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紧闭的双眼猛然掀开,黑漆漆的双眸茫然了一会儿才清明起来,转动了一下,便又垂了下去,刚醒来的少年面无表情的似乎依旧沉浸在梦里。
“王爷,您醒了么?”门外传来轻柔的呼唤,是他的贴身侍女悬铃。
鼻子里哼出个音,整个人懒洋洋的又眯上了眼,直到鼻端窜入茶香,这才撑起在软榻小憩的身,就着悬铃手里的茶漱了口,吐入另一边缨丹端着的水盅里。
悬铃喂了他再喝了一口茶,轻手轻脚的放下茶杯,取过温热的湿帕巾,帮他将脸擦拭过一遭。伺候了这么多年,依旧会在接近的时候不自觉的屏息,只因为这张脸漂亮得过分了。先太后能够成为唯一生下两位先皇孩子的女人,原因估计可以从这小王爷脸上就可以瞧出端倪,这么美的脸蛋,不受宠才怪呢。
相处愈久愈是发现他的难得之处,尽管出身显贵,长相又精致无双,私下里的性子却没有皇室贵胄一贯的娇纵傲慢盛势凌人。
自当今皇帝被先皇指为太子起,她和缨丹及门外守卫着的魁栗、银桦便指派到了他身边作侍从,一直到先皇驾崩,皇帝继位,他被封为靖王,出宫开府。贴身服侍了这么长日子,眼见他在外人面前北斗之尊不可一世,关起门来却是懒洋洋的,偏爱发呆,布置好一床软榻,几本书籍一盏茶就可以耗掉一下午……
也许是所需要做的事情太过沉重,他们贴身随侍多年,一点点看着小王爷与陛下是如何攀爬得更高,如何站稳脚跟,如何巩固位置。陛下是光明之中的昂昂之鹤,小王爷就在阴影里披荆斩棘,小小年纪不知道耗费了多少精气神。皇室里的黑暗就像个无底的旋涡,只要身为其中,就会永远被卷着往下吞噬,谁也无法干净轻松的过日子。难得的可以闲下来,他几乎都是以神智放空来度过时间。
眼下,如玉的面容毫无表情,估计不是没睡醒就是又在神游四方。悬铃和缨丹轻巧的帮他梳洗,穿上外衣,系好腰带,挂上佩饰,也不多说一句话,便弯身退下。
留他一人安静的发呆。
又梦见母妃去世了,黑眸沉静若水。
那日他去请伺医途中,被太子恶意阻拦,耽误了时辰,等伺医到的时候,母妃的身体已经硬了。闻讯被放回来的阿兄紧紧揽着呆呆的他,守到了第二夜才见到姗姗来迟的先皇。那一时刻起,阿兄告诉了他今后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夺嫡。在那样的一个处境里,想成为普通人活下去的权利都没有,想要生存,只能拼命,不站到最高点,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半大的少年,一个幼童,偎倚着彼此,摸索着黑暗中的路,永远没有尽头的提心吊胆,想方设法绞尽脑汁的算计,整整十年,才最终结束了噩梦的日子,踩到了光明的边缘。
垂眼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双手,弄死了多少人,才换得如今光明正大的呼吸。他一点儿也不后悔自己做下的那些腌臜事情,倒是很后悔自己为什么不再早一些明白这些是非,再早一些不那么幼稚,那么母妃好歹也可以活下来,阿兄也可以少受那么些罪。
门帘子掀开,魁栗捧着个扁平的匣子进来行礼:“王爷,这个是左丞命人送来的。”
云游的神智归位,微笑于好消息的到来,“随我入宫。”
出门上了马车,听着车外的纷扰,低弥的情绪一点点的散去,没带人服侍,自己从车内小抽屉里找出甜酸的干果,丢一颗入口,喀啦喀啦嚼着,随意翻看着车内摆放的书册,直到马车入皇宫,说起来,他是除了皇帝唯一一个可以在皇宫内可以乘马车的人。
马车行至未央宫门,魁栗撩起车帘,“王爷,软轿边上候着。”
一见如玉般精致的小小少年下车,早早守候的大太监离殇立刻行礼下去:“靖王长乐无极。”
他被逗笑,瞥了离殇一眼,少年特有的嗓音清脆润耳:“一日见本王八回,回回长乐无极也太累了点儿吧。”搭上笑容满面的离殇的手上了软轿,陛下和他关系亲密,有什么事都往宫里跑,有时还因为太晚继续歇在宫内,简直和住在宫里差不离。
离殇笑得眼睛都眯成条缝了,笼着袖跟在软轿边上小跑:“王爷乃是陛下最宠爱的靖王,一天岂止才八回长乐无极,至少也得千儿八百回才够呀。”他是自陛下被内定为太子时拨到身边的,一路跟下来,哪里会不知道陛下的心思。这位小王爷与其他王爷不同,是和皇帝同父同母的亲亲兄弟,虽年少,却最得宠爱和重用。
原因太简单了,他就亲眼见过小王爷还是八岁的年纪就能够眼都不眨一下,利落的用匕首结束了企图对陛下不利的人,这般心狠手辣又忠诚,哪个不爱,更何况容颜又是一等一的精美,光摆看都无比的赏心悦目。
失笑,这溜须拍马的功夫啊,随口问:“你来接本王,陛下那儿呢?”
离殇笑回:“离逝近身伺候着,陛下叮嘱着要避开日头,怕王爷晒着热。”离逝与他同时开始伺候陛下,是最贴身的大太监。
他只是笑,到了清凉殿下了轿,整了整广袖长袍,迈步自小太监挑起的帘子而入,绕过门屏,见到案桌后自己最仰慕的男人,发自肺腑的微笑开来,抱拳一揖脆生生道:“参见皇兄。”
伏案批阅奏折的男人抬眼见到小少年时,深邃的双眼浮出笑意,低沉的嗓音浑厚如醇酒:“过来,玖儿。”
一旁的离逝上了茶,便和离殇齐齐退下,到门外候着。
皱了皱鼻子,都被封王爷了还被叫小字,实在有些叫人羞躁,只是那份亲昵让他怎么也拒绝不了。走过去,将先前魁栗入门前给他的匣子递上去,“皇兄,这个是左丞献上的。”
匣子打开来,薄薄的几封信,却是几位蕃王的暗地谋反证据。
当今皇帝刘邰瞥了眼信笺,将手上的朱笔搁置到笔架上,浓眉舒展墨眼含笑,无一不透露着满意。微微抬起下颌看着桌前昂然而立的靖王刘旎,瞧着那俏美的五官显着得意,所有的言辞只化为低笑一声,欠身打开桌角的精美食盒,“这是新寻来的小点心,唤做玉糯,你来尝尝。”
凑上前,刚打算用手拈,却被刘邰喂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玉色点心,入口即化,余留满嘴糯香。舔舔嘴唇,漆黑的眼儿笑若弯月,伸头张嘴,理所应当的求喂。
“跟雏鸟一个样儿。”笑着又拈了个递入那小嘴,用帕子擦拭粘了甜霜的手指,也不问他喜不喜欢了,看着他将一小碟六个玉糯扫得一干二净,刘邰笑得满是宠溺,“宫里厨子这般合你心意,搬回来吧。”尽管为了显示圣宠封王出宫开府,可他还是希望两人可以住得更近些。
刘旎灌了口茶,摇头,嗓音清脆好听:“麻烦,言官烦死了。”皇兄登上了帝位,才知道一国之事到底该有多繁忙,他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让皇兄填堵,再喝了口茶,“蕃王削蕃的事,交给臣弟吧。”
刘邰剑眉一锁,“吾有人去办此事。”
刘旎也不说话,就这么喝着茶,偏大的乌黑眼睛自茶杯上直直的望着他。
两人都知道,这个位置有多难坐,先不谈先皇后的外戚势力,多位蕃王的关系更是盘综错杂,而他们除了皇位,手中只握有隶属皇帝的暗卫,军权目前只收回半数不到,权臣中真正臣服的也只有数位。
为了坐稳这个位置,他们有太多的障碍需要扫除,而刘邰最信任的人,只有他。
刘邰是他的天,是笼罩在他头上的太阳,是保护他的巍峨大山,若是没有刘邰的全力守护,他早在幼年就该死在后宫的阴谋中,是刘邰决定了将来的道路,虽艰辛却护了他们平安存活。更何况他做事杀伐果断,文武双全,聪慧感知敏锐,对政治又有着莫名的先见性,连先皇都承认他比前太子优秀太多,他怎么能不敬仰,怎么能不打心眼儿里的敬佩。
这样的兄长,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亲近的人,他为拥有他而骄傲自豪,更是全心全意的只为他而活,只为他付出。
刘邰俊朗的面容显出几分不忍,“玖儿,吾不愿累你。”他登基不过两年有余,而刘旎却是自幼便为他奔走的。无论是幼时的相依为命,还是他成为太子后的紧密相随,又或是他成为皇帝的忠诚守护,最累的是他,一直为他守着他的后背,一直为他处理着他无法分身顾及的事务。
孩童时的短缺吃食导致他如今怎么也丰润不起来,身形瘦小单薄,衬得脑袋有点大,面颊略瘦,眼眸都因脸瘦而显大,黑黝黝的,手腕则是一层肉皮包骨而已。一想起他儿时更是瘦弱得只剩下一双大眼,依然亮闪闪的凝望着他,信任着他,心里就一阵阵揪着疼。
刘旎放下茶杯,抱手长揖,“请皇兄下令。”他就是刘邰手里最有用的剑,无论指向哪儿,必须所向披靡。
刘邰沉静下来,起身下位,走到小小少年身前,倾身,结实的臂膀将他整个的环抱住,下巴搁在他硬硬的头顶上,半天不吭一声。
犹豫了一下,还是揽住了他,手下宽阔厚实的腰背让刘旎恍了恍神,当了太子以后,他们的生存条件才逐渐好起来,不再有太监敢轻怠他们,刘邰又注重文武结合,身形一下子拔高拓宽加厚,先皇连连提及他和先皇年轻时的身量相仿。怎么自己反倒是长得这般的慢呢……
仿佛自刘旎身上吸取了力量,刘邰再次抬起头时已恢复了熏天赫地的气势,仿佛刚才的无奈只是错觉,松开刘旎直起魁梧身躯,拍了拍只及自己肩膀高度的弟弟,消瘦的肩膀让黑眸略沉,“那,吾就待玖儿成功归来。”
只要是他需要的,玖儿就会帮他获取,只要是阻碍他的,玖儿就会帮他铲除,这么小个孩子,年纪差他七岁,为了他却肯什么都做,身负如此重担却甘之如饴,心又开始抽抽的疼起来。
刘旎仰头笑容灿烂,“臣弟遵旨。”
削蕃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如果能把蕃王顺利押送入京是最好的,如若不行,只能以武力镇压。目前刘旎手上握着京城的兵卫权,刘邰手里则掌控着全国三分支一不到的军权。
两个人看着地图,研究着需要削蕃的四位蕃王所处位置周围有任何兵马可以调动,放下手里把玩的镇纸,刘旎指向几处,“这些将军自有家眷在京,应该是能够听从调派的,左丞陈于提过几个略有异心的,臣弟需要暗卫的力量。”
“准。”刘邰沉吟,自他登基,刘旎即刻封王接管了太学,目的是为了提前笼络和掌握好这些朝堂的未来力量。“太学那边会有影响么?”
“不会。”4个蕃王要解决至少得一年半载,暗桩已经打好,太学里面的洗脑和拉拢人才依旧可以按部就班的进行。刘旎抬起眼,“臣弟担心的是京防。”同父兄弟经过洗牌现存数名,虽然已经全部打发出京,可还是会有风险。
刘邰笑了,黑眸满是笑意的隐藏了其间的危险和暴烈,摸摸刘旎后脑,“吾不是吃素的,玖儿。”这孩子从小为他担忧这个担心那个,都快成半个母妃了……
不知觉中已是掌灯时分,兄弟两人一起用膳,因经历过苦日子,两个人的吃食上花样精巧,分量却是刚好吃完,并不浪费。
“晚上留宿宫内吧,别跑来跑去了。”散步消食后回到书房,刘邰立在桌后挑拣着奏本头也不抬道。
“好。”刘旎掩口打了个呵欠,思索着削蕃的事,没什么形象的摊在窗下的罗汉榻上。
斜瞥了那小少年一眼,尊为王爷了,还这般随意,毕竟还是个孩子,又是因为在自己面前才如此放松的缘故?深邃的黑眼里染了温暖,拿起本治水的奏折翻看,“吾指你个帮手吧,你看右相的儿子余温怎么样?”
余温曾经是刘邰为太子时的伴读,想来君臣关系已经稳固无他,就是身为文臣之子,偏偏考取了个武举人,目标还是大将军有些让右相扼腕。“好啊。”余温下水,右相再难翻身,顺利入囊。再打个呵欠,困得不行,“那臣弟就收了。”
“这么困,先去后屋的软榻眯一会儿,晚些吾唤你起来一同回寝殿。”瞧那家伙伸展个懒腰和只猫儿一样,好笑得不行。
刘旎哼哼的撑起身,揉着眼往后走,刚绕过屏风又探了个头过来,“皇兄,有大臣问到我这里来了,皇兄什么时候选皇后以定中宫。”
“还是个娃娃就管到吾娶妻了?”刘邰笑骂,挥挥手赶他去睡觉,待刘旎扑shngg的声音传来,这才沉了双眸,漆黑的,浓郁的,翻滚着阴暗。
幼年时先皇后权势中天,在后宫翻云覆雨,害得他们母子三人无法安身立命,尽管那女人已由他的手死去,可旧恨难解,也在心里留下了难以言喻的阴影。皇后,这样的东西,目前他还不想沾染。先皇后的外戚势力依然存在,竟然还妄想将女儿嫁与他,稳坐外戚地位?
冷冷轻笑,刘旎去削蕃,他也不会闲着,朝廷是该大洗牌了。
忙入夜半,重要的奏折全部批完,离殇和离逝边收拾奏本边请问:“是不是请靖王起身,伴陛下回寝殿歇息?”
看向沙漏时刻偏晚,明日还需早朝,刘邰漫不经心的摇头,“伺候更衣,吾就在这歇息,取套靖王的朝服过来备着。”刘旎在宫里还留有自己住的宫殿,可偶尔忙得太晚一起歇息也不是没有过。
离殇恭顺的服侍刘邰更衣,离逝则去准备刘旎的衣物。
梳洗完毕,只着了中衣的刘邰拐入书房内的卧室,诺大的床上,刘旎蜷成了一团球缩在角落边边上睡着,无奈的摇摇头,亲自shngg去将小家伙抱过来,解衣扣褪外裳,而刘旎睡得只是咕哝了两声,并未醒来的又翻个身继续沉睡。
赶紧接过刘邰手上的衣袍,离殇将床帐放下,灯盏调暗,弓身和身后一群准备着伺候刘旎洗漱的宫女们退下。
黑暗中瞧了会儿刘旎的睡脸,刘邰心情很好的合眸一同睡去。
削蕃是动作是私下进行的,点兵点将,刘邰不放心,又从光禄勋里调派了骑郎将路飞及右中郎将大域,四个人打着下江南视察水利的名头,领一小队皇家骑兵护卫出发。
只是一般的出行,刘邰没有办法找名目相送,只得在朝后留刘旎下来用膳的时候多多叮嘱,毕竟这是头一回两兄弟分开这么远和这么久。
刘旎边吃边连连点头,看似聆听认真,实际脑子里还在转着削蕃的念头,并没有太过在意刘邰的嘱咐。
看他这样,刘邰暗叹口气,再如何舍不得也只能让他去了,这还是个小小少年,就得替他分担这么多险恶的事儿,他必须得尽快坐稳帝位,再不能让他操劳了。
用膳完毕,行礼告别,其实刘旎是有些迫不及待的,越早解决蕃王,皇帝的道路就越少风险,他只希望刘邰一生平安风顺,再也不要像儿时受那么多的苦难。
在京郊汇合的四人满是雄图大志在心,携手一笑,策马扬鞭朝江南而去。
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一去,便是超过了三个年头。削蕃意味着夺权,意味着谋反的阴谋暴露,意味着全家死光光,哪个蕃王会乖乖束手就擒,刘旎四人绞尽脑汁和蕃王们轮番斗志斗勇,先劝再骗然后坑,最后实在不行只能领兵镇压,不但抄了蕃王的老窝,顺便还把附近的军队势力清洗了一遍。
越是做事,发现事情越来越多。
削蕃是大事,那么周围的贪官污吏算不算大事?水利农田的改造算不算大事?商甲的行商垄断算不算大事?河流官道上的水匪路霸阻截粮运算不算大事?天灾**导致的流民无家可归四处流亡算不算大事?
细细碎碎的大到官吏勾结作恶,小到民生疾苦。四人的共同感悟就是,真正下到了民间,才发现,原来天地间还有那么多京城官场上根本看不到的疾苦灾难。也发现,皇帝,其实一点儿也不好当。
第一个蕃王劝,第二个蕃王骗,第三个蕃王武力压制,第四个蕃王连坑带威逼,历时三年不止。
最后的这一天终于到来,天阴沉沉的刮着夏末的凉风,周遭气氛沉闷,长长的押械队伍中没有人说多余的话,也没有人哀号或是哭泣,有的只是认命的呆滞。
目送最后一位蕃王的全家连绵成一条队伍被押械上京,立在后方的四道人影同时转身,板着脸回到原蕃王府,也不顾忙碌抄家收检的兵士们侧目,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松了好大口气。
互相对望脸上的笑容,这事儿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还真想京城。”大域是个直率粗旷的汉子,位居武职,离家四年也不由得脱口便是思乡之情。
路飞嗤笑,“我出门前好像听说你家帮你订了亲,你是想你未过门的媳妇吧。”他身形精瘦,擅长突袭,虽属文官,可无论是武力还是脑力都偏攻击类。
余温好歹还是文人之子,就算从了武,身上依旧还是笼罩着浓浓的儒雅气息,最是容易模糊他人的印象,“总之,拾掇好了就返京,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京城和纸张上的描述有什么不同。”
他们执行的是钦差的任务,和京城自然密切联系着,这边消息不断上传的同时,京城的线报也从未中断过。所有的消息直接可以由几个字代替:刘邰的帝位稳如泰山不可撼动。
脸上难掩疲惫和放松的刘旎笑弯弯着眼,想着刘邰日子好过,他就格外的开心。
“小王爷又笑得奸诈奸诈了。”路飞坏坏的指着刘旎笑道,共事三年,最紧张的时候他们四人连命悬一线都一起体验过,情分早就深远得不行。
摸摸鼻子,刘旎哪里还有精明小王爷的样儿,憨憨一笑,老实坦白:“本王想陛下了。”
其余三人笑着,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都分别拍了拍他的肩膀。刘旎在四人中年纪最小身份最高,可从来没有摆过什么架子,三年间他的努力和以身作则只会让人敬佩有佳,不但沉着冷静足智多谋而且必要的时候没有分毫手软,甚至可以说是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谁会记得他尚未弱冠,比他们都要年少得多。
安静的看了刘旎几眼,余温整了整衣摆忽然道:“我有个年纪刚满13的嫡亲妹妹,小王爷府内连个妾室也没有,索性你们见上一面,入眼了,咱们俩定个亲家?”最是盛宠的靖王由共事三年看来并非虚名,前途不可限量。
话题转变得太突然,三人微愣,大域呐呐反射道:“王爷的亲事历来是要陛下指婚的吧?”
连路飞都呆上一呆,“要成亲家也是你爹右相和陛下结亲家,关你什么事?”
刘旎更加愕然,“啊,本王没有这个想念啊。”不知道是不是后天营养不良还是压力太大的缘故,他面貌身量一直显得比实际岁数小许多,如今比起三年前,除掉因劳累变得黑糙的肌肤,个头也就往上蹭了一点点,半点儿没胖的瘦瘦一条,四人站在一起,他简直就是最谷底的那个凹。
余温笑眯眯的,“没关系,我妹妹个子娇小,小王爷不会有身高上的压力的。”
一脚被踩准了痛处,刘旎半晌说不出话,比大部分同龄女人还矮不是他的问题啊!
大域象腿践踏:“小王爷身量是有些缺乏男子汉气概。”比较起他的虎背熊腰,细胳膊细腿儿的小王爷站在他身边丝毫没有看头,他臂膀约么都比那小腰粗上一圈。
路飞无心完美补刀:“陛下那伟岸身躯乃是真真汉子,小王爷怎么恁的不同?”三年前在京城看到两兄弟的反差都以为是年岁问题,现下三年过去了,只叹豆丁为何还是豆丁。
刘旎半晌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只得分别瞪过去,“陛下承了先皇的英姿魁伟,本王多随了些先太后。”
好吧,三人无语,这随也随得太惨了点儿吧,若是女人,身段小还可以说是娇美纤细动人蜂腰妖娆欲断,安置在个男人身上,那就是无差别的悲惨至极。
“分别回去拾掇好了,返京。”带着第四位蕃王的家当返京,算是任务圆满完成吧。一想到远在京城的刘邰,刘旎又忍不住大眼笑成了月牙儿。
一行人风风仆仆回京,只是传了消息回各自的家,道了平安,便马不停蹄过家门而不入的入宫进谏。
未央宫正殿宣室满朝文武皆候朝而待。
四人入殿即拜,由靖王刘旎朗朗回报三年所行,并将抄捡众王之物奉上。百官不再是三年前的百官,换了许多新面孔,皆是恭顺有礼心悦臣服,而大殿之上的刘邰也比三年前帝王之气更盛。
削蕃大成,震慑天下,刘邰威震四方。
下朝后,刘旎被留在宫中,先是回自己的宫殿好好梳理一番,才乘着软轿到清凉殿去见驾。
坐在胡榻上看书的刘邰见帘子掀出个刘旎,心情好得无法形容,“玖儿。”直身而起,张开双臂等着,“过来。”
行礼行到一半的刘旎怔了怔,在看见刘邰一个挑眉,这才摸了摸鼻子快步走过去,走入那宽大的怀抱里。
收紧臂膀,勒住怀里人,刘邰低头在瞧见刘旎发顶后笑容消失,拧眉不悦道:“你不但瘦了怎么还矮了?”原先好歹是抵着肩膀的高度,怎么三年缩了个水,都快低到胸膛了。
又恼又窘的推搡,挣脱不开只得仰头涨红了一张小脸道:“陛下龙体威武雄壮,臣弟区区凡人哪里比得上!”以往脆若黄莺的嗓儿低了些,若清谷溪流叮咚好听。
黝黑发暗的粗糙肌肤叫刘邰更是不霁,可他的话语却没来由的惹人发笑,“用什么敬语,吾再也不放你离京了,好好的补补身子,抽个条。”拍了拍依旧瘦小的肩膀,“来用膳吧。”忍不住还是边走向圆桌边打量这个三年不见的弟弟,纳闷嘀咕着:“先太后也不见这么矮呀。”
离殇离逝边上恭敬摆膳,面上端着微笑,可眼神都是管不住的往刘旎身上飘,显然对刘邰的评价非常赞同。
“皇兄若想用五短身材就直说。”关于身高,他已经被路飞他们咋呼了太多,可被刘邰这么说,他还是很羞愤。
刘邰瞧出他的恼怒,不再提这个,亲自为他布菜,“来,多吃些。”心疼之余就是怜惜。先皇的儿子们虽胖瘦不一,可各个承了先皇的高大魁梧体形,唯独面前这个身量不足,混在公主们中怕是也要被淹没的吧。这三年怕是吃不好睡不好,线报永远停留在书面的单字片语,削蕃的险恶却是人尽皆知的,如今必须得好好把他养高养胖,否则真是太委屈他了。
两人用膳完毕,例行到院里散步消食,低声互相笑语,兄弟亲情温暖怡人。
“接下来你先休个假。”想了想,刘邰补充,“免了早朝,隔天入宫来让吾看看你就好。”
哭笑不得,又不是小孩子,这三年他可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呀,笑嘻嘻的点点头,感觉到温暖的大手在脑后摸了摸,顿时感觉似乎完全没有离开过,“知道了,皇兄。”
“吾吩咐暗卫去寻些好的厨子,你的饭量吾会亲自过问,必须加大。”否则刘家最矮非他莫属了。
“耶?不用吧。”他努力的吃了啊,就是不长有什么办法。
跟随两人身后的离殇、离逝听闻暗笑,却在一个小太监跑近耳语后,不得不打断两人:“陛下,月室殿求见。”
刘旎惊讶的抬眼看向刘邰。
被那双漆黑的大眼这么看着,刘邰猛然觉得有些耳热,低咳一声,“这三年内吾纳了几位重臣的女儿为妃,月室殿是太尉梁家的。”
“噢。”刘旎恍然而笑,“能得皇兄青眼,定是出色的,让臣弟也见见吧。”
刘邰做了个手势,这些巩固政权的手段他并没有在通信中告之,横竖不过是些女人而已。
离逝离开不一会儿,便领了个被数位宫女簇拥而来的年轻女子前来。那女子在兄弟俩入坐的亭子外委身行礼,“妾身叩见陛下、靖王。”身后宫女们纷纷拜倒,成为了一片不错的背景衬托。
行为有度,举止婀娜,一看就是精心培养出来送入皇室的嫡女,想必也是可以和如琴瑟举案齐眉罢。刘旎一笑,在刘邰免了梁昭仪的礼后,也不说话,就这么抿着笑喝茶。
不见皇帝开口,也不见王爷开口,亭外的低着头的梁昭仪轻轻咬了咬嘴唇,软声道:“听闻靖王面若芙蓉貌如美玉,妾早在入宫之前便有耳闻,却无缘一见,如今靖王为陛下分忧归来,妾斗胆冒见,便是想一偿夙愿。”说罢,端着最优美的仪态微微抬起头往上望去。
一望一霹雳啊,对比起石桌这边器宇轩昂身形魁梧有力的俊朗陛下,石桌那边简直就是个又瘦又小不起眼的炭头啊,体型上整整小了一大圈不说,烤焦的芋头芽儿似的,瘦蔫瘦蔫儿的,而且以这个距离看过去,就是黑湫湫的一个小人儿,连五官都黑成一坨,哪里辨得出任何传言中的什么精美如瓷人儿,bnen唯美得比女人还漂亮……
刘邰听闻大怒,这女人是来嘲笑他唯一的弟弟的么?首先以女人的形容去描述一个男人,其次在外辛苦三年有任何外貌上的讲究么?挑这个时候挑这种话,纯找死!
刘旎却挠了挠下巴笑得有些莫名其妙的,“啊,外头是这么传本王的?”今个儿梳洗的时候,瞄了镜子一眼,黑得和芝麻似的,有什么好看的。
刘邰冷哼了一声,“拖下去,禁足三个月,如此爱好是非,回去念一万遍佛号。”
梁昭仪花容失色,完全不知道自己触动了皇帝的哪片逆鳞,被离逝呵斥了下去。
庭院恢复安宁,瞅了刘邰一眼,刘旎也完全不知道皇帝怎么忽然生起气来,眨巴下大眼,决定当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继续好好聊天。
直到第二日,皇帝的赏赐到靖王府,悬铃清点入库的时候,默然的拿着单子来请示上面怎么会列有上等珍珠粉,提纯雪莲汁,奶羊奶牛数头等多种保养护肤珍品。
刘旎正趴在院子里的竹榻上纳凉,在看到单子时也不免下颌有些脱力,摸了摸粗糙了不少的脸蛋,原来皇兄是嫌他难看了是吗?可他长得好不好看对皇兄有帮助吗?应该是有吧,否则怎么会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
纳闷归纳闷,皇兄要他用那就用吧。
刘旎乖乖的天天敷脸敷脖子敷手泡澡,索性带动起靖王府,全员美容,争做京城第一美王府。
一个月后,跑来找他喝酒的路飞看到的正是满脸堆积了白色不知明柔软物品,只露出两个黑洞洞大眼的刘旎。静默了半晌,感觉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路飞口吻还算保持平静:“请问小王爷在做什么?”
随后漫步而来的大域和余温在路飞身后也给噎得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唔唔?”连嘴都被敷住了的刘旎抬了抬下巴,也不知道说个什么,自竹榻上起来就往屋内走过去,引路的魁栗忙拐过来请三人入偏厅喝茶。
半盏茶的时间后,刘旎一身清爽出来见客,三个人眼一亮,三年相处只记得最后彼此都累得似狗和废柴一般的相貌。
如今经过月余保养的刘旎不仅恢复了先前的白皙,又因采纳的全是珍稀护肤品,不但脸色娇嫩白里透红,肌肤更是吹弹可破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若玉,如此一来,精致的五官突显,总算坐实了靖王堪比天下美人儿的早年流言。
只是这身量……路飞啧啧了两声,扭头比划下余温的高度:“你家妹妹13,确定往后长开了不压小王爷一头?”营养都吸收到表皮容貌里去了吧,肉不见长,身不见长,毫无进步。
余温这回迟疑了才开口:“小王爷今年不过18,应该还有长高的空间……吧。”
大域怀疑的皱眉,“罕闻18岁后还见长的。”他自己18时就已经是这样的体型了。
为什么这几个人要跑到他府上来评价他的身高啊。刘旎拉下脸,暮气沉沉的眯上大眼瞪他们,张嘴嗓音偏低脆相当入耳,言辞却毫无客气:“送客。”。
“别啊,特地找王爷出去凑热闹的。”路飞连忙道,“太学年度大赛开办,特请了我们几个负责骑射艺和武艺的评判,我们琢磨着这个月也不见你上朝,怕你闷在府里才来约你出去透个气儿的。”
太学每年暑期是有年度分类别的竞赛,他没有接到帖子约么是皇帝那头批了假,不让扰到他这边吧。不过去去也好,回京后,他乖乖窝在府里保养保养加保养,除了定时入宫晋见,都没有外出。“好。”太学还归他管着,是该去露个脸,重新熟悉。
京城内非大事不得肆意纵马,四人索性搭乘了王府的马车,还在车上聊了聊最近朝上发生的实事。待到太学才施施然下车,夺来注目一片。
太学的学生以朝中众臣及皇室子弟居多,白身才子占少数,可太学就是为朝廷输送人才的,这些学生自然会关注时局大事非常。削蕃成功不但彰显皇帝刘邰的集权政纪斐然,更是让四位钦差名震太学,哪个听说后不是满眼憧憬的倾羡赞誉,恨不得赶快入朝施展拳脚有所作为,为陛下为天下为民众办出名扬天下的大事。
近期频繁出入朝的余温三人最先让人辨出,纷纷有学生拱手上前行礼问好。倒是位于三人中间的小个子眼生得一下没能辨出是谁,一是他实在太矮,即使同样华服出众,乍一眼个头上就被淹没了去,二是长相过于精美齿皓唇红,多数人以为只是三位官人家中的小辈而没有多投以关注。
直到迎出来的经师博士们在仆射的率领下,向居中那个小人儿行礼时并称:“恭迎靖王。”
众人才看清那小人儿王爷品级的冠帽佩绶和极为考究的腰带佩刀,不得不说是惊讶加失望的,传闻的面若美玉名副其实,可想像中那个横扫四大反贼蕃王的高大身影在哪里?那么小巧的身板哪里有任何顶天立地的汉子气概?那个和当今伟岸陛下是亲亲兄弟的皇室统一魁梧身形在哪里?
惊讶归惊讶,失落归失落,该行的礼还是要行下去。
懒得理身边人揶揄的笑容,刘旎昂然的受礼甩袖前行,笔直的腰身透出的无尚尊贵竟是这个时候才透出来让人不敢窥视。
直到他们进入太学,众学生才窃窃私语随行,有惊叹刘旎貌美若仙的,有质疑刘旎削蕃功绩的,有八卦皇室秘辛的,种种种种都脱不开这位回来掌管太学的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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