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唐氏,正接了大丫鬟秋雨递上来的戏单。
“夫人,先才已经按着您的吩咐,叫人把戏单递给了前厅。老爷并诸位大人已经点了几出,又说他们一会儿便来,这戏单送回来,也请夫人安排着,只管叫在座的夫人们都点了爱看的。”
“嗯。”
唐氏应了一声,便伸手一翻戏单。
上头都是前厅的老爷们圈出来的戏。在寿宴这种场合,当然是大家都点的喜庆热闹的戏,一眼扫过去几乎都是,没什么不妥。
只是……
在眼见着就要将戏单合上的那一刹,唐氏眼皮一跳,看见了末尾被圈出来的那一行字,眉头顿时就拧了起来。
“这一出《云阳法场》,谁点的?”
陆锦惜一下就听见了,也跟着诧异起来。
对戏曲她没什么研究,但是这一出《云阳法场》,听上去可不像是什么好名字。
看唐氏这模样,怕是这戏点坏了。
秋雨当然也是战战兢兢的,只是不是因为这戏,而是因为点戏的人。
她战战兢兢地回道:“是、是老爷点的。”
老爷点的?
顾承谦?
唐氏一下就愣了:谁能想到,点戏的居然是自家老爷!
《云阳法场》乃是《邯郸记》里面的一出,主人公要斩头了,却迎来了转机,勉强由悲转喜,放在寿宴上算不得太大的问题。
问题,出在《邯郸记》本身。
这戏改自出了名的《枕中记》,讲的其实是“黄粱一梦”的故事。
穷困潦倒的书生卢生,在路经邯郸投宿一小客店之时,遇到了仙人吕洞宾。他向吕洞宾尽述自己此生的不得志。
于是吕洞宾给了他一个瓷枕,令他枕着入睡。
在梦中,卢生历遍了世间的繁华,经历了自己的一生。
考进士当官,甚至带兵打仗,三番两次被政敌陷害,甚至险些被砍头,最终才沉冤得雪,重新加官进爵,高官厚禄,位极人臣。
五十来年后,他因纵欲得病,即便满门荣华也救不得,一命归西。
这个时候,梦也就醒了。
卢生睁开眼睛,才发现时间根本没过去多久,客店里的黄粱米饭都还没煮好!
原来,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在吕洞宾的点化下,卢生幡然醒悟,不再汲汲营营,跟着吕洞宾,去蓬莱仙山桃花苑,当了扫花使者。
整个戏的重心,自然是在梦中那些事上。
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一些脏污隐晦,都在戏文里,老百姓们很爱看。可在官场上,《邯郸记》几乎是从来没人点的。
看了会膈应。
现在,竟是老太师自己点了这一出戏。
唐氏心里揣度,最终还是展了眉头,只道:“既是老爷点的,想必也是心里喜欢,叫人唱了就是。另点上一出《还魂》吧。”
秋雨这才隐隐松了口气。
唐氏又将戏单向陆锦惜那边递:“诸位夫人也都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听的,都一并点来看看。”
听戏时间也就一个下午,在场诸位夫人都是排过各家的寿宴,很懂规矩,知道回头还要排晚宴,只掐着数略点了几出,不占太多时辰。
涂氏给补了一出《闹学》和一出《游园》。
陆锦惜不爱听戏,只对方才唐氏特意问过的《云阳法场》感点兴趣,所以也没点,由着戏单传到了别处去。
待戏单在场中转了一圈,赴宴的男客们便也打前厅过来了。
浩浩荡荡一群达官贵人,里面还有不少的贵族公子,一时引得楼上的官家小姐们注目。
陆锦惜一眼就看见,永宁长公主竟走在最前面,身边有个人。
远远瞧着,一身锦袍,上了年纪,头发胡须都是花白,但此刻正谈笑,倒也算是精神矍铄。
举手投足之间,自是有一朝重臣挥洒自如的气度。
这肯定就是今日的寿星,太师顾承谦。
他们一路过来,彼此谈笑,又有几个对着影竹楼的牌匾赞不绝口,之后才陆陆续续入了座。
宾客到齐,戏单妥当。
戏台子上,戏便也终于开演。
“当啷当啷……”
锣鼓一响,整个戏台子上便热闹了起来。
先演的是涂氏点的《闹学》。
陆锦惜手里磕了几把瓜子,又拿了一块枣泥山药糕来吃,细细听着,竟然也能听懂。
这戏班子底子很好。
昆山腔,生旦净末丑,从上到下扮相都是一等一,更不用说那一开嗓时候婉转多变的华丽腔调。
实在是漂亮极了。
一出接着一出演下来,楼上的娇客们如痴如醉,楼下的达官贵人们,看到爽处,则时常推杯换盏。
整个影竹楼里,热热闹闹。
没一个多时辰,一出《还魂》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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