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 作者:rourouwu
晋江,201171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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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c6k6.com):
这是一个双线并行推进的故事
主人公们在交错的历史线与故事线中追逐彼此,寻觅前世今生
腹黑侍卫成功上位,废柴太子悲愤复国
在这金戈铁马,烽火纷扬的乱世
谁得到了江山,谁忠诚于自我
谁开拓了盛世,谁辜负了真情?
是shuei~到底是shuei~
内容标签:报仇雪恨 天之骄子 前世今生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攻,受 ┃ 配角:炮灰攻,炮灰受,炮灰配,炮灰路人
1、云舒剑
秋来香晚,一殿艳红。
龙央殿外,跪着一名即将被处死的侍卫,大婚的鸾彩铺了满地,红彤彤的布晃得扎眼,还有十天便是皇帝婚期。
金銮椅上,虞国皇帝李效坐着,脸色阴沉。
大学士手执折子,匆匆路过庆和殿,脚下不停,进了殿里,一躬身。
“臣叩见陛下。”
李效沉声道:“赐座。”
两名太监搬了椅子来,大学士一掸袖子,就着椅子边小心翼翼地坐了,抬眼打量皇帝脸色,只一瞥,便即心里有数。
李效是他看着长大的,自十六岁登基,至今六年,喜怒无常,嗜杀,暴戾,不近女色,无爱好,比虞国以往的任何一位皇帝都难伺候。
这头龙,浑身都是逆鳞。
今日,大学士上殿前见一名侍卫跪在殿外,领子里插了根凌迟的牌,不知是触了李效的哪根神经,离死不远了。
大学士对侍卫穿的服饰熟得不能再熟——是鹰奴。
宫内豢鹰,供王公大臣们春狩秋猎时用,是百年前起祖先立的编制。前些年朝上大臣们以空费国库为由,联名递了折子,想将鹰队裁掉。皇帝没批,鹰队从六十人减为十五人,寻常侍卫从四品,侍卫队长正四品,养鹰人的队长,被唤作“鹰奴”。
外头跪的侍卫面容白皙干净,观那模样不到二十,侍卫冠沿插五根彩翎,便是这一任的鹰奴。
大学士思忖良久,一捋白须:“不知陛下召臣来何事?”
李效冷冷道:“先生要告老?”
龙案上,摊着大学士告老还乡的折子。
大学士欣然一笑,缓缓唏嘘:“老了,站不动了。”
李效脸色现出难得的温和:“站不动,坐着也行。”
大学士自嘲地摇了摇头:“皇上今年大婚,喝完酒,老臣也好放心回家。”
李效婚期在即,心里颇有点说不出的滋味,正想让大学士来说说话,稍作排遣,当即转了话头,淡淡问:“先生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大学士答:“回陛下,老臣在读虞史。”
李效:“小时候,先生给我拣了不少故事说过。”
大学士若有所思点头:“每次重读,多少都有点体悟。”
李效:“有何体悟?”
大学士反问道:“陛下可曾记得百余年前,统历年间,我朝第二任帝君,皇成祖长乐帝。”
李效:“记得,明凰殿里,还挂着长乐帝的画像,统历年间匈奴进犯,勾结皇后反叛。统历十六年秋,朝堂倾覆,战火频起。一夜间j贼谋朝篡位,国之将危。成祖连夜逃离京城,韬光养晦。重夺政权,扫荡边陲,振我大虞声威。”
“成祖挽狂澜于既倒,是孤此生最敬仰之人。”
大学士看了殿外侍卫一眼,温和笑道:“皇上都知道了,老臣也没什么故事可说了。”
李效道:“不,先生的故事还是很有趣的,况且孤对成祖所知寥寥,只知其英雄气概,却不知其点滴小事,倒颇有点兴头。”
大学士欣然道:“那老臣便说说?”
太监端上茶水,大学士抿去浮叶,喝了一口,缓缓道:“成祖生前,身边有两个人。”
统历年间。
虞国太子李庆成身边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侍卫,另一个还是侍卫。
为何不是太监呢?
皇上认为太监多了不好,阉人心思阴毒,易撺掇着学坏,虞国以武立国,不如阳刚男子陪读,也可令嫡子学学武人正气,遂给李庆成派了名侍卫贴身保护。
皇后表示同意,也给李庆成派了侍卫贴身保护。于是太子便有两名贴身侍卫了。
皇后娘娘派来的侍卫甲:身长八尺七寸,玉树临风,仪表堂堂,身穿一袭锦红飞鹰武袍,头戴天武垂璎冠,脚蹬踏虎黑靴,腰系虞国名剑“云舒”。
剑出鞘,如龙吟,可斩万里江水,破云而上。
侍卫甲名唤“方青余”,面如冠玉,鼻梁高挺,浓眉英目,笑时英俊潇洒,举手抬足,颇有武林世家风范。履有春风之声,龙行鹤步——鹤般倨傲,鹤般谦礼,可见其英姿。
据传此人乃是虞国第一武功高手,皇后的娘家人,宫内唯有皇上、皇后开口是“青余青余”地叫,连太子也得喊一声“青哥”。
其余人都得恭恭敬敬,称一声“方大人”。
御前侍卫虽只有四品,却是未来皇帝的身边人,谁也不敢得罪了。
皇上派的侍卫乙:身长九尺,肤色黝黑,鼻作鹰钩,眉若兵锋,唇如折剑。身穿一袭黑色武袍,袍襟涤得发白,自进宫起就没换过。此人手脚修长,隐隐比侍卫甲还高了半头,本是天生的衣裳架子,奈何不苟言笑,一脸阴鸷。
侍卫乙双手指节分明,指甲修得齐短,手背青筋纠结,仿佛随时想捏断人喉骨,站在黑暗里,便是无声的夜枭,宫女太监入夜走得缓了,便能察觉他的眼在暗处看着自己,于是屁滚尿流,魂飞魄散。
更令人胆寒的是,他的左脸戴着半张银制的面具,关于这张面具的由来,宫里传说已久,有传他脸上被仇家斩了一刀,亦有人传他小时烫了半张脸,总之那半边面具,配上其阴冷神色,让人不由得敬而远之,不敢招惹。
久而久之,宫里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人缘远远不及侍卫甲。
侍卫乙也有个名,唤“张慕成”,后因与太子重了个“成”字,改为“张慕”。但宫里约好了似的,除了当面碰上,否则都不唤他“张大人”,背地里俱是“那个人”“那人”地叫。
太子也不喊他“慕哥”,“张哥”什么的,只混着叫,有时候叫“喂”,有时候叫“哑巴”,大多数时候不主动喊他。
皇后更不想见他,唯有皇上偶尔派人宣,一般皇上见张慕的时候,便是太子挨戒尺,罚板子的时候了。
李庆成在殿里玩什么闹什么,皇上大部分时间心里一清二楚,宣张慕不过问几句话,确认一下。
张慕简单地点头、摇头,“唔”一声,或者摆手,便决定了太子要挨几下教训。
这种侍卫,实在当得太讨嫌了,职业素质决定了待遇,太子待见谁不待见谁,一目了然。
此人当值时,身后背着一把三尺九寸长的刀,刀没有名字,且从不出鞘,便在殿前廊下安静站着,不说半句话,像截阴险的木头。
侍卫乙比侍卫甲进宫还早,听说十七岁就开始跟着太子,那年太子六岁,如今太子十六了,侍卫乙已近而立,在宫内呆了整整十年。
自打李庆成懂事以来,便认识这家伙,记忆里从未见张慕摘下过面具,甚至连他的声音也不常听到。
唯一关于这哑巴的一点点回忆,是还在很多年前,自己被四王爷阴了。
那年四王爷进京,御花园里和太子撺掇个事儿,大体是什么也记不清了,似是大冬天里让太子做甚么好玩的,太子便捋了袖子大说好好好,本宫要玩,这就上湖去。
太子还未行动,只见张慕伸出一只手,不由分说就把当朝皇上的弟弟推了个屁股墩,又踹了一脚,四王爷合盖犯太岁,朝后直摔进去,哗啦一声破了湖冰,坠进太掖池里。于是大病三天,小命差点交代在京城里。
事后皇上龙颜大怒,这狗侍卫真是有够讨嫌,逼着张慕给四王爷恭敬磕了三个响头赔罪,这才揭过。
这还不算,还有更讨嫌的。
在书房念书,两名侍卫便一左一右,立于廊下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太子和方青余聊天,张慕便在一旁听着。
“青哥来给我续段,不想写了。”李庆成笑道。
方青余微一哂:“续不得,当心太傅罚你。”
李庆成道:“咱们笔迹像,一两段看不出来。”
方青余口中推让,却上前提笔帮李庆成写了,李庆成懒懒扒在案上,看侍卫帮自个做文章,偶尔调侃几句。
方青余笑了起来,两道浓眉一拧:“快完了,这可得留你自个写,我念,你写。”
李庆成朝嘴里扔了颗葡萄,接过笔,他的字大部分跟着方青余学的,既唤他哥,又学他写字,方青余人英气,字也好看,作得一手好文章,文武双全,中规中矩犹如名家手迹,连带着太子也学得一手好字,皇上很是欣赏。
至于门外那截木头,李庆成忍不住瞥了一眼,他?甚至不知道他认不认字。
翌日,皇帝考察功课。
李庆成站着,皇帝坐着,书房墙上挂着两幅龙飞凤舞的狂草:盛世天下,锦绣江山。
李庆成生平最爱这幅字,那字挥洒自如,酣畅淋漓,磅礴大气,他不止一次朝父皇讨过,皇帝却从不答应。
李庆成不住打量自己亲父,皇帝老了。
四年前边疆征战落下了病根,父皇大部分时间半躺着,盖条毯子,坐在龙椅上,须发花白,老态龙钟。
然而老龙威严,也是挺吓人的。
“你自己作的文章?”皇帝声音不怒自威。
李庆成犹如耗子见了猫,战战兢兢答:“是……是儿臣自己作的。”
“背一次。”龙椅上那人慢条斯理。
李庆成断断续续,背了个大概,中间都忘了个光,太傅看不下去,岔道:“殿下近来念书还是挺勤奋的。”
李庆成笑道:“父皇,作文章的人,往往是背不出来的。”
老龙冷冷道:“休要胡搅蛮缠,以武得江山,以文治江山入题,立意尚可将就,然既起了个好头,何不亲力亲为写下去?起承转合,你便独力撰了个开头收尾,中间俱请人代劳?”
李庆成穿崩了,硬着头皮道:“没……没有,都是儿臣自己想的。”
皇帝把文章一扔:“回去重写,若再让青余捉刀,罚抄书百次。”
李庆成只得捧着文章,耷拉着脑袋走了。
“射箭练了不曾。”老龙的沉重声音又道。
李庆成躬着身退了几步,又抬起头,说:“练了……昨日没练,张慕……看下雨,就没让儿臣出去。”
一名太监轻声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皇帝吩咐道:“回去勤练射箭。”
“是、是。”李庆成如的大赦,兔子般地跑了。
李庆成走出承乾殿外,见数名朝中重臣恭敬等候,与他们打过招呼,走东边去。心想若非老头子有事要商量,自己说不得又得挨一顿教训。
太子走后,太傅告退,一殿静谧,皇帝方道:“你也回去罢,时时提点着庆儿,不可荒废了武技。”
张慕从屏风后走出,说:
“唔。”
皇上开始咳嗽,张慕似乎改变了主意,单膝跪地杵着,没有起来。
皇帝知道他还有话想说,片刻后问:“还有事禀报?”
张慕不答话,皇帝摆手道:“朕身子不碍事。”
太监端上茶,张慕得到了答案,面无表情地再躬身,这次表示告退,走了。
东宫,坤和殿。
李庆成路过的时候,从马车上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看到几辆宫外的车。
有客人?李庆成心想,还是没见过的,什么来头?皇后的娘家人?
太监通传,李庆成进殿,满殿清香,皇后一身淡红绣袍,花团锦簇地坐在榻上,手肘倚着个小茶桌,端详桌上棋盘。
皇后不是李庆成的亲娘,对李庆成却很好。
李庆成的亲娘早死,皇后把太子抚养大,情同亲母子,妇人年逾四十,却保养得极好,丝毫看不出老态。
“儿臣拜见母后。”李庆成先道了安。
皇后道:“见过你父皇了?”
李庆成脱了外麾,交给宫人,笑道:“刚从父皇那儿过来,背书没背上,挨说了。”
皇后似嗔非嗔看了太子一眼:“背什么书,青余只说太傅让你做文章,可不曾说什么背书来着。”
李庆成嘿嘿笑:“青哥帮写,没背出来,露馅儿了,母后在看啥呢?”
皇后慵懒一笑,挽了头发:“刚妙音大师进宫里来,给摆了个局,这不正看着呢。”
李庆成上前坐了,指道:“这局我见黄槛寺里的和尚们摆过,名叫‘反客为主’,母后你看……”
李庆成一撩袖,应了白子,皇后轻轻地“咦”了声。
“一子填了这个眼儿。”
皇后道:“俩子儿呼应着呢。”
李庆成:“你朝这位一镇,它俩不就解了?这枚主位上的扫掉……留颗旁的客子儿,也起不了什么用。”
皇后秀眉微一蹙,袍袖拢了,笑吟吟看着李庆成的眼睛:“皇上今儿都和皇儿说了些什么?”
李庆成嘴角一抿:“没有说什么。”
方青余在一旁笑道:“是属下害了太子。”
李庆成掏了掏耳朵:“不是青哥的错,母后,这局解了,你瞧。”
皇后嫣然一笑,心思又回到棋局上来,果不其然,李庆成一招反客为主,便把局解了个清楚。
“午膳咱娘儿俩一处吃罢。”皇后道。
李庆成想了想,说:“哑巴陪着我进宫来,也不知去了哪儿。”
皇后淡淡道:“待会唤人攥个食盒送去就是。”
宫人摆了桌,方青余依旧立于一旁伺候,李庆成道:“明儿可就中秋了。”
皇后道:“可不是么,该做的功课都做了?你父皇宴请朝中的大人们那会儿,记得该说啥说啥。青余也给殿下提点着。”
李庆成笑道:“那是自然,都多少岁的人了。”
皇后调羹在碗里划拉,似有点心不在焉,午膳后着方侍卫把李庆成送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留言神马的,大家请随便霸王
这本基调有点闷,不搞笑
风格也不明朗,当正剧写的
2
2、无名刀
夜。
张慕在廊前站着,太子和方青余在房内厮混,声音不住传来。
方青余长得实在英俊,五官精致却不失男子英气,难得的是除去外袍,一身武人肌肉,肤色白皙,身材轮廓分明,腹肌健硕有力,犹如绸缎包着钢铁。
李庆成本对房事一知半解,十六年来,皇后也未曾给他指婚,数年前一次方青余喝了酒,李庆成便让他躺自己床上醒酒,方青余睡得正酣,太子也躺了上去。一宿醉后本无事,太子夜半枕着方青余臂膀,便说起亲近话来。
方青余半醉半醒,只不住口地哄着,怀中雏龙又别有一番意味,半大的李庆成问起男女之事,方青余当即半是调唆,半是玩笑地翻身,将太子给压了。
那几日恰逢张慕不在,否则李庆成叫声足够让哑巴拔了刀,一刀送方青余上西天。
然而叫归叫,方青余却担了十二万份的小心,生怕李庆成痛怕了,入入停停,温言软语配着浅尝辄止的手劲,调教一夜后太子竟是有滋有味,欲罢不能,只觉龙阳之兴更在方青余所述男女欢情之上,当即对方青余更有种说不出的依恋。
方青余卖了力地讨好,连着数日令李庆成尝遍个中妙处,白日间依旧纽扣系至衣领,谈笑如沐春风,夜里则趴太子榻上成了饿虎。
张慕归来时亦是如此,太子威逼利诱,勒令哑巴不许把此事捅出去。
张慕只得神情复杂地点了头,于是开始了听墙角的侍卫生涯,人生最大悲剧,莫过于此。
一轮满月高悬,月十四,银光洒满殿顶。
小太监吹了灯,方青余拉直衣领出来,朝张慕礼貌一点头。
张慕也不回礼,便垂手站着。
方青余转身走了,殿中传来李庆成声音:“哑巴,你还在外头?”
殿门吱呀打开,小太监望了一眼,说:“回殿下,张大人还在外头。”
李庆成的声音懒懒的,带着满足与惬意:“入秋了冷,今天开始,不用守夜了。”说毕也不管张慕走没走,裹着被子翻身,低低喘息,睡了。
翌日,宫内忙着中秋的筵席,上书房放了太子半天假,李庆成在宫里闲逛,折了枝木芙蓉,坐在亭子里,架着脚踝出神。
片刻后李庆成说:“哑巴,去把青哥给我找来。”
张慕不为所动,站在李庆成身后。
“去。”李庆成蹙眉道:“什么意思?去把青哥喊来!”
张慕依旧站着,李庆成说:“这枝花儿给你,挺香的,去吧。”
张慕接过木芙蓉,认真别在侍卫服的领子上,转身走了。
傻子——李庆成心里嗤笑。
片刻后方青余自个来了,说说笑笑,李庆成折了枝桂花赏他,领着侍卫朝殿上去。
中秋夜,明珠在天,清和殿里一桌请皇亲国戚,殿外御花园中摆了十来桌请大臣。皇帝龙体欠安,喝了三杯便离席,李庆成挨桌巡了一趟,没点太子架势,俱是方青余在身后提点着。
绕个圈回来,李庆成道:“哑巴呢?”
“那不是?”方青余笑道。
太掖池边,远处亭下,张慕一脚踏在栏上,背倚庭柱斜斜靠着发呆。
张慕刚毅的侧脸朝向东厢,睫毛在灯火下笼着一层淡淡的黄光,可惜了,李庆成心想,待得转过脸来,另外半边戴着面具,好生煞风景。
若非毁了容,原本也是倜傥潇洒的侍卫一枚。
方青余低声道:“殿下想出宫逛逛不?”
李庆成心中一动,此时张慕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走。”李庆成笑了笑,拉着方青余的手,转过殿前回廊,假装归席,朝宫里后门去了。
虞国农耕发达,土地富饶。
建国后当朝皇帝大力发展商贸,国泰民安,万国来朝,京城更是中原地区最为安逸的区域,百姓衣食富足。节庆夜街边焰树林立,李庆成罩了件靛青外袍,与方青余携手同游,便如寻常官宦人家公子与侍卫般自在。
今夜城中巡逻兵马多了不少,属节日正常景象,李庆成逛了足足两个时辰,自知宫中走失了太子,定如热锅蚂蚁般四处找寻,心想不可玩得太过,遂道:“回去罢,青哥。”
方青余买了对小铜鱼揣在怀里,笑道:“再走会?”
“接城防通告,今夜夜市早歇一个时辰!”
“都回去了!马上封街,宵禁了!”有人大声呼喝。
李庆成恹恹打了个呵欠,骑兵过来,勒令夜市提前收摊。
“怎么过节还宵禁?”
方青余擅察言观色,忙道:“走罢,估摸着是怕走水,咱们回宫去。”
李庆成挤兑侍卫:“那小玩意买给谁的?”
方青余一本正经道:“自然是给情郎的。”
李庆成:“情郎?”
方青余笑了起来,二人走到皇宫偏门外,大门紧闭,四周灯火寥落。方青余从怀中摸出小铜鱼,交给李庆成,李庆成这才高兴了些,要拍门喝斥,方青余忙示意不妨,轻身跃上墙头。
李庆成懒懒在宫门外等着,四处黑漆漆的一片。
秋风起,卷着御花园内桂花香漫来,犹如蒙在面上的丝缎,轻佻地一扯,便滑过鼻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方青余半晌没来开门,李庆成喊道:“青哥!”
半刻钟后,皇宫内传来三声丧钟。
“当!当!当!”
李庆成怔在宫外,仿佛当头接了道炸雷,哭声隐隐约约传来,恐惧感一刹那笼罩了他。
丧钟停,梆子响,深宫处声嘶力竭的一句哭丧:“皇上崩了——”
李庆成手脚冰冷,只觉一阵天旋地转,险些直直倒下地去,什么时候的事?说崩就崩了?他尚未意识到此中种种,唯一的念头便是绝无此事。
“绝无此事!谁在造谣!”李庆成冲上前猛擂门:“放我进去!我是太子!”
到处都是哭声,整座皇宫笼在黑暗里,未几一道火光冲天而起,又有人带着哭腔大喊道:“延和殿走水了——”
犹如置身梦境,一把火烧毁了李庆成的神智,他忘了置身何处,只不住麻木拍门大嚷放我进去我是太子,大学士苍老之声从御花园外传来。
“遗诏未立——”
“啊——”
临死前的惨叫。
叛乱!李庆成下意识地朝后退了半步,险些摔在地上,宫内人声嘈杂,叫走水的叫走水,哭丧的哭丧,大门轰然打开,方青余将他扯了进来。
“发生何事!”李庆成焦急喊道。
方青余把太子护在身后:“不清楚,跟我来,别说话!”
方青余带着太子沿路过御花园,四处都是哭喊的宫女太监,筵席翻倒,一殿凌乱,延和殿火光熊熊,映红了半边天。
“太子呢!”宫卫打着火把四处搜寻:“皇上驾崩!皇后命太子殿下速至延和殿!”
李庆成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方青余猛地捂着太子的嘴,转到庭柱后。
方青余:“别吭声!”
李庆成心里骤惊,打量廊前的几具尸体。
侍卫们过去,方青余松开手,所幸李庆成此刻仍能慎密推断,开口道:“延和殿不是起火了?为何还要我过去?皇后呢?怎么会在起火的地方?”
方青余缓缓喘息,摇了摇手指:“到明凰殿去看看,殿下稍安,臣定会护着殿下。”
李庆成道:“等等,走水归走水,宫内怎么会有死人?”
方青余沉声道:“太子殿下,不可多想。”
李庆成蹙眉道:“有人谋逆!定是谋逆无疑,父皇说不定没死,青哥,带我去找符将军,御林军是父皇亲自挑选,找到苻将军就安全了!”
方青余脸色几次变化,仿佛是想说什么,忽然发现了走廊里的另一个人,他与李庆成同时转身。
张慕站在长廊尽头,侍卫袍染得半身紫黑,左手提着把鲜血淋漓的刀。
方青余把太子护在身后,上前一步,抽出腰畔长剑。
“你今夜做了什么?”方青余缓缓道。
张慕不答,缓缓摇头。
李庆成喝道:“哑巴!你做了什么!让路!”
张慕神色在那一瞬间似乎有所松动,李庆成骤逢噩耗时的惊慌已过,此刻渐渐镇定下来,父皇生死未卜,母后不知所踪,绝不可再慌乱下去。
李庆成上前道:“张慕,是谁主使,有人谋逆?”
张慕作了个手势,示意太子让开,李庆成抿着唇,片刻后道:“张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张慕凝视方青余手中长剑,眯起双眼,李庆成欲待再问,电光火石的瞬间,两名侍卫同时出招!
方青余神兵洒出雪白剑影,张慕长刀圈转,二人撞在一处!
那时间只见一道灰影如枭,另一道潇洒青影如鹞,庭柱发出巨响崩塌,砖瓦四飞,裹着刀光剑光掠过面前!
张慕刀法大开大阖,隐有峭壁千轫,风雷之声!
方青余云舒剑一抖开,满眼柳叶如刀,于张慕狂风般的刀法中穿梭来去;方青余朝后疾退,一刀直劈已到胸膛!
“当心!”李庆成大叫道:“来人啊!抓住这逆贼!”
方青余抽身后退,那一刻李庆成拦在他身前,张慕硬生生半途收刀,改直劈为横扫,方青余覷到良机,推开李庆成,朗声道:“谢了!”继而一式挺剑直刺!
张慕跃上廊栏,猛地钉了个铁板桥,削铁如泥的宝剑擦脸掠过,将他的银面具削了下来,张慕不闪不避,雷霆万钧地一刀!
方青余万万未料到张慕会用这以命换命的打法,收剑不及,一刀一剑错开,同时招呼在对方身上。
方青余力竭,长剑在张慕肋下一划,破开一道半尺长的口子。
张慕刀式却是甚狠,重刀以天外陨铁铸成,浑厚内力御起钝锋铁刀,在方青余胸口一撞,登时令他鲜血狂喷,朝后摔去。
“青哥——!”李庆成吼道。
方青余挣扎着起身,又喷出一口血,看了李庆成一眼,踉跄跑了。
李庆成刹那间呆在原地。
张慕踏上一步,似是想追,李庆成转身要跑,却摔了一跤。
李庆成喘息平复,自知挣扎无用,又手无寸铁,反手捞到方青余的云舒剑,颤抖着指向张慕。
张慕收刀归背,转身走来,他的面具已不知所踪,面具下的半边脸有一道绯霞般的灼痕,在不断蔓延的烈火下显得逾发恐怖,看得李庆成毛骨悚然。
李庆成:“你这……你这逆贼,我看错了你。”
张慕看着李庆成出神,转瞬间太监临死的呼喊惊醒了他,张慕一阵风似地上前,抱起李庆成。
“来人救驾!”李庆成大声吼道。
张慕反手一掌,轻轻切在他后颈,李庆成登时晕了过去。
四处都是熊熊大火,被方青余利剑划开的伤口仍在不断淌血,张慕一轮疾奔,四个宫门俱已上锁,骑兵穿梭来去,大声喝斥,盘查的侍卫队举着火把冲来。
张慕遥望远处,不敢行险突围,他抱着太子跃上御花园亭中央,朝着太掖池一头栽了下去。
侍卫们寻到御花园便停了,太掖池边,一朵木芙蓉载浮载沉。
太掖池底有一条前朝修建通往城外的水道,张慕闭气泅入池下,于漆黑的水道中寻到出口。
李庆成甫一入水,便被冷水激醒,死命挣扎时又被张慕出指,点中昏|岤。
张慕伤口仍未愈合,抱着李庆成跌跌撞撞地跑过地底通道,第二次一头扎进潭中,片刻后拖着身侧血线浮上水面。
皓月当空,护城河外兵士来往呐喊,京城大门轰然紧闭。
张慕把太子放在草地上,躬身按压他的胸口,把唇凑上去,李庆成猛地咳了起来。
“我……”
张慕马上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马蹄声响,京城内开始派出骑兵巡逻,张慕撕下袍襟,包扎肋下伤口,背起太子,深一脚浅一脚朝京城外的山上走去。
李庆成意识,陷入了漫长的昏睡中,他只觉自己被张慕背着,不断往前走。
“父皇……”李庆成喃喃道:“母后……”
他至今仍不能相信,昨夜悠扬的笙歌,芬芳的桂酒,朝堂,父母,李氏的江山与天下,在这短短一眨眼间就全没了。
李庆成神情恍惚,像在做一个漫长的梦。
他感觉到自己被放在灌木后,耳中传来兵士痛喊,马匹嘶鸣,片刻后他被抱上马背,一个人抱着他,快马启程。
“我不走……”李庆成浑身湿透,被秋风一吹,筛糠般地发抖。
“臣无能。”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臣罪该万死。”
四周山峦,树木,草丛在月光下飞速掠过,那一刻李庆成模糊的视线忽然清晰起来。
“哑巴,你在说话?”李庆成断断续续道。
张慕用披风裹紧了李庆成,连夜逃离京城。
统历十六年八月十五,皇太祖崩,延和殿起火,太子薨。
是年八月十八,皇后临朝,诏告天下,辅老、大将军结党叛乱,诛九族。
3
3、黄铜鱼
中秋的三天后,西川,葭城。
李庆成在一间房里醒了。
他睁开双眼,第一个念头是:不在宫里,怎么回事?
李庆成转头望了一眼,木房潮湿阴暗,房里的角落生着火盆,地板上躺着个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他支起肘朝地上看,见到熟悉的人——张慕,张慕在睡觉。
张慕的银面具没了,左脸上是鲜红的一片灼印,李庆成一起来,张慕蓦然惊醒,坐起身定定看着太子。
李庆成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哑巴?”
李庆成头疼欲裂,抱着被子喘息片刻:“发生了什么事?这是哪儿?”
客栈里十分静谧,唯有火盆燃烧时的劈啪声,李庆成断续记起了前情,木然道:“京城怎么样了?”
外头下着秋雨,气候转寒,张慕起身给李庆成斟水,房外有一股刺鼻的药气。
“谁谋反?”李庆成说:“有纸笔吗?哑巴,取笔墨来,给我说说。”
张慕取了根炭条,在桌上写了两个字:皇后。
李庆成呆呆看着,张慕随手把字抹了,看着火盆发呆。
“药煎好了。”外头有女人温婉声音传来,不待李庆成答话,推门进来。
终于见到个能说话的了,李庆成迟疑片刻,看了看张慕,女人笑道:“哟,醒了?”
张慕接过药碗,神色阴沉,李庆成问:“这是什么地方?”
女人在椅上坐下,答:“西川葭城,好些了么?手伸出来。”
“鹰哥带你来这儿,足足跑了上千里路……”女人微一沉吟,按着李庆成脉门:“须得仔细点,风寒都抑在身子里,待会得取针来给你散了寒气,头疼不?”
“鹰哥?”李庆成略一怔,张慕看着那女人,眯起眼。
女人会意,点了点头,李庆成又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处是你家?”
女人淡淡答:“娥娘,你哥俩现有什么打算?”
李庆成看娥娘那模样,料想是与张慕认识,当即也顾不得问她来历,沉吟道:“西川葭城……九岁那年我来过,父皇带着我入川……”
娥娘:“殿下,你把药趁热喝了,听我一句话。”
娥娘那声殿下唤得甚是勉强,显并非普通百姓,虽口称太子,却丝毫不把李庆成当作上位者看待,只将他视作小弟辈分,是时只见她斟酌许久,开口道:“京城都传你被火烧死了。”
张慕蹙眉,微微摇头,娥娘视而不见,径直道:“依我看,再过数月,皇上与太子发殡后,你娘……”
李庆成道:“皇后不是我生母。”
娥娘缓缓点头:“当会另立一位皇子,至于是谁,就说不准了,她有子嗣么?”
李庆成深吸一口气,答:“有。”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李庆成想起那天宫外的马车。
然而皇后的亲子还小,李庆成有数名年纪大的兄弟,却俱是后妃所生。
自昔年虞国开国皇帝结发妻子病逝后,皇帝便近十年不立后。六年前,当朝权贵方家将女儿嫁入宫中,父皇才册方氏为后。
这是计划了整整六年的篡位,李庆成手脚冰冷,心内涌起一股寒意。
他没有细听娥娘的话,反问道:“西川到北良的路封了么?”
娥娘一怔,问:“你……殿下想做什么?”
李庆成道:“四叔在北良,我得马上去寻他,须得在方……皇后立新皇前回京城去!”
张慕马上抬手,娥娘色变道:“不可!”
“你怎知四王爷与皇后不是一伙的?”娥娘道:“鹰哥带你逃出京城后,三天里那女人诛了十余族人,四王爷若非早得到消息,如何会坐视不管?”
李庆成:“他是我父皇的亲弟!怎会坐视李家江山落入那女人手里?”
娥娘蹙眉道:“你先把药喝了,我托人去给你问问。”
李庆成:“真像你说的这样,外头风声一定正紧,怎么问?”
娥娘道:“你不用担心,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法……鹰哥?”
张慕专心地看着药汤,娥娘又叹了口气,目光露出一丝怜悯之意。
李庆成看出了那分同情的意思,他心里堵得慌,只想找个地方哭一场,奈何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若是青余在就好了……方青余。
那逆贼。
李庆成忽然觉得十分悲哀,方青余是皇后埋在自己身边的棋子,张慕才是受父皇的嘱咐,前来保护他的人。
张慕认识娥娘,他们是什么关系?进宫之前,张慕又是什么人?
勺子凑到唇前,药味苦得李庆成皱眉,温度却是刚好。
“慕哥。”李庆成看着张慕,低声说:“谢谢。”。
张慕听到这句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他随手把碗放在桌上,一阵风似地出了房。
“怎么了?”李庆成忙下床。
娥娘却把他按回去:“别下地,把药喝了。”
李庆成说:“我自己喝。”
院外传来一声巨响,李庆成险些把药汤洒了一身,他发着抖灌下药,问:“你和张慕……是什么关系?”
娥娘淡淡道:“上司与属下的关系。”
李庆成问:“他是你的属下?”
娥娘答:“我是他的属下,你这几天必须静养,不可乱走动,待会有人送饭上来。”说完收拾药碗走了。
李庆成伏在窗边,朝外望去,秋雨淅淅沥沥,娥娘的家背靠一座小山,后院外筑着砖墙挡泥流,以免山体滑坡,此时张慕站在雨里,一身侍卫袍上满是泥泞,发狠地提拳猛揍砖墙。
张慕站在院子里,没头没脑一阵乱摧,将整堵丈许长的砖墙摧塌近半。
末了又狠狠一拳,打在院里的梧桐树下,娥娘冒雨大叫,有人出来拉扯他,被张慕野蛮地推到一旁。
张慕发泄完,疲惫地蹲在院里,浑身滴水,那模样甚是孤独。
张慕的脾气一向都十分古怪,十年里,李庆成在宫内见了不少次,小时候他有好几次鼓起勇气,想与张慕套套近乎,张慕却几乎从未回应过。
记忆最深的是有一次,一名太监偷偷带着李庆成出宫逛窑子,张慕独自出来寻,李庆成生怕张慕发火,让太监给他点了两名姑娘陪酒,言道只是好奇,随便看看就回去。
张慕当场把那管事太监打得吐血,不由分说将李庆成带了回宫。
李庆成喝完药,倒头便躺,未来的日子里他要怎么办?前路一片灰暗,身边只有名侍卫。皇后一定布下了天罗地网,一旦被抓住……李庆成几乎能想象到他在冷宫里度过一生的景象。
不能坐以待毙,得想办法。
新皇登基都得祭天,若自己在那时候,于百官面前出现……不可行,朝廷上多半会被清剿得只剩方家的派系,方氏只会把他指成替身。
忠于正统的大臣们,会不会猜到自己已经逃出来了?
他们会怎么做?上书请求验尸?寻找太子?皇后要迫害的人一定不止十来家,他得马上行动,告诉大臣们他还活着。
让他们先暂时让步,保住身家,留在朝廷内探听风向?谁是忠,谁是j?万一又被出卖了怎么办?
一团乱麻,李庆成想起温文儒雅的方青余,心里又像被割了刀。
必须马上采取行动,李庆成作了决定,否则等到朝中刚直大臣都被杀完,京城就完全掌握在方氏的手里了。
伙计把饭食送上来,一碗药材熬的清粥,配了一碗炒鸡蛋,小碟里装着卤虾与咸梗豆,开门时外头闹哄哄。
李庆成问:“这是什么地方?客栈?”
伙计躬身道:“公子身体好些了?这处是娥娘的岐黄堂,专给道上的兄弟,以及葭城百姓治病的地方。”
难怪有淡淡的药味,李庆成饿得狠了,接过碗便吃,将桌上食物一扫而空,感觉又活过来了。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会,起身披上外袍,走出房去,步履仍像踩着棉花,不太踏实。
药堂外排着长龙,娥娘和几名大夫在柜台后为病人把脉
鹰奴+特典 非天夜翔第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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