    褚桓拍拍裤兜:“哎哟,您看,刚卖完,断货了,就剩下两条光板大腿骨,要不要?”
    老王:“要,卸下来,我带回家喂狗——小兔崽子,敢消遣你老子。”
    他们俩起笑了起来,笑完,老王见气氛不错,才慎重地提起话题:“什么时候回来工作?”
    褚桓在门口,顿了顿:“快了——等我再住几个月,住够了就回去。”
    老王意味深长:“你这假,可放了三年了。”
    褚桓敛去笑容,低低地应了声:“知道。”
    刚进门的时候,褚桓虽然风尘仆仆、匆匆忙忙,脸上还带着些疲惫之色,但是老王却从他身上看见了点久违的神采。
    可是就这么问答两句话的工夫,褚桓神色骤然沉敛下来,转眼间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种不见光的样子。
    老王顿时阵后悔,连忙找补:“其实也没事,你放假就放吧,想待久待久,不缺这两年,踏踏实实待着。”
    褚桓敷衍地笑:“没什么,生活总要回归正轨,那什么……小璐儿那个孩子生出来了么?”
    老王伸出两根手指头:“俩。”
    褚桓愣:“什么?”
    老王低了下头,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他撑着条光杆司令似的胳膊,长着张二五八万的脸,从头到尾无处不硬汉,和这样的副傻笑仿佛不怎么配套。
    老王的大手不自觉地在裤腿上轻轻地蹭了蹭:“嘿嘿,大夫说是俩,我……我下变成了俩孩子的姥爷。”
    褚桓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那还不抓紧滚回去赚奶粉钱。”
    告别了老王,褚桓打了辆出租车,风驰电掣地转了大半个城市。
    他先是在书店待了整整下午,恨不能把每本书都挑出来翻两页——这本太艰涩了,那本太浅显没意思,这本没有插图太枯燥,那本插图太,没什么实质内容……
    褚桓觉得自己给褚爱国买骨灰盒的时候都没这么挑三拣四过。
    等他从书店出来的时候,夕阳余晖都已经满地红了。
    买完书,他拎着两摞半人高的书,直奔隔壁的超市,看见什么都想买点,想着,南山那个山沟里的土包子,肯定没吃过这个,得拿回去给他尝尝。
    想到南山跟他吃饭时候,那种认真快乐的表情,褚桓就觉得自己能把整个超市的食品区都扛回去。
    最后,他又抱着书和吃的,跑了大半个城市,找着了家乐器行,踩着人家打烊的点,说了好通好话,逼着店员把锁了半的门重新给他打开,进去给南山挑了把口琴。
    褚桓揣着崭新的口琴离开乐器行的时候,心情近乎是轻快的。
    他不由自主地吹起了那段“惊蛰”,吹了半,发现自己的调子已经东南西北的跑了圈,几乎凑成了副杠子,于是很有自知之明地闭了嘴,不再扰民。
    然后他就这样大包小包地在了夜色中,莫名地扪心自问:“我这是高兴什么呢?”
    褚桓猛然间发现,自己就像个半夜三被女朋友个电话叫起来买生煎,还美得屁颠屁颠给人家送到楼下的毛头小子,心里揣着股找不着北的贱。
    “我这是干什么呢?”
    他这么想着,把东西放下,腾出手来,靠在边的路灯下,给自己点了根烟。
    褚桓沉默地盯着灯光下打着卷飘落的烟蒂,知道自己不会在离衣族久留,不然他不会下意识地“忘了”给自己买点日用品。
    离衣族,就像场浮生中插播的美梦。
    老王的到来把他叫醒了。
    无论他们族里有什么秘密,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们会继续过自己桃花源的生活,而他还是得回去。
    像他跟老王承诺的那样,回到自己的那条正轨里。
    到时候自己最后能为南山做的,估计也就是想办法给他再找个老师来——真的老师,会教课的那种。
    他那点想法,本来就是“非分之想”,没什么意义,趁早掐断了干净。
    况且褚桓总觉得南山干净得像张白纸,男女的事说出来都怕有污人家视听,何况这些个乌七八糟呢?
    好好的个朋友,哪怕将来江湖不再见了,好歹也是个念想,没必要提的事,自己心里想想就得了,说出来伤感情坏交情,何必呢?
    褚桓把烟捻灭了扔了烟头,忽然又想,到时候来了新老师,可不要告诉他们“大王大王”是什么意思啊。
    褚桓坐了当天夜里的火车离开,到了县城也没有休息,把皮卡原路开了回去,两夜天,他没合眼,打了个效率奇高的来回。
    这次回去,在浓雾弥漫的水中央,没有大蛇和水鬼劈水而来阻截他们了,那些雕、那些奇怪的人,仿佛场幻觉,连影子也不见了,族里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和活力。
    眼前的雾气消散,褚桓就看见南山赤着脚坐在河边。
    南山像是早已经听见了马蹄声,远远的就冲着远行的归人露出了个清冽的微笑。
    褚桓觉得自己的心变成了把棉花,软成了团,撑得整个胸口都是绒绒的棉絮。那点点不值得提的旅途疲惫,顷刻就化成了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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