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月舞清风 作者:yuwangwen
阵阵疼痛自小腹隐隐的传来,仿佛拉扯着什么,由最初的不适到后来频繁的抽痛。忽然,一阵揪心的疼,将我的意识瞬间唤醒。
我以为,睁开眼睛的瞬间,迎接我的,会是白色的墙壁,嘀嘀作响的仪器声,以及御风舒缓放松的笑颜,然而——
入目所及,却是屋顶几根粗木的横梁,以及简陋的墙壁。我试着侧头,想要看清楚这个房间。
“姑娘,你醒了?”陌生的嗓音想起,不是京调儿的口音。
我困难的侧身,寻找声音的来源,小腹却闷闷的牵痛着,只能不住的蜷着身体,想要减轻疼痛的感觉。
一个年约五十岁的老妇,正一脸关切的看着我,略显苍老的容颜,却有着温暖的眼眸,令人心安。
深色的衣袍,膝盖的部位早已磨旧,泛着浅浅的白痕,有些地方甚至打着补丁。我不禁紧紧的蹙眉,疑惑的看着她。
我还在清朝?我没有死?
难道,康熙放了我?
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中迅速的想着,却被袭来的剧烈疼痛打断了思绪。
“啊——”
难以自抑的呻吟声自口中逸出,身体一阵痉挛,腿间顿时感到一阵湿濡,粘稠的液体沾着皮肤,冰凉丝丝渗进皮肤。
一个念头犹如晴天霹雳般霎时闪入脑海,我迅速的坐起身,强忍着疼痛,一把掀开了泛旧的薄被。
不知何时,我的外衫早已褪去,仅着中衣,鲜红的血液在白色的衬衣下,格外的乍眼,似是一朵艳丽的雪莲花,夺目的绽放。
我顿时惊呆,阵阵冰凉自脚下迅速的蔓延,窜到头顶,而我,只能张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颤抖的指尖抓紧了略薄的床铺。
“姑娘,你这是——”惊讶的呼声在耳畔响起。
“快去找大夫,快啊!”我猛地转头,冲着她大吼,心底却早已炸开,慌乱得不知所措。
该死,我竟然以为……我竟然不知道……
这是我的孩子,流着我的骨血,会有着我的性格或外貌,也是这个世上与我最亲密的人。可是,我却……
他会不会有事?
握成拳的右手紧紧的塞在口中,堵住来不及呼出的疼痛声,颤抖的牙齿不住的摩擦着手背。我沉沉的凝视着那片血红,眼中渐渐迷蒙,胤祯凄然的目光却瞬间自脑中闪过,溢满痛苦的眼神似刀割般划过心口。
“以后,不要让别人看到你的眼泪,好不好?”
他低哑的嗓音透着丝丝哀求,澄亮的眼眸中,闪着我当时不愿了解的光芒。
……
“你的事情,有哪件是我不知道的?”
得意的眼眸,虽然累极,却仍然泛着幸福的光亮。
……
“你就像一把剑,狠狠的刺入这里,拔不出来,而我,也不会让它出来!”
……
“我不在乎别人怎样说我,我只在乎,你怎样看我!”
……
“月儿,我可以放弃所有,却不能没有你!”
……
“月儿,不要离开我……我会疯掉的,我真的会……”
……
撕裂的吼声仿佛在耳边不断的唤着,低泣而哀伤,像是失去了伴侣的孤雁一般,哀鸣着,搅荡着脑汁。
胤祯,对不起,对不起!
那里,我真的撑不下去了!我不能永久的躲在你背后,看着你去扫平前面的障碍。夹在我们之间的你,面对如此复杂的局面,要如何的应对?一边是爱你、宠你的额娘和敬爱的皇阿玛,一边却是我坚定如初的坚持。
况且,时光似箭,我却不知道,你对我的感情,能够撑到几个五年!
对不起,或许没有我的你,才可能真正的过上潇洒的生活吧?
头顶锥锥的疼着,耳边尽是嗡嗡的声音,脑中似是有人在搅和着什么一般,晕晕的,不住的翻腾。
我捂着小腹祈祷的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却感觉身体的力量一点一点的剥离,刺眼的光芒自大敞的门扉摄入。
光与影交错,投注在屋内不平的黄|色土地上。
刹那,黑暗袭来……
“姑娘,姑娘?”轻柔的低唤声在耳畔响起,淡淡的饭菜香味勾起了阵阵的食欲,胃中一阵翻滚。
“你是……”虚弱的睁开眼睛,望着近在眼前的关切面孔。
“姑娘,你叫我王婆就好了。来,先吃些粥垫垫底儿吧,瞧瞧你,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
她微微垫高我的上身,小心的将吹凉的肉粥喂给我。或许真的是饿了太久吧,我竟然食欲大开,一碗粥,不一会儿就见了底。
“还要么?”
我摇头,唇角微动。继而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捂着肚子,惊慌的看着她。
肚子不疼了,是不是孩子也……
“你放心,孩子很好,两个月大了。大夫刚才来过,说你只是受了颠簸,身体过于虚弱,才会发生轻微的滑胎迹象。吃几副安胎药,小心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王婆好似看出了我的心思一般,笑着告诉我。
听她这样一说,我才蓦然放心,唇角不禁挂起了舒缓的笑意,手掌轻轻的贴在小腹上,不自觉的微笑。
“姑娘,看你的样子和衣着,不像我们这里的人。可是,你又怎么会……”王婆颇为担心的瞧着我,眼眸里挂着隐隐的担忧。
“婆婆,这里是哪里?还有,您是怎么发现我的?”
现在,还是先弄清楚自己的状况比较好,我惟一可以确定的便是,这里不是京城,也不是塞外!
“这儿啊,是山东的地界边儿上。今儿个一大早,我才开门,便发现你躺在门口,身上裹着厚厚的被子,旁边还放了一袋银子,而门边却一个人也没有!”王嫂边说,边递给我一个黑色的钱袋,“我一个孤老婆子,夫家去的早,惟一的儿子又在南方做买卖,已经好久没有联络过了。我看你怪可怜的,也没有人在身边,便留下了你,想着可以和我做个伴儿。这是银子,给你看病时,买了些药材。”
“婆婆,银子您拿着便好。”蠕动的嘴唇,嗫嚅了很久,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环顾这间可以说简单到极致的房间,我不禁开始臆测,康熙到底打得什么主意:如果想要我死,大可以赐毒酒,可是,又何必弄晕我,又将我送到如此清苦的人家?
还是说,他想要看到被生活打击到无法过活的我,还能有怎样的坚持?他在等的,是我屈服于生活,屈服于他?
如果真是这样,他可能要永远失望了!
“这怎么行,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以后还要养活孩子,正需要用银子呢!唉,别说那么多了,先把药喝了,你再休息会儿,把身体养好了。”
“婆婆,可不可以不要对外面说起我的事情?”
“当然了,你放心,我这里偏僻,没什么人走动的。”她笑了笑,脸上的皱纹眯成了条条纹线。
既然她说我只是一个人在门口,那么,一定是康熙秘密行动所为。而以康熙不服输的个性,是绝对不会放我一个人自在的在外面逍遥,暗中一定有他的人在监视着,直到我屈服了一切时,才是他真正得意的时候吧?!
脑中不住的揣测着,我摸着腹部,嘴角慢慢弯起,眼中却燃满了斗志。民间的生活,又怎会打倒我?
宝宝,即使离开了京城,离开了胤祯,妈妈也不会让你过贫穷清苦的日子的,你要相信我!
自信的笑容,在看到王婆端来的黑色药汁时,顿时僵在了脸上。我连连吞咽口水,眼睛不住的眨着,打从心眼儿里排斥。可是,掌心下传来的阵阵温热,却让我不由自主的伸手。
即使再不愿意,即使吐干了心肺,这些药,也不得不喝!
距离醒来那日,已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我的身体也渐渐的康复,不用终日躺在床上,思考着日后如何过活。
怀中揣着部分银两,我独自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一条条的街,漫无目的的逛着。
或许,这笔银两够我省吃俭用一、两年,可是,我却不愿和孩子活在那种每日都要为生计而奔波的环境中。我一定要尽可能的创造生活,改变现在的境况。
由于此地在山东的边界,所以,这里常常有外省的人来做生意,百姓的生活倒也富足,不至于太清苦。
街边的店铺虽然无法比拟京城的繁华,可是,却也是商铺林立。我细心的留意着这里的环境,以及其他店铺的经营状况,脑中不断的筹划着。
如果选择开酒楼,需要花掉大笔的银子,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也很不适合经营。但是,如果是小本买卖,却无法在短时间内,赚取大笔的利益。
不是没有想过离开,可是,这里的地点相对较偏僻,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宫里的人都知道,我对江南有一种偏执的钟爱,所以,如果有人想要找我,一定会去江南。而我,却不想再被他们找到。康熙既然选择秘密的将我送来这里,一定和我的心情一样,不希望任何人找到我。
或许,我可以在这里待产,然后,带着孩子去广东?
慢慢的走在不宽的街道上,看着两旁的行人匆匆而过,而我,只是凝眉想着什么,小心的护着自己的身体,以免与别人发生碰撞。
“姑娘!”一只大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
身体蓦然一怔,绷紧了神经,许久后,才握紧了拳头,迟疑的转身。
陌生的面孔,却泛着激动的笑容,急切的眼眸里眨满了盈亮,就连拉着我的手臂都油然不知。
“姑娘,你不记得我了吗?”他回身喊着谁,声调高昂,两边的行人不禁向我们投以注目礼。
迎着众人的目光,我瞬时拍开他的手掌,退后一步陌生的看着他。
“姑娘,我是江武啊!去年在扬州,是你在酒楼替我们哥儿俩付了银两,你临走时还说有缘自会相见的!”
“姑娘,在下江文,扬州一别后,也有一年多了吧!舍弟莽撞的地方,还望你包涵。”从远处赶来的魁梧身影,有礼的朝我一拜。
同样黝黑的皮肤,却比刚才的男人多了一分沉稳。
我紧紧的蹙眉,细细的打量着他们。
酒钱?扬州一别?
“哦……你们是……”我瞬间忆起,不觉抬高了声调,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们。
“你记起来了?我们当初在扬州找了你很久,不过,却再也没有见过你。”江武好像生怕谁抢了他的话似的,着急的说。
“我也只是途径扬州,所以,你自然找不到我了。”瞧着他,我生疏的笑了笑,随即打算转身离去。
“姑娘,如果不嫌弃,不如我们到酒楼一叙如何。”江文唇角微动,指着我身后的祥瑞斋说道。
脚步微顿,我瞅着他们兄弟二人,仔细的凝视他们的眼眸,诚挚而认真。复又瞥了眼这座镇中最出名的酒楼,欣然点头。
“听姑娘的口音,像是北方人吧?”
酒菜陆续上桌,寒暄过后,我便细心的品尝每道菜的口味,加以留意。
“嗯。”我朝着江文略一点头,继而想到了什么,脑筋微动,“你们呢?上次是在扬州看到你们,这次又是山东。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是做生意的吧?”
“我们兄弟两人的老家就在前面的芙蓉镇,去年我们在家边做了些生意,而过几天我们又要南下经商,这次到这儿主要是想找个账房的管事先生,负责这一带的生意。”江武急切的抢了话头,边吃边说,一脸的豪爽。
我瞥了眼稳重的江文,他面上毫无芥蒂之色,显然让我知道这些,并无大碍。而我,在听到他们的消息后,也不由自主的心动起来。
考虑到我现在的身体,再考虑到未卜的将来,自己创业并不是明智的选择,但是,倘若只是做一个账房先生,对我来讲,就太容易不过了。
“不知两位可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放下筷子,我十指交握放于桌上,郑重的看着他们。
江文叹息,微微的摇头,“倒是找了一些人,可是,不是我们觉得不合适,便是他们的掌柜不肯放人。”
“就是啊,眼看着我们就要到江南去了,要是晚了就赶不上当季的货了。可是这边的生意也不能放下不管啊!”江武附和着。
“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两位……”我有些踌躇的开口,不确定的看着他们。毕竟,对他们而言,我只是一个陌生人,更何况是账房如此重要的工作?而且,我是一名女子,还是相当匪夷所思的。
“姑娘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务须如此的。”江文乍然一笑,有礼的朝我拱手。
“如果可以,可否让我来当账房先生?”
“你——”
“什么?”
望着面前两张惊讶的面孔,我微微颔首,“请相信我,我没有其它的意思,纯粹只是想要找个安定的活计,对于帐务,我以前在家中做过,完全可以应对。”
“姑娘,我们相信你。如果不嫌弃,可以住到我们家,家里只有我年迈的父母和管家,以及几名仆人。”江文沉思了片刻,猛地开口。
我微怔,瞅了他很久,指尖沿着杯沿慢慢的摩挲着,“不用了,如果方便,晚些可以带我去买个院子吗?”
“姑娘不相信我们吗?”
我摇头轻笑,“我姓夏,你们叫我盈盈便好。”起身,朝着他们微微弯身,“我只是习惯一个人住而已,而且,由于个人的原因,我暂时不想让别人发现我的行踪,不知你们可否保密。”
或许,对两个陌生人谈这些纯粹多余,但是,这时的我,还能考虑那么多吗?况且,他们的眼睛告诉我,可以完全的放心。
世上并非没有好人的!
“你放心吧,我们岂是多嘴之人。至于你说的院子,你可以到我家的别院去住,那里常年空着,地方不大,但是很僻静。”他们微愣片刻,也起身,抱拳说道。
我凝眉,思量许久后,轻轻的点头,“等我安排好后,我会尽快去芙蓉镇找你们的。”
“婆婆,这是盘缠,前几天保全哥不是来信,让您去扬州找他吗?”
保全是王婆的儿子,前几天来信,说是在扬州攒足了银子,也买了住处,要接她到扬州去享福。但是她顾虑到我,所以一直拖着,没有动身。
“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姑娘家的,又——”
“婆婆,我不是和您说了吗,我已经找到了活计,就在芙蓉镇的江家。我在那里做账房,而且,我也会找个丫鬟照顾自己的。”望着她担忧的眼眸,我亲昵的唤着她,将我的去路说清楚,要不然她一定不会放心。
虽然我们只相处了一个多月,可是,这段时间,她对我却是十足的关心,从调理身体到生活中需要注意的细节,面面俱到,就像对亲生女儿一般。
“哦?江家,可是江文、江武两兄弟家?”她眼里有着不确定,直到我确定的点头后,她才放心的笑了。
“那我就放心了,江家可是这一带有名的善心人家啊!”
“婆婆,如果,有一天有人向你问起我的事情,您便说,我在和您一起去扬州的路上——死了。”想了很久,我才犹豫不定的说出来。
或许我的此番作为,只是多此一举,不过,我只希望,断了一切的可能,可以平静的生活。至于那些暗处的人,我也会想办法找出来的。
“这……”王婆不解的说,随即眼神却渐渐明了,“我知道了!”
“谢谢您这段日子的照顾。”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有空记得来扬州找我!”
……
化暗为明
静静的落叶,无声的飘下,悬浮着,落在视线之外。
沉默的躺在院中的躺椅里,手中的书本不知何时早已被我放于腹上,我只是悠闲的望着天边,唇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
这里是江家的别院,每隔十天,附近几个小镇的账簿便会陆续送来,交给我审阅,以及处理一些重要的事务。
江家真的是一户仁善的人家,记得我打理好一切来到芙蓉镇时,江父江母一定要我住到府里,尤其在知道我有了身孕时,不但没有追问我独身的原因,反而给了我更多的照顾和关怀,让我感激不尽。可是,我还是喜欢独处,所以便谢绝了他们的好意。
江文、江武的生意其实很简单,他们以前常年奔波于各省市之间,采购各地的货源,无论是食物还是其它的特产,然后供给到别的省份。直到这两年,不想再奔波,所以才打算在家边经营酒楼。可是,由于相关的经验不足,起初难免有些困难。但是,经过一段的磨炼后,附近的酒楼以及一些布庄的生意都渐渐的红火起来,也逐渐的被大家所认可。
而我,除了可以应付简单的工作外,也真正得到了宁静的生活。在这座简单的庭院里,除了我的贴身丫鬟香草外,还有几个做粗活的人。这些人都是江府调过来的,所以很可靠。
“小姐,门外有个人说一定要见您。”香草迅速的自外院跑来,手中还端着一盒蜜饯。
“有人找我?”
我在这里除了江家人,谁也不认识,会有谁来找我?
除非——
“那个人什么样子,他怎样说的?”我猛地坐直了身体,瞬间,肚子传来一阵闷疼,不得不小心的抚着已经凸起的小腹,掌心下却仿佛感到了动静。
胎动?
脸上紧张的表情顿时换上了惊喜,不敢置信的瞧着自己的肚子,指尖甚至有些微微的颤抖。
这样的体验,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所以常常心惊与喜悦交杂着。
“小姐,小姐?”香草小心的凑到我面前,凝视我的脸色,“您还好吧,要不要我叫大夫去?”
“哦,我没事。”温柔的朝她笑笑。
或许我有些过度的小心谨慎,所以,每次身体略有不适的时候,就会着急的去请大夫,而香草他们也已经适应了我的神经质。
“那个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样子,只是告诉门房,说要找这里的小姐。”
“让他进来吧。”我叹息,起身朝着厅里走去。
是福是祸,见到以后,便会清楚!
“你是……”端坐于大厅之内,我看着信步走来的人,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不认识他!而且,也从来没有见过!
来人一身黑衣,漠然的巡视着屋内的一切,听到我说话,他只是淡淡的瞥了我一眼,随即瞧着我身旁的香草,眼眸深沉。
顺着他的目光,我看着一脸惧意的香草,唇角微动,“香草,你先下去吧。”
“可是小姐,这……”她抬眼,不放心的瞧着我。
“去吧。”微微一笑,直到她的身影渐渐走出了视线之外,我才挑眉,侧头睨着他。
“奴才给十四福晋请安,十四福晋吉祥。”刚才仍是一副冷漠自处的他,突然膝盖一弯,规矩的向我行礼。
握杯的手微僵,我瞧着他,说不出话。
已经有多久没人叫我这个称谓了?久得我仿佛忘记了这重身份!
“你起来吧,这里没有十四福晋。而且,你此行的目的,请直接说出来,我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嘲讽的轻笑,对上他乍起的漠然目光,引发一阵沉默。
“福晋,奴才是奉皇上的旨意,特来此地的。”他公事公办的说,语气中没有丝毫的起伏。
“特来此地?或许你应该说,你一直都在这里才对。只不过,是才回京请旨回来而已!”我臆测着,随口而说,待发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讶时,才绽放了唇角的笑颜。
那么,他应该是躲在暗处的人之一咯!
瞧着他恭谨的态度与冷漠的神情,我却突然来了兴致,不知道其他几位是怎样的样子。或许,我应该找个机会,把他们找出来,大家一起聚聚。毕竟在这个地方,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吧?
唇角微弯,为自己此时无聊的想法。
“福晋,皇上知道您有了身孕,很是震惊,所以特派奴才传来口谕:皇家的子嗣,绝不可能流落在外!”
“你的意思是……”轻啜着蜜水,丝丝的清甜划入喉底,我拉长了话音,自杯沿抬眸看去。
“皇上希望您收回那日的话,安心的回到京城待产。”
“收回?你难道不知道,说出去的话,犹如泼出去的水?请你,回去转告皇上,我很感谢他饶过我,但是,我的初衷却永远都不会变。不管他想看到怎样的结果,不管他的忍耐有多久,我,绝不会变!”
‘砰’的一声,茶杯落于桌上,我沉沉的看着他,目光柔和而坚定。
“福晋——”
“我说过,这里没有福晋,也没有完颜凌月,有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民女而已!抱歉,不送。”扬起的手臂,指着门外,我轻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他顿时抿紧了嘴巴,眼里闪着我不懂的神色,紧绷的身体,像是上了弦的箭,只是无言的看着我,僵持着。终于,他重重的呼吸,快速的转身离去。
回去?要怎样回去,要如何面对,要如何自处?
临近新年,小小的芙蓉镇里,到处洋溢着过节的气氛,家家户户的门口都贴着门神,欢快的小孩子,整天笑得合不拢嘴。
这个时候的京城,也早已喧嚣起来了吧?
他们呢,在做什么?
凝神坐在书桌前,我拖着腮,脑子不断的漫游着,右手握着的炭笔,在纯白色的纸张上落下了点点黑色的痕迹。
前些日子,镇上好似来了一群陌生的面孔,不似周边镇县人经商的样子,倒好像是找寻什么人一样。我曾让香草出去问过,街上的人也只是说仿佛在找一个女人,而且行踪很隐秘,好似怕被人发现一般。
至于那个女人的容貌和姓名,香草却没有打探回来。起初,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些紧张,好几个晚上睡不安稳。可是随后,我便学会对这件事情一笑置之。如果康熙不想他们找到我,那么,自会有人在暗中打乱了一切。更何况,我来到芙蓉镇后,从未离开过别院。所以,除了江家的少数几人外,没有人认识我。
后来,那批人在寻找了近大半个月后,陆续的离开了。
这里,再次归于宁静。
不知为什么,心里却有些微微的失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泛着淡淡的苦涩。
我在想什么,还是,我在期待什么?
很多时候,我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过去,可是,直到那个黑衣人的出现,我才蓦然发现,原来,我并没有忘。只是,选择了刻意的尘封。在无人发觉的时候,在宁静幽冥的深夜,脑中仍是会偶尔浮现着片片场景,快乐而忧伤。
是啊,怎么可能忘记呢?我们之间永远都会有着某种牵连,即使某一天他忘记了,我都不可能忘记。
隔着厚厚的冬装,我摸着小腹,抿紧了唇口。
扔下画笔,我靠在椅背上,深深的吸气,视线不禁瞟向墙壁上挂着的素描。那里,画着御风,画着默语,画着沐锦,也画着过去的我——那个偏执于设计图的忙碌女子。
笑容,夹杂着淡淡的思念,在扬起的唇角间绽放……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我围着厚厚的围巾,第一次离开别院,慢慢的在街边闲晃着。路边忙碌的行人时而皱眉疑惑的看着我,而我,只是淡然的小心走过。
之所以围着围巾,一是可以御寒,二是避免别人看清我的面孔。而今天的逛街,我只是无趣的想要证明什么而已,所以,我并没有带着香草出来。
拐过喧嚣的街道,耳边顿时清静了很多,无意的瞥了眼身后的胡同,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
脚下慢慢的动着,我小心的支着后腰,微微的喘息。已经近六个月的身孕,即使我穿了厚重的棉衣,依然能够看出凸起的小腹,况且,这个时候的身子,走多了便觉得异常的疲乏。
单脚踩在桥上,小腿却瞬时抽疼起来,我皱眉轻呼,想要弯身查看,却一个不稳坐到了地上。
“咝——”
我重重的喘气,小心的看着自己的肚子,直到确定它并没有传来什么异样后,才猛然松了口气。随即便咬紧了牙关,自脚踝处轻轻的揉捏着,额上渐渐冒出了微微的汗迹。
我忽然觉得今天出来不是一个明智的决策,身体真的好累!
或许,我应该找个其他的时机试探。可是,想到自己已经走了这么久,如果这时放弃,又很不甘心。
我紧蹙着眉头,巡视着周围。
临近中午,竟然没有一个过路的行人,四周一片安静,偶尔飘来几声吆喝,伴着桥下流水发出的细细流动声。
想要起身,努力了几次,却根本起不来。我恨恨的盯着某处,心底不断的诅咒着,忽然,脑中迅速的闪过什么,在一个起身不成时,干脆痛呼一声,靠在桥柱上,闭紧了眼睛。
时间静静的走过,身边却没有一点声响,我不禁开始怀疑,暗处到底有没有人。难道只是我的第六感作祟?
不会吧?
底下的石头好凉,我快撑不住了。这群没有责任心的人,难道只是来监视我,看到我有困难,就不知道帮忙一下吗?
终于——
“福晋?”脚步声快速的传来,有人在耳边小声的唤着。
我闭紧了眼眸,沉静的等待着,一如昏厥了一般,却觉得他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福晋,福晋?”他依稀嘟囔着什么,口气不善。
忽然,身子倏然一轻,离开了冷冰冰的地面。
“我一直在想,在什么情况下,你们才会出现?”我猛地睁眼,扣紧了他的肩膀,歪着头瞧着顿时惊呆的他——那个与我有一面之缘,特来传康熙口谕的人!
“您——”漆黑的目光里,顿时充满了懊悔,本来就严肃的面孔又深沉了几分。
“我怎样?”我轻快的笑着,“我只是不希望被人当作白老鼠一样的观察,一点也不喜欢。所以,恰好我今天心情不错,便想把你们请出来,大家认识一下!所谓,兵不厌诈,可惜……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暗红顿时在他偏黑的面孔中浮现,他闭紧着嘴巴,小心的将我放下,僵直的身子转身便要离去,却被我死死的抓住了手腕。
“喂,我好不容易才把你请出来,你这样就想走?”如果一定要和这些人相处的话,我情愿他们在明处,而不是让他们躲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被动的等待。
“福晋,奴才也是奉命而行,请您不要为难我。”他别扭的甩着我的手,无奈我用力过紧,他挣脱不开,还要小心看顾着我的身体。紧绷的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懊悔。
“为难?怎么会?你们是奉旨而来,不管是保护我,还是监视我,终归要时刻跟着我。而我,早就想见见你们了。”我轻笑着,脚下缓缓的挪动。
“有什么话,福晋直说便是。”
“你的姓名,身份?还有,你们有几个人在这里?”我快速的开口问道,对他的回答,根本不抱有希望。
“奴才楚风,御前侍卫。现在留在这里的,只有我和韩澈!其他的,恕奴才无可奉告!”深沉的脸色,泛着淡淡的红,他局促的扭过头,不再直视我。
他这番话,说了和没说也没有太大的区别!连品级都不对我说,只是笼统的概括。不过可以肯定的便是,我在乾清宫当值的时候,绝对没有看过他。所以,他不是康熙身边的贴身侍卫。
我沉思的瞧着他,不悦的撇嘴,“你这样的脾气,怎么能做御前侍卫?”
“我不懂您的话?”他蹙眉,凝神思考着。
“做人不该圆滑一点吗?再瞧瞧你,时不时的拜脸色,怪不得你升不到御前一品呢,还被打发到这里看着我!”我颇为惋惜的看着他,煞有其事的说。
绷紧的面孔,一瞬不瞬的盯着我,深沉的眸子里,窜着几抹未明的火焰。望着他,我连连摇头,如此分明的性格,怎么适合呆在紫禁城中?
“我累了,送我回去吧!”终于,我放开他的手腕,叹息的开口。待看到他如释重负的舒气后,不免兴起了玩闹的心态,“明天一早,你和韩澈记得一起到别院来,我会派人给你们空出两间房的。”
“福晋,您什么意思?”他猛然转头,浓密的眉毛皱到了一起。
“叫我小姐,我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难道不觉得,在明处监视我,比起暗处,方便很多吗?”慢慢的踱步,弯弯的唇角扬得高高的。
多两个免费的帮手,对我而言,没有任何坏处。既然甩不掉,倒不如合理的利用,来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
“皇上只是让我们保护您,不是监视!”他低沉着声音强调,对我刚才的话,脸上写满了不满。
我耸肩,无所谓的看着他,“可是,他有说怎么保护吗?在明处还是暗处?”
瞧着他明显疑惑的眼神,我干脆的说道:“没有吧!既然他没有规定,而被保护的又是我,所以,我有绝对的选择,要你们怎么保护我!还是,你们喜欢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这……”
“这什么这啊,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婆婆妈妈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是御前侍卫!”我不屑的低喃,说得他闷声一怔,脸色顿时黑得像什么一般。
鞭炮声响彻在外,喧嚣的人声透过薄薄的窗纸,传进安静的室内。
“小姐,我们为什么不到江家去呢?”案前,香草擀着饺子皮儿,噘着嘴看我。
“你不觉得这样更有意思吗?况且,我不喜欢太吵闹的地方,只想安静的过个年而已。”我慢慢的捏着饺子,满足的说。
过去,有太多的除夕之夜,要无聊的度过,好不容易有了选择权,我为什么不选择安心的度过?
“这样啊。”香草叹气,羡慕的看着窗外绚丽的焰火。
“喂,你们两个不要戳在门口当门神好不好,我知道内院没贴门神,可也用不着你们二位吧?”
玩闹的话语一出,门边的的两人顿时黑了面孔,闷闷的看着我,闭紧了嘴巴,只是用眼神发泄着浓浓的不满。
自从昨天早上他们两人不情不愿的踏进这里,便摆着一副深沉的样子,吓得香草总是自动离他们三米之远。而他们也从不多话,只是我在的地方,便会有他们寸步不离的身影,尽职的‘保护’我。
或许,我的此番举动,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便捷呢!我自嘲的笑着。
“香草,你出去。”久久,韩澈终于忍不住,率先开口。他是两人之中,相对爱讲话的一人,性格也没有楚风那么严肃。
香草小心的看着我,端着捏好的饺子,连忙快步走出去。走到门口时还谨慎的瞥了他们一眼,看着她害怕的样子,笑声破口而出。
“福——小姐,您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在我顿时凌厉的目光下,他自觉的改了话音,支吾一阵后,低声问了出来。
“谁说我要回京?他既然把我送到这里,便应该想到了我的决定了,不是吗?”我不在乎的笑说。
“可是那时,皇上并不知道您有了身孕,而且,现在京里早就乱成一团了,十四阿哥——”
“别说了,我不想听。”心底猛地一颤,我噌的站起身,怒视着他。手中的饺子皮儿,早已变形。
我不想听到他,不愿听到他……更害怕听到他!
“小姐,大夫让您不要动怒的,您忘了吗?时候不早了,您也早些安置吧,我们先退下了。”沉默良久的楚风突然开口,猛地拉了韩澈一把,快速的离开。
巡视着屋内的摆设,我深深的呼吸,却止不住心底升起的阵阵心酸。
宝宝,妈妈错了吗?让你离开他的身边?
关己则忧
春节在一片热闹的喧嚣中,伴随着轻快的节奏,瞬间度过。
江氏兄弟此次回来,带来了很多江南的地道特产,而且,他们正在筹划,将生意的重心转回到山东,不愿再奔波于各省之间。
“盈盈,你认为我们的想法如何?”
正厅里,火炉噼啪作响,徐徐的温热在室内笼罩着,盘旋着,感受不到冬日的严寒,却透着丝丝的暖意。江文、江武对着我坐在桌旁,慢慢的喝着热茶。江文忽然抬头注视着我,认真的询问我的意见。
“嗯,总体上,我很赞成。将分散的银两撤回,可以积攒现在的财力,在山东一带更好的发挥,如果想要将商号布满全国的话,无论在财力上,还是权势上,我们都没有胜券。毕竟,我们的财力不够雄厚,最重要的,我们没有稳定的关系。与其争夺不确定的未来,倒不如安心的守住山东。而且,你的未婚妻已经等了你那么久,你总不好让嫂子再等下去了吧!”我睨笑着望着江文,调侃的窃笑。
据我所知,胤禟的盈月楼在这几个月已经相继在济南、扬州和杭州开业,并且,有继续攻占南方市场的趋势。这段时期,他的动作快得惊人,让我不禁猜测他的目的所在。而江氏两兄弟曾考虑过做酒楼生意,所以,在这个决策上,我不支持他们做连锁生意。
一是没有把握,二来压力也会过大。况且,我的营销思路,胤禟早已非常清楚,如果做同样的生意,采用同样的手段,聪明如他,难免不会想到幕后的我。
“说什么呢你,都快做娘的人了,说起话来怎么还这么没正形儿呢!”江文的脸色瞬时发红,拿起茶水不住的喝着,眼睛瞟着外面,不敢看向我。
“没人规定,做娘就不能开玩笑吧?” 啜着蜜水,我含笑的侧头。
“好了,我说不过你。”江文叹气说道,无奈的看着我们,而后自己也不禁笑了起来。
“知道就好,刚才我们说到哪儿了?”抿唇,我神色一凛,继续刚才的话题。
时间就在平淡的生活中渐渐流失,不知不觉间,树木早已换上了新装,满目的绿色布满了枝头,吹拂的清风中,夹杂着淡淡的温热。
布庄的生意已经渐渐步上正轨,由于布料的手感极佳,成色上好,而制作好的成衣无论是款式还是舒服度,都很受百姓的喜爱,所以,陆续开业的几家布庄的生意都出奇的好。
看着帐簿的盈利越来越多,不仅江家兄弟开心,就连我,也难掩欢愉,期待着以后的发展壮大。
楚风和韩澈对我也不再生疏而冷漠,有时会帮我处理一些事务。不过,大多的时候,他们都是独立的行动,而我,对他们的行踪从来不过问。江文曾私下里问过我他们的来历,却被我搪塞过去。
看着肚子一天天的变大,而走路也越来越费劲儿,心里难免有些慌张,却也带着几分心喜。
康熙四十四年四月初三,恐怕会是我一生、哦不,是两世的生命都难以忘记的日子。我在浓浓的期待与深沉的恐惧中,煎熬着,等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有的,只是身旁香草低浅的鼓励声,伴着阵阵难以忍受的疼痛,任凭汗液布满全身,印湿了床铺,而我,却仿佛已经痛得麻木,失去了知觉一般,惟有心底坚强的信念支撑着自己。
痛,并快乐着!
直到我虚弱的躺在床上,整个人仿佛都虚脱了一般,抬不起精神。可是,
盈月舞清风第30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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