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老学识渊博,人越老,活得却是越开心。
精明有,返璞归真也有。
这样一番话,由旁人说出来是冒失,由他说出来,却是无比合适。
只不过……
墨玉棋盘?
顾觉非一双深沉的眼底,眸光微微闪烁,咳嗽了一声,才道:“这个,算是计老您不大赶巧了。这棋盘我前阵,才送了人……”
“什么?”
计之隐的声音顿时就高了起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送人了?我当初要了那么久,你都不给,现在居然跟我说送人了?你送谁了?!”
连珠炮似的问题,立刻朝着顾觉非当头砸来。
只是他就这么看着计之隐,愣是没回答。
送给谁了他当然清楚,而且有极为合理的名目,其实可以很坦然地说出来。可他就是……
忽然不想说。
就好像那是藏在他心中的某一个秘密。
计之隐见他沉默,一时捶胸顿足,扼腕痛心:“送给旁人都不送给我,顾让先哪顾让先,咱们俩好歹也认识这许多年了。唉,你太让我失望了!”
“计老……”
顾觉非张口想要宽慰他两句。
却没料想,外头“叩叩叩”三声叩门,是孟济带着两个捧着答卷的书童走了过来:“大公子,时辰已到,第一题的答卷业已收了起来。这就给您和计老,送到前面兰字间去?”
阅微馆的雅间,都是梅兰竹菊等雅物命名的。兰字间是先前定下的存放答卷的地方,所以才说送到那边去。
顾觉非当然没什么异议,便点头同意,又回首看向计之隐:“计老,那咱们——”
“可不是什么‘咱们’。”
计之隐连忙一摆手,一副“我已经生气了”的表情,“嗯哼”地咳嗽了一声,便从座中起身,直接朝门外走去。
“题是你出的,阅卷当然也得你自己来,可跟我没什么关系。我这就要下去,游山玩水了!”
“哎,计老!”
顾觉非叫了一声。
可计之隐就是不搭理,头也不回,晃晃悠悠,便从孟济身边走了过去,一路下了楼去,真的跑去看山光水色了。
顾觉非一时无奈,怔然半晌,才摇头失笑:“计老,还是这脾气。”
孟济一瞧,就猜着几分。
但他素来自诩也是聪明人,知道计之隐这人挺好玩,其实并不是特别较真的脾气,如今怕也只是装模作样。
说什么阅卷,谁阅不是一样?
所以他根本没接话茬儿,只领了命,带书童们把答卷放到了走廊另一头角落里的兰字间,又一一铺开来,方便顾觉非阅看。
统共也就二十八份答卷,实在不算多。
顾觉非过来,粗略一扫,就有了数。
出的题目虽然简单,但可写可论的东西其实非常多。所以很多人的答卷上,都写了密密麻麻的一堆字,十分详尽。
但也有人不是。
偏就有那么几份答卷,写得简略至极,甚至透着一股敷衍。
翻到第三张的时候,他就看到纸面上有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治国安邦民为本”“扬我大朝天威”之类的词句。
真的是……
狗屁不通!
顾觉非心底已是一声冷笑。
他何等精通人情世故之人,哪里能看不出这些人是什么想法?
要知道,陶庵书生孟济,在没成为他门客之前,可也是名传一方的贤士。
他亲自从今日许多人之中选出来的二十八人,必定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这一点毋庸置疑。
可如今这答卷上写的是什么?
顾左右而言他,连半句与议和有关的实在话都不敢写!
无非是因为如今朝野上下忌讳此事。
这些即将踏入仕途的读书人,不敢越雷池一步。拜师事的确大,但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写了真话就一定能拜师成功。
更何况,拜师重要,却也比不过科举出身的正途。
他们若在这里表露了什么意见,提前站错了队,影响到将来自己可能遇到的贵人,影响到将来的升迁之路,岂不是因小失大?
利弊权衡之下,便有了这样的答卷。
只是可惜了……
他们最终会知道,什么才叫做“站错队”的。
顾觉非眼底一抹幽寒的冷意慢慢浸了上来,修长的手指只掐着那一页薄薄的宣纸,向旁边一遮,就看见了写在另一侧的答卷人名字:
孙通。
唇边几分讥诮之意透出来,他只把这名字记了,便随手将答卷朝地上扔去,“哗啦”地一声。
竟是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时间!
兰字间在阅微馆西南角上,窗扇半开,能看见一片新绿的树荫,也能看见一片波光潋滟的湖水。
光线半明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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