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开始的时候,很少有人在意十四岁才被梁家认作女儿的黄陶。梁家是一座朱金描漆的庭园,园子里的人或是轰轰烈烈,或是静水流深,而黄陶在这里格格不入,仿佛是角落里的一株杂草,长久地无声无息。
在下人看来,梁光启并不在意这个女儿。每个礼拜天的早餐,梁光启在餐桌上听三个儿子汇报一周的行程,给他们建议。这样的家庭聚餐,黄陶是上不了桌子的。都是看菜下碟的人,主人家都不上心,那下人们更是肆无忌惮地怠慢黄陶。更有下人在老爷少爷那儿挨了骂,就想着法子把气撒在黄陶身上。
黄陶不愿意去打搅黄玉玲女士的新生活,自个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起梁家的下人。只是那时她年纪尚小,并未懂得若想在狼群里讨一口饭吃,全力讨好头狼,才是最有效的法子。
直至初三那年冬天,黄陶住进梁家小半年后,她不幸大病一场,方才明白,比起难以亲近的梁光启,她那便宜大哥梁斯尧,俨然是梁家大房另一位话事人。
梁家大房住在S市近郊的一处富人区,半山腰的风景倒是不错,只是离黄陶上学的地方有些远。梁光启曾经跟管家讲,给黄陶配个司机,但下人们瞧见他对黄陶不怎么耐烦的态度,便也将这事当成了耳旁风。黄陶自己倒是没所谓,每天五点钟半起床,骑自行车去最近的地铁口搭地铁,乐得逍遥自在。
只是这日,学校组织初三学生晚上做一模前的数学摸底测试,黄陶提前半个小时交卷子,抱着书包一路狂奔,才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黄陶从地铁口出来,已经是夜里11点多了。她往树丛里扒拉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自行车被人顺走的事实。
这片富人区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半山腰去得有半个多小时的脚程,大半夜的又没有出租车。黄陶只得硬着头皮,沿着柏油路往山上走。头顶是辽阔的夜色,挂满璀璨的星子。路边种着一排常青树,S市凛冽的北风刮过,窸窣作响,仿佛在故意恐吓闯入这片区域的陌生人。
黄陶缩着身子,搓搓手,等手心有了点热度,赶紧捂住冻得通红的耳朵。
她想起更小的时候,冬天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在剧场办元旦联欢会,她被选中参与班里的合唱节目《雪绒花》。黄玉玲女士难得抽空来看她,联欢会结束后,黄女士一边嘲笑黄陶脸上猴屁股似的舞台妆, 一边在路边给她买了个烤山芋。
在寒冷的冬日夜里,黄陶捧着烤山芋,剥开皮,混着香甜气息,耳边是黄女士絮絮叨叨的嫌弃,也跟着温柔起来。
不知道黄女士现在做什么呢。眼前的路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黄陶有些想她。
因是逆着风,黄陶的脸被夜风蹭的发痛,走了近一个小时,才远远地望见梁家四围喷了红漆的雕花铁栅栏。
梁家没给她配大门钥匙,黄陶按了几下门铃,没人理会她。这时偏偏飘起雨丝,瞧着有越下越大的势头。她早上走得急,没带雨伞,四下里又没有避雨落脚的地方,急得满头汗。
黄陶筋疲力尽,靠着大门边上的红砖墙坐了下来。过了零点,梁家的安保隔半个小时会巡夜,她只能等那时让安保放自己进去。
雨丝渐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黄陶却没力气去寻个避雨的去处,索性靠在那儿,任雨水模糊了视线。
她积攒起来的拼命向前的勇气,撑着她度过在梁家的日日夜夜。这一刻却仿佛被人砸开了一个裂口,风雨灌进去,她心底的那团火一点点黯淡下去。
直到远远地有辆车开过来,车灯打在黄陶的脸上,刺得她睁不开眼。逆着光,隐约有一个人撑着伞,走到她跟前停住。
黄陶抱着书包,衣服被雨淋了个透,脑子里晕乎乎的,冻得直哆嗦,像个小叫花子。那把伞撑在她头顶,帮她挡住了风雨,她闻到这个人身上清冽的气息。
梁斯尧俯身探了探黄陶的额头,皱着眉头,吩咐身后的司机道:“她好像发烧了,让厨房做点姜汤。”
他将伞递给司机,打横抱起黄陶,将人抱到车后座,跟着自己也坐了进去。黄陶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梁斯尧抽了几张纸巾,正在帮她擦干脸上的雨水,凑近听,发现她嘴里叫的是“妈妈”。
梁斯尧这小半年没怎么在家住,只夏天在机场见过一次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瞧今日的光景,便宜妹妹在这边的日子大约不好过。家里那帮下人多会拜高踩低呀,他清楚得很。不过他本不是什么善类,对帮扶弱小并无特殊兴趣,只是这便宜妹妹小脸惨白,瞧上去着实可怜。
梁斯尧边帮黄陶脱掉湿透的外套,让司机调高了车内温度,问道:“晚上哪些人值的班?”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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