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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第65部分阅读

    明朝生活面面观(完结) 作者:rouwenwu

    入阁,指日可待也。”他这里说的童生作充场儒士,那也是得此人相当出名,有人举荐才行,而且考试还是得考,只不过是连考罢了。

    小黑子只以为他担心自己来日高中的问题,宽慰道:“商秀才这话说得极是。庆弟,你也无需多虑,就你这满肚学问,来日岂可限量?如今不过是年岁小些,且过得几年,直接应试便是了。”

    文箐知他们误会了,只得展颜一笑,道:“这功名一事,我是无缘了。说此亦无益。”

    商秀才诧异地道:“周小友何此出言?”

    文箐自是不好说我是女人,哪里有女举子?只得找籍口笑道:“如今听得你道得其中曲折艰难,我这人向来懒得很,又是个吃不得苦的,真要学古人的‘头悬梁,椎刺骨’,只怕我是没学好,一条白绫直接了结了……”

    小黑子那边同时接话道:“庆弟,你要是愁来日翰林之事,我看作不作得官,只凭运气。你这般学识,他年若是老天无眼不能让你入阁,咱们便经商,且赚个金山银山,富贵一生,没事也称个居士,自封当个隐士,多施以恩义,得个名,如何?”自己想一想,又觉得安慰的话不错,点头道:“甚好甚好……”

    文箐被他这一说,深觉颇合自己意,也笑了。

    商秀才适才在小黑子开口时又问了句其他的,文箐装作没听到,谁也没再接下去。他便惋惜地叹道:“可惜小友这番才华……”言下之意,颇有对方暴殄天物之感。

    文箐虽觉此人学识渊博,年少有成,又有故人之容,可是终究不是那个人。是以,不想在一个陌生人面前说这些原因,只得借口推道:“小弟志不在此。再者,我曾听得一位兄长说及,学得文武艺,虽不赁于帝王家,便是经商,也实是用得着……”由此,突然再次思及席韧之可爱了。

    各人有志,强求不得。还以为日后能与之比肩朝堂,且看他日这般无意,只怕这个知己亦是难寻了。商秀才叹过后,只继续谈论《世说新语》之典故。

    直到哺时过得一半,船家来问,今日北风甚大,船已到得茶园镇左近,是否就此歇息一晚?还是继续夜行赶路,只是想要今日便到得寿昌溪口只怕是来不及了。

    这便意味着商秀才需得在船上过夜了。

    文箐原计划在茶园左近呆一晚,然后到街上去买得些茶叶再行路,此时见商秀才似乎是有事需急赶,便征询他的意思。

    商秀才既是搭人船只,有急事也哪里好意思再好催他促着赶路?只道是客随主便。

    文箐想了想,在严州府也能买得建德牙茶,便道:“还是商秀才赶路要紧,便是紧着行船吧,这天似乎也要下起雪来,且趁这未下之际,多走一段路便是了。反正船上有吃食,天黑不便行船时,且就近找个停泊点便是了。”

    商秀才再次感觉他为人甚为仗义,事事为他人着想,对先前自认为他心思狠辣的结论感到愧疚。人心难识,自己却差点儿误把一个好人当作歹人来看。对同船三人,更是起了结交心思。

    文箐哪里想到这些?只觉得眼前人年少却是学问好,再加上同故人有几分相似,难免就亲近几分。又深感自己在古代还是得多加强学习才是,否则同人一交谈,多聊几句,便是穿了帮露了底。

    此时只着意交待黑子同商秀才共一舱室,又让船家多做一道菜来。小黑子经了这一日水程之交谈,大改前观,觉得商秀才为人不同先时的书生一般酸腐,也不是一个过于计较的人,提得起放得下,当得大丈夫行径,同那史胖子相较,天差地别也。也对其颇有几分厚交之意,吃饭间特意拿出在歙州米酒来,极是盛情相邀。

    舱外寒风凛冽,冬雪欲下,而舱内暖意蒸腾,相饮欢畅。酒酣耳热之际,小黑子低声道:“庆弟,你见闻既广,学识又好,今日这番考究于他,商秀才他日真能高中不成?”

    文箐笑了一声,亦小声道:“他何时高中我说不定,只他那兄弟,他年必是入阁之人才。”

    小黑子复看一眼商秀才,只觉他喝了好些酒后,便脸上绯红一片,此时更觉是同龄人,想想他这般年纪,却同乌秀才一般是生员了,又听得庆弟对他一片赞誉,端是了不得。不免起了心思,道:“庆弟,你不是还挂念着叶家那副楹联吗?我看他日,若是这商秀才兄弟中了,便求得一联如何?”

    文箐一愣,大笑,方道:“黑子哥,你真是好谋算:一壶酒,便开了口。那也得看商秀才彼时还记得你否?再说,人生交友,还是不要想得太多为好。若是为了他日谋划,精明算计到手,只是一旦被人晓得,便是再好的感情,也终将觉得掺了假。故而,君子之交,淡如水。”

    商秀才那边见他兄弟二人窃窃私语,非礼勿听,只作未闻,此时见得他大笑出声,只听得一句清明,亦笑言道:“我何时要忘了你们兄弟?”

    小黑子却认为既是相交一场,便是帮个小忙,又不图其钱财与势利,坦然道:“商兄,好雅量。如今相识一场,甚为有缘。他与令兄高中,入得翰林,进得阁,小弟有一事相求。”

    商秀才那边只道不敢当,又问是何事。

    文箐急阻小黑子,小黑子看着他,最后无奈,只得放弃。文箐是生怕又让对方误会自己因这顿饭与搭船之谊,便有了挟持之意,非弗君子所为。忙吃得几口,便道身子不适,自回舱去。留下商秀才同小黑子,对饮欢酹。

    次日上午,雪花渐舞,商秀才到得溪口,再三道谢,下船只打得一把伞,便独自走了。

    小黑子感叹道:“唉,我这一年来,遇到的人中,袁大哥算一个人物,如今这商秀才也真算一个”

    文箐突然想到他当日说的找妹婿的事,便调侃到:“我昨晚见你恨不得与他八拜结交,你总不会又在物色妹婿吧?”

    小黑子却假怒道:“他再好,也不及你好我同他相识不过一两天,可是同庆弟那是相知甚久,怎能相提并论?妹婿,你是逃不掉的。”

    文箐见船已动,眼前溪口亦是渐行渐远,远处的人影便连个黑点也瞧不见了。莫名也有几分伤感起来,回到船上,只越发思念故人。若是他那日未曾说服自己再去滑雪,没有变故,是否早已恩爱同眠生子了?如今流落异地,举目无亲,一针一线全得自己张罗,不由落泪。

    小黑子见他情绪低落,只以为病未痊好,一味小心服付两小兄弟

    正文84 黑子,谁家少爷

    终于到得严州府,小黑子寻思卖 墨去。远远在城墙前,见得城上旗郭猎猎,突然对文箐道:“庆弟,这地方我来过。绝不是梦里……”

    文箐心里一喜,道:“你记起来了?”

    小黑子摇摇头,眼见得城门口有人急驰而去,便道:“未曾。只晓得此地我定曾到过……哦,我定是会骑马……好象,有一匹毛色异常好的马,急驰如奔雷……模糊有些印象,却似雾里见得影儿,抓不住……”说完,又猛叩击头部。

    文箐生怕他再砸伤头,忙制止道:“可是急不来的事。你要砸坏了脑壳,有个好歹,可让我们如何是好?本来还想得些影儿,已是往好里转了。再砸坏了,只怕影儿都跑了。今日都晓得这里是熟地,更是应证了那日赵三说的你乃杭州钱塘人士,想来未差。便在这里多呆上两日,且寻寻是否有别的印象?再往前面走,富春江这一路,且慢慢行来,多多留意。兴许记起来的越多,也说不定。”

    小黑子被他这么一说,也觉得十分可能。随着杭州越发接近,这心情也越是一日比一日急切起来,唯恐自己到了地头仍是想不起来,有如白痴。

    可惜,好事并未出现。停留两日,在严州府雇了马车,转了个遍,又找人问得去年可有哪家丢失少年一事,皆无果。此后小黑子亦想不得其他。墨卖 得差不多,胭脂盒也只余几套,买得一两斤白峰毛尖与建德牙茶。天又开始偶尔飘着雨雪,眼见得再有十日便是小年光景,不能多耽搁,只往下游桐庐与富阳而去。

    一路开始更多停留,以免唤起他的记忆,可是却真是希望越大,失望更多。

    途中一路辛酸与其他杂事也不多再提,且说到得富阳时,已是十二月二十。此处江水越发开阔,先时的小船,也越发慢慢由大船代替,临近年末,行人匆匆,繁华兴盛之感越发强烈。

    既是腊冬,未能赏得其春景况,可是此地闻名太甚,仅是《富春山居图》便是前世为人所念叨不已。

    文箐一边离船上岸,一边感叹:“试向富春江畔过,故园犹合有池台。”

    小黑子听得她语调低沉,十足伤感在怀,不免皱眉道:“庆弟,怎的从建德开始,便日日没了兴致,多了愁苦?不好不好,这诗快别念了。念得我都有断肠之感。”

    文箐一愣,她自己是没察觉这一路有何大的不同,不过小黑子所言必为真。随着杭州一日一近,自己这段逍遥旅程也即将结束,这两个月,便是穿越过来后自己“放羊”的日子,肆意挥洒了一回“日子”,难得啊……

    他们靠岸时,正是附在旁边另一艘大船一侧,这显然是从杭州那头过来的,想来是有钱人家,只听得对方仆役在喝斥着脚夫尽快搬运,又听得对方在吆喝旁边行人与车马,阵仗似乎较大。

    文箐只见人来人往中,却也瞧不分明。生怕此时出了事,忙让船家去帮忙找车。没想到,马车竟然实在难找,最后总算找了匹骡车,拉了小黑子坐在车里,让他莫要管闲事,只吩咐自己这边的车子快快离开此是非之地。

    可是这车才驶出没多远,旁边与后面吆喝声又起,竟然是嫌他们的车挡了道,让他们速“滚一边”去。

    小黑子听了,便探头探脑出去,嘀咕道:“怎么这一路就不安宁?哪里来的又是仗势欺人的狗 奴才?”

    文箐一听他要动气,忙劝道:“黑子哥,且让车夫停在一旁便是了。反正咱们只去码头的客栈,亦不远。明日在城里打听一天,便赶紧寻了船只,去杭州。莫要生事。”

    小黑子忍了忍,心想庆弟是为了自己去岸上打听旧事,要不然直接在码头找船便是,也无需再往富阳县里去,也就没有这些事了。只得掀了帘子,让车夫且找一宽敞地避车。

    车夫在前头道:“避不得也”。

    原来左侧几辆车上已是大船上人家的,避开已是为难,前头又有架老牛车行得慢,挡了道,码头之路又不甚宽广,再也无法错开。只道还得片刻才能到得宽敞之地。听得后面骂声,亦无好气,回身欲相骂,却见对方阵仗颇大,得罪不起,只好忍气吞声。奈何后面与侧面赶车的急匆匆,催个不停,渐渐骂声不止。

    文箐听得对方粗声粗气,言语不堪入耳,揭了后面小窗帘,还没来得及往外看,便喝了口江风,呛得直咳起来。

    小黑子闻得,着急又回身,把小帘盖好,道:“庆弟,你病才好,前几日可是把我吓得够呛,莫要再吃了风。外头的事,我自去料理。放心,听你的,不动气便是了,且与后头车夫大哥好言相劝。”

    文箐见他一再保证,只点头让他下车去应付。

    外头车夫嫌前面的行得慢,连累自己被后车所骂;既得罪不起后面的,只一古脑儿火气往前前发泄,口角渐生,便同前头赶车的对骂起来。

    小黑子先是劝了他,让他先慢慢驾车寻找地方避路,自己后头去与对方商量。

    原来后头赶的车同侧面的几辆车是一家的,都用毡毯盖着,看模样好似全为箱笼,数数也得五六辆之多。再后头,又另两车,车饰一看便不同其他庶民之家,有些奢华。

    小黑子想果然如庆弟所言,这是非富即贵的人家。既说了不闯祸,只得笑着脸同后头车上的人拱手行礼道:“兄台,这路甚窄,非是故意挡道。再行得十来丈,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到得宽敞地界,还请多见谅。”

    哪里想到,他这方客气有加,对方车上一个尖嘴猴腮似的汉子却是倨傲地夺过马车夫手上的鞭子,执柄喝斥道:“哪里来的挡道的狗 才,说那多作甚便是此地窄,才让尔等莫要阻了路,误了我家二少爷祭祖的时辰。识相的快滚到一边去。”话未完,便已抽将过来。

    小黑子哪里想到他来这一招,居然有人脾气比自己还暴烈,便也不再多想,顺手就是去扯迎面过来的鞭子,侧身略躲,却还是被抽及后背,稍端更是扫到脖劲,手上最后是抓住了,差点儿把对方拉下车来的同时,自己亦是踉跄差点儿倒地。对方趁势便拉紧了鞭子,欲抽回去再抽他几鞭子。

    小黑子顾不得后脖发疼,只一个劲儿扯紧了鞭子末端不放,怒火攻心,喝道:“我好话说与你听,你却兵戈以待,好不通道理爷我便在此教训教训你”

    可是他们这一开打,这辆马车同后面的马车便都渐停了下来。

    车上那瘦猴汉子骂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家的马车,敢在此地撒野不成”一边说,一边加力硬扯鞭子。

    小黑子马步一蹲,鼓足了劲在手臂上,半点不肯松地拉扯。对方便让马车夫也帮着拉,这时小黑子眼见自己被对方二人拉得倾身往前倒了几步,索性就突然松了手。

    那二人在车辕上一下子失了这拉力,重心即失,立个没稳,便都相互倾倒下来,足足跌了两个狗 啃泥。

    小黑子一拍掌道:“这便叫活该恶有恶报,叫你欺负人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这河神爷要收了你等去”

    瘦猴爬起来,捂了发痛的屁股,骂道:“哪里来的野小子”又冲旁边的马车喊道:“来人啊有人行凶了要打劫了……”

    他这一嗓子,嚎得十里八乡都能听得见,果然旁边车上的人又陆续跳下来三四个,愣是围了上来。

    小黑子一看,形势不对,却走不得。眼瞅着对方围拢过来,便嗤笑道:“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好汉要真打,一个一个与爷我来较量,如何?”

    后面有个管事模样的人听得喧闹,正疑惑车怎么就停了,见这等状况,急急跑过来,喝斥一声,道:“都围着作甚?赶路要紧没见着大少爷的马车在后面嘛?这大风天里,在外头候久了,主人家着了风,你们能担这个责吗?”

    又斥了一下找事的猴脸道:“你莫要找事,凭白污了少爷名声。我才从田庄调回府里,要是再因此吃点儿官司,且让你好瞧你给我老实点

    后面又来了一个小厮在道:“少爷叫我来问:何事这般闹腾?道路不甚宽广,勿要扰了他人,且慢慢行路便是。”

    管事的只道一声“是”,又冲那闹事的瘦猴喝斥一声:“还不快上车去休得生事”

    说完,扫了一眼中间的“罪魁祸首”小黑子,只道一声:“行路勿忙,多多见谅”。

    小黑子见这管事的倒不是个倚势欺人的主,还说得过去,收了手,道:“管事的好说。只是这路并不能同时驶得三辆车,贵府下人却愣是让我等速速腾出地方来,确实是为难前面车辆了。”

    那管事的又指了一下猴脸,意示是回去算帐。可是那小厮却盯着小黑子,突然张大嘴,指着他,道:“你……你……”

    小黑子见对方不再嚣张,便也准备走,见他这模样,也左右瞧自己一番,并无不妥。有心不理,转身便走。却突然听到身后又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小定,少爷在等着呢。”

    那小厮却惊喜地叫道:“绢儿,你快来帮我瞧一眼”

    小黑子却听得那声音后,很是一愣,脑海里好似曾听过一般。慢慢转过身去。只见一着了碧紫色袄袍的大丫环,十五六岁光景,脸形娇小,似乎有点儿印象,却根本不曾见过。

    那绢儿丫环被小厮拉住,只指了小黑子的背影看,嘴里仍道:“何事大惊小怪的”可是一待小黑子转过身来,立时也痴呆起来,,指着他脸儿,惊讶了半天,吭吭哧哧只说了半天的“你……”,其他愣是没说出何缘故来。

    小黑子迟疑了一下,只觉不对劲儿,脑子里有个影子晃啊晃的,找不着了。过得片刻,一拱手道:“小娘子有何话?可是招呼在下?若不是,这便告辞了……”

    “等等你,你不是表少爷吗?表少爷……”小定却叫出声来,丫环绢儿亦是肯定起来,叫道:“表少爷”说完,她也不顾小黑子什么反应了,只对着旁边的小管事道:“快,快,这是表少爷啊去年不见的那位表少爷啊你们怎的竟然……等等,我且去告诉大少爷”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说完,又风风火火地跑向后面车辆去了。

    正文85 黑子终认亲

    只留下那管事的同刚才要闹事的猴脸儿,上下打量着小黑子,狐疑地道:“表少爷?”末了,那二人相互询问。小管事问:“你识得?”

    猴脸心虚地看一眼小黑子,又紧张地道:“我哪里识得?我今春才来的。”

    小管事的道:“我只听说过伯爷府上的表少爷不见了。我亦是才调回府里的……难不成,真是表少爷?我叫我们生事,如今可好了?这回你们是打了主人家了”一说完,狠跺一脚,剜了猴脸一眼。

    瘦猴脸儿吓得不敢吱声,本来想爬上车去的,结果却见马车夫早就跪下来磕头,一个劲儿地道“饶命”。猴脸儿才想起,自己要是真打了主人家,可不就是死罪?忙吓得也跪地求饶。

    小黑子指着他道:“怂货”可是毕竟被他们这一拨人说得一愣一愣地,心想:难道真是找到自个儿家,不成?心里一阵狂喜,也不再与那二人计较了,反而一蹦而起,在空中跳腾起来,大笑道:“哈哈,老天爷开眼啊,终于让我找到家了我终于……”

    其他人都傻头傻脑地看着这表少爷,好似发狂的模样。管事的哪里还能让他们看热闹,忙让这些下人快快行路。

    小定在一旁亦是十分欣喜地看着表少爷,笑得合不拢嘴儿。“表少爷,你且同我去见少爷吧。”

    小黑子发过疯后,定了定神,刚同他走得两步,才想起庆弟来,眉间喜色飞扬,便同拉着自己的小定道:“你且让我去找个人来,再说。”

    管事的扫过了其他人后,殷勤地走过来道:“表少爷,你这是去了哪里?”

    小黑子被人突然一口一个表少爷,颇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莫要叫我表少爷。我还不识得你,可莫要认错亲了”

    小定可是半点儿不放手,道:“表少爷。你且与小的先去瞧过少爷再说。要不,转眼你再不见了,我们去哪儿找你?”一边拽着表少爷往后面走。

    小黑子不乐意了,道:“找我?怎的此前不见你们找我了?”

    小定停住脚步,直叫冤:“表少爷,天地良心啊便是年初,我们家少爷都找你找得大病一场,如今都没好呢”

    小黑子听得有人为了找自己还大病一场,不感动是假的,只是毕竟只言片语,晕头晕脑地,这时又不免狐疑地问道:“我说,你们该不会是认错人了吧?我哪里同你们表少爷像了?”

    小定被他这般说完,也再次好好看看他,讶道:“表少爷,你别捉弄小的了。你不过是比先时瘦了些,便是瞎了小定这双眼,你这声音可还是从前的。你再变,咱们少爷可是明眼人,待会儿一瞧便能认得清的。”

    小黑子仍是犹疑地道:“府上是富阳的?不是杭州的?我家不是杭州的吗?”

    小定看眼前的表少爷样子确实太像了,可彼说话的方式再无从前的那番气势,要是一年前,一条鞭子早便抽将下来了。“咱们府上最早祖籍自是富阳的,只是如今都搬去杭州罢了。再说,表少爷家也不是杭州的。”

    小黑子一把勒住他衣领,迫不及待地道:“那我家是哪里的?”

    小定被他这一抓,透不过气来,憋了气,喘道:“表……少爷,小的……”

    小黑子一松手,小定差点儿跌在地上,咳了几声,仍是气息不稳地道:“表少爷?你祖籍凤阳的,只是现在住在京城……咳……表少爷,你差点儿憋死小的了……”

    小黑子怒道:“谁叫你卖 关子的?”

    小定这会反而再无怀疑了,这活脱脱就是以前的小阎王少爷啊。忙低头哈腰认错:“是,是,都是小的错。”

    小黑子心里松了口气,看着旁边的管事早撵了车夫与猴脸上车赶咱,便又抓过小定,在他耳边小声道:“那我问你,我姓甚名谁?”

    小定瞪大眼睛,觉得表少爷不可思议,道:“小的哪里敢直接叫表少爷的名讳”

    小黑子再次勒住他衣领,眉毛竖立,道:“我让你说,你便说。哪个敢怪你”

    可是他这厢正逼问着,后面那马车去已上得前来,适才那丫环绢儿在停车之际,掀了帘子,同另一小丫环扶了一个面色灰白的年轻人出来。对方未下下得马车,迎风喝得一口咳了起来,只看得小黑子一眼,大叫了声:“豪弟”便急切地挣扎着要下车。车上的人却拦着他,只道小心,急不得,且让表少爷靠近说话便是。

    绢儿下得车来,小跑几步到小黑子身边,推了他往马车边走,道:“表少爷,别发愣啊,。快,快,我们少爷身子不适,喝不得风。”

    小黑子脑子一片空白,不敢相信眼前之事。想先时自己找家找得那个辛苦劲儿,如今是喜从天降,突然来一声“表少爷”,就有一位大少爷亲迎上车,急切唤自己“豪弟”,这是何境况儿?

    小黑子糊里糊涂地走到马车边,被丫环在一旁推了一下,道:“表少爷,莫要站风里了,且上车与少爷说话吧。”

    小定甚是机警,道:“少爷,我看表少爷是见到亲人了,一时喜糊涂了,都不知说甚么好了。”

    小黑子被人推搡着,道:“且慢,且慢。我记不得了。你们且容我想想,容我想个明白。唉呀……”人已被糊里糊涂推上车了。

    年轻少爷咳得几声,面上潮红一片,捂了一根帕子,过会儿放下来道:“豪弟,你这一年多去,去了哪里了?叫我们好找啊……”

    小黑子认认真真看向他,二十五六岁模样,本来他生得极好,只是一副病态,可惜了。想了半天,脑子里似有若无,这人,自己好似没什么大的印象,记不得。捶了一下脑壳,道:“那个,我,我记不得一年前的事了。我只记得这一年来的事。我也不晓得我姓甚名谁?更不曾见过兄台。兄台是不是认错人了?”

    对方听得,愣住了。

    倒是旁边绢儿惊道:“天啦表少爷怎的连咱们少爷都记不得了?那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这不是往咱们府上找吗?”

    小黑子突然想当去年雪地里被人捉弄认亲最终被驱赶一事,此时听得对方的话,自是以为是质疑,一时莫名其妙恼了,发火道:“我是不记得了。是你叫表少爷的,要是你认错人了,且放我下去,我可没想攀这门亲”

    他这嗓子吼得大,把旁边另一丫环吓了一跳,呛得少爷又咳了两声。

    只是那小定倒是拉住他,不让他下车:“表少爷你不记得我们了,可是少爷还记得你啊便是你这性子,只过得一年哪怕是七八年还是这般,我们怎么会认错”

    少爷喘息既定,道:“正是。豪弟,你记不得我,可是家里一干人等可是日日念着你,姨妈与姨父可是惦记得紧了……咳……”

    小黑子听得,心里一酸,道:“豪弟?我名豪?你们莫要再诳我记不得先前事。我看你们是非富即贵,平白认我这个亲,想来也不是贪我有甚便宜之事。我思来想去,也不认得你们。你且容我再想想……不成,这事得等我庆弟来本斟酌一二……”

    “庆弟?”少爷诧异地问道。“他是何人?在何处?”

    小黑子这时才想起来,自己耽搁甚久,只怕庆弟等急了。越发着急下车,道:“庆弟……便是我的生死交。算了,我不同你说了。庆弟必然等我急了,只怕又以为我出事了,我且去与他说一声便是了。”

    这位大少爷却不放,生怕他又消失了,道:“你那甚么庆弟,且让小定去知会一声便是了。咳,你且同我说一说,你这一年又是在哪里过的?”

    小黑子此时找到亲人的感觉虽然内心狂喜,可是在晕晕乎乎过后,稍一冷静下来,又怕真是对方认错人了,那岂不是白高兴一场?越发挂念庆兄弟,要是他在身边,必然能出得一两个主意,便道:“我说了,你们走你们的,我跟上便是。再说,我还不定是你们的表弟呢?你们也不验看验看?万一你们认错人了,怎么办?到时再说我诳了你们,打将我出来,送我到官府,我岂不是倒霉?”

    他这话说得甚是有几分冒犯,可是在他看来,也差不多得亲身遭遇。大少爷听了,却有几分担心地道:“难不成,先时你到过我们家,有人赶过你不成?”

    小黑子道:“我还没到贵府上呢。只是我先时以为找到家了,便是被人打将出来的。我说,同你们这般人说话怎的这般费劲?你既说我是你家表弟,那要是你们认错了,可别怨怪到我头上。反正,我不管这么多了,我先去找我庆弟要紧。我这人脑子有时笨,想不到的事,我庆弟机敏,你们要是想欺负我,定是瞒他不过的。不成,我且得先去找了他来,帮我谋断谋断才是。”

    绢儿觉得自家少爷反而受表少爷冷脸子,忙插上来道:“表少爷,你那位庆弟在何处,我们派人去找来,同我们一道回府,这江风大,少爷受不得这风寒。”

    旁边一丫环道:“表少爷,你那庆弟我们让他在前头同我们一道往府里去便是了。这车又坐不得这多人……”

    小黑子听了,这不是说现下找到了家人,便要抛弃兄弟不成?误以为人家推却,恼道:“你怎么这般无情无义?这一路上要是没他,我怎么能找到这里来?你这般让我舍他,岂不是我连畜牲都不如?你这里既然再多坐不得人,又何必强行拉了我在此?”抬头见“表兄”一脸焦虑忧心状,可自己是真没多少印象,哀怨道:“我又不跑。我也想找到家。如今好不容易你们认了我,我自是高兴的。不过让我舍了庆弟,却是不行。我说到做到,你们在前头走,我便在后头随着你们。”

    这位少爷长叹一口气,想来他必然是真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遭了大难,便似换了个人一般,只是性情中仍是同往常一样,直来直去。道:“既是如此,当好生相待才是。快快去请来。”

    小黑子刚要下车,便听到庆兄弟的声音:“黑子哥”一急,忙掀了帘,也不顾江风急涌进来呛了“表兄”,探出身去,果然见得庆兄弟拉着小文简,一脸焦虑状:“你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又出事了。适才这管事说得不清不楚,我以为……没事就好……”

    管事的在一旁点头哈腰。原来他是个会来事的,既然手下得罪了表少爷,别想法子将功补罪。

    小黑子一跃而下,有点喜又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哪里晓得,平白了来一群人,愣说我是他们的表少爷,又有人说他是我表哥……我还怕他们认错人了。庆弟,你上次不是说天上掉馅饼嘛,看来这回,砸的是兄弟我了”

    文箐听得,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他,终于找到家了

    突然又觉得高兴,末了,又有几丝说不出来的别样滋味涌上来,最终还是笑道:“这不是好事么?恭喜黑子哥”

    才说着话,黑子哥的表兄便让让他们上了车。文箐冲小黑子那病态的“表兄”略一施礼,道了声:“在下苏州人士,姓周名文庆,多有叨扰。”

    那少爷亦是回了礼,道:“敝姓郑,行二。你既同我表弟相称,便叫我一声郑二哥,即可。想来我这表弟,一路给小兄弟添了不少麻烦。”

    文箐客气又感激地看向小黑子道:“我是承蒙黑子哥,啊,是贵府表少爷相助,一路从南昌府护送过来的。”

    小黑子却不满地道:“庆弟,你怎的突然同我生分起来了。什么贵府少爷不少爷的,我再如何,你还是我救命兄弟。你再客套,我便生气了。”说完,又同自家“表兄”解释道,“幸亏有庆弟,要不我到不了这儿,还不定在哪儿当着花子呢。”

    郑二少爷闻言一愣,旁边小定搀着他,亦是张大嘴儿看着表少爷:他们真是情义深重,反观自家少爷在表少爷心中连路人甲都不如。

    文箐见他兄弟相认,必然有得聊,不想多扰,忙告辞道:“黑子哥,你便在这陪了令表兄吧。”

    郑二少爷觉得这“庆弟”果然人小机灵,说话办事极到位,难怪自家表弟要如此倚仗于他了。再次盛情相邀。

    文箐见小黑子左右为难,也只得受了这人情。

    小黑子坐定后,叹口气道:“唉呀,表兄,你这马车确实稳当得多了啊,坐着躺着都舒服啊。”说完,又后知后觉地道了句,“我是该叫你表兄吧?如果没认错亲的话。是吧?”其实,他先时早便在心里认可了这个表兄了。

    郑二少爷点了个头,咳了声,道:“坐着舒服,那便好。”

    文箐见他表兄弟之间别扭着劲儿,也觉得好笑,尤其是黑子想认亲又不敢认的模样。只是文简听得黑子哥找着亲人了,却是挂念一事,问道:“黑子哥,那你找到家了?便不同我们回去了么?”

    黑子一愣,道:“那怎会?我自然要送你们到杭州才是。”

    文箐对弟弟道:“以后不许这般叫黑子哥了。”

    黑子哑然,文简有些发傻,“那叫什么?”

    郑二少爷在一边听得,也算是真明白表弟是完全记不得以前的人与事了。道:“豪弟,你是真连自己名字也忘了?你自是姓孙,名豪。”

    黑子道:“我姓孙?名豪?”欢喜地冲向文简道:“简弟,我有名字的”

    文简想起以前姐姐笑话他姓孙,名悟空的事来,道:“我哥早便说你姓孙了,你还说不是。”

    黑子一摸后脑勺,道:“你哥能掐会算,赛过活神仙。以后都听你哥的。”

    郑二少爷在一边,只觉自己原来混世魔王般的表弟,居然被一个小童子收服了,服服贴贴的毫无半点儿脾气儿,哪里还有先前的骄狂?当真是奇事一件。不禁再次多打量那一对小兄弟。只是看着看着,便有些发傻,觉得那两张脸,似有相识。

    姓周,姓周,苏州人氏……

    慢慢的,变成一张脸来……突然,便急得再咳起来,随着车轱辘滚动,身子亦是一颤一颤地。旁边丫环大惊,忙着去抚背。一边急声叫道:“少爷少爷”

    正文86 伯爵后人分别

    到得郑宅,才一下车,自有一干人等围了上去,一过垂花门,又有郑老太太等一干女人早早闻讯,便都围了过来,那动静,大了去了。文箐闪在一边,看着他被一群人包围,猜测他或有忐忑,或有欣喜。最后小黑子愣是抹着眼泪,同着一干女人哭哭啼啼的,呜呜咽咽的……

    唉,喜极而泣。

    孙豪,原来真是大有来头,居然还是应城候孙岩的子孙,虽然到得他这一辈,他本人不是嫡长子,未曾得袭伯爵位,可是,那也毕竟是伯府后人。郑家同孙家是姻亲,郑家管着江淮盐场,也是极有油水的富贵人家。

    郑家几十年前便已在杭州买房置地,而此次来富阳,乃是族里祭祖,因郑二身子不适,所以晚出发,次日便是祭祀日,且预备在老家过得小年。

    而孙伯爷府上,却是去年孙家府上犯事,孙豪堂哥,孙杰,也就是现任孙家伯爷下了狱,如今爵位亦被取消了。孙家老祖宗才想起当年在黄山许的愿未偿,小黑子便着急赶往黄山还愿,乃是郑二陪同。

    哪里想到,在黄山便遇了大雪封山,郑二一场大风寒,原来的寒病发作,高烧不退。小黑子——孙豪骑了马,带了两个随从,便从黄山往下赶,准备买药请了医生去救表兄。哪里想到,抄近路,遇了虎。坐骑受惊,孙豪被摔下马去。一随从当场被虎咬了脖劲,另一随从马惊之后,伏于马背上掠跑而去。等那个随从制住马匹后再返回到原地时早过了半天光景了,发现少爷已不知去向,受伤同伴亦无影踪。

    至于后来的事,是无人知晓得。事发之地,同孙豪被赵三救的地方,相距两座山不止,亦不知他如何便一个人去了那里。猜来猜去,便是可能孙豪一个人爬了两座山过去,最后摔倒,失了记忆,被赵三救起。

    文箐听完,也傻愣了。自己家遭遇不幸,没想到他孙家一个伯爵府也是连遭不幸。便问道:“虽是你家事,作为兄弟,不好多问。不过,听你这般说来,还是想多嘴问得一两句:那你家大哥现在安好?你家眼下又如何了?”

    孙豪闷闷地道:“庆弟莫要同我客气。有事只管直言便是了。难不成我找到家了,你便不要我这个黑子哥不成?”见庆弟低头不语,摸不清他心思,便又道,“至于我家,现下大哥是被放出来了,既被革了爵位,如今一家人也离了京城,听表哥说,已是回了凤阳。也算是圣上开恩,至少没有家破人亡。”

    文箐也道一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家人俱全,便是幸事。”

    “是啊,敢只能如此想了。只是,庆弟,今日我找得家人,被他们围着,实难脱身,若是冷落了你,兄弟别往心里去。”孙豪想想,今日自己为了应付外祖家的一干亲戚,自顾无暇,对庆兄弟便没顾及上,心里颇为过意不去。

    “你同我还真客气,你也晓得我这性子,不喜与人应酬。我见你既是寻着亲人了,自是有得长谈。此乃人之常情,我怎会怨你呢?我只说身子略有不适,没想到令表兄便已让人安排了住处,实在是妥当得很。我且略歇一歇便好了。其实我是怕人多不会应酬。我也有胆怯的时候,向来一见到这等阵仗,便不知所措,怕丢人现眼,再说,你们眼下有事,我要掺合,多有不适……”文箐对着他挤眉弄眉,坦率地道。她先时见到郑家那一干人的客气劲儿,男人们听得小黑子简单陈述,半信半疑于他嘴里的庆兄弟能有那等本事?既然是人家帮着把自己外孙找到家了,自然是十分客气,盛情相待。文箐却是推却不已,再加上人家要祭祖呢,自己一个外人,哪里好意思去凑热闹的?人家给竿子自己难道真就不顾脸面往上爬?到了郑宅,自是以身子不适为由推却一切应酬,客居于此,惆怅难安。

    小黑子孙豪别扭地道:“我就知你是拿我当外人了。庆弟,你还是叫我黑子哥吧,听你这么称呼,我也浑身不得劲儿。你既觉不适,寻个清静地儿也是好,我倒是羡慕你起来,不用应酬那些人。从前盼着找到家,如今自己是想不起来,厅里那一干人等抱着我哭,问东问西,我便是生有七八张嘴也答不过来。都道是我至亲,只是我却一个人也认不得,隐约有点儿印象,难免就尴尬,说不得其他话来,象个傻子一般听他们说这是哪个表兄,那个又是我哪房舅母的……寻思着,这要是见了自己家人,想来也是一大家子,还是同陌生人一般,这……好不容易脱身,感觉还是同庆弟在一起,痛快”说完,竟是拧了酒壶灌了一口。

    孙家,郑家都以为这孩子必是被虎咬死了,哪里想到过得一年后,还回来?岂不是惊喜一场?如此,见得他回来,自然是都追着问经历了。

    文箐生怕他这样喝酒,闹出事来,忙制止,笑道:?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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