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雪琴音连九天 作者:rouwenwu
东苑雁归阁
目光越过憧憧树影,一片墨色黑暗中唯有那一盏昏黄烛灯,从敞开的门,敞开的窗,透了出来,暖暖的柔光,勾勒出案前女子淡淡拢雾般的身影,那个日日夜夜在脑海中盘桓的身影。
她回来,真的只是视他如父么?他却早已忘却前尘……无法感受他们曾经的父女之情。
他所记得是河灯节、秦淮河中那个用孱弱肩头支撑着他,戴着鹅羽面具的女子;在如梦似幻的温泉,死里逃生睁开眼睛,目光中,只有她;在潮湿阴冷的地牢,讨要了不可思议的酬劳,却窝在他胸前,像孩童般沉睡;更忘不掉她为他穿衣辩发,她洗衣,他拧干的那些个相濡以沫的时光。
她酒品极差,真情流露而在他怀里失声痛哭,那夜的琴音,他未曾间断地弹下去,明知等不到她喊停,他也不想停下,只想一直一直就这样下去。清晰记得次日她羞红了脸,窘迫的模样,无论是灿烂如阳光,还是沉静如星子,即便丑如无盐,俱都深深烙刻在了心里。
他们牵着手拜天地、拜神灵、立誓言,恍如还在昨日,夜夜流连梦回中。
亦能深深感到,她对他有情,难道那只是他的执念?她那只是对父亲的依恋之情么?推开他那一刻,心如死灰……
再也回不去从前那个清寡冷静的麒王,日夜备受煎熬;想见她,想好好抱着她在怀里,却迈不开脚步;暗人每日来报,俱都在脑海中重复一次又一次;绥海小侯爷隔三差五前来与她品茗对弈,嬉笑嫣然,小侯爷挽起她的手,小侯爷指头拂过她的眉梢,在竹林中比试武艺,她为小侯爷浣洗汗湿的衣裳……
他怎么敢回去见她呢?怕会忍不住下了逐客令,将小侯爷赶出王府;这……太失常了,他需要时间冷静下来,可是,快一个月了,想念越来越强烈,几近洪水破堤;今日听到她受了委屈,不顾一切飞回了雁归阁,却只是悄悄站在这里,远远凝望烛光中的身影。
宝珞揉了揉微微刺痛的双目,烛火下长时间看书,眼睛果然是承受不住啊。每日清晨在铜镜中总是看到一双萎靡不振的熊猫眼,难怪府中的下人见到她像见了鬼似的。
可是不能耽搁,回京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却一点进展也没有,玥还能等多少个月?数都数得出来;可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神医冀四,这可如何是好……
刘邑玥本想看她一眼便离开,瞧着她痛苦的揉着眼睛,揉着额头,轻轻叹了口气,何苦呢?何苦啊……
穿过连廊,站到门外,看着她抬起头,又揉了揉疲惫的眼,迷惑般闭上,又睁开,再揉……
他无奈叹息,走向书案前,拉下她仍在揉眼皮子的手,将医书合上丢去一旁。
宝珞倏然瞪大了眼睛,确定这真的不是幻境,手指头上仍有着温润的触感,眼中蓦然湿润,水珠子在眼眶中打转,更为清亮,心口又堵了起来,她不敢眨眼,一瞬不瞬看着眼前的紫袍男子,害怕眼睛闭上他又消失无踪。
他清凉修长的手指拂过眼帘,如同薄荷般清凉,刺痛顿然消失了。
“眼睛都疲成这样,不要再看书了,你要多歇息,莫把身子熬坏了。”
宝珞没有回答,仍是怔怔看着他。
刘邑月心口一抽,放下手,半晌又说道:“今天的事,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发生,你……莫要往心里去。”
隔了一会,仍不见宝珞说话,只得再叹了口气,“早点歇息,不要再熬夜了。”说完轻轻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宝珞这才恍过神来,呼一下起身,从背后紧紧抱住他,脸埋在他的背脊,颤声说:“不要走,玥……你不要走。”
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清晰的觉到后背慢慢湿透,濡湿之处火热的气息便要烧入心房。搂住自己的那双手,越来越紧,他握住,微微拉开,略带着犹豫慢慢转身,看着她惊惶失措的双眸,带着他从未见过的楚楚可怜。
捧起她泪水斑驳的脸,说道:“如果不走,珞儿,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不会再放手……死也不会放手。”
泪水仍在不停落下,她颤巍巍扬起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定定看着他,踮起脚,双手微微用力,拉下他的身子,仰头吻上他的唇。
脑海中轰响,霎时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停顿在唇上那个纤柔的触感,心跳得飞快,血液像被煮沸了一般,无法抑制掌心移向她的脑后,加深那个吻,缓缓地深入,直到触到那同样的柔软,急迫而迷恋,抵死痴缠。
灼热的气息在四周绞缠,絮乱的呼吸,只剩下了无处不在火热缱绻,她笨拙地回应他的痴缠,即使是被那滚烫溶化成灰,也甘之如饴。
带着不容置疑的掠夺,吞噬她的呼吸,他的唇如同火苗,他在她心里燃起一把火来;几欲窒息之际,他才略微放开,鼻尖仍触着她的前额,粗重的呼吸声,如雷心跳,“珞儿……珞儿……”声音沙哑将她紧紧按在肩窝。
感受着他颈边脉搏剧烈的跳动,沉重的呼吸在耳畔萦绕,感受着他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玥……你不能再丢下我,死也不能。”
“好”印向她的前额的吻,缓缓再次落在柔韧的红唇上……
蓦然大力将她打横抱起,向着床榻走去,她的脸霎时间涨得通红,手指紧紧攀着他的衣裳。玥将她轻轻放到床榻内侧,宝珞窘得不敢睁开眼睛,只觉他挨着她躺了下来,将她搂在怀里。烛光倏然熄灭,满室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和她如雷的心跳。
半晌没有动静,眨了眨眼,宝珞忍不住开口唤了一声“玥……你……”
“唔”他应了一声,顷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嘴角弯起,说道:“是你叫我不要走,那我陪着你睡,你可知你的面色有多糟,歇息吧。”手指抚过她的眉眼,今夜一个人回屋,也是睡不着……
沉寂了许久,宝珞拉了拉他胸前的衣襟,踌躇了许久方小声说道:“对不起,今天……是我先冲撞了你的妻儿,我,情绪不好,以后……”
“妻儿?”他打断了她的话,“我没有孩儿……”
眉头一蹙,忽然想起他仍在边关之时,萧汐凝曾来过一封书信,“是了,那孩儿该是她叔侄家的孩子,说是喜欢,便过继了来。”顿了顿,抱住她的手紧了紧,哑声说道:“珞儿,我们成亲之时,我便认定了你是我的妻,可是,现下尚不能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我不要委屈了你,相信我……”
“我岂是会在意这些名分?现下这般,我确是有愧疚的。”对萧汐凝,亦生出了歉意,而她最大的歉疚,却是辜负了那个远在北国的他,那个让她勇敢追回幸福,掩饰着悲伤放手的他。此生,她再也放不下这份愧疚了。
即便是如此,她仍是想自私一回,内心是清清楚楚的明白,她再也离不开玥了。
刘邑玥亦不再解释,心知再多解释也不能弥补既成的事实,他只是搂紧了怀中的女子,此生唯一想拥有的真情。
作者有话要说:偶决定了,不可能让宝珞再这样左右摇摆下去,她在矛盾中理清自己的感情,所以,感情明朗化了。
这种选择,未必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同,可是,还是决定让她做一个诚实面对内心的女主。
下次更新,3月18号。
春暖雁归阁(五)
玉琢雕砌的坟墓仍是静静卧在开满了紫藤的花树下,繁花累累,枝叶虬散,花瓣轻飘漫舞,铺就一地芬芳。
素白裙裾随着地上翻滚的花瓣轻舞飞扬,她静静立在玉碑前,身后男子紫袍临风,轻轻将手搁在她的肩头,拂落一叶飘落在发丝上的花瓣,说道:“珞儿,既然你已回来,这个墓,就毁了吧。”
“留着吧,就权当是埋葬了过去……”她回眸注视着他,巧笑嫣然,“我再不要做什么和珞公主,也不要你再做我阿爹,我只想永远在你身边,做玥的珞儿。”她的眼眸在晨光中越发的清亮。
刘邑玥只是拥着她,轻吻她额上柔软青丝,声音如春风拂过耳畔,“好,永远在一起。”
宝珞双手圈上他的腰身,“玥,带我上屋顶。”
他挑了挑眉,身形一晃,揽着她的腰就跃上琉璃屋檐;宝珞吐了吐舌头,“哈,身边有绝顶高手就是不一样,上回我可是辛苦地爬墙上来呢。”
刘邑玥眼神微暗,珞儿,为何上个屋顶都要爬墙,以她自小跟阿西、梅朵一同长大,怎会内力、轻功差别这么大?珞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牵着她的手不由得握紧。
在屋檐上坐下,长长舒了口气,“紫藤花果然是要在春天开得更漂亮,你将皇宫的花树移植雁北居的时候,我就想着春天我们一同在屋顶赏花,这个角度定然是最美。”头轻轻靠上他的肩,“这个愿望如今终于是了了。”
“珞儿,我们从前,也不仅仅是父女,对么?我一定和现在一样……”也很爱你,所以植遍了满园的紫藤,“你喜欢,那便将这花树移至王府,在窗边就能看得到,可好?”
她摇了摇头,“它既然已经在这里扎了根,开得如此繁盛,花树亦是念旧居,何苦为了我的私念将它们移走,倒不如闲暇之时前来看看……曾经的人事物事,我不想再回望或是强留,权当是一道风景,莫论好坏美丑。”
她是告诉他,无论过去如何,不会在意他的忘却,忘却了他们曾经拥有的情?虽然,那是他心中一道无奈缺失,亦已被现今的她所填满。
宝珞扒开身侧几片砖瓦,取出一个黑长的铁盒。刘邑玥惊讶地看着她微微转动盒边精巧的铜锁,铁盒“喀”一声开启了来。
宝珞清点珍宝一般把内里的物事一样样摆了出来,“忍衣,带走,说不准还能用得上,秘籍……还是留在盒子里,两把宝剑寻铸剑师傅看看能不能接驳断口,这个……”她拾起赤色龙凤纹重环玉佩,阳光照射下赤红的玉石纹路璀璨夺目,散发出微微荧光。
刘邑玥自然是认得这玉佩,乃是皇子独有之物,只是想不起,它为何会在这个盒中;从宝珞手中取了玉佩来,小心系上她的腰间,就如同他第一次亲手为她系上那天,无比的郑重,仿佛那不是玉佩,而是他的心,只求与她相依相伴。
宝珞抓住他仍在系玉佩的手,眉宇间划过忧虑,“玥,它,还是放回铁盒中吧,教人瞧见了难不准又……”
“珞儿,它,只属于你。”
宝珞恍惚地凝视他执着而不容拒绝的脸,洁白的肌肤下闪过一抹可疑的潮红。
离开雁北居时,悄悄将玉佩放入腰间束带里。
回到雁归阁,明歌来报,绥海小侯爷已在竹林千竹亭等候多时。宝珞脸上漾开笑容,便要朝竹林走去;却被刘邑玥一把拉住,脸上些许紧张,些许困惑,些许无奈……欲言又止,终是懊恼地放开手,说道:“去吧。”
宝珞虽也困惑不解,却念着千尘已是等候了许久,前些日那一局棋仍旧胜负难分,难得有终结十连败的机会,如今心情大好,赶紧去杀她一个措手不及。
刘邑玥暗嘲自己如此患得患失的情绪,简直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一般,珞儿与卓千尘本就交情匪浅,自己何必多心。
千竹亭中,卓千尘与宝珞棋艺水准本来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前些日子若不是陪她散心,方才手下留情,没让她输得太过难看,如今,仍是轻而易举便将宝珞击得溃不成军,眼看盘中棋局难以挽回,宝珞皱脸拧眉,不甘心认输的模样,不由得畅快笑出声来。
宝珞抬头怒视其得意的笑脸,蓦然眼神一亮,瞧见刘邑玥正朝着千竹亭走来;乐呵呵跳起身,上前便拉住他的手,“玥……玥,你帮我,莫教千尘如此嚣张,帮我赢她一壶极品绥海清茶。”说罢,按下他的身子在自己原先的座位上。
卓千尘乍眼见到刘邑玥,先是起身见过了礼,再瞧了瞧棋案上的残局,一摆手,微微笑道:“无妨。”且看你们如何死起回生。
刘邑玥眸光宠溺,从宝珞脸上转向竹案棋局,此残局已是处于进无可进,退无可退,沉吟片刻,捻起白子……
自毁半壁江山方至之死地而后生,仅落数子,千尘已是凝神静气,不敢托大。
“麒王高明,小臣甘拜下风。”卓千尘输得是心服口服,棋面上虽是和局,可是刘邑玥乃是由死局落手,不仅扳回形势,尚且逼和,不得不教人佩服万分。
刘邑玥也不客套,微笑摆了摆手,“小侯爷过谦,你也是让着珞儿,下次再要对弈,且来找我。”
卓千尘微愣了愣,麒王性子清冷,甚少与人结交,如今竟主动邀约,自忖棋艺倒也未精湛到能令他另眼相看的地步,却也只得俯首遵命……
“千尘,你可是认输?哈哈……明日可莫忘了清茶。”
卓千尘亦笑得戏谑,“茶我可是输给麒王,与你有何干系呢?陌儿想要我的清茶,可得自个儿赢我。”
“那也无妨,你输给谁,明儿就拿给谁就是了。”宝珞心情大好,也不介意她揶揄自己,依旧笑靥如花。
待得卓千尘告辞离去,宝珞方疑惑相询,“玥,你对千尘,似有戒心?”
刘邑玥一口茶差点就喷了出来……有这么明显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宝珞见他不答,表情却甚为尴尬,脑子略一转,心下了然,玥,莫不是在吃醋吧……思忖至此,不免有些啼笑皆非,可是,有了喜怒哀乐的玥,会害羞尴尬的他,倒像是注入了普通人的灵魂,不再那么难以亲近。
“玥,我与千尘,乃是莫逆之交,你可莫要想歪了去,千尘……千尘,他不喜女子……”心底暗自告罪,千尘可莫要怪我毁你名声,谁教你身份如此隐晦,连玥都要瞒着,我已经是很够意思了。
刘邑玥听得一怔,心情仿是舒展了开,仍是低头不语,嘴角却弯起一丝笑意。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灰毛乌龙驹四蹄如飞,扬起大片滚尘,官道上路人吃了一口鼻的尘土,无不诅咒叫骂。马鞍上女子频频向行人扬手致歉,却也只给途人留下一抹淡薄的身影,乌龙驹着实是快如电掣,尤其是这阵子,连宝珞也按捺不住它的性子,只能由得它放开四蹄。
今晨降涟大哥捎来口信,说是已寻到了神医冀四的踪迹,如今便在京郊二十里外的芜湖边。于是她不敢耽搁,马不停蹄直奔而来。
芜湖夏初绿柳荫,草长无情绵絮飞,唯恐扬蹄惊白鹭,西冷烟雨过草屋。
草屋老叟独钓湖畔,宝珞下了坐骑,稳步行至沿湖木桥,朝着垂钓老叟拱手见礼,道:“小女子容宝珞拜见冀神医。”
老叟也未回首,目光一瞬不瞬凝视湖心,许久方道:“得知老朽身在此处,莫非姑娘便是降涟所言要见我之人?”
“正是,小女子此番前来乃是求神医相助……”
话未说完却已被老叟摆手打断,“莫道神医二字,姑娘请回吧,你所求之事老朽亦是无能为力,以老朽同降涟公子的交情,无不尽力而为,可是那‘翎火焰’之毒,乃是毒中之霸,本就是无药可解,十余年前,老夫倒是参详出破解之法,此法亦告知降涟,怎奈至寒至温之物难寻,即便是如此,寒玉丹本可暂压缓毒性,若不是中毒之人妄自催毒,且又受外力所激,心血翻涌,气息难平,火毒也不至于侵蚀骨血,三年前,能捡回半条命,已属大幸。”
手足虚软,她缓缓跪坐于老叟身后。心如刀刃凌绞,其一,妄自催毒……永初年间,馨蕊夫人的地宫内,玥催动了身上的火毒,化开了被冻结成冰柱的她;其二,外力所激……却又是为了救她,噬魂崖上,自废双足,且硬生生受了梅太后那激毒的一掌。火毒至此如影随形、如骨附蛆。
“冀前辈,至寒至温之冰山雪莲,我已无意中寻得,只是不得其法,请前辈施以援手……”深深俯下头去,捏紧了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晚了,若是于毒侵骨血之前入药,此毒必能根除,如今……唯有尽量减轻其毒发之苦,若是毒入脏腑,那便是大罗神仙,也无能为力。”
“不,我不信,天地万物无不是相生相克,我不会放弃,莫道他是我心系之人,即便不是,医者岂有舍弃病患之理?”她猛地抬起头来,带着不顾一切的绝然,注视着老叟的背影。
他终于回首看了一眼跪坐在木桥上,却握紧了手,不屈不挠的女子,数十年行医济世为怀,失去至亲之人无不是悲恸欲绝,她亦不能免悲,却亦不绝望,这般执著的女子……
潸然喟叹,“除非……”
除非百年开花百年结实、能解天下毒之‘迭翠神果’……
她没有再策马回赶,一手牵着乌龙驹,步履沉重。百年开花百年结实,还是传说中的神果,无处可寻、无迹可觅,表象与普通果实无异,遇水则幻化五色光芒,连神医也不能确定这个传说的真实性,沉溺于一个传说中虚无之物,又怎么救玥的性命?
回到王府已是繁星点缀,返京数月,而今春去夏至,那满腔踌躇的信念,却被不经意地一戳而破,她相信冀神医并非推托,他亦是无能为力。
夜深,竹林萧瑟幽静,千竹亭间,倚栏静默良久,一双温柔的手至后将她拥入熟悉的怀抱,“回来了……”
她回身埋进他的胸怀,“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更新3月20日。
下一章……下一章要不cj了唷,8知道会不会被喜爱拖把同学滴大大们集体pai飞……
顶住锅盖打个预防针。
春暖雁归阁(六)
元嘉三年七月,以秦、谢两大士族为首,群臣联名上奏。弹劾羽林军统领安泰,串谋飞贼入宫、图谋不轨,擅闯宫闱内廷,以致祸害皇嗣。并例举安泰平日结党营私、自恃任两朝羽林军统领,妄自尊大,平素贪恋美色,此闯宫闱实乃包藏祸心。奏请皇帝决断处置,平了这天怒人怨。
群臣上表,这一连串的罪名,众心成城、众口铄金,朝野上下闹得是沸沸扬扬。结党营私这一说,更是牵扯出平素来往甚密的京城禁军统领夙摩等人。
文帝遂御审安泰统领,定责其擅闯宫闱内廷之罪,私产充库,流放交州南荒之地;众臣表呈的其他罪状因无从查实,但舆论已波及京城,故禁军统领夙摩等人免职待罪。
安泰统领流放南荒、夙摩罢官免职,俱都是扼守京城皇宫守备之统帅。这两人宝珞均是认得的,得知获罪不免颓然忧虑,连月来,种种不平静的迹象,仿佛是暗涌密布京城,蠢蠢耸动。
上空笼罩的乌云,泼墨一般当头压下,又要下雨了呢,宝珞仰头望了望头顶的乌云。玥这些日里早出晚归,奔忙于王府、皇宫、兵营之间,无论多晚,每日兵营事务完结,他都会返回雁归阁,睡不了多会,五更天即要早朝。
望着他略显疲倦的面容,免不得黯然,这些年,均是这般的劳碌么?似是习以为常,可,他这身子,如何还经得起……
云越来越重了,宝珞加快脚步,今儿一早出府尚还阳光明媚,在药铺多耽搁了会,抓几味药回来就变了天了,俱也是这般变幻莫测,捉摸不透。
王府四门,返回东苑平素都是由东边进入。这会儿大雨骤然倾盆,夹杂着电闪雷鸣,划开天际道道银光裂缝。防着怀中药包给大雨淋湿了去,她低头护着药材便朝南门入了王府后院。后院、旁院乃是王府杂役日常劳作居所,平日里甚少经过,况且而今大雨瓢泼,如遁水雾,不多时便迷了方向。
暂且寻了一处屋檐避雨,待雨势小了再寻回东苑。
双手绞拧湿透的衣摆,牙咬住药包绳线,药材还是湿了半边,无奈……这雨可要下到什么时候,今晨玥早朝出府之时,说了今日会早些回来……
四下无人,她毫不掩饰咧开大大的笑脸,思忖着今夜在哪用晚膳比较有情调,千竹亭……仰或是湖心亭;即便是在屋中,就着点点烛光、熏香,也很惬意呢,呵呵……烛光晚餐。可叹自己的烹饪手艺着实见不得人,不然今儿就亲自动手,玥,定会感动不已?她捂着嘴傻笑出声来。
她就仿是智者所言堕入情网中的女子,再聪慧的头脑在爱情面前亦是一片空白。
屋檐下窗棂内透出年轻女子嘻笑声,宝珞慌忙噤声,屋内有人呢。雨声噼里啪啦敲打在屋檐,泥地里,那屋内的声音听起来便断断续续、含糊不清。蓦然听得她们提起麒王二字,宝珞眼眉一挑,凝神听去。
“这世上男子哪个不是寡情薄意?就连殿下天眷般高洁的人,亦是不能免俗,我也在这王府三年,鲜少见得殿下踏足西苑,话说王妃当年未出阁已是冠绝京城,殿下却也从不曾放在眼里,一离府便是大半年,倘若是王妃生的是小公子,也不致于落得这般的冷清。
另一个声音嘿嘿一笑,悄声道:“你这净是呆在伙房的粗使婢子,知道个啥。”
“我咋不知道,我一远房亲戚就是生了个丫头,差点被他相公休了回家,这男人都一样,殿下瞧都没瞧过小姐一眼呢。”
“那可不是一码事……”声音顿了顿,又道:“咱们王府的小姐不是殿下所出,他自然不亲近。这事儿听了就是了,可千万莫要贫了出去。”
“啊”一声惊呼,忽又生生打住。“真的假的?这事儿胡诌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可没胡诌,西苑里边伺候王妃的丫头倩婷知道不,她可是王妃陪嫁丫头之一,她说的还有假?”
“这可蹊跷了,王妃……莫不是偷汉子?”
“呸,呸……小姐也不是王妃所生,记得那年王妃回去阜宁老家么?就带了刚出生的小姐回来,那会儿,大伙都当王妃是回去暖和的老家生下小姐,其实小姐是不知打哪抱来的。”
宝珞听得诧异,那娃儿是过继来的,她是知道,本以为是公开了的事儿,怎知萧汐凝竟然瞒了起来,这是何故呢?
那声音问出了宝珞心头的疑惑。
“亏你在府中这几年,没看出来么?抱养小姐当作自个儿亲生的,莫不是为了掩饰一桩丑事。”
“丑事?什么丑事?”
“你可千万不准说出去,这事儿传出去,准得掉脑袋。”
“知道了,快说……”
压低了声音“殿下有隐疾,不能行那男女之事,王妃一个人怎么生?殿下碰都没碰过她,成亲三年无所出,王妃抱了小姐回来就是要绝了外头那些闲话。”
屋里头一阵沉默,屋檐下宝珞也怔住了,只听闻雨声哗哗在身旁落下,心头怒火猛起,直想推门而入教训那两个丫头,竟敢胡言乱语,捏造事端;连这些个下等劳作的小丫头都暗自嚼舌头的事情,王府中岂不是……
这种事情即便是在二十一世纪,传开了去,那男人也是没脸见人之极,何况是在古代?正想着发个暗器对那两个贫嘴的丫头略施小惩之时,忽听得远处踢踏急促地脚步声传来,忙闪向后屋。
不多时那纷杂的脚步声来到适才她站立的屋檐下,“砰”一声巨响,听得屋门被用力踹开,跟着是哭喊尖叫声,还有湘芩尖锐的怒喝,“倩婷招供的可是这个下作的奴婢?拖走!两个都给我拖走!”哭喊声渐渐远处,只余雨声依旧作响。
宝珞悄悄尾随而去,怀中的药包早已湿了个透,只得弃之草丛中。
来到一座精美的院落,看这方向,莫非就是西苑鸾飞阁?那行人拖了俩丫头进内院,朱红大门怦然关上,将那哭喊声也关了进去。
宝珞沿着内院高墙绕了小半圈,寻着一处屋檐,手中蓝珠甩了上去,勾住檐角,一带一跃,就上了屋顶,雨下得大,这会儿也不需要屏息了,猫着身子在屋顶翻过几个屋,瞧见一个宽敞的院落里跪了十余个婢女,只见湘芩撑着伞在院落里咆哮开来,“打,都给往死里打,看你们这些贱婢还有胆子嚼舌头,都一刀子割了去得了。”
顿时“嘭嘭”磕头哀嚎声不断,“王妃饶命……我再也不敢了!”和着护院“噼啪”作响地皮鞭抽打声,热闹无比。
雨水和着血水流淌得一院暗色,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伫立在连廊下的萧汐凝也蹙起眉头,转身回了厅堂。
宝珞伏在屋顶,瞧着底下一院凄惨,暗自咒骂,闹出这么大动静,没有的事也给编排出事来,这些个小丫头,暗地里教训警告就够了,非得闹腾得整个王府上下都知道了不成。
暗自绕到厅堂上方,轻轻扒开一个小孔,目光探了下去。
只见萧汐凝把屋内的侍从都撵了出去,紧闭了屋门,仅余厅堂中央颤颤巍巍的一个婆子,那婆子身形硕肥,白白净净养得滋润,金花簪蓖,黑缎纹衫,瞧模样倒不像个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萧汐凝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开来,“小姐,你要罚就罚我这老婆子吧,都怪我一时口快,捅了篓子。”
“奶娘,我一直当你是奶大我的娘,这些年我待你不薄,连嫁来王府都舍不得与你分开,你又怎忍心这样对我……”萧汐凝也落下眼泪。
“小姐……”奶娘抱住了萧汐凝的小腿,大声哭起来,“小姐,我那是替你不值啊……小姐视我如亲人,我又何尝不是把小姐当作闺女阿,哪个做娘的能看着自己闺女如此委屈……呜……”
萧汐凝说不出话来,咬紧了下唇默默淌泪。
那奶娘又道:“当初殿下派人领了御医来国公府退婚,道是太子殿下一场重病,已是虚败不堪,不能误了小姐终身,小姐你却是一意孤行,非君不嫁,小姐你回来向奶娘哭诉,老身那会儿就难受啊,小姐你好端端的一个人儿,怎就这么傻……既然嫁就嫁了,殿下不能行周公之礼,望盼他能怜爱小姐一腔深情,虽是有名无实,若也能夫妻恩爱,那也就罢了,可是……可是……嫁入王府,小姐你时时落泪,苦水往肚子里吞,我……我看着难受啊……还瞒着人演那出戏,将婉儿当自个生的抱回了王府,一心也是为了顾全殿下的颜面,可是殿下非但不领小姐的一番苦心,还为了东苑一个丫头前来责怪小姐……奶娘替你不值啊,小姐……我这一肚子怨冲昏了头,教那婢子听了去,四下传扬……是我愧对了你。小姐,你若不解气,就是拿了我这条贱命去,我也甘了。”
萧汐凝终是“扑通”一声,也跪下搂着肥胖的奶娘痛哭失声。
何苦情痴,感情又岂是论价之物,伤人终是伤己。
轻轻扣回屋瓦,静静趴在屋脊,由着雨水敲打着身子。原来……所谓的谣言都是真的,玥……玥受了这么多苦,还要招下人如此耻笑;念及此,心酸难当,翻身面朝苍白的天空,躺着,雨滴敲在心口、落入眼底。
不知道雨是什么时候停了,院里的哀号止了,雨过可会天晴?太阳依然遮在薄云后,可是,一弯绚烂夺目的七彩虹,不知何时绽露柔亮容颜,静静悬在云端。
抹了把脸,抹去那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痕迹,想见他,这一刻她很想他。
刘邑玥站在连廊下,翘首望着前方来路,雨停了许久,伏暑仲夏炙热的空气里带上了丝丝清凉,他却有些许浮躁,打发了几拨人带上雨伞寻了出去。
踏上青砖小路,蓄积雨水的花树压得沉甸甸,兀自“嘀嗒、嘀嗒”如乐音一般落着水珠子,打在石砖上啪啪地响。方绕过花树,眼眉瞬时柔和了,眼前湿漉漉的白衫女子也站住了脚,仿佛是刚从水中捞起,微曲的长发散开,像是水下弧线柔美的水蔓草,湿透的衣裳紧贴着玲珑纤长的身躯,勾勒出令人脸红心跳的柔美曲线,他开始庆幸下人没有找到她。
“傻丫头,下雨不会避么?”话未说完,她已经扑到怀里,湿漉漉的头直揉在他胸前,水蕴很快透过夏日薄衫浸透前襟,笑意直达眼底,他搂住这湿嗒嗒的人儿,手心揉了揉她后脑长发,忽然“哗啦啦”一声脆响,大片雨水带着夏日香气顷刻洒向两人,花瓣细叶随着水滴,落了一头一身。
怀中女子抬起头来,退后半步,那双黑玉一般晶莹剔透的眼睛眨巴眨巴,像夜空顽皮躲闪的星子,闪烁狡黠的光芒。她的一只纤纤素手兀自把在身旁花树干上,又用力一摇,花雨又在纷纷扬扬,和着她忍俊不住地哈哈笑声。想也知道自己此刻也如她落汤一般的狼狈。
挑起眉头,在满天花雨中,拢住她的身躯,扳住后脑,重重印下一吻,将那清脆笑声封在唇齿间,直吻得她身子轻颤,面红似霞。
浸泡在明歌一早备好的姜汤热水中,舒服地长舒一口气,缓缓将头也沉入水中,任由那暖暖水流沁透全身发肤。闭上双目,含着微笑,脑海中填满了适才那个颤息的热吻。
换好干爽的衣裙,兀自坐在铜镜前,一边傻笑走神,一边用缎帕有一下没一下擦拭湿发;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拿走她的缎帕,替她细细揉擦长发,“为何傻笑呢?”
“自然是为你。”她毫不羞涩地抿嘴浅笑,只是脸颊红粉霏霏。
他默不作声,手底依旧轻柔。
作者有话要说:呃偶不cj偶不cj偶不cj偶不cj竟然把玥玥写成了x无能
注:cj(纯洁)
————————————————————
哈哈,这章其实还是蛮清水的,以上不cj纯属玩笑,本是计划要写,才发了预告。
春暖雁归阁(七)
“维天有汉,监亦有光。 岐彼织女,终日七襄。虽则七襄,不成报章。 睕彼牵牛,不以报箱。”
两人白衣翩翩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市中,宝珞依旧不敢相信,他们就这般伫立于喧繁人潮;玥只是说了句,“今儿七夕,我们出去走走。”便将她带到了这里。
这里,她自然认得,朱雀门、西口市,京城中最繁华的地段,从漠北来到京城,这儿她可没少来,从前那些悠游自在的时光,那会儿尽是小女儿家心性,喜爱逛街,闲晃,稀奇的小玩意儿,听书,饮茶,看戏,时常一同混迹此处的乃是熟门熟路的刘邑隆、阿西、梅朵,童虎。可是,却从未想过与最亲近的玥能这般携手走在繁华街市。
脱去一身紫袍皇服,白衣似不染尘世的雪霜,高贵摄人的风采,不时引来他人张望,小姑娘含羞回眸。他却毫不在意,任由宝珞拉着手,遵循于路边小摊,始终噙着微笑,那笑容令得他整个人变得和煦可亲。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是麒王殿下!”
繁华的街道顿起马蚤乱,路人将他们围在圈中。一道道炙热眸光泛着兴奋,热切地看着刘邑玥。
宝珞慌忙分开人群,大声说着,“认错了认错了,我们是益州容氏,他是我夫君,可不是麒王,你们不觉得我夫君比麒王更好看么?麒王老板着个冷冰冰的面孔,不像不像。”说完竟一脸花痴似的深情凝望。
刘邑玥微微僵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
围观众人被唬得一楞一楞的,即便是亲眼见过麒王的百姓,亦也只是远远观望盔甲挂身或是皇服紫袍的麒王,且众所周知麒王素来清冷;笑容,从未有人得而一见。
人群渐渐散开了去,“小娘子,你真好命,相公长得这般好看。”有人拍了拍她的肩头,又走开了。
两人的笑脸也渐渐泛出苦涩,宝珞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下回我们再出来,我可要把你的脸也抹上胎青,没得引发马蚤乱。”
“好,娘子下回可要记得了。”瞧着她粉颊羞怯,他笑得越发捉狭。
畅快游玩至夜深,意犹未尽返回家中,宝珞又拖着玥翻上屋脊,躺在屋瓦上观望牛郎星与织女星相逢。
“听说只要夫妇一同看到重逢的牛郎织女星,便会白发相守,举案齐眉。”
“那你一定要遵守箴言,白发相守……”
七夕过后,刘邑玥又是早出晚归忙碌不休,对王府中发生的事情似是不知,仰或是不想知道。王府这东苑、西苑,就像是不相干的两个独立府邸,明歌也就没费那个神去打听。
发生的事儿也被掩得密密实实,偶尔在园子里,远远地望见萧汐凝,一身寥落……
宝珞这些日里埋首医书,恶补从前未曾涉足的病症领域,也曾抓着玥的手腕细细诊脉,却未发觉血气有任何阻滞之处,这个学科,即便是二十一世纪,也是个疑难杂症,每个患者的症状不俱相同,这种病,急不来,暂且采用药膳滋补温和的疗法。
建康京城离海边不远,让明歌着人每日里快马往返打捞海蛎子送来,细心交待厨子食疗做法,晨间便是海蛎子熬清粥,然后变着花样,蒸煮煎炸,总之玥的膳食中每日里都少不了海蛎子。
冬虫夏草羊骨羹、芡实首乌汤、山参鹿尾、山药枸杞子炖||乳|鸽、龟鳖、松子、蜂皇、灵芝、紫河车、地黄、锁阳、肉苁蓉等等不管多珍稀的药材活食,只要她说得出,降涟与明歌就总能寻得到。
玥若是回府用膳,自然满案俱是宝珞精心炮制的独家秘膳;若是在兵营,她也会将这大盅小盅的药膳让明歌给送去;无论他多晚回府,宝珞都将亲手炖好的滋补膳食笑意盈盈端来。
刘邑玥对膳食的改变倒也没太多留意,送来什么便吃什么,这大半月过去了,精神自然是比从前要好了很多,无论多忙碌,依旧体力充沛精神饱满,常年苍白的脸色也略略红润了些。
雁归阁的夜总是很静,偶尔的蝉鸣蛙叫和着摇曳的树影也幽雅得仿佛是在轻歌曼舞;这些日心绪却是躁动难安,那微微吹拂的柔风也挟带着丝丝热流,就像呼出的热息,缠绕不放;这种感觉又与火毒发作时的火燎炙热大不相同,温温浅浅的缭绕,夜里辗转反侧,隐隐觉得是每日里的滋补药膳补得过了头,也曾问过宝珞可否少用或者是停用,她只是浅浅柔柔地笑,“这是大有好处的药
落雪琴音连九天第31部分阅读
同类推荐:
AV拍摄指南、
你闻起来香香的【中短篇肉文合集】、
情欲大赏(高H,肉文脑洞合集)、
太子宠妾(高肉)、
藏娇(H)、
赠我予白(全)、
林洛儿的被肏日子、
[快穿]女配逆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