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梦无痕 妖叶 作者:肉肉屋
短的几天,她却明显消瘦,两颊几乎没有血色。我呆呆地看着她,心中一颤。
“洛洛?总是想起我了,还不过来?”十格格仍是老样子,笑着望向我。
我也振作精神一笑,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也不问她的病,只是闲聊开来。
“蒙古勇士何时来迎亲啊?”我笑问。
十格格斜我一眼,苍白的脸上却泛起红晕:“越晚越好。”
我奇道:“即使是不想你的驸马爷,你却便不想早些自由自在了?”
“当然不是不想,只是晚一些,我还想看着你好好地嫁,嫁一个真心对你的人。”十格格认真地看着我。
我喉头一热,不知说什么好,因为心头涌上的感动和不安都无法尽言,只能缓缓搂住她,却越发觉到她的瘦弱。
此时,外面小丫头的声音忽地静了下来,有人宣道:
“皇上驾到!”
我正欲扶着十格格下榻,康熙爷却已大步走进,沉声道:
“都免了礼罢,且躺着。”
现在我对康熙爷总算是审美疲劳,已经可以颇为放松地应对请安。
十格格笑道:“皇阿玛真当如儿弱不禁风?真真小看了人。”说着仍是要起身,康熙爷摇摇头,上前按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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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含笑地看着十格格撒娇卖乖,却似变成了个小女孩。康熙爷虽是句句责怪,关心也溢于言表——
他们此时不是皇上和格格,只是一对最真实的父女呵。
我蹑手蹑脚地转身走向外堂。
“芷洛,见了朕这却要逃么?不怕朕见了你阿玛告你的状?” 我回道:“芷洛就是看着皇上和如儿羡慕得紧,便想起自己不能承欢膝下, 才想悄悄告退,不愿打扰皇上,也不想让自己触景伤情。” 康熙轻笑道:“还不都是自家女儿。也罢,你先下去吧。”
刚一出了门,堂内的两个人的视线齐齐扫来,我后背的汗毛应声而立,几乎想要立刻转头逃进内室。
抑制住心绪,我硬着头皮上前,极不情愿地低头请安:
“太子爷吉祥,八爷吉祥。”
八阿哥噙笑点了点头。太子爷一反常态,虽面无表情,却定定地瞅着我,眼光须臾不离,我心中蓦地一惊。
勉强静下心来,我只作不见,转身坐下,眼睛望天,琢磨天棚上的彩绘,决定就当这两个人空气。
一时三人无话,屋里煞是寂静。
太子爷缓缓站起,背着手踱来踱去。八阿哥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有节奏的脚步声和“啪哒”声,都在我脑中都慢慢清晰,竟似要震耳欲聋,我只觉到一阵阵忽如其来的紧绷的张力。
我再也坐不住,从椅子上弹起,只想逃去院子里松口气。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小丫头进来奉茶,只听得太子爷在旁边柔声道:
“洛洛,好好呆着。”
我愕然地转过头,他却并没看我,只随意地拿起一杯茶递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就要接过。
谁知,茶杯稳而不动。我使劲想把茶杯拉过来,却见太子爷忽地扬眉抬眼,眸子里情绪毫不隐藏——几分怒、几分怨、几分萧索、几分执著,挟着某些带着热望的柔情,霍地击中我,让我头昏眼花。
我有一瞬间的怔忡失神,随即掉开目光,只想收回了手,可是他的手却抢先一步,把杯子和我的手一并圈在掌心里。
我倒吸了口凉气,全身都僵硬起来。手心熨着滚烫的茶,手背却是太子爷冰凉的手;我只觉脑门冒汗,背脊发凉。
我咬咬牙,索性放弃了挣脱,扬起下巴,迎视着他。
忽地身后茶杯砰然作响,八阿哥倏地起身的声音传来,我不禁咬咬嘴唇,却看不到他此刻的样子——他发现了?他要怎么做?他能怎么做?
太子爷的目光越过我的肩膀,静静地看过去,那是不带丝毫感情的森冷眼神。我身后寂静无声,但我却似感到了八阿哥的目光,透过他眼角的雾气迎射了过来。
时间好像骤然停住。这一连串的事情,似乎只发生在一瞬,可却仿佛永不会完结。我不禁闭了闭眼睛,此时此刻,我能做些什么?天知道……
内室有了响动,康熙爷的声音渐渐传了过来。
我猛然睁开眼,尝试着把手抽回,可是太子爷微微一笑,反而握得我更紧。
听着内室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心惊肉跳,加上了一只手近乎慌乱地要挣开他。可他不为所动。
就在我几乎放弃了希望,以为他就要这样堂而皇之地挟着我在康熙面前亮相时,他竟缓缓松开了钳制,我却措手不及,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就在同时,康熙爷从门口踱了出来。
太子爷好整以暇地迎了上去。八阿哥也面带微笑地跟在康熙爷身旁。我迅速整理了头脑,也不甘示弱地凑过去。
“皇阿玛,十妹妹该是无碍吧?”八阿哥问道。
康熙皱了皱眉,只不答言。
八阿哥续道:“伤寒病最忌病根不除。儿子府上有民间彻治伤寒的方子,或可拿来一用。”
康熙摆摆手:“如儿说老四和老十三已送了十几种方子给她。”说着叹口气道:“这次南巡本想带了她一路解闷,可这丫头的身子骨……”
太子爷笑道:“十妹妹是有福气的人,等皇阿玛回来,只怕她又活蹦乱跳了。”他扫了我一眼,道:“若说这次南巡,您何不带上芷洛格格,一来陪您解闷儿,二来又可以让她早日见到他阿玛。”康熙看看太子爷,又转而眯起眼睛打量着我。
我忙道:“多谢太子爷抬举。只是如儿正病着,芷洛想若能留在京里陪着她也是好的。”
康熙捋须点头,道:“到底你这孩子重情意。”又微笑着说:
“既如此,朕就把如儿交付给你了,替朕看着她。只是你却要迟些看到你阿玛了。”
我心中一阵放松,笑回道:“那芷洛就将阿玛交付给万岁爷好了。至于如儿——她的事就是我的事,皇上且放心。”
康熙挑眉道:“敢情你这丫头在和朕换人情。”我吐舌一笑。
八阿哥笑着搭腔:“皇阿玛放心,不光芷洛,儿子留在京中,也自会小心照看十妹妹。”
康熙爷微微点了点头,吩咐起驾。太子爷一语不发地跟上去。八阿哥看着太子爷的背影,神情莫测高深,继而侧头冲我眨眨眼,换上一副我熟悉的表情。看着我迷茫的样子,他扯嘴一笑,转身也走远。
康熙四十六年正月二十二日。康熙帝启程第六次南巡,太子爷、大阿哥、十三阿哥、十五阿哥、十六阿哥均随行。
宫里忽然冷清不少,但是也宽松很多。我日日要么是去景辉阁陪着十格格闲话,要么就是守在翠云馆冬眠,隔三差五竟还能出宫去和叶子聚上半日,只觉得这么过着也甚是惬意,索性不去想之后要面对的那些未可知。
二月。
十格格的病情虽不见好转,却趋于稳定。我除了陪她说话解闷,也拼命回忆在现代治疗流感肺炎的方法,却毫无头绪,不紧暗怪自己当初没学了医。
十格格却是浑不在意,反而每每好笑地看我抓耳挠腮的样子。
叶子却已好了大半,到底是韧性十足的杂草类女人。
她此刻正围了条毡子蜷在软塌上专注地看着什么。我悄悄走到她身后,轻喊一声:
“芷洛给四爷请安!”
她倏地转过头来,我只笑嘻嘻地看着她。她瞪了我一眼,却不回话,只是把手里的信纸折好就往信封里放。
我不禁诧异——这家伙竟有什么瞒着我?便一把抢下了信纸。
叶子喊道:“人家的隐私!”起身就要往回夺。我忙跳了开来,冲她晃晃信纸,便洋洋自得地打了开来。
满纸的龙飞凤舞,字字飘逸流畅——是十三的笔迹。我刚看一眼,却觉得心跳自顾自地加速起来,忙猛地合上了信纸递回叶子。
她不接,只无奈地道:“写的都是些江南的风土人情,既被你看到,就看完罢。”
我摇摇头,把信纸塞在她怀里,苦笑道:
“给你的信,我看来干嘛?”
叶子面色一暗:“他却真的没半分消息给你?”
不禁想到,岂只是消息,自从那日在翠云馆他大步远走,我们就再未谋面——我几乎忘了他的样子,可惜却挥不去那份感觉。
忽地想到了南巡当日,陶然亭的送行。
我跪在人群当中,亲眼看到十三守在康熙爷身边,看到他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豪气干云地和众人告别,直至策马而去……
而自始至终,他却没有看我一眼——没有一眼,我敢肯定,因为我没有一刻不是望着他。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没有也好。或许他自知既永远给不了我想要的,只一封信又有何用?”
叶子皱皱眉:“那又何苦?这可倒失了他往日的风度。”
我耸耸肩,岔开了话题。
景辉阁。
十格格正跟我算着南巡的行程,却见一个小丫头笑着碰了个小盒子进来,回道:
“主子,十三爷送礼回来了。”
十格格迅速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先收起来。”
看小丫头走远,她转过头来,握住我的手,欲言又止。
我冲她一笑:“你当我还会吃你的醋?快看看他送了什么好东西来吧。”
我慢慢地走回翠云馆,独坐在院子里愣神,
本来以为,就此可以做十三最好的朋友,不谈风月,不论过往,像往常一样,在彼此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地大笑大闹。
可如今方清楚地感到,我们恐怕都回不去了。我做得到,但一时忘不了;他本坦荡,此时却再难放下。
奂儿悄悄地走到我身边,轻声回道:
“主子,有个小太监求见,说是有信送来。”
我霍地站起,又惊又喜又有些怅然——到底是十三,我早该想到,他怎会拘泥于那些纷乱的感情纠葛,原来我竟错估了他。
那小太监笑着打了千,递过了封信:
“爷儿说刚刚启程,事务繁忙,所以今儿个才给格格消息,请您见谅。”
我笑着点点头,让他下去领赏,自己捧了信回了书房,关了门,准备独自享受这一刻的欣喜。
封皮上没有落款。我深吸口气,展开信纸,不禁一阵眩晕——满纸都是完全陌生的字体。
稳了稳心神看下去,原来终究不是他,而是他——那个和我一样执著的男人,太子爷。
我自嘲地大笑起来,也无心再看下去,躺在床上蒙头便睡。在失去意识的的前一刻,我迷迷糊糊地决定:有些往事要轻拿轻放,有些哀伤不得不忘。
天上开始飘起小雪。
我带着奂儿,缓缓地沿着湖边往回走。故宫的雪景也自有其大气华丽之感,让人不由得不沉醉其中——我避免触碰有关这湖边的回忆,晃去脑海中极力要蹦出来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轻轻地哼起歌来。
奂儿轻轻拽了拽我的衣袖,我回头一望,却见她竟冻得哆哆嗦嗦,忽地想起她却是从南方来,每到冬天总是有些恐寒,比不得我从小在东北长大,忙帮她搓了搓手,领了她到附近的晨莘阁暂时暖和身子。
谁知,刚一进门,就见一个高挑的女人背对着我们,旁边一个丫环正帮她打扫身上的雪。
那女人转过身来看到我,我们两个不禁同时挺了挺背脊——十三福晋。
我笑着冲她点了个头,她却是几不可察地颔首。好一个傲气十足的女人!我不想再理她,兀自在屋子另一角坐下来,看管阁子的丫环奉上热茶和手炉,我硬塞在奂儿手里让她取暖,却见她的手背都冻得肿起来,着实吓了一跳,忙叫她跟了那丫环去敷上热帕子。
却听得那边十三福晋的丫环尖声道:
“这伞到底是南方物事,却不能遮雪,现下破了,好不可惜。”
十三福晋淡淡地道:
“府里那么多好玩的物事,坏了一两件却有什么打紧。”
那丫环笑着接道:
“要说爷儿对福晋上心得很,只怕把南方的新巧玩意儿都搬回咱们府上了。”
十三福晋只轻声一哼。
一字一句都清楚地钻进我的耳内,我不禁摇了摇头——难道她以为,只凭这几句话,便可以如愿地伤了我,让我痛个半日?可我只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悲哀。
毕竟,只有一颗不满足的心,才需要这样来掩饰自己的无力。
我悄望着十三福晋漠然的脸,这个女人,不过比我多了一个地位、一个称呼而已呵……谁都一样,没有谁赢得了那人的心。
想到这儿,我心中真的升起些许苍凉之感,遂再也坐不下去,起身便出了门,临走前送给十三福晋一个大大的苦笑,她若聪明,便会明白;她若愚钝,就让她觉得胜了我这一回好了。
外面的雪纷纷洒洒,撕棉扯絮般扑面而来,我几乎有些透不过气来,但仍然不想停下脚步,只艰难地向前迈去。
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我抹抹脸,抬头望了望漫天飞舞的白色蝴蝶:这雪花曾经是老天的眼泪么?还未滴落便已冻结,还未风干便须坠落。
忽地,一件外袍遮住了我的视线,我回头一望,八阿哥正静静地望着我,雪片卷起了他的长衫。他动动嘴唇,轻声道:“自己这么走下去,不冷么?不累么?与其独自一人,何不找个人结伴而行?”
我只冲他一笑,道:“你错了。自己慢慢地向前走,并不累;不得不选择和谁一起走,才让人疲惫不堪。”说着仍是走进雪中,身后传来的是一声叹息。
前面是一座花坛,里面挤满了枯枝败叶和厚厚的积雪。八阿哥仍是走在我身边,只是低头不语。
我慢慢地踏上花坛,在那窄窄的一条边上小心翼翼地走去——不禁想到,上一次这样走边边,是什么时候了?那时的我,如今却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一时身形有些不稳。
下面的八阿哥适时地伸出了手,轻轻地扶着我,直到我走下花坛。
我俩回头看看坛边积雪上留下的一串方形的脚印,都是微微一笑。
他抬手圈住我的肩向前继续走去,而我也不想挣脱,两人似乎都觉得这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忽地想到,我的老爸和我最好的哥们儿,都曾这样轻轻地揽着我……
马上就要出了花园,八阿哥拍了拍我,笑道:“你若倦了,就别想明天的事,只今天开心就好。”
一句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我会意地点点头:“自当如此。”
自此,八阿哥每隔几天就会来翠云馆,果然再没提起过我暂时不想触碰的事。有时候独自一人在院内喝茶,有时候陪我去看看十格格,有时也带上十阿哥。
两个人要么带来些民间的小吃,害我狼吞虎咽撑破肚皮;要么抱些新鲜怪异的冬生花草来装点庭院却都差点被我养死,只能任他们对着那些蔫头蔫脑的植物笑个不住,之后赌气地抱去了给叶子——那女人仗着自己擅长这个着实鄙视了我好半天,直问我怎么做到把个仙人掌的刺都养没的。
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后,在我的提议下,我们还一起在院里堆了个以十阿哥为模特的雪人……
开心么?我想是的。有叶子,有十格格,时间平缓的划着,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却有滋有味。
有些人和事,都已经淡得变成了符号。
转眼已到了三月中旬,早春的风吹过了庭院,带了丝丝湿意。
又是一封信。
我摇摇头,像往常一样,把它和其它的信放在一块儿搁在匣子里——太子爷每隔十天必会有信送到,不过若是他知道他的洛洛从未拆开过从未读过,会作何感想?
忽地十阿哥拎着只鸟笼推门而入,后面竟跟着九阿哥,我不禁诧异——自从上次我骑马撞他泄恨之后,他每次见到我都只是阴阴沉沉地绕路走,怎么今天却……
十阿哥笑道:“芷洛,上次你说十妹妹的鹦哥看着好玩儿,今儿特寻了给你带来。”
我接过鸟笼,连声道谢,随即用眼神瞟瞟九阿哥,又询问地看向十阿哥。十阿哥还没开口,只听九阿哥声音平平地道:
“这鸟儿本是我的,八哥叫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养才养不死。”
本来正常的一句话被他阴恻恻的嗓音说来,让我暗暗打了个冷战。
忙道:“不劳九爷的驾,改日我自去问如儿。”
他瞥了我一眼,道:
“既是八哥交待的,我自要办到。”说着也不管我听不听,自顾自的讲起如何给鹦哥喂食,什么时候放风,怎么教它说话……
嘿,这位爷儿多大了,这是和谁呕气呢?
我不禁翻了翻白眼,瞅向十阿哥,他却只是咧嘴。
终于,九阿哥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站起身来,道:
“老十,走了。”
十阿哥笑道:“还是留下尝尝芷洛泡的好茶吧!芷洛,你也得谢谢九哥不是?”
我不禁苦笑,心想十爷你倒是作了和事老,只是这位九爷的人情我不想要,这个人我恐怕也不愿费心结交。只是不想驳了他的好意,只好点点头。
九阿哥也慢慢坐了下来。
我转身叫了奂儿随我一起去茶房,却忽地想起忘了问十阿哥要不要尝尝他自己上次带来的雨花茶,遂转了身走回院子。
刚要拐过回廊,却听得九阿哥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来:
“哼,不过……小丫头……八哥……”
我不由得顿住脚步。
十阿哥的嗓门却大:
“芷洛这丫头是顶尖的人儿,八哥真的挺喜欢她。”
九阿哥冷哼一声,声音压得更低:
“……佟佳芷洛……宠着她……”最后几不可闻。
我狠狠咬了咬嘴唇,不愿再做隔墙的耳朵,转身就回了茶房。
刚进了景辉阁,便见十格格正躺在院中的软椅上逗鸟儿,十四陪在一旁似在说笑话。那鹦哥却忽地扑闪翅榜道:“没趣,没趣!”
十四不禁瞪大了眼睛。
我憋住笑上前道:“鸟肖主人,到底是如儿的鹦哥通人性!”
十格格也噗嗤一笑。
十四斜了我一眼,哼道:“鸟肖主人,你那只鸟儿一定没有人性。”
我忍不住踢了他一脚。
十格格忙打岔道:“怎么你也有只鸟儿?”
十四指指我:“还不是八哥送她的?只一句话就让九哥白白割爱。真宠得她没边了。”说着笑看向我。
“宠着她?”我默然不语。
十格格诧异地看着我,眼里透着诸多询问。
十四和我斗足了嘴,起身向十格格告辞。我送他到门口,两人都敛了神色。
“她都能割舍,你也该放下。”我正色道。
十四没有答话,只是转身而去。
回到院子,十格格已经坐直了身子,鸟儿早已被丫环带走。
我叹了口气走过去,道:“要兴师问罪不成?”
十格格蹙眉道:“该是我问你,就要糊里糊涂下去不成?”
到底是兄妹——看着她的样子,我抑制不住地想到了十三,一样的呵责,一样的关切……
摇摇头,我只轻描淡写地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如儿,你该知道我的心。”
她点点头:“我只再说一句。洛洛,你可知道这些日子八哥怎么没来宫里?”
我侧头看着她,她冷冷地道:“八嫂病了。”
“若真如此,他可算费了天大的心思。”叶子听了我的猜测后,感叹道。
我耸耸肩:“大抵皇宫里的男人都善做戏,演着演着自己都相信了。”
叶子皱眉道:“这么猜来猜去,不如直接了当地问问他?”
我轻笑道:“我可懒怠猜也不想问。”
又想到从前我们都爱的经典句子,遂摇头晃脑地吟道:
“日出东海落西山,愁也一天,喜也一天;遇事不钻牛角尖,人也舒坦,心也舒坦。”
叶子静静地看着我,随即释然一笑,道:
“还是喜欢现在的我们。”
我握了握她的手,随即“幽幽”叹了口气道:
“我们?你的舒坦日子是刚开始,我可是回光返照!”
她无奈地看着我故作可怜状,终于忍不住,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三月末。
面前的这封信较平常来得却迟了些。
我照例把它往匣子里一放,却忽然发现里面的信都有些不一样,竟是每封都被拆开过了!翻开来细细一看,更不免心惊肉跳——信纸不翼而飞。封封信都只剩薄薄的一层。
我一时愣住,脑中千头万绪。有谁知道太子爷和芷洛的不同寻常?又有谁会对这来信如此感兴趣,以至于要一封不落地搬走?若是这信的内容可以授人以柄……
我连忙把手上仅存的一封信打开,心中不住打鼓。定神看去,信很短,前无称谓,后无落款,字迹竟有些散乱:
十三弟昨日笑叹:“烟花三月,不知与谁能共?”
吾忽忆昔者形影相依,心神与共,纵挂碍繁多,亦属人间至乐。
今,世与我而相违,其魑魅魍魉,眈眈而向,吾自仰天而啸,不知其有何所惧焉?
却终不免怅然作想,时飘飘然若沙鸥而无所依,时茕茕乎独立于袤野天地间。争奈佳人善体之心,胡不归?胡不归?胡不归?
然则,虽鸿雁入海,吾十年之心未变;倘风波陡升,虽万千人吾亦往矣。
我定定地站在原地,忍不住将这短短几行字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
对于太子爷,我一向自以为可以应对自如,以为可以不留情面不动感情,但如今望着那满纸的呼之欲出,心中柔软的东西仍是不禁怦然一动。
最初以为,芷洛,代表了太子爷的一段不能放弃的过往,是属于他风华正茂时天真的回忆;后来以为,狂纵如他,即使执意争取,即使难以舍弃,也只不过是将这女人变成了手足间另外的战地。
而现在,看着那连续三个越来越大的“胡不归”几乎要从纸间蹦出来,代着他声声质问,我全身一震——谁能给得出答案?谁来给答案?或者只能说这就叫天意弄人——本属于他的一切,注定都要被残忍地夺去,不带一丝余地。
注定,注定……这些日子的波折动荡,甚至让我忘了这一点:历史的痕迹,再难涂抹;命运的漩涡,岂容挣扎?
我慢慢合上信纸,直了直背脊——
只有我和叶子,会在这里留下怎样的一笔,尚未可知,因着这份未可知,或许反而能让我们带着劲头走下去,走下去。
我暗暗地冲自己也冲叶子点了点头,慢慢冷静下来,不禁又回到了原点:这拆信之谜究竟如何作解?宫中妃嫔多随驾南巡,最近的翠云馆的来客更是屈指可数。小格格们无动机可寻,而阿哥们反倒也可以排除,因为即使是关乎和太子的争斗,却也不必在这种无关痛痒的男女情事上做文章,更不会笨到把信纸明目张胆地统统取走,那……难道是馆内的人?我脑中霍地闪过一个人影。
稍加思索,我扯了张纸头就在上面写道:“汝可餍足?若仍不足,信封并送!只望好自为之。”之后把纸头放进原来的信封里照旧封好,如今且等着这谜自解了,我可不愿再浪费心思,毕竟,好日子越来越短哩。
“烟花三月下扬州。”我无意识地在纸上反复写着这句诗。
忽地身后一声闷笑:“你的书法是再难长进了!”
掉过头,果然是久违的八阿哥,久违的弯弯的眼,久违的悄然的笑,我回过头,淡淡地道:“写的只是意境。”说着继续下笔。
他轻轻夺过我的笔,站在身侧,侧头看我一眼,俯身下笔:
“烟花三月下扬州?怎样的意境?”他收住笔锋看着满纸的诗,抹平了纸面,缓缓地道:“我却从不知晓。皇阿玛六次南巡,我从未随行。”
说罢放下笔,冲我微微一笑,示意我继续。
那一瞬,我只觉他的笑那么无奈,忍不住道:“人人心里都可有个扬州。”
他怔忡地看看我,随即摇头浅笑。
我也不禁苦笑——这“执者失之”的道理恐怕他穷极一生都无法参透,若参得透他也不会是我面前的暗暗执著了多年的人,不会是甚至感情都可能被拿来待价而沽的八阿哥。
遂换了话题问道:
“舒蕙姐可大好?”
他敛了神色,黯然道:“这半个月却苦了她……”
我忙问道:“究是什么症候?”
他偏过头,神情古怪,也不答话。我皱眉急道:“快说啊!”他仍是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好半天才慢吞吞地说:
“你竟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说完耸耸肩,转身出了书房,坐在石桌边自斟自饮。
我快步跟出去,装傻道:“谁说我不在乎?下次出宫便去探望舒蕙姐。”
他挑眉看看我:“免了。”我一时被他噎住,气结半响。
到底是他打破了沉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慢慢把从南方传回的消息讲给我听……我看着他那双雾蒙蒙的眼睛,不禁觉得自己也陷入大雾之中:真真假假,到底何时是真,何时为假?虚虚实实,到底什么是虚,什么才是实?
“回格格,是她。”奂儿轻声回道:“今儿中午您去探十格格,大家伙结了伴去看柳树,独她一个落了单,我亲眼看到她进了您的书房。”
我点点头——果然不出所料,是那小丫头私自拿了信。不过,她这么做用意何在,我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格格,菊喜求见。”门口一个平平的声音响起。
我一挑眉:“进来!”
菊喜慢步走进,面色静若死水。我不禁有些讶异:好个不同寻常的丫头,此时还波澜不惊!恍惚间我险些以为她不是领罪的丫头,而是落难的格格。
她静静立着,只看了看奂儿。奂儿按捺不住地动了动身子,我冲她使了个眼色,踏忿忿不平的看了菊喜一眼,快步出了门。
我懒懒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吧。怎么我的信就那么好看?”
菊喜忽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格格,那日奴婢来打扫书房,出于一时好奇,才偷看了您的信,请格格恕罪。”虽是请罪,她的调子仍是淡淡。
我冷笑道:“好个丫头,你这副样子,却像是我请你恕罪。我问你,知不知道谁是主子?你若好奇,是不是当今皇上的信都敢看?”
她仍是额贴着地面:“奴婢怎敢?奴婢自小跟在格格身边,看着您和太子爷长大,现下确只是好奇……”
我暗暗思忖着她的话,用“一时好奇”来解释这么件可大可小的事,不是完全不足为信,但未免有些荒唐。索性趁此机会送了这丫头出去……打定主意我正要开口,却见菊喜抬起头来,眼里闪耀着某种光芒:
“奴婢自知这次大错特错,只求格格看在多年主仆份上,别赶我走。”
说完,她左右开弓,便给自己掌嘴。
我一怔之下,她已经一连重重扇了自己十来个耳光,双颊迅速的红肿起来,我哪见过这阵势,一时心惊肉跳,只觉得与其让我狠心看下去,还不如自己被人掌嘴痛快,忙急喊道:“住手!”
菊喜慢慢住了手,仍是叩下头去。
我有些精疲力尽,细细思量到底拿她怎么办。忽的外面有人急急喊到:
“格格,格格!主子不好了!”
我一惊之下,起身便向外跑,又转头道:“罢了罢了,你今后好自为之。”
她闻言,重重地叩了三个头。
我猛地想起来,问道:“那些信呢?交回来。”
她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奴婢偷了信,甚是后悔又怕被人发现,便都烧了。”我暗暗皱皱眉,看这架势生怕她又上演刚才那一出苦肉戏,只好挥挥手,向景辉阁就跑。
四月中旬。
十格格的病情终是稳定了下来,只是整个人又瘦了一圈,让人看了心疼。康熙爷也特特下了口谕,令留守京中的冯太医必须竭力而为,“朕要看到从前的小格格”。
而十格格呢,的确是老样子,只是把所有站着做的事情挪到了床塌上,看去瘦弱却精神奕奕,每每我看着她发呆,她只是笑我傻得像老太婆便真的不用嫁人了……
思及此,我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五月初。八阿哥和四阿哥、三阿哥、十二阿哥等多人先行到畅春园准备康熙爷回京事宜。
五月二十。消息传来:康熙爷已驻跸南苑,隔天即回銮畅春园,而由太子爷回宫主事。几月逍遥已过,一时宫中有条不紊地张罗起来,人人复又神色自重。
某种熟悉的气息又慢慢回到了身边,萦绕开来,让我一天都有些心神恍惚。
晚上到了景辉阁和十格格聊天,也是心不在焉。
却见八阿哥带着冯太医进了门来,两人眉目间都颇为严肃。
冯太医自为十格格细细诊脉。
十格格边坐起身边笑道:“冯大夫,要不是你这慢功夫还算地道,我可不愿这么呆呆地耗上这大半个时辰!”
隔了片刻,她边放下水袖便淡淡地问:“你说,我这病症,究是如何?”
冯大夫笑道:“格格且宽心。此症虽顽,格格心宽神凝,若是好好加以调养,少则几月,多则一年,必当好转。”
十格格轻声一笑,也不答言。
出了景辉阁,冯大夫即敛了神色,道:“真不知如何向万岁爷交待。”
我和八阿哥忙停住脚步盯着他。他叹了口气:
“格格这病,是从小风寒滋张而来,病人看似稳定,其实就如走在悬崖边上,稍有不慎,病情就会步步加剧。唉,如履薄冰,如履薄冰啊!”
说着,这位老太医自顾自转了身子,缓步迈了开去。
暮春的晚上已颇为温暖,我却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
八阿哥拍拍我的肩,我僵硬地向前走去,心里晃过无数的画面和问题,我却一个也抓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翠云馆终于出现在面前。八阿哥静静地开了腔:
“人生在世,生老病死,恩怨荣辱,竟是样样由不得自己。”我心中一酸,咬紧嘴唇低下头,把眼泪憋了回去。
八阿哥柔声续道:“洛洛,这许久以来,我都竭力想让你忘了这样的身不由主,让你做回从前的佟佳芷洛。我希望我做到了,也愿自己一生都做得到。”
我苦笑着摇摇头,小声对他说,也对自己说:“从前的芷洛?从前的……桑……璇?恐怕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皱皱眉,正待说什么,却忽地盯住我身后,目光一凛。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后看去,却是满目漆黑。
转过头来,八阿哥已恢复了神色,拍拍我的头,道:“你且回,什么都别想。”说着亲昵地掐掐我的脸。
我一颤,连忙躲开。他扯嘴一笑,转身便走。我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心中一直缠绕着一句话始终没有问出,:你要的究是“佟佳”,还是“芷洛”?
“主子,老爷来信了!”奂儿满面笑容地奉上一封信来。
我眼前一亮,暂时抛却了这一天沉在心里的悒郁——不知为什么,我的这位名义上的阿玛虽从未和我有半点交集,但我却总感觉,只要他在那儿,我就有某种莫名的亲切感和安全感。
“谁送来的信?”我边快速拆开信边问。
“十三爷。”奂儿笑呵呵地回道。
我心跳错了两拍,停了动作猛地看向奂儿,她被我吓得一愣:
“格……格格?”
我急问:“什么时候?他却怎么现在便回?”
奂儿仍是结结巴巴:“十……十三爷说他……先行回宫,帮太子爷打理些事情。只放下了信便走了。”
我垂下了肩膀,摇摇头——此时的我,却竟还什么如此沉不住气。几个月的锤炼,早该云淡风轻,早该心如止水……不想,不想……
展开信纸,只见上面写道:
吾女芷儿:
为父归矣!
此五年游于外,特斩断尘根,而其间纵横经历,唯三声长笑可表。
而今终归故里,因缘皆回,然则其欣慰之情,其无二致。
是故方内方外,果在于一心之间。
汝之婚姻,父早料为万人之所目注,而今事悬一线,顷刻将发。父自有所思量,但仍盼晓汝作何想?芷儿虽年幼,但若明道,亦乃为父之乐。……
我摸摸信纸,不禁嘴角上扬——原来这就是他,无怪乎康熙爷要与他相交,无怪乎十三和四阿哥都对他悠然神往——我都仿佛看到了一位超然物外的男子,独立于尘世之中,微微含笑。
突然觉得,即使我现在身处这波涛汹涌的岸边,暗流似乎随时能拍打到我的脚面,但得父若此,我知道自己不是独自一人。
心中雪亮而通畅,我铺开纸面迅速地写了回信,叫了奂儿送去佟家花园。
翌日傍晚。
我赶到景辉阁,正待向里便冲,却忽见两边侍卫重重,一个侍卫伸手便要拦我。
忽地一个人低喝道:“住手!”却是鄂伦岱。
他快步走到我身边,神色慌张,低声在我耳边道:“快回去……快。”
他的紧张感迅速传染了我,我下意识地转身便想迈出门去。
可是来不及了,内堂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芷洛么?还不快快进来。”我定了定神,冲鄂伦岱一点头,稳步走了进去——避无可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刚刚的女子却是宜妃,她正立于康熙爷身旁,冷冷地看着我。病榻上的十格格形状似比往日颓靡,不过精神依旧,此刻却是略带焦急地皱眉望过来。
康熙爷转过身来,目光如炬,声音低沉有力:“佟佳芷洛,如儿被你照顾成这副模样?你当初却是如何答应朕的?”
我全身一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下头去,稳住声音说:
“芷洛甘愿领罪。”
心脏终于止不住的狂跳起来,只觉得放在地上的手指都微微颤动。
十格格急道:“皇阿玛,这怎么干洛洛的事?我……”
宜妃却是柔声道:“皇上何必动气?臣妾早听说芷洛这些日子几乎长在了这景辉阁,对如儿,她可说是情意深重。何况如儿现在精神大好,只需慢慢调理,皇上大可安心。”
康熙爷沉吟半响,只轻吐道:“下去。”
我忙磕头起身,强稳住脚步,也不敢抬头再看一眼,便晃出门去。
一夜无眠。
次日,圣谕传来:
“佟佳氏芷洛,自
清梦无痕 妖叶第1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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