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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纪事(完结)第47部分阅读

    种田纪事(完结) 作者:

    眉眼一挑,“她胳膊的伤未好,这些人是来侍候她的。小候爷即是要她们走,那她便不用来了……”

    李谔为之气结,伸手抓了床头的杯子,狠狠的摔到地上,怒喝,“回来!”

    半夏刚走出几步,听到这一巨响外加怒喝吓了一跳,连带正在曲桥上来来回回搬运东西的柳儿杏儿合儿几人也吓得了一个哆嗦。

    转身回望,只见自家少爷挑帘摆了摆手,这才加快脚步跑向搬运东西的人群中。

    李谔黑着脸瞪向岳行文,从嗓子眼里吐几个字,“你,很好!”

    岳行文淡淡一笑,走到床前,继续拆他腿上包扎的层层白布,“谢小侯爷夸奖!”

    李谔把头一转冷哼道,“即有容老太医为我医治,你便不用来了。本小候爷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岳行文手中的动作不停,淡淡道:“彼此,彼此,岳某也不想见小候爷。不过……”

    岳行文盯着眼前焦黑的小腿,化脓的现象依然严重,血水比上次渗得更多,再抬头看看李谔的神色,润白的脸上带着一抹不正常的潮红,探手到他的额上停留片刻,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却不再针锋相对,“小候爷已然有了发热的症状,只怕这发热会越来越凶险……烧伤感染发热,一不小心可是会要人命的,其它的事儿都随后再说罢。”

    说着起了身子,“在京中闲来无事,配些了伤药,其中有几样,对你这腿也许有些用处,我去取来,小候爷切不可做剧烈动作……”

    他的神色突然这般正重,让李谔的心也沉了下来,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岳行文刚上了曲桥,便见青篱从那边行了过来,今天她穿了一件樱桃红的长裙,左手用湖绿色的绵帕吊在胸前,婷婷而来,看到他的身影,脸上一喜,欢快的向他走去。

    李谔透过窗子,看着一高一低,一红一白立在曲桥上谈笑晏晏的模样,不知两人说到什么开心事儿,青篱脸上的笑意明媚灿烂,眸子明亮有神灿若繁星。

    李谔登时暴怒,手一挥,又一只茶杯落地,发出清脆的声晌。

    青篱听到这声音住了嘴,向李谔房间的方向张望了一下,吐了吐舌头,悄声道:“先生,李谔又在发什么脾气?”

    岳行文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头,“没事……”

    一言未完,屋内又是“叮呤当啷”一声巨响,比方才的声响更大。岳行文回身朝着李谔的房间笑了笑,放了手,“为师去取些药来,你去看看丫头们把东西安置好了没有。”

    青篱点点头,与他错身而去。

    下了曲桥,她贼头贼脑的向李谔的房间张望了一番,轻手轻脚的向柳儿杏儿几人走去。

    刚行了两步,屋内传出一声怒喝:“进来,我要喝茶!”

    院外的众人听了均一愣,谁也不敢上前。李江等了一会儿,不见李青儿与李府来的众人有所动作,黑着脸向李谔的房间走去。

    还未走到房门前,里面又是一声暴喝,“李青儿,你给我滚进来!”

    李江住了脚,看向青篱,“李小姐当真是来陪我们爷养伤的么?”

    青篱虽然知道这李谔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但他现的情况却实在是不宜大动肝火,招了杏儿过来,“去拿套新茶具。”

    方才那一阵叮呤当啷的巨响,怕是他把茶壶茶杯一块儿扫落在地了。

    挑帘进了屋内,只见地上一片狼藉,瓷器碎片,茶叶水渍,撒得满地都是。李谔半靠在床头,一副喷火吃人的模样。

    小心避过,慢慢行到床前,正欲抱怨两句,一抬头却看见那焦黑的小腿,外层龟裂,红红的血水和着浓血从里面渗出,脚掌是焦黑的一片,五趾全然看不出形状……虽然从岳行文描述中知道一些,可此时亲眼看到,却仍是震惊不已。身子一震,向后退了两步,才稳住身形。

    一时间不知心头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酸涨酸涨的,不知不觉红了眼圈,泪水从眼角悄悄流了下来……

    看着那晶莹的泪水划过她润白如玉的脸颊,李谔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扯了被子就要往伤腿上捂,被子的重量虽轻,但是磨到伤口仍然痛得他一声闷哼。

    青篱被惊得回了神,顾不得抹泪,几步蹿上前,扑了过去,将他腿上的被子小心的拿开。

    将手中的被子朝他脸上一扔,怒声道:“你这个傻蛋,不知道被子上有灰尘会让伤口恶化么……”

    她的动作太快,李谔一个躲不及,被她扔来的被子兜头兜脸的盖住,正要发怒,却听到这么一句话,那怒喝之中带着不自觉的关切之意,他不由在被子底下咧开嘴,笑了。

    李谔从被子底下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未来及退去的笑意,“我的腿伤能好,不疼!”

    青篱一愣,恍然明了,左右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嘟哝道:“疼不疼与我何干!”

    两人正说着杏儿柳儿端了新茶具进来,沏了好了茶,正要拿了扫把打扫,青篱止住她,道:“先把碎片捡出去,这地等回头再扫。”

    这会子一扫地,漂荡的灰尘都沾到他伤口上去了。

    两人虽不明就里,却一言不发手脚麻利的将碎片捡了用手帕包了,悄悄退了出去。

    杏儿出了房门,走了好远,才拍拍胸口,“那个小候爷脾气真大,吓死我了。”

    柳儿也跟着拍了拍胸口,“可不么,动不动就摔东打西的,还是岳先生好……”

    杏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自己的家,在这里好不自在。”

    合儿远远的走了过来,笑着道:“你们两个,说是去送茶,倒在这里偷懒。”

    杏儿眼睛一瞪,“整天就数你事儿多,不过送完茶了刚在这里闲话两句,你就抓着不放了。”

    合儿悄悄的看了看那边的屋子,压低声音道:“屋里只有小姐和那小候爷么?”

    柳儿点点头,“小姐好象不怎么怕他。我们可是吓死了。”

    合儿一听急了,拉着杏儿就往那房间走,“可不能让小姐和他单独在一个屋子里,将来若是传出什么,对小姐的名声有损……”

    柳儿也急了,脚步匆匆的跟在她俩身后,“我怎么没想到呢。快,快走,别被人拿了这事做筏子……”

    三人匆匆的走到房门口,却见青篱已然挑了帘出来了,连忙围了过去,青篱奇怪:“叫你们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又跑来做什么?”

    合儿一把拉了她,悄悄的将方才的话说了,青篱看着这三个丫头一脸的正重,不由好笑,却也没出言反驳,抬腿向湖中的石亭子走去。

    合儿的声音虽小,但李谔本身也是习武之人,练就的耳聪目明,将她的话一字不差的听了去。

    本来带着一丝笑意的脸登时沉了下来,那岳行文方才在湖中的东作他不信这几个丫头没看见,那般的明目张胆都视而不见,却与他划着这么明显的界限,这心思想让人猜不到都难。

    五月中旬的天气,阳光明媚,天空瓦蓝,似是那一场暴雨之后将漫开灰尘都洗了去,绿是崭新的绿,蓝是不带一丝杂质的蓝,风是清透爽朗的风……

    有早蝉躲在树荫里嘶鸣,一湖碧荷的隐隐青香随风送来,李谔透过窗子,看着湖心石亭中几人围石桌谈笑,她一身明艳的樱桃红,红得那般娇嫩而不张扬。风拂过她的长发,在空中划下一道道细细的墨色,她就那样端坐着,听着身旁的人说话,眼神却不知漂向何方,偶尔听到有趣儿的话,冲着说话的那人展颜一笑,复又继续将眼神投向远方。

    李谔突然想起第一见到她的情形,那日,冬阳暖暖,她与青阳坐在秋千架上,悠闲的晃动着,也是这般模样,不说话的时候微仰着头,半闭着双眸,朝着远方的天空,老枣树遒劲的枝丫在她的身上投下一道道暗影……

    李谔喊了一声“李江!”

    李江应声而入,“爷,您有什么事儿?!”

    李谔从窗外撤回目光,“去,在湖边打两个秋千……”

    李江愕然,小候爷这是唱得哪一出?虽然奇怪,却不是不敢再问,小心应是,便出了房门。

    一眼看到湖心石亭中的青篱主仆四人,再回头看看身后,小候爷的窗子正对着湖心亭……

    李江脸色一沉,狠狠的瞪了青篱几人一眼,不甘的去了。

    第十章 不眠夜

    第十章 不眠夜

    夜,很安静。

    候府别院所处的位置本来就静,此时更是静而无声,静而压抑,悄然无声从李谔房间中进进出出的人影在烛光的映照下,拖得长长的,不断交错而过,脚步忙乱匆匆,更让人心中有说不出的恐慌。

    杏儿轻轻的推了推已经在院中立了近三个时辰的青篱,压低声音,“小姐,您还回去休息一会儿吧,都快五更了,天要亮了呢。”

    青篱似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眼睛直直的盯着灯火通明的屋子,透过薄薄的纱窗可以朦朦胧胧的看到里面的人影晃动,偶尔还能从错开的空隙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晚饭时还大吼着不吃这个不吃那个,四处找喳,惹人厌烦的人,已经躺在那里近五个时辰,她虽然没进去,也知道他这高热来得有多凶险。

    凶险到那人和容老太医进去五个时辰至今都没踏出房门一步,而各式各样的药材,由李江带着人源源不断的送进那屋,水更是一盆接着一盆的往里面端……

    她没勇气进去看一眼,只好立在院中等着。心中不断祈祷,李谔,你可千万要挺住!害你受伤至此,有可能失去行走的能力,我已然愧疚不安,若是你有个什么好歹,可是想叫我愧疚一世么?

    然而祈祷了千遍万遍,所有神佛都求了一遍,拜了一遍,那屋里仍然静寂无声,只有李江等几人进进出出的脚步声,和门帘轻打的声响。

    远处响起第二遍鸡叫,青篱抬了头,漫开的星光开始暗淡,东面的天空有了微微的亮光,整整一夜了,里面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柳儿眉心紧皱,心疼的看着自家小姐, 木桩似的站了一夜,这腿这身子如何吃得消?

    朝着合儿杏儿打了个眼色,悄悄的贴近,两人架了她的胳膊,“小姐,回房歇会儿吧,您这样站下去,身子可受不住……”

    青篱转头看向这几人,强扯出一丝笑意,“叫你们都陪我站了一夜,都受累了。”

    说着看向那那灯火通明的屋子,轻声道:“都站到这会儿了,再等一会儿罢,回去也是个坐立难安的,再说了,应了要陪他养伤,这也算是陪着了罢……”

    柳儿几人面面相觑,小姐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小姐不是一向对小候爷极为抵触的么?

    青篱并未觉得自己的言语之间的不妥,她满心都是如果李谔醒不了怎么办?如果腿伤不能复原怎么办?

    天气慢慢的亮了起来,碧湖上笼着一层薄雾,将一湖的荷叶轻罩,影影绰绰,别有一番清冷飘渺的滋味。

    一阵凉风吹来,青篱不禁打了个寒噤,五月的天气本来早晚的风还有些凉意,这里又临着湖,水汽充足,再加上一夜不眠,体力已降到了低点。

    红姨从远处端着小茶盘急匆匆走来,一见青篱还是她离开前的架式,连身子都不曾动过一下,不由大急,将茶盘往杏儿手中一塞,伸手扶了青篱,强拉着按向一旁的椅子,“小姐要等消息,好歹坐着等,这立了一夜,腿如何受得了?”

    “你们几个是怎么侍候的?小姐要站你们也不劝着些?……”红姨的脸儿黑着,将杏儿柳儿合儿训斥一通。

    青篱的双腿已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被红姨拉动时,一阵阵麻痛传来,不由暗自吸了一口气儿,她何尝不知坐着等好,只是坐不住,又看不清屋里的光景,心中不安。

    这三人受诉,她心中过不去,转向杏儿手中的茶盘,“奶娘这是弄的什么?”

    红姨听出她中气不足,是熬夜所致,心中一揪,顾不得训斥那三人,连忙将茶盘中的参汤端来,“小姐,赶快喝两口热参汤,怎么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青篱将参汤接了,天色又亮了不少,红姨眼中血丝遍布,再看看另外三人,脸上也有掩饰不住的倦意,谦然一笑,“叫你们陪着我受累了,都回去歇着罢。”

    可是她在这里守着,这几人哪里肯去歇着,听了她的话如没听见一般,杏儿只是伸手将那参汤往她嘴边送了送。

    一碗热参汤下肚,有暖流从腹中流向四肢,早已麻木的双腿因着这股暖意恢复了一些知觉,一股股麻痛传来,她忍不住闷哼一声,伸手向双腿按去。

    红姨与柳儿两人齐齐蹲下,伸手去按她的双腿,这时门帘又开,岳行文一身月白走了出来,在暮青色的光景中,愈发的清冷。

    青篱“呼”的站了起来,下一刻却又“哎呀”一声,跌坐在椅子上,腿上的麻痛难忍,她忍不住苦了脸。却也顾不上许多,拨开红姨与柳儿手,强忍着又站了起来,蹒跚的走向那人,满脸的焦急,“先生……”

    刚吐出两个字,却不知接下来该说什么,舔了舔嘴唇,住了声。

    岳行文早在她来到门外时,便已知道,她心中有愧疚,若是强行叫她回去,怕是比现在还要焦急,她的所思所想,他都懂,饶是如此,却还是忍不住眉头紧皱,青篱在他的注视上慢慢低了头,只有强撑着立得直挺挺的身躯昭示着她的坚持。

    岳行文叹了一口气,伸手扶了她,“李谔高热已退,已无大碍,为师给他灌了安神的药物,要到下午才能醒来,你先去歇着罢。”

    青篱一颗心登时放了下来,双腿一软,身子往下滑去。岳行文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了,极度紧张后的骤然放松,让青篱的双腿再也不听使唤,软得跟面条一般,立也立不住。

    岳行文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握住她的手,停了片刻,才轻斥,“不要命了么?”

    说完便抬腿向她临时的房间走去。青篱又是尴尬又是羞恼,扭着身子要下来,岳行文轻笑,“为师又不是第一次抱你……”

    他不说还好,一说这话,青篱的脸登时又红了几分,她的丢人事儿……

    岳行文也突然意识到这话不妥,润白的脸上浮上一丝红晕,不由的加快腿步……

    青篱大气不敢出的窝在他怀里,眼睛盯着愈来愈远的碧湖,那青翠欲滴的田田荷叶之中,有一只将要绽放的荷花苞迎风微颤……

    过了好一会儿,青篱低声问:“先生,李谔当真没事了么?”

    岳行文紧了紧手臂,表示自己的不满,“就那般关心他么?”

    听出他言语之中的微微酸意,她低声轻笑,“先生又不是不知我为何这般……”

    说着到这里住了嘴,她之所以这般关心他,说到底,终究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为了能圆满的还了欠他的债,为了以后与他少一分牵扯。

    “……先生,我是不是很坏?”

    岳行文低头看她,满是倦意的脸上,带着一丝愧疚,轻笑,“再坏一些也使得……”

    青篱失笑,本来走了困,又因精神紧张,一直没有困意,可刚才喝了碗热汤,这会周身又暖洋洋的,不觉困意上了头,极为不雅的打了个哈欠,不满的嘟哝道:“哪里有这样教人学坏的先生……”

    一言说完,头已沉沉的靠在他的胸前。

    岳行文看着她困倦又极力想睁眼的模样,手轻轻的拍了下,“困就睡吧,李谔那里有为师盯着……”

    东面天空的火红愈来愈盛,不过片刻,五月的骄阳已跳出去海,金黄的阳光洒满大地。

    岳行文送了青篱回房,交待那几人好生照看着,匆匆向李谔的房间行来,他方才说的有一半儿是实情,另一半儿……

    李谔的高热确实已退,但是若午时不醒……便有烦了。

    容老太医也是满面的困倦,眉头紧皱,屋里静寂无声。

    岳行文盯着床上的李谔良久,转身朝着他行了大礼,“师傅先去歇息一会,这里有我守着。”

    容凌云按了按额头,苦笑道:“人老了,便不中用了,熬不起夜了……”

    岳行文将他扶起,“是我累着师傅了……”

    容凌云不知想到什么,重重的哼一声,甩开他的手向外走去。边走边道:“你给我好好看着,若是这小子有闪失,你从此以后别再见老夫……老夫丢不起这个人!”

    一言未完,便出了房门,张贵早就候在外面,一见他出来,连忙领着向客房走去。

    半夏跟着岳行文在屋内呆了一夜,早就心疼得不行,容老太医一走,便劝道:“大少爷也去歇一会儿罢,这里有小的看着。”

    岳行文摇了摇头,看着已然退去潮红,一脸苍白,静静的躺在床上的李谔,突然轻笑一声,“你个无赖要早些醒啊……”

    声音中透着一股无力感。

    当青篱再次醒来时,屋内静悄悄的,一只红烛在床头静静的燃着,她一时有些恍惚,猛然坐起身子,跳下床就向外跑,她竟然睡了一整天!

    柳儿听到动静,连忙挑帘进来。青篱一把抓住她,急切问道:“李谔醒了没有?”

    柳儿神色一动,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连连安抚道:“醒了。小姐莫急。”

    醒是醒了,却又是发起了高热……

    第十一章 你这个无赖

    第十一章 你这个无赖

    又一个清晨,天刚放亮,红姨便托着茶盘向李谔的房间走去。那几人昨天又陪着小姐守了大半夜,她心疼小姐,有心让她多睡会儿,便向岳行文讨了一些安神的药物加入晚饭中,这会子小姐正睡得沉,这小候爷一连三天的高热,把一院子人搅得人仰马翻,还要防着侯府的人得了消息,事事都要仅有的几人亲力亲为,着实累得不轻。

    转过月门,沿着湖边行了没几步,看见半夏无精打彩的立在李谔的门外,便知岳行文又是一夜没睡的守在里面,暗叹一口气,快步向前,直走到门口,半夏仍然低头着,红姨经过他身边时,搭眼一瞧,竟是站着睡着了,再叹一声,轻轻挑了帘进去。

    屋里还是半黑,只留两盏烧残的烛火,一跳一跳发着微弱的光。

    岳行文静静的坐在李谔床前的椅子上,一如前夜她们离开时的那模样,微弱的烛光半投在他身上,给人几分清萧之感,只是脊背挺得直直的,竟然看不出是三天三夜未眠。

    听到细微的响动,岳行文转过头,连忙起身,扯出一丝笑意,“有劳红姨了。”

    单凭那细微的气味,他已知那茶盘之中一碗盖得严严的参汤。

    红姨连忙将茶盘放下,摆摆手,略带几分责怪道:“我这点劳累算什么?岳先生还是顾顾自个儿罢,三天三夜不合眼,身子骨哪里能受得了?”

    将参汤端了递给他,“这里我替你照看一会儿,去歇一两个时辰也没事……”

    岳行文含笑摇摇头,将参汤一口气喝干,放了空碗,才轻笑一声,“无防,本快撑不住了,得了红姨这碗参汤便还能再撑一日……”

    红姨方才从背后看他的身形并无疲惫之态,这一打照面,才发现润白的脸色此刻是一片苍白,眼下带着两道浓浓的阴影,一向温润无波的眸子中红红的血丝遍布,整张脸透着一股子困涩之态。

    顾不得尊卑身份,一把拉住他,向外推,“快回去,听红姨的话没错,若不然,小姐醒来知道你这样,肯定是要发脾气的……”

    昨天骗小姐去用晚饭时,岳先生可是躲了出去,与这几人合伙骗她,说岳先生去休息了……

    岳行文被她推得无奈,又是那丫头的奶娘,不好拒绝,便轻笑一声,“我再给小候爷诊诊脉,若是无防,便依红姨的话……”

    红姨这才放开他,笑道:“是了,那就快诊吧,小姐也快醒了……”

    红姨说这句话时,岳行文已然立到了床前,不知是烛光的晃动还是怎的,恍惚间感觉李谔的眼皮动了一动。

    伸手搭了搭脉膊,脉相已有平稳之势,双眸微动,就着床边的椅子坐了下来,问道:“那丫头睡得可好?”

    虽是问红姨的话,眼睛却直直的盯着李谔的面容。

    红姨笑了笑,“睡得好,多亏了先生的药。”

    红姨说这话时,李谔的眼皮又是一跳,被岳行文抓了个正着。他黑眸微闪,沉思一会儿,别有深意的开了口:“你家小姐的十四岁生辰也快到了……”

    这话说的突然,红姨微愣,要知道未婚的男子是不应该这般冒昧的问闺阁女子的年龄的,岳先生如此问,莫非……

    红姨心中一喜,她早就为小姐的事儿发愁,如今,岳行文主动提及这个话题,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怪他鲁莽。小姐身边也没个人能替她张罗,那三个丫头还小,除了自己再没旁人,虽然她只是奶娘,现下也顾不得许多了。

    言语里透着几分喜意,接着他的话往下说:“是呢,再有两个月就到了小姐的生辰,这一转眼,小姐就是大姑娘了……”

    一面说,一面偷眼打量着的岳行文。

    她的话未完,岳行文接口道:“可不是么,也该许人家了……”

    岳行文一向面上淡淡的,从不与她们闲聊,就是见面也难道说上几句话,今儿难得他有兴致,红姨心里头那个高兴啊,简直比凭空多得了一大笔银子还开心,嘴已咧得合不拢了,“正是呢,小姐若是还在京里,这会子亲事怕已是定下了……”

    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看了看岳行文的脸色,只见原本苍白困涩的脸上此刻竟然是笑意盈目,一模精气神儿十足的模样,略想了想,咬咬牙问道:“岳先生可是心中已有盘算……”

    自这二人说到这个话题,李谔的眼皮便是一下接着一下的跳,岳行文看了李谔的一眼,转头向红姨,点点头道:“嗯。这事还是早些订下的好……”

    红姨得了他的亲口应承,更是喜不自胜,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正是,合该如此……只是我家小姐的亲人远在京城,这倒是有点难办……”

    李谔的眼皮跳动更是厉害,岳行文脸上笑意更浓,“无妨,这事儿我自会做好安排,只等你家小姐过了十四岁生辰……”

    一言未完,李谔的眼睛“霍”的睁开,与岳行文的目光对了个正着,李谔蠕动着烧得干裂的嘴唇,从干涩的嗓子眼中挤出几个字:“我——不——同——意——!”

    声音细若蚊哼,却也能听出他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几个字。

    红姨本正与岳行文聊得欢,听他说了一半儿有些纳闷,猛然听到李谔的声音,登时醒过神来,在重病的小候爷面前儿谈这等事儿确实不合时宜,只顾着懊恼,倒把小候爷醒来这天大的惊喜给抛在了脑后。

    岳行文朝着李谔淡淡一笑,“小候爷不同意什么?”

    李谔昏睡了三日,混身绵软无力,却挣扎着要坐起来,用胳膊撑着身体,起了一半儿,力竭,胳膊一软,身子“扑”一声,又倒在床上。

    他躺在床上死死的盯着岳行文,大口喘着粗气儿,“你,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

    岳行文起身挑眉一笑,“小候爷知道又能如何?”顿了一下又道:“你这身子骨现在还能拦我么?”

    李谔为之气结,两手紧紧握起,双眼冒火,从嗓子眼里挤出几个字:“你,这个无赖!”

    岳行文不在意的一笑,“小候爷可想吃些什么?有了力气才能和我这个无赖斗上一斗……”

    李谔高烧三日,此时刚刚醒来,哪里有什么胃口,本是一点东西都不想吃,可这岳行文实在可恶,不由气哼哼的道:“吃,当然要吃,等本小候爷好了,要与这个无赖好好斗一斗……”

    红姨这才从刚才尴尬中醒过来神来,这小候爷居然醒来!哎哟,小姐知道了,不知道该有多高兴,总算是不再提心吊胆了,连忙道:“我这就去叫人熬些粥来……”

    天色已然大亮,被李谔的高烧搅得人仰马翻的众人终于在昨夜支撑不下去了,便各位回屋小睡了片刻,李江忧心李谔的病情,又忧心侯府得了消息。

    虽说李谔在受伤当日便差人送到侯府,说是去襄城一带巡查侯府的产业,可,这长丰县就这么大点儿,侯府的下人众多,要想瞒得一丝风声不露,真是比登天还难,若是侯爷知道了这事儿,他怕是命也别想要了……

    昨夜回屋小睡两个时辰,便又匆匆赶往李谔的房间。刚到房门口与从里面出来的红姨打了个照面,见她脸上带笑,心中不悦,重哼一声,也不理会她,绕过她径直向里面走去。

    刚走两步,又见半夏一副半死不活的瞌睡模样,更是恼怒异常,不由高声喝道:“这就是照看我们爷?我们爷三天没醒,一个满脸带笑,一个站在外面偷懒,我们爷早晚叫你们害……”

    岳行文三天三夜没合眼,半夏便跟着他三天三夜没合眼,实在困得受不住,才立在门边睡着了,李江这猛然一喝,吓得他一个激凌的醒来,踉跄后退了两步,对上李江喷火的目光,心里也十分恼怒,自家大少爷为了救小候爷三天三夜没合眼,事事亲力亲为,反倒你这个侯府的奴才还能去睡一觉,这会子还有脸发火,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你忠心怎么不陪着你家爷?自己跑去睡大觉,还有脸说别人。”

    李江听了这话,更是恼怒上头,“若不是为了救那李青儿,我家爷能受这么重的伤?”

    半夏恼得没边儿,眼睛一瞪,“你自己也知道小候爷去救的李家小姐,与我家少爷何干?!”

    李江顿时气得七窍生烟,“无干?李青儿与你家少爷是什么关系,你不清楚么?还敢说无干?!”

    半夏为之语结,怔立了一会儿,突然一笑,“是了,我糊涂了,怎会不相干呢,那李小姐可是我们岳府未来的大少奶奶……”

    他一言未完,屋内传来“咣啷”一声轻响,似是有什么茶杯被扫到地面上。

    李江听这动静,极象自家爷的作派,顾不得再与他拌嘴,慌忙挑帘进了屋。

    片刻,岳行文从屋里走了出来,面容淡淡的看着半夏,半夏局促不安,嘴唇动了几动,终究没说出一个辩解的字儿。

    岳行文看了他半晌,突然伸手重重的拍在他的肩上,半夏脸儿一苦,正要赔罪,却见自家少爷眉眼舒展,一脸的笑意,“好小子!”

    丢下这么三个字,便扬长而去。

    半夏呆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嘿嘿一笑,看来他刚才说的话深得大少爷的心。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李谔一醒,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算是落地了一半儿,剩下的一半儿却是要看他伤势的复原情况。

    虽然还有担忧,但心情总算是好了些。张贵早几日便寻了个空隙与她说起庄子里的事儿,她心头烦闷,张贵刚说了两句,便被她打断了。

    本来打算回府一趟,将积压了多日的事儿处理一下,无奈李谔黑着一张脸儿,愣是叫李江将大门从里面锁了,青篱无奈,只好叫小可去通知张贵过来。

    张贵与李大郎对着庄子里刚收下的一万余石的稻子,早已是心急如焚,卖与不卖,究竟怎么个卖法,这些都得与小姐商量一下才行。还有果树园子里的桃子已经成熟,也得赶快出手才行,另外,一千多只的鸡鸭已开始产蛋,虽然只是刚刚开始,但是每日也能收个四五百枚的鸡鸭蛋,除了供应自家酒楼,现在已积了三千余枚,进入暑天,这东西可不轻放。得了小可的信儿,急忙随他去了侯府别院。

    青篱坐在湖心石亭中,听着这二人你一言我语的,满脸的急色,不由汗颜,这庄子虽说是她的,她除了开荒前期还上些心,到了青阳来后,便一门心思的玩,后来又有胡岳二人来搞什么方田清丈,又是把庄子的事儿抛到了脑后,全靠这二人里里外外的打点。这庄子还好,那酒楼她更是连两分的心都没操上,只知道生意不错,柳儿几次过来给她报帐,都让她混了过去。只要生意好,能挤挎魏元枢的酒楼就成,至于赚多少银子,她还真不怎么上心。

    一抬眼看见柳儿幽怨的眼神,心虚的笑了笑,安抚他们,“别急,别急,咱们一项一项的说。”

    “先说果园子的事吧,这个等不得。”

    张贵叹了一口气,惋惜道:“杏园子里的产出也不少,只可惜,一场狂风暴雨,一大半儿早熟的杏子都打落了,有好些破了相,没法卖,我与大郎商议着叫附近的村民捡回去,偿偿鲜儿,这事因小姐伤着了,便没跟小姐说。”

    青篱点点头,“你们安排的没错儿,烂在地里,不如送给他们。剩下的杏子可都卖光了?”

    张贵点点头,“不及回小姐,使了庄子里十来个人,让贺松领着都拉到了庐州,不过因附近几个县都受了灾,果子的价钱倒是比往年高了一倍。把损失的能补回来三分之一,共得银子七百五十余两。”

    青篱笑着点点头,“物以稀为贵,卖掉就好。这桃子你仍这么安排着卖吧。”

    张贵点点头,看了看柳儿,欲言又止,柳儿秀眉一皱,轻哼一声,张贵嘿嘿一笑,也不作声了。

    青篱见这二人的表情,奇道:“可是还有什么事儿?”

    张贵朝着柳儿道:“柳儿姑娘,还是你跟你小姐说吧。”

    柳儿不悦的瞪了他一眼,“说就说!”

    一言未完,便见李江从曲桥上急匆匆的跑过来。到了亭中,嘴张了几张,却没吐出一个字儿。

    青篱眉头一皱,“可是小候爷又要喝茶?”

    李江摇了摇头。

    “那他是要用饭?”这不才刚用过饭?

    李江又是摇了摇头,脸上是说不出的神色。

    青篱又问:“是要磨墨?帮他喂鱼?屋里的花败了?香熏炉子灭了?有苍蝇进了屋?冰盆里的冰用完了?有知了叫得他心烦?……”

    青篱把李谔自醒来之后这三五天之内,折腾她的所有事儿都问了一遍,李江还是一味的摇头。

    “那他要干嘛?!”青篱“霍”和站起来,提高了音调。

    李江汗颜,这几天来,自家爷做得确实过分,一刻不停的折腾人,还只准李小姐一人去办,换个人或者搭把手都不行。任性得让他这个做奴才的脸上都挂不住。

    “爷让您换个亭子议事……”李江声音不由低了下去。这个亭子掩在湖边垂柳的后面,从李谔的窗子里看不到这边,所以要让她换到另外一个亭子中去。

    青篱回身,透过岸边的垂柳看向李谔的房间。哭笑不得,心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冷了声音,“我特意找个不碍着他的地方,还是碍着了?”

    李江回道:“爷说,这个亭子是他私用的,除了他,不准别人用!”

    鬼扯!这个亭子比那边的亭子明显小了一半儿,且周边水多荷少,从印迹上来看,这边地面的石头,明显晦暗无光,一看便知是不常有人走动的,倒是另外一个亭子,不但碧叶粉荷簇拥,就连柱子也比这边的要明亮几分,那是下人勤打扫的结果。

    李江也知道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可是爷就给他这么一个理由,一时下,他也想不出什么新鲜的,更合情合理的原由来。

    青篱神色不明的立了一会儿,就着石凳子坐下,朝着张贵与李大郎道:“桃园子里的事儿就按刚才说的办。至于鸡鸭舍,除了自家酒楼里用的,剩下的先供应给侯府在长丰县的酒楼,这边消化不了再往庐州以及邻县去送。价钱就按市价走,一分也不多要,一分也少要……至于稻子,按说现在是该卖的,可我心里总好似不情愿让卖似的。自己也说不上什么原由……不如先放几天罢,等我想想清清楚。”

    “……秋稻可都种下了?长势如何?”

    李大郎回道:“秋稻小姐不用担心,夏粮一收完就翻耕了,这会子全都种完了。按小姐说的法子,挑了五十亩的壮苗,再试一季……”

    青篱点点头,这李谔一打岔,她突然没了谈事的兴致。起了身子朝着这几人道:“剩下的事儿你们几人先合计着,有决断不了的,叫柳儿记下,抽空说给我听……”

    这几人齐齐点头,青篱下了石亭,直奔李谔的房间。

    奔一半儿,她突然顿住脚,明知他是故意,跟他生这闲气干嘛,反正他现在精神好得很,有李江与小豆子在一旁儿,也亏不了他。脚步一转,便又向湖边的秋千架而去。

    李谔从窗内看着她气势汹汹的向这边奔来,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她近在咫尺,一转眼便可看到,这腿伤也算是值了。

    笑意刚浮上,又她气哼哼的向秋千架而去,登时又黯淡下来。

    前几日未醒时,岳行文与红姨的对话,又在耳边响起。

    本来他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什么未完的事儿,一直放心不下,整颗心一直吊着,虽然睡着,那心还是揪着。直到听见这二人的对话,才隐约想起自己记挂的是她,再往下听,却是那样的一番对话,心头猛然如刀割一般痛疼,如千斤重的眼皮居然一下子撑开了……

    想着想着,脸色又阴沉下来。

    透过湖青色的纱窗,可以看到她一身几乎与周边景色融为一体的湖绿衣衫,悠悠然然的坐在秋千架上,头微微扬起,双腿不时的用力蹬地,秋千轻轻的摇晃着。

    前一刻还觉得这腿伤得很值的李谔,此时却懊恼无比,若是腿可以行动自如,他想去帮她推推秋千,看她衣衫黑发迎风飘展……

    青篱在湖边坐了许久,心中的烦闷消散一空,抬头望天,长吁一口气,两道坎儿总算过了一道,剩下的一道坎儿便是明日那人与容太医为李谔切分粘连在一起的脚趾……

    想到这里又是一声叹气。

    “小小年纪象个小老太太,叹什么气?!”身后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青篱连忙止住秋千,跳了下来,回身看去,却是胡流风与岳行文陪着容老太医立在身后不远的绿荫小道上。

    扯出一丝笑意:“见过老太医。”

    容凌云哈哈一笑,摆摆手,“不用多礼。你这小丫头本事还不小,那豪客来原来是你开的。”

    青篱嘿嘿一笑,“不过是闲着没事胡乱弄的,叫您见笑了。”

    她这话并不是自谦,那豪客来她投的两分精力都没有,只是提供了几个方子,连照着前世的豪客来抄都懒得抄精细了。

    容凌云一吹胡子,“这还叫胡乱弄的?回头你给老夫好好做一桌宴尝尝。”

    青篱跟在他们身后向湖边的石桌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好,青篱是该好好谢谢老太医的救命之恩。”

    容凌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十三四岁的年纪,却自有一番不卑不亢的气度,听了夸赞也不是如其它女孩子那般扭捏。

    想起自己早逝的女儿,心头一动,凑向青篱,“老夫看你甚是投缘,有意认你做个干女儿,你可愿意?”

    他这话一出,本正喝茶的胡岳二人,登时愣住,胡流风“扑”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尽数喷出,也亏他头转得及时,才避免将一桌子的茶点尽数喷上口水。

    岳行文虽然一向镇定,却也被茶水呛得直咳,润白的面容因剧烈的咳嗽而爬上两片红晕。

    胡流风不顾容老太医的吹胡子瞪眼睛,桃花眼一挑,叫道:“外公,你喜欢这丫头认她当个干孙女不成么?”

    他二人,一个是容凌云的外孙,一个是他的徒儿,这么一来,青篱可不整整比他们二人高一个一辈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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