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o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可是,我林阡在山东,有三头六臂啊……”那日,林阡嘱托天骄去指示袁若和王敏“假撞围、真分兵”之际,想到麾下人才济济,不免备感自豪荣幸,当着樊井的面不掩痛快地笑了起来。
只是这豪气刚一提上,还没来得及说致诚的事更未说完吟儿的任务……林阡他……笑着笑着就昏过去了……
伤势严重到他被抬回来的时候就呼吸困难,借着意志才勉强回神、得到一点微弱的视线。然而清醒不过维持了几句话时间,痛楚就拧成了一股超常的巨力,压迫得他四肢百骸头颅都发麻,一线之间,意识就过渡到一片空白。突就没了痛苦,却也再无知觉。
原来就算是他,也有知觉不凭意志的时候——尽管这次,战局已经千钧一发,意志明明空前强大,竟还是被司马隆的碎步剑,从这个真实浩荡的世界,强行送进一线之隔的混沌……
这段时间内,樊井对他干了什么他都不清楚——当然,这对樊井来说自是再好不过了:主公从来都吊儿郎当的,难得一次这么配合。
这段时间有多长,他也完全没印象。
只记得心里有个悔恨的念头——也许不属于心里,而是神游虚空时的想法:若是范遇在这里,才不教我有败给司马隆的这一战,甚至不教山东之战有如此波折
却如何悔恨……
又一夜,凤箫吟成功脱困,杨致诚由暗转明,袁若王敏大盛。
宋军一时恢复上风,却又时时有掉入下风之象。形势一波三折,实难掉以轻心。
“主公他?”徐辕冒着被樊井臭骂的危险来到林阡身边,看到他依然脸无人色、不省人事,难免心忧。
“死不了。”樊井回看一眼,略带不忍,语气略带收敛,“不过他这副样子,暂时也没法清醒。”
“也好,便让他歇歇。”徐辕叹了一声,“这阵子事无巨细,都交给我们处理。”
“天骄切勿上阵”樊井表情登时变严肃,“主公全力以赴都是对司马隆送死,更何况伤势未愈的你。”
徐辕一愕,笑道:“樊大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义斌、石珪、思温、柳大哥四人上阵,我只是负责内事罢了——这也是我先前对主公的承诺。”
“他四人,能与金军抗衡多久?”樊井半带怀疑,半是关心。
“杀人一万自损三千,司马隆已经被主公消耗得没那么可怕了,这两天的平静大抵也是因此。反倒是那高风雷,目前战力更高,稍微棘手一些。”徐辕道。
“高风雷不会比司马隆差。”樊井皱起眉头。
“武功不会比他差,但论对战局的驾驭能力,只怕远远弗如,还需磨砺。”徐辕道,“司马隆虽迟钝,却大智若愚,当属一通百顺,故能与岳离合作无间;高风雷当然不笨,进入状态一定比司马隆快,但是实际水平未必能比司马隆高——不管怎样,有一点现在是肯定的:无论他智谋是高是低,现在都是他进入状态之前。”
樊井若有所悟:“趁此刻他经验不足……”
徐辕点头,续道:“今夜天外村脱困去了扇子崖,凌大杰等人的视线必然被引过去;已坐稳冯张庄的袁若王敏和宋贤,有可能还是一如既往打他们身后的凌大杰,却,也有可能回转头来打他们身前的高风雷了……”
樊井一愣:“这话的意思是?”
徐辕一笑,意味深长:“究竟是月观峰的我们和宋贤夹击高风雷,还是高风雷和凌大杰夹击冯张庄,又或者宋贤和主母他们夹击凌大杰,还是凌大杰和岳离夹击主母,更甚至主母和致诚夹击岳离……?这一切,全都是说不准的事,也都是在一线之间看谁能掌控先机。”
樊井叹:“眼下确实是敌我间隔分布着……这棋盘,任何两块都相互牵制,相互影响。”忽然透彻:“天骄的意思是,现在这些区域都胶着,除了宋贤和高风雷最灵活、变数最大。然而宋贤进入状态早于高风雷,使得金军在下一战没法占据先机、占据主导。”
“确实如此,这里当然也涉及到主公命危时为什么派袁若去救主母而不是用致诚——除了袁若对凌大杰比致诚对岳离胜算要高以外,大抵也是对全局示意‘袁若王敏已经能挂帅’,特别是对高风雷击中心头。”徐辕道。
“所以此刻月观峰风平浪静,也是因为金军不敢轻举妄动。”樊井才知道,原是死林阡在欺负活的高风雷,“如此说来,眼下最难的,反而是内事了。”
徐辕脸上笑意渐止:“是啊,最难。”从去年支援山东伊始,林阡驾驭全局、控扼济南,一直都是得心应手,如此才令整个红袄寨转危为安,却未想到在泰安泥足深陷。这片沼泽,偏是去年求他支援的杨鞍给的。
这个问题很好解释,杨鞍无限制地信任胜南,甚至宁可把红袄寨交给他,但胜南变质了,所以不再值得托付。冲这一点,杨鞍和越野是两码事,出发点就不一样。林阡对越野可以动兵,对杨鞍只能循情,但林阡他偏不善自我辩解。
“若真变质,他今夜也不会躺在这里了。”徐辕叹笑一声,樊井不解,徐辕看着林阡,“若非与司马隆之战,他岂会受伤?而那一战之所以败得猝不及防,也是因为战术用得太好了——林阡战术和林胜南战术并用。他若变质,怎还找得到当年的那个林胜南。”
“天骄言之有理。”樊井面色稍有缓和。
徐辕知道,趁此刻宋军还在上风,找杨鞍和解是最重要事,是山东之战转危为安的捷径,抢在纥石烈、黄掴、束乾坤等人恢复战力与智谋前,抢在高风雷、梁宿星状态稳定前,抢在完颜永琏尚未入局前。
林阡不善自我辩解,是不屑,也是弱点。向来吟儿是他的口舌,但吟儿一贯是对盟军,对外敌。
为他交流了一整个川蜀所有官军的人,正是徐辕啊。
只是,和苏降雪、郭杲、吴曦性质都不同,林阡与杨鞍之间的矛盾莫须有——当黄掴的煽动早已有之、离间亦根深蒂固,林阡的罪名俨然被预设,后期的一切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纵使是这样,徐辕也相信,假的真不了。总会遇到契机,关键找到切入。双方若连接触都不接触,那怎么找到切入?
所幸杨鞍是愿意见他的,再仇视盟军,再误解林阡,杨鞍对徐辕总是怀着一份愧疚,无法拒之门外。
这份愧疚说明杨鞍与他们分析的一样,这份愧疚也说服了徐辕,主公收回杨鞍的决定正确。
只能先敲边鼓,说诸如彭义斌、石珪、李思温、史泼立都已原谅、都一直在等他回归,甚至裴渊都已放弃追究;说西部战场的刘二祖与他共事多年、郝定起先本就是他提拔,情义为重,他们,每个都翘首以盼红袄寨统一。
未提林阡,但这些勾销仇恨的事,红袄寨的当家们,哪个不是因为林阡而点头?偏偏这些是杨鞍愧疚的受体,但杨鞍却自认为是林阡抱歉的对象。
这致使徐辕在旁敲侧击之时绕开了杨林之间的兄弟情、不窥探此刻杨鞍对林阡的信任度。
仅仅说,是“红袄寨愿意给杨二当家机会”,“红袄寨的所有人,一直都记着往日的情谊。”
“红袄寨愿意给我机会、永远向我敞开,这些,却又是谁做的主?”杨鞍却如何绕得开,“是你的主公。他是否曾与天骄商议过,若这支叛军回来,他如何‘处治’我?”
徐辕一怔,只能默认。
“他为红袄寨做主收回、处治叛军,便已证明了他真的达到了目的。掠夺、侵吞以及占有。”杨鞍冷笑。
“照杨二当家的说法,一切事件的最终获利者,都是始作俑者了?”徐辕劝说的话被堵,难免忧心,曾经诸葛其谁说的“掠夺者”“祸水命”,已不止一次对林阡和吟儿造成阻碍。
“又怎证明不是呢?”杨鞍漠然。
是啊怎么证明,人可以证明自己有什么,但很难证明自己没什么。
“怎可能每件事情都是人为安排、恰到好处。”徐辕摇头,“他并不像你说的那么算无遗策,很多人事也都必须要权衡轻重。”
叹了口气,原不想提起林阡和盟军,此刻却无法再回避,“山东之战,盟军伤亡真正不轻,岂能说谅解就谅解。关于对叛军的处治是要给盟军平衡,他自是做得了主。此为一。”正视杨鞍,徐辕续道,“二只是怕山东有怨言或裂痕,故代红袄寨惩处、以安军心——偏是寨主退隐、偏是二当家叛变,三当家失踪,群龙无首,他只能暂且代为做主,为了山东的将来,又有什么错?”
“给机会,惩处,处治……如此生硬的字眼……不知他和天骄在商议这些的时候,可还记得往日的情谊吗?”。杨鞍面上全是失望,就像当初林阡对他一样。分裂原是最不该打的持久战,越拖裂痕就越大。
“你错了。考虑这些名为处治,恰恰不是为了处治,而是为了你。若非如此,无需考虑,直接以死罪处,何必费脑筋想。”徐辕义正词严,“正因要留你的命会伤及别人,所以才忧虑你能否服众啊。”
“用心真是良苦。不过是因为没有我就没有山东的将来罢了。”杨鞍笑,“现在的时机正好是缺我不可,换个时机,只怕早已‘无需考虑’。”
“是吗,现在的时机还是缺你不可?”徐辕摇头,“现在的时机,只怕你回头也已经晚了。”
杨鞍面色一凛,没有回应。
“山东之战打成这般,完颜永琏还未入局。虽还存在变数,却也其实落定。我军胜算少得可怜。”徐辕笑而坦然,“为什么到这个时候他还要收回你,说到底,只是不想你成为千古罪人,是在救你。山东兄弟,不能再出现更多个唐进钱爽,也绝不能教范遇的悲剧延续。”
“少以山东兄弟压我。千古罪人有我也必然有他。”杨鞍狠狠地笑,“唐进钱爽是被他置于水深火热,范遇未必不是他的替罪羔羊,是他,把妙真放在火上烤,将一众兄弟玩弄于股掌……”
“这些猜忌的出发点都是林阡在谋山东,然而,是谁把去年至今的所有战局都这样分析?魔化、神化林阡的又到底是谁?你信的,是阴暗如黄掴是最想灭红袄寨的人你口口声声说越野死于林阡之手,岂不知越野死于轩辕九烨之谋?”徐辕反应难得如此激烈,杨鞍不禁敛了情绪。
“何况,若林阡真像黄掴神化的那般算无遗策,那么他利用妙真去算岳离,根本是毫无凶险的,因为全在他计划之内,如此,又哪里存在放在火上烤?林阡也犯不着傻到一边求你谅解,一边蓄意害死妙真。即便真的要害你受迫崩溃,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
杨鞍面色微改,也知自己的很多观点都自相矛盾。
“既然不存在刻意陷害,那就只是借妙真参战罢了,妙真当然可以参战,你自己不曾派去过千里之外的陇陕求援么?”徐辕问。
这一句,令杨鞍竟无话可说。
“自身斗志缺失、安全感全无之时,总会对救命的那个人期待过高。别说你,我也曾相信他什么都能做得最好,他到哪里都能胜……但他也是人,也会败,会败到昏迷的时间比你我还长,身体比你我还差。可知自今年以来,哪次行军路上他不是被抬着,前次的伤还未痊愈,今次又血溅沙场。”徐辕说时,眼角都有些湿。
“而兄弟们又为什么聚在他身边,是因为他打胜仗吗,不是,是因为他胁迫吗,不是,那些人,都是折服于他的当仁不让——与司马隆之战,为了义斌、石珪和思温,他一个人挡下了司马隆所有战力,才中了司马隆的计身受重伤……你也说现在的时机他一个人根本没法应付,他算漏了反而被敌人计算当然没法应付逆境如此偏还跟着他的那些人,又到底为什么所玩弄?是为情义所玩弄吗?徐辕今日便只说这么多。告辞。”徐辕说完,起身便要离去。
“也许,他会如你所说还有良知,如此,山东战局换个出发点考虑,就会完全不一样。然而……我无法确定盟军是怎么想。”这时杨鞍开口。
徐辕心念一动,知道切入点已经找到,就在这里。止步,转身。
“在他心里,盟军会比红袄寨更重,为了盟军未必不会轻了红袄寨,且不谈害了它。”杨鞍语气稍事平静,“帅帐相杀或可原谅,他先入为主、听岔了话都无所谓,谁都有一时冲动;但盟军是否会借腊月廿八大做文章、以此罪名压迫红袄寨,真正很难想象。就算他没有掠夺之意,盟军有,以前没有,以后会有。”杨鞍看着他。
徐辕点头,他就知道,杨鞍纠结的,远不止他与林阡的矛盾,还有这背后,盟军和红袄寨叛军的,甚至,盟军和整个红袄寨的,高下。这些与权位无关,而是一种道义上的亲疏。如他而言,就算他没有掠夺之意,盟军有,以前没有,以后会有。
然而拜腊月廿八所赐,这两个月来的山东战局,盟军和红袄寨空前交融,只差没跟叛军交融了。
真正关乎山东红袄寨的未来。其实杨鞍考虑得和林阡一样多。两个人却迟迟不能殊途同归。
徐辕离开杨鞍军帐,虽然尚未和解,却已现出曙光。
徐辕今日言辞,全然旁敲侧击,但这扇门却必须给杨鞍开着,首先就必须表示出,红袄寨静候他的返场;
其二,杨鞍亦须尽快信任林阡。充分信任他的良心,而不是继续轻信他的实力。所幸,杨鞍对林阡也不是无法转圜的。
其三,还需要别的说客吗。
杨林之间表面的裂痕在妙真,这一点谁都知道。但以林阡的个性,却不是用妙真挽回信任,而是希冀以行动示杨鞍,何况现在,林阡也确实收不回妙真,她还在南部战场。所以今天以前,谁都没想用妙真来劝。
“妙真也许不是最后的关键,但一定引着最后的关键。”徐辕回味着今日杨鞍仍提起妙真,知道妙真虽是次要矛盾、却很可能是主要说客,会穿针引线、牵线搭桥。以林阡的个性不用,但徐辕会、处理他处理不好的问题。
其四,解铃还须系铃人。
系铃人,不是妙真,是那位离间的黄掴。
还有的,则是林阡和杨鞍的私交,还有红袄寨全体的兄弟情。其实徐辕今天没有说,诸如国安用等人仍然没有原谅杨鞍。
“大概还有个凤箫吟。”徐辕想到时,苦笑一声,当杨鞍口口声声说猜不透盟军时,徐辕竟不能具备发言权,“曾几何时,我已不能代表盟军了。 ”
第1o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第1085章 真相愈疑愈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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