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林阡在锯浪顶与你说过的话吗?”吟儿问道。其实吟儿也是道听途说,林阡曾对辜听弦说过一句,所有的错都在我,但我有了林家军,我做得再错,都有对的理由。因那句话,因顾念了辜家军,听弦才答应留在联盟。曾经他也有过懂事的时候,后来他却难忍作为众矢之的。
“不记得了。他话那么多。”辜听弦略侧过身,实话实说。
“不记得了,好。我就告诉你辜听弦,按你个性不会隐姓埋名,你此一去,无论日后跟着田若凝也好,投效了金军也罢,哪怕是自立门户,都极有可能与林阡为敌。”吟儿说时,辜听弦仰起头来,一脸不屑。
“但不管哪种情况,与林阡为敌,都是以卵击石!”吟儿自豪地说,话锋一转,“再看看你身后的这些人,他们中有哪一个是不识时务?!他们谁都与我一样懂,跟着你辜听弦很可能死路一条,侥幸不死也一定颠沛不安!纵然如此,万劫不复也不后悔!这样千夫所指了都还跟着你的人,你扪心自问,是该沾沾自喜,还是好好珍惜?!”
“你是在威胁我!分化我!”鬼知道辜听弦脑子怎么长的,说这么明白了还没懂,竟以为吟儿说你应该好好珍惜他们不该与林阡为敌,或是分化现在跟着他的辜家军……可想而知林阡那么迂回更加没用,或者说可能要很久以后才有用。
“不是威胁你分化你,而是拜托你,以后每做一个决定前都好好地思考,你这样做了置他们于何地。七年来的每一件事都值得你反思,哪天治军和作战一样好了,自然不会再有人针对你诬陷你!”吟儿厉声道,“反思不出来?那对不起,这些人跟着你就绝对是白白送死!”
辜听弦心中一颤,忽然好像想起了锯浪顶上的那一晚,隔着被窝。林阡跟他说过的话,到此才开始有所悟:原来师父的失望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愤慨说我有罪,师父失望的是我照顾不了辜家的兵马?至于为何这么多年一旦有事发生所有人都针对辜听弦、诬陷辜听弦。这些也尽在吟儿的话里找到了解答。“可是!”听弦的话呼之欲出,师娘并不知道,问题不止出在听弦“治军”上啊,根本是他们嫉妒听弦战斗的才能。所以这七年听弦一直都被他们联合打击!
“何必诸多争执!为他浪费口舌!”林阡却误以为听弦还想争论,对吟儿说勿再浪费口舌,也同时中断了听弦的第一次开口。
“谁与你争执!冥顽不灵!”听弦看他不给机会发言,也是高傲个性怎还愿留,忿然转身说走就走。师徒二次“交戈”。终是不欢而散。
怪谁?怪听弦懂得太晚,还是怪林阡糊涂得不是时候……
“思雨。”吟儿下得城楼,走到思雨身旁,彼时林阡离开处理军务去、听弦也已经走了很久很久,思雨才终于缓过神来,一见是吟儿放声大哭。
吟儿拍着思雨背轻声安慰:“没关系,思雨,师父那里。还是有转圜的。”
“可是他不会回来了。我……我也用不着存在。”思雨悲痛欲绝,泪流满面。
“思雨,听弦会回来,他若赖着不肯回,还得凭你将他拖回来。”吟儿极力制止她自尽之念。
“真的吗?适才师娘说,师父他。真的有转圜?”思雨这才有些恢复,不再语无伦次。
“你见过师父给人机会给七八次还留余地的?越来越多。这余地还留不完了。”吟儿笑而低声,“放心吧。听弦又不是什么叛徒,充其量,不过是个跟师父闹别扭的孩子。”
“师娘这么说,我就放心多了。”思雨擦干了眼泪,露出个久违的笑容来。她向来率性,笑了就代表真没事了,吟儿也终于放下心,那时与思雨一起往林阡在白碌的住处去,才走出十几步远,忽然意识到手腕上好像有那种异常却熟悉的收紧……暗叫不好,留神去看,却见阴阳锁的印迹时隐时现、稍纵即逝。
这样的发作太浅太淡,手上都没有印痕,因此吟儿都不能确定是不是,只盼是自己太紧张、太多心了。
是夜临睡之前,吟儿去看小牛犊,分离了半个月,它又长大不少,倒是好像还记得她,一见她就露出喜欢的笑。夜深人静大人们都已倦了,它却精神、能坐能爬,细细去看,还长牙了会咬衣被。
林阡听到动静亦循声而来,当看到吟儿正伏在小牛犊旁边逗它,才露出这么多天第一次舒心的笑:“它这些天可想极了你,怪你这母亲太狠心。”
“哼,少以己度人了。别人的肠子,可不像你这么弯弯绕绕的。”吟儿笑着转头损他,他揽住她一起站在摇篮旁,看着这无忧无虑的小牛犊:“如果可以,也真不想弯弯绕绕、勾心斗角。”
“唉,听弦他心思单一,很难发现你的苦心。”吟儿说时,林阡一愣,才知话题不是一个。
“要是他走错路了,岂不是要造成不必要的损失?”吟儿很不希望听弦走错路真去投敌,也怕他自立门户了那些老臣们真就白白送死,如此一来林阡可就因为师徒闹别扭而为渊驱鱼损失了一大片人。就算最好的可能性听弦没和林阡为敌,那他麾下的老臣们也断然没有出路。
“听弦说的不错,你少操别的心。他那边我自然有人看着,不会再出问题的。”林阡说。
“咦?”吟儿一愣,不懂这话什么意思。
“吃一堑长一智,今次我必然将他放在可控范围内,如此不误我也不误他。”林阡解释。
“原来那些老臣里有内线?”吟儿笑了,就说嘛,林阡哪舍得?上次说要听弦自生自灭确实是真动怒,后来林阡他一定后悔得很,好在辜家老臣们自发把听弦推回来一次了,林阡就是林阡,这一次显然要换他主动了。
“周边也有些别的将领、军医,暗中会策应他、帮他忙。”林阡想得比她自然周到许多。
“倒是不怕田若凝和陈铸他们挖墙脚?”吟儿笑问。
“吟儿,听弦是个有良心的人。”林阡摇头。正色说,“他这次虽然扰了局,好在出发点是好的。只不过做法有漏洞罢了。当时群情过于激愤,对他定罪确实过分。纵使这样他也不曾埋没良心,在能将胜负游刃的情况下他对沈钊妙真也都是手下留情了。这样的人,怎会去投敌?”
“现在倒是念起了人家的好。”吟儿撅起嘴。心道,原来我在城楼上说的那些假设情况都是不成立的,听弦不会去投敌,林阡竟这么自信。林阡唯一担心的,只是听弦无法自立、又一次白白出走吧。
“但无论怎样。我要的都不是今天这个辜听弦,他还需很长一段路走。”林阡因辜听弦对石硅打出来的同归于尽耿耿于怀,这么短时间内决计不可能原谅他,所以今天在城楼下也没肯听辜听弦半句辩解,“现下我宁肯不拦阻那些自愿跟着他的老臣,也是因为觉得他还有被托付的可能、还有治军和作战能一样好的期望。我相信,他们跟着他绝不是白白送死的,不然。我把这些人全扣下关起来也不会白送给他。”
当林阡道出真相。吟儿却不想那一天太晚到来:“唉,你总是这么百转千回……只能说,你对听弦的期望太高了,高到不给任何提点就希望他能完成。”
吟儿怎会不懂,师徒二人的互相不能理解,源自两人都和对方心中的那个自己有落差。因为这次林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狠心,自然偏离了听弦心中的师父形象;而听弦。也从林阡设想的这几年稳步上升的过程里摔了下来,自然和林阡心中的听弦形象不一致。对彼此都期望值太高。所以师徒二人以为直接的都迂回了。
“百转千回?没给提点?!我都制造机会、让老臣们主动迎上去嘘寒问暖了,这样他还看不出来!”林阡薄怒。
“然而为何你不直接开口说?车轮战的过程里,你哪怕开口提出一句老臣们,也好过我最后间接说十几句废话。”吟儿道。
“指教那么明那还叫提点?他就是没受过挫折,不经点打击、不自己参悟,根本就不会懂长大,将来如何堪当大任!”林阡的意思,就是要他自己悟,就是要他辜听弦达到那么高!
听他提到将来堪当大任,吟儿才终于明白了一些,“好吧我懂了,这么说来根本不是闹翻的,更该是送出去磨练了吧。”吟儿笑起来,转身正色说,“不过,也不要拖得太久了,你可能不知道,思雨不像别人想象中那么坚强,若是听弦真的执拗着不回来,她再想不开出了事,这磨练反而就成了反目的开端。”
“思雨出了什么事?”林阡听出端倪,吟儿见瞒不住,当下把思雨的事说了,林阡长叹一声,“确是委屈了她。”又道,“纵然如此听弦也不回头,脾气真是够犟。”
“说到底,最后还是希望能看到一个脾气磨平、认错低头的辜听弦?”吟儿笑,想最后和解的场景,估计还是那样吧。偏偏辜听弦还真难低下尊贵的头来。这可不是一般的难办。
“不是让他彻底放弃自尊,是该学着正视错误、收敛脾气,人的成长都是来自于承认。”林阡摇头,“今日你也见到了,对他忠诚的多是老臣,换句话说,不过是看在了其父其兄的情分上、不忍少主就这样孤苦伶仃,真正对他信服的小辈们又有几人……毋庸置疑他的才干出类拔萃,可是他的威信却在坐吃山空,他和盟军将帅们从来都难处,所以越强悍反而越容易被党同伐异,从前范遇戴宗,如今耿直沈钊。他却从来不肯反思,这些不光是别人忌才,也有他自己太趾高气昂目空一切的缘故。我也不可能照顾他一生一世,所以该严的时候还是得严,免得放纵了这种恃宠生娇。他的脾气,就从这一次、他和老臣们之间改起。”
吟儿这时才完全懂了,若不是趁着看小牛犊的契机与他挖心掏肺地长谈一次,根本不知道他对辜听弦有着这样长远的打算和苦心。
这当儿,小牛犊听他俩谈话内容,好无聊好无聊哦,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去睡吧。吟儿。”林阡看时候不早,说。
吟儿点头,正欲离开。不想眼前一黑险险栽倒,竟和城楼上一脚踩空时如出一辙,林阡大惊之下急忙将她拉住扶稳,同时已一把将她手腕提起……吟儿视线渐渐恢复。和他清楚了,这一道虽然轻浅却终于停滞在手腕的淤痕……吟儿抬头惊恐看他,脸色蓦地变成惨白:“阴阳锁……?!”
林阡早已给她诊脉,世间还有谁比他更熟知这种脉象:“何时有的?!”质问语气,他以为她早发现了一直在瞒着他。
“……就是今天……就是、适才……”吟儿心中一颤。六神无主,她实在没想到,原来阳锁还在世——近半年来阴阳锁都从来没发作,她曾以为,对方很可能遭遇了什么不测,虽然她也觉得对方无辜,却终是自私地庆幸自己活着。
叙说之际,声已发抖。一年前的回忆重新袭来。她怕林阡又会像对小牛犊那样对又一个孩子,这回,吟儿也再没借口:“好在,好在发作较浅的……”吟儿喜看那印子忽然又消去,觉察出身体并没有任何不适。
“这么多天一直没发作,偏巧今天才发作……?今天。发生了什么异乎寻常的事?”林阡心乱程度不亚于她,偏在这一刻还保持着清醒头脑。
她一怔。他说,“你今天。遇到了红樱?”
吟儿醍醐灌顶,恍然原是红樱?!是啊,当年她和红樱患难与共水深火热多少回,要说几率也该是她,郭子建等人在陇陕寻找那么久,莫非就是忘了往这个方向去?也有可能红樱一直躲着盟军众将……
“不!”吟儿一惊回神,急急拽住林阡衣袖:“不是她!”
“无论是不是她,我都不会为了你去杀。”林阡知道吟儿说什么,因此对她如是承诺。
“可是,也不要对任何人说,我怕,你不杀,别人会去杀。”吟儿蹙眉,“她孤苦无依了那么久,方才有一个关心的人。”吟儿越来越觉出对方真是红樱,只有红樱那样的侠义心肠、生存环境、自我照顾的能力、随遇而安的性情和心境,才会强忍了阳锁这么久时间。
“嗯,一切只是推测,我自不会告诉任何人。”林阡每句都是顺从,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你……为什么不说别的话?”她害怕地试探着。
“何必说,说万句你也绝对不会听我。”林阡叹了口气,看向小牛犊,“只盼你记着,它才这么小。”
她万万没想到,小牛犊会成为他的人质和要挟,一时之间,噙泪说不出半句话。只能任由他拦腰抱起、放在榻上,两个人从始至终对视,深邃的爱意里却掺着对抗。
“会渡过去的,小牛犊可以,小虎妞,也一样可以。你啊你,别总是和孩子们过不去。”她强颜笑,拉他的衣袖,试图唤起他的柔情。
“吟儿,我想一生一世都这样顺着你,却怕你与我这一生一世太短。如果可以,我愿将我二人的寿命加在一起平分。不知你愿不愿意、把属于你的那份加长?”他俯下身来,深情凝视她的脸,眼神中却是她无法柔化的坚硬。
“如果阴阳锁是因为距离……那我以后,和红樱,老死不相往来。”吟儿流着泪,把脸转过去,过程里始终掩腹护着小虎妞。
“一条路走到黑,九头牛拉不回,你和辜听弦一副德行,你才是他的师父!”林阡早知说了白说,愠愠转头起身。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一个床上躺着,一个窗口站着,背对背一句都没交流。
帘外秋雨泛滥。
静默中,将这雨声听得久了,节奏竟也能找到规律,她心绪渐渐平复,正思索着如何挽回,就听他好像移步要出去。
“做什么去……?”她一惊转身,他已推门出去:“找樊井。”话音未落,脚步已远。
“啊……樊大夫他,在川蜀……”她哭笑不得大声唤他回来,也不知他有没有听到,门外却已没音了,她急忙起身去门口,刚把门再打开,就见他已经回来,却低着头脸色沉重目中微红。什么是捉襟见肘?瀚抒和陈铸一同犯境没见他眉皱一皱,她和徐辕的伤病竟令他如此无助。
那时他一声不吭背上还被雨打着却在门口就将她抱紧了不放,她只能拍着他的背安慰说,会好的。
是,会好的。一定要在不伤害吟儿身体的情况下、找到能够救助她的办法。林阡不希望洛知焉的悲剧重演到吟儿身上。(未完待续。。)
第1190章 不见棺材不掉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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