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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雪琴音连九天第28部分阅读

    落雪琴音连九天 作者:rouwenwu

    身处于战场中,军队将诺大个山谷填满,充斥着血腥、杀戾、狰狞的面目,一副欲置敌方于死地的迫切;拂过的风,都带着星星点点冰冷杀意,这腥狞的时刻,弱者、恐惧者必死无疑。

    她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样的场面反而令得头脑无比的冷静清晰,九人身着胡服,九匹北漠高头大马,冷冷肃立于战场边沿,较起土国矮小的战马,矮实的身型,他们竟像带着居高临下一般的睥睨气势纵观全局,等待最佳时机。

    土军猛然察觉到“天道义军”并非是单纯掀动马蚤乱,貌似散乱却是有条不紊摆开阵势,将己方包围起来,曾经结盟的义军手中砍刀毫不容情挥舞。待到反应过来已是折损了不少人马,指挥将领眼看石阵非一时半刻能破解,且死伤不断扩大,果断号令军队将矛头转向临阵倒戈的“天道义军”。

    是时候了,“我们冲入石阵。”她毫不犹豫策马掠前。

    “公主!不可,石阵变幻莫测,不宜冒险!”禁尉意欲阻拦。

    “入阵后随我走即可。”当下已是绕过正在厮杀的两方军队,立于谷底壶口石阵前;有土军士兵杀红了眼长刀砍来,她手中暗器簌簌齐发,近旁者立时毙命。

    如此沉着冷静地出手,身旁的燕云禁尉看在眼中,便不再多言阻拦。皇上临行前亦明言,和珞公主要做的事,心意难改,仅能尽职护其周全。只见她在石阵前注视片刻,毫不犹豫便策马进阵,禁尉紧跟而入。

    皓月当空,满满散发着清冷的月辉;石阵威力稍有减弱,他此时,终是内力难继。

    穿过“生门”、避开“灭门”,即便是开山劈石而成的石阵,亦是精妙得令她不敢有一丝松懈;半柱香后,方得安然出阵,来到道般沟腹地。

    眼前冷冽银白刀光铺天盖地而来,燕云禁尉已是早有准备,挡下刀剑同时齐声大喊;“是友非敌,前来营救麒王殿下!”内力将声音一道道送达前方。

    宋军见眼前出阵方不过九人,身着北地胡服,确不像土国番人;仍不敢放松警惕,得到前方号令,便将这九人引至麒王跟前。

    九人俯身叩见麒王,她抬起头,眼前银甲将军,高人一等的身形,银缕面甲遮住了大部分的容貌,清冷的目光扫向她的时候略显震惊,复又沉静无波。挺拔笔直的身躯看不出一丝毒发之状。

    “颜姑娘,请起。”他示意左右刀剑当胸待命的部属退下,不问她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上,也不问她为何如此熟悉他所布之阵;迈前一步走至她面前。

    “麒王殿下,阵外谷地已有大军接应,此乃最佳突围时机。”她声音平稳镇定,此时,万不可存一点私念情怀,冷静沉着恳请他突围。

    旁侧副将齐声质疑提防有诈,不可尽信。

    他一挥手,止住部属质疑之念,沉声下令,“各部准备突围!”

    他相信她,一缕暖流顿然涌上心头。

    “报!阵外有黑骑军强冲入阵,似有人懂得阵法,外围石阵已被破坏!”

    麒王此时不再催动变阵,仍是沉声说道:“即刻弃阵突围!”说罢翻身上马。

    万余宋军冲出谷腹,石阵中遭遇黑骑军,两军对垒,厮杀顿起;血肉横飞四溅,刀剑长枪磕碰声刺耳不绝,黑骑人数仅三千余,在石阵中无法施展迅捷之速,渐渐被银甲宋军逼退至阵外,出得阵来,豁然开朗,山谷平地一望无际的厮杀战场,义军与土谷浑大军交战仍是如火如荼,双方势均力敌,绝不退让。

    远远蹄声滚滚,夜幕中隐约可见尘烟涌上半空。

    “不好,该是土国大军增援前来,不可恋战,尽快退出战局。”燕云禁尉大声说道,令得周旁麒王及其部属听得分明。

    麒王当刻下令军队不可过于集中,分散突围,返回晋西边城汇合。下令后他目光望向宝珞,虽是留意到八名武艺高强的燕云禁尉不离近旁贴身护卫住她,仍是低声说了句,“颜姑娘,多加小心。”话落不再看她一眼,跃马冲入敌阵。

    宝珞本是紧跟随着他,他虽看似无恙,她却分明清楚毒性已是发作,已无力再催动变阵,如今身处凶危战场中,他的体力又怎能支撑脱险?此刻他一句话后即策马远离她,便是不想给她带来危险。

    既已来了,又何惧之有?她不发一言仍是策马追上他的身影。

    近旁一黑甲骑兵忽地大吼一声:“麒王刘邑玥在此,众将听令,全力阻杀!擒杀麒王者,赏金万两!”号令下杀声震天,麒王身边敌军越逼越多,部属亲兵护其周旁均是杀红了眼,奈何敌军如滚滚黄河之水扑来,瞬息便将他们围入战圈。

    “燕云禁尉,去帮忙解围!”宝珞忍不住也冲了过去,暗器如雨洒向阻碍之敌军,不多时在燕云禁尉全力冲杀下破开了一道缺口,内里宋军护着麒王在缺口中冲了出来,一队黑骑兵手执砍马刀纷纷挥向麒王坐骑,战马凄惨嘶鸣,闪避不及,前蹄被剁飞了去。

    麒王在马背上飞身跃下,手中长剑密不透风挡住近旁的敌军枪剑。而这瞬息的突变,使得他与亲兵部属被黑骑军冲散开来。周旁的兵将眼泛红光,狰狞贪婪的神色似在欢呼万两黄金即将到手。

    一串银光箭雨划过,最近的几名土军惨叫声起,捂住面门倒地气绝,晃眼如闪电般的乌龙驹冲到身旁,纤纤小手探下拉住了他。一个借力,纵身跃上马背。乌龙驹扬起前蹄,踢翻阻在前方的人马,“墨鱼”之神勇竟渗出一股肃杀之气,挟着万夫莫当之势踢出重围。呵……墨鱼的爆发力果不容小觑。

    眼角瞥见燕云禁尉也已杀出战圈,向着她的方向而来,心下稍安;可是“墨鱼”像疯了一般蹄不沾地越跑越快,燕云禁尉的漠北名驹全然跟不上来。

    冲出战场,前方越来越近的一个黑点也逐渐清晰,一名黑骑将士手提驮龙大砍刀快马迎面冲来,那人一身乌黑战甲,银盔面具,一双嗜杀精芒在面具下灼灼闪亮。

    银盔面具……,她见过这个面具,是他,是那个出现在柔然可汗王帐内的人,是随云一直跟踪的人,是策划这一切的南宋j细,是意欲置玥于死地的那个人;此刻便在眼前挥舞着长刀砍下致命的一击。

    如何躲过这一击?玥的盔甲煨烫着她的后背,若是平时,他自然不惧那一击,可……偏偏是今夜;形势容不得她再犹豫,宝珞蓦地抬手,右手蓝珠卷向已近身前的长刀,左手暗器抓起一把就甩向那人。

    巨大的力道震得她几乎摔下马去,蓝珠完全牵制不住挥来的长刀,弹开了去。“呼”一下,玥猛然将她的身子按倒在马背,刀锋紧紧贴着头顶发丝而过,冷寒气息直贯下来;“啪”一声脆响,玥与擦身而过的黑骑将士交掌互击。

    宝珞只觉身后的人闷哼一声,一股火辣辣的热流直喷到她的颈上,腥热之气充斥鼻间;跟着他重重的身躯便倒在了她背上。

    “玥!”她惊呼拧转头,却只看到他一动不动伏在肩头,一个阻滞,那黑骑将士迅速返身追了上来。

    作者有话要说:呀,砖头都可以盖楼了,伤心伤心但是,落笔无悔,后续,将会挖起一些伏笔,这个也许会出乎大家意料之外,yy文或许很雷、很白、很俗套,小熙是新手,望各位大大海涵。

    西风锁旧梦(二)

    “玥!”她惊呼拧转头,却只看到他一动不动伏在肩头,一个阻滞,那黑骑将士迅速返身追了上来。

    这情形似极不利,只能期望乌龙驹继续发挥其神勇本色,可是驮住两人久了,再神骏的宝马也会逐渐吃力;身后紧追的黑骑士突一个使力,驮龙大砍刀牵着铁锁脱手飞出,直直瞄着两人背心而来,寒光如流星飞射,这一击使了十层之力,非是要一刀洞穿两人不可。

    心霎时寒了半截,这一刀,着实避无可避,她却蓦然笑了,闭上眼睛,等候穿心的那一瞬……玥,与你共赴黄泉,我不后悔。

    “铮!”一声尖锐的巨响,寒光爆裂,一柄长枪飞来将砍刀撞失了准头,削去一缕长发;她不可置信扭头看去……燕云禁尉!又是他们!总是在最危难的时候像天兵神将一样出现在眼前,若不是还在马背上飞驰,她真想拥抱他们每一个人,虽然他们平时总是一副扑克脸,面无表情难以亲近,却是多番相救,尽忠尽责。

    “公子!你们先走,我们来对付此人!”一名禁尉快马奔来,其余已是排出队形拦住黑骑士。

    公子?宝珞一个诧异,醒起自己此刻乃穿着男装,燕云禁尉果然行事极为谨慎。

    “你们千万小心!”她咬紧唇,快马向前奔去。心念,以八名燕云禁尉的武功,那人绝讨不了好,只是,却无法得知他究竟是谁,始终于日后留下了隐患。

    谷地山道河渠众多,远远抛离了战场,本欲一鼓作气向宋境晋西边城而去,可却不知玥伤势如何,适才硬接黑骑士那一掌定是重伤了内息心脉;况且他体内的火毒发作之时最忌外力激荡,万不可再与人交战了。

    寒寂夜色里,天籁和星野黯淡无光,天地如此辽远苍茫,一切生命在此刻都显得渺小短促。天竟然淅淅沥沥落了雨,身后贴紧的盔甲像是烧火的铁炉,煨得她心头寒栗。

    勒停乌龙驹,不能东行而去,麒王逃脱的方向定会后有追兵,前有埋伏等候。若再落入土军手中便再无生机可寻;敌军定料不到他们会折返回去,躲在土国境内。

    这场雨下得极好,冲去一切可循之迹。

    折马回头,沿着谷中蜿蜒小道向山峦密林奔去,途遇无数岔道,跃过普通马匹无法翻跃的沟渠,溯溪而上,随着流速缓急、地势起伏、枯枝乱石密布,竟是越攀越高,落下的雨滴变得晶凉脆硬,冰渣子渐渐密集、轻飘散落,草丛树梢压了簿薄雪沫;湿透的衣裳渐渐凝结成冰,冻得牙齿直打颤。

    空气也愈见稀薄,不能再上行了,拨开厚厚足有人高的杂草,寻了一处山崖石壁,勉强可以遮挡雨雪。

    玥已是毫无知觉,一动不动,宝珞只得在马背上转过身,扶住他的肩,用自己的身躯垫底将他拖下马背,他高大的身躯加上厚重盔甲落地那瞬间压得她差点背过气,依山壁坐好,把上脉息。

    那黑骑士下手可真狠辣,若不是玥原本内力极深厚,事先护住了心脉,恐怕就立时碎心毙命了;可是如今状况也好不到哪去,火毒发作不说,单是那一掌之内伤若不能及时救治,全身功力必废,活下来也将成无法自理的废人。

    宝珞全身抖得如风摇落叶,分不清是寒冷还是惊慌;不……不,此刻绝不能慌乱,要冷静冷静。

    她死死咬住嘴唇,平复身躯的颤抖,用力扒开玥身上厚重的盔甲,火毒之热气若是散不开,非得炙热而亡不可。

    取下盔甲,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月光下惨白得骇人,比起河灯节那次相见,他,又瘦了许多……手指拂上他消瘦的面颊;心,漏跳了半格,堵了一声叹息在咽喉里。

    取出随身用油布包裹好的养气菬紫丸和冰山雪莲丹让他吞了下去;如今没有内力为他疗伤,幸好一直随身带着这些珍贵的丹药,本是想着有朝一日托降涟转交给他;过了今夜……只要等熬过今夜……

    宝珞扒开附近松软的泥土将那滚烫灼手的盔甲埋了进去,拔了他长靴上象征宋军将领的羽翎用火烧掉,衣裳……衣裳也烧掉……以防被人撞见认出他是宋人。幸好自己从最冷寒的漠北而来,衣袍穿得足够多,且还是一身男式胡装,长氅也够宽大;将外袍披在他身上,自己仅着中衣即可。

    把一切处理完,却惊见玥浑身烧得通红,呼吸沉重……这是热气聚于体内无法散出之状;怎么会这样?一定是内伤阻滞了气血循环,空气虽然寒冷,却对他一点帮助都没有。

    她急得抓紧他的手,轻轻摇晃,“玥,你要撑着,不要吓我啊……一定不会有事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是你的珞儿,你可不能丢下我,阿爹……”她伏在他的胸前闷声抽泣;“我们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阿爹,你相信我,一定要撑住……”

    “珞儿……珞儿……”头顶上方传来隐约低沉的呼唤,像是轻轻的呻吟;

    她蓦然抬起头,一双泪眼耀出喜悦的光芒看向他,“阿爹……阿爹,你记得我了?你记起来了?”复又陷入深深的失望,他,仍紧闭眼帘,乌黑的眼睫轻颤,脸色绯红骇人;他……依旧是神志不清……

    霍然站起身来,这样下去,凶多吉少;水,水的导热比空气要快许多,冰湖……冰湖,这样的冷寒高山上说不定会有冰湖,冰湖水加上银针刺|岤导热,对!就是这样!

    “墨鱼、墨鱼,你替我看好阿爹。”她轻拍了拍乌龙驹的鼻子,转身便寻了出去。

    沿溪流一路往水气浓郁的地方溯去,她不敢放慢脚步,一路踉踉跄跄漫山遍野地奔寻着,不管枯树划破手臂脸颊,不管摔倒尖利碎石割得膝盖鲜血直流;她只知道,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

    突被一根横里斜岔的枯藤用力绊倒,骨碌碌失去重心滚下一个杂草坡,摔得浑身痛疼,中衣衣袖被树枝钩住撕去了大半截,凝脂雪白的手臂伤痕乌青斑驳。

    茫然爬起来,眼角却扫到一汪碧蓝湖水,在皎洁月下散发着莹白澄澈的光晕;一个恍惚,直教她怀疑那是在丛林中出现的海市蜃楼。

    用力揉了揉眼,湖水掩映在一片葱郁的密林之中,穿过苍枝翠叶,十余个彩池参差错落,波光闪烁,层层跌落,水声叮咚;有的池埂低矮,池水漫溢,池岸洁白,水色碧蓝;如蹄、如掌、如菱角、如宝莲、千姿百态;巨大的水流,沿沟谷漫游,注入梯湖碧池,层层跌落。

    就是这里了,果然天无绝人之路。

    宝珞飞快地奔回玥的身边,招呼墨鱼留在林间,半拖半拽将玥带来了水池边;离得近了,才发觉那十余个池水或蓝或碧或||乳|白,月光下美丽得令人咂舌。

    有的池水温热、有的灼热,最末端的小池却是一潭冰水;宝珞暗自琢磨,这池水,定是高山温泉,浅温的水,可使毛细血管扩张,促进血液循环,施针渡热再好不过。

    除去他的衣裳,拖拽到温水池里,靠在池壁边,温水柔和地拂上他热得绯红的身子;果断地在全身大|岤上下针,轻捻慢揉银针,不多时,只见他头顶百汇|岤缓缓升起热气,拔去部分银针,让四肢百骸积郁的热气慢慢散到水中;他的身躯,渐渐由绯红转淡。

    再移至冰水,体内的余热逐渐消散,肌肤再而恢复原先白皙色泽;她长舒一口气,终于,从鬼门关打了个转,回来了,这会儿,方觉心酸后怕,方觉这冰池寒冷刺骨。

    轻轻拔去他身上的银针。一只修长的手指,带着余温抚上她的脸颊,拭去那分不清是水还是泪的液体。

    专注于他身上银针的视线赫然抬起,玥,正温和凝视着她,月光洒满他的全身,照着他天僊般容貌,令她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那年那时在雁北居屋顶上那个静静注视她的玥;他的手指仍停在她脸上;一丝轻微的痛疼,脸颊,定是在山中暴走的时候划伤了。

    忽然惊觉自己的双手为他拔出银针后仍贴在他胸前,不由得脸上燥热,一个松手,他蓦然眉头一皱,向前一倾,重重压上她的肩头,一个站立不稳,溅起一片水花,两人摔倒在水池里。

    “你怎么了?玥……”她慌忙将他扶起来,惊见他嘴角那道殷红的血迹……是黑骑士那一掌的内伤……

    “无妨。”他微微喘着气,“你……都冻成这样了,快些上岸巴。”刘邑玥扶着她的肩头站好,眉头又轻轻一蹙,目光看向周旁葱郁的树林。

    呼啦啦从林中忽地冲出了一队土谷浑禁军穿着的卫兵,大呼小叫地将两人围住。

    宝珞忙抓起水池边的胡装,披到玥身上,系好。

    那群兵士叽里咕噜地吼叫着,宝珞一句话也听不明白,神情戒备地盯着他们,思忖要不要此时动手将他们灭口逃出去,可是对方人数不少,就算拼力全杀了,也会引来更多的敌人,且暴露了他们的踪迹,卫兵看似并不知道自己和玥的身份,且静观其变吧。

    刘邑玥俯首将脸贴上她的耳畔,轻声说道:“先不要动手,我们是误闯入了他们领主的封地,说是,玷污了他们神圣的五彩池……”声音一滞,他没有再说下去,皱起双眉。

    宝珞眼盯着那些土国卫兵,只见他们嚣张的脸上带着鄙夷讥诮的神色,定是说了什么不堪入耳的话语。当下也不再理会他们地叫嚣,扶着玥在水池中出来。

    在卫兵推攘下离开了那片五彩池,天色已是微微亮,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林中行走了一炷香时间,眼前赫然看见林外河谷两岸大片雄伟壮观的碉楼群,红白相间,或三五个一群,或独立于山头,碉与碉之间相互呼应,依山成势;集中的地方,目力所及,数十座碉楼连绵起伏,像是一座蔚为壮观的小王国。

    时晨光乍现,一缕阳光穿过碉楼直直照射在脸上;宝珞微眯了下眼,一手搀着刘邑玥,一手抬起掩住刺目的晨光。

    一名看似小头目的卫兵突然目露精光直直落在宝珞扬起的手腕上,坠着七色皓石的腕绳在光线里七彩流溢;他一把扳过宝珞的手,猛地用力扯下腕绳,恶狠狠吼了几声,宝珞怒气丛生,伸手便想夺回腕绳,那小头目一个挥手,几把钢刀立时架了过来;刘邑玥将宝珞拉至身后,用土谷浑语与他们交涉起来。

    随后他回头对她说道:“他们说那腕绳是土国皇家亲系之物,不可能流落在外人手中。”

    宝珞瞧见那群卫兵一副将自己当作贼神态,心念一动,说道:“玥,告诉他们我要见丹萝郡主。”

    那卫兵仍是不停骂骂咧咧,推攘着他们向一座五角碉楼行去,也未答复是否可以见丹萝,便将两人丢进碉楼下漆黑的地牢中,“哐当”锁上了铁栅栏,顿时将阳光关在了外头,只余碉楼顶上小小的通气孔透出微弱的光。

    这地牢里潮湿泥泞,寻了一处有干草垛的角落,扶着玥挨下。

    四周环顾,摸了摸铁锁,这样的锁对她来说没有一点难度,如今身在土国境内,没有比地牢更为安全的隐匿处了,待得玥的内伤复原些许,再想办法出去便是。玥该也是存这样的心思,才会由得卫兵将他们带到此处。

    牵过他的手腕,把脉凝神,此时他身上潜伏的火毒已然退去,但是所受那一掌,造成心脉痹阻、经脉受损、瘀血阻络、伤及脏腑气血则见吐血。

    指尖微颤,他的腿……气血经脉阻滞,应是两年前断魂崖上膝骨碎裂所致,虽是已得接骨疗伤,可是毕竟是留下了长久的后患,不能久立、且逢翻风下雨、气候骤变之时必定是酸痛非常。玥,这一身的病痛加上火毒,身体机能已然是逐渐衰退,几近油尽灯枯。她垂下眼帘,在昏暗中掩去眼瞳里急涌的心酸泪水。

    他瞧见她拢起眉头半晌也不说话,左手把了脉又换右手,指头异常的冰凉,于是出声说道:“颜姑娘,莫要再费神了,我心中有数,治不了也罢。”

    他唤她颜姑娘……玥,仍是没有记起她么?在树林里,他的低吟呼唤,只是失去意识后的呓语么?

    她略为忡怔复又回过神来,说道:“此伤甚重,并非不能治愈,只是绝不能妄动真气,需得每日施针手厥阴心,此处统管全身血脉,还有足太阴之络|岤,使得八脉交会通于冲脉,方疏肝行血、祛瘀通络,再辅以药物。”幸好,有治疗内伤最好的冰山雪莲,若不然即便是施针也会留下严重后患。

    “颜姑娘果真精通医理,三番两次相救,实乃感激不尽。”

    她浅浅一笑,倚着角落也坐在草垛上,“王爷不必放在心上,此次实是颜陌在北地得遇到故人,随云姐姐,她得知王爷有难,故托了我前来相告,却不料已然来迟一步,随云姐姐也……罹难漠北。”

    “随云……她死了?”他不禁闭上双目,呼吸沉重起来。

    宝珞“嗯”了一声,哽咽得卡住咽喉,说不出话,一片静默……

    西风锁旧梦(三)

    过了许久,她才轻声说道:“王爷,待得安全返国,你可定要答谢我呢,不知颜陌可否自行要求酬劳?”

    刘邑玥微微一愣,声音温和如水,“自然是可以的,你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留在王爷身边……医治你所中之火毒。”

    刘邑玥这番是彻底愣住了,半晌方说道:“颜姑娘,你也是精通医理,该也是得知了我的火毒已是不治之症,没有必要将光阴浪费在我身上。”

    她嘴角挑起一个狡黠地微笑,“王爷,我既是提出了要求,你适才已应允了不是?况且,我虽无十足把握,也想试上一试,为医者好胜之心,还望王爷成全,待得王爷病体痊愈,颜陌便会自行离去。”

    刘邑玥有一霎那的忡怔,她仅算是曾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本该断然拒绝,可却莫名地对她有一种很强烈的熟悉感;秦淮河岸,瞧见她离去的背影,那一刻强烈的失落萦绕在心头数日不去,好像一伸手,便能挽回一些消逝的时光;如今,她说要留在他的身边,心底竟然莫名的喜悦。

    许久,轻轻说了句“好”,却不见她再言语,转眸看去,只见本是绰约柔美的女子此刻衣衫褴褛,一身的污泥淤伤,依在草垛上沉沉睡去,眉目间是深深掩不去的疲倦。

    心中一窒,她从漠北而来,该是日夜兼程,几日未曾睡过一觉;两番舍命相救,却又是为何呢?她是绥海小侯爷的红颜知己、随云的故友、跟随她前来的八名壮士,他却分明是见过的,乃北朝魏帝近身禁尉、天道义军临阵倒戈、她却通晓他的奇门阵法;就像是一个谜团,搅得他心绪不宁;答案似乎就在眼前,拨开云雾便能伸手握住。

    一切的迹象,清晰分明地指向一个人,她会是她么?那个埋葬在馨园陵墓内却寻不到尸首的女子;那个传说他异常疼爱的义女,他曾因为她的死去痛不欲生,可是大病痊愈,脑海中便没有了一丝任何关于这位女子的记忆;皇兄、降涟、身边的人均一概默契地不再提起她,只是偶尔在宫人处听到有关于她的一些往事,若不是年少而逝,她已然是魏帝之后;

    会是她么?然,她若不愿再道往事,那,他也不去点破了罢。

    她睡得极不安稳,脸上表情变化莫测,眉头拢得像化不开的墨色;佝偻着身子,蜷得仿若婴孩,肩头不时瑟瑟抖动。

    刘邑玥注意到她身上仅着单薄中衣,大袄披风全都裹在自己身上,这样单薄的身子,且在冰湖中泡了这许久……

    他挪坐至她身旁,取下风氅欲盖到她身上,似感受到他温热的气息,她不自觉地将身子蜷缩至他怀中,像是在冰窟里骤然抓住一个温暖的源泉,舒服得弯起了嘴角。

    睡得真像个孩子,他莞尔轻笑,忽然脑海闪过一个相似的画面;雪团样的小人儿胖胖的小手也是如此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入梦。像雾一般的图画,蓦然出现又骤然消散。

    似雾还非雾,无情似有情,魇随风万里,寻觅千世缘;又归来,樱飞絮,不恨此花纷飞尽,惟恐朝京遍地红;夜阑醉听风吹雨,前世魂牵入梦来。

    “嗣……放开我,不要……”她哭喊着哀求他。

    那个强悍的男子却完全失去了理智,疯狂而不带一丝怜惜占有了她;她愤恨难当,不愿意再见他,不再看他一眼;即使他把她带回深宫,集万千宠爱于身,她也无动于衷;直至得知,南宋麒王玥在土谷浑国境内遭遇伏击,英魂罹逝;她仿如断了线的纸鸢,断了情、断了退路。

    她知道,是他策划了这一切,他手上沾满了玥的鲜血。她知道,他正筹划攻打南宋,他的天下指日可待,这是她无法改变的现实;从此,她不再开口说一句话,黯然憔悴。

    他们坠入了无可逆转的相互折磨;她越是恨他,他便疯了一般发泄在战场上,一城一城夺取宋土;坟坑数十万南宋俘虏百姓,血流千里汇江河,生灵怨气冲九天。

    他告诉她,等他南征归来便要举行他们的大婚,她愿不愿意,都要做他的皇后。

    于是他成就了自己的野心梦想,而她的亲人、友人均血染沙场。

    那日暮色夕阳似血。

    她穿上为他们大婚而准备的五色金凤霓裳霞披,立于皇宫最高的凤栖宫楼顶,迎接凯旋归来的帝王,在他看到她的霎那,在他惊呼声中,纵身跃下,用最绝然的方式割断他们的牵系。

    她再也看不到他抱着她的尸身悲痛欲绝,也看不到他为麻痹身心终日吞服“寒食散”,在空无一人的和珞宫癫狂呼喊她的名字,在幻镜中与她重逢。

    他逐渐恨她,恨她用这样绝然的方式离开,他以帝王之血为誓,生生世世都要纠缠着她。

    魏明元帝终因服食“寒食散”过量,劳顿成疾,薨于战场,终年三十二岁。

    这是什么?怎会是这样一个充满血泪的梦境?她为何会梦回到敦煌镇那一夜?真实得胆寒心惊,所经历那样痛入骨血的悲伤、爱恨交织,如此毅然决绝,坠下宫楼那一刻,她满满的,只是对他的怨恨。

    “啊……”眼看便要触碰大地,宝珞高声尖叫起来,闭起眼睛,满脑子想象着落地后那血肉模糊的样子,为什么要用这种死法阿……就不能选择吞药或者割脉,那样优雅美美的死去么?

    可是,没有意想中剧烈碰撞的痛疼,好似落在柔软的棉絮;她惊讶莫名,睁开眼睛;呀……这莫非是天界?漫天云雾的虚空,身旁站立着一个白胡子老头,定睛看去,他……他面目清雅,鹤颜长须,正是在漠北路上搭救那位被风雪掩埋的老伯。

    眨眼间,面目变幻,忽又是恒河水岸上的老和尚,捉狭对她眨了眨眼,复又恢复成白胡子老伯,仍是抚须微笑。

    呃……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老伯、和尚,是同一个人?乃神仙?还是妖怪?

    “丫头,恭喜你消弭了千年诅咒,莫要怕,适才不过是个梦境,呃……当然现在你与老朽相见,也是在梦境中。” 只见他眼光闪过一丝歉疚之色。

    “这又是从何说起?我是在梦境之中?”大惑不解,直将脸凑到老伯跟前。

    老伯点了点头,道:“丫头,适才的梦便是你们缘起之世,所发生的一切皆为真实,帝王之血的誓言,且你临死所携之怨念,造就了你们七生七世的孽缘。”

    挑了挑眉,她问:“可……我与嗣并未能修成结发之缘,你适才为何要恭喜我呢?”

    老伯捻着长须哈哈一笑,“消弭千年之怨,此关键在于拓跋嗣一念之差,并非是修成正果而得;他对你的情念已然超越了前世,放弃了执著、杀戮,心存一善,从而种下你们的福缘。”

    宝珞面色不豫,沉声问道:“一念之差?那便是说其实我们的命运牵系于嗣的一念之差?那么,颜陌的记忆为何会在我体内苏醒?为何让我误以为我的抉择才是改变宿命的关键呢?如若嗣仍旧是前世的选择,那么,我们不就是又轮回到前世的浩劫中?这哪是改变宿命之举?分明就是一个赌局。”

    老伯讪笑了笑,“也不能这么说,你两世的性格不同,也会有差别。前世的你对拓跋嗣乃是全然无情无爱,方激怒嗣帝行为极端,因爱生恨,祸及苍生;而如今颜陌乃是带着对他强烈且遗憾之情而复苏,因情生爱,因爱生怜,从而衍出相知相敬,若非如此,他又怎能看清你的心呢?”

    这也太过匪夷所思了吧,他只管结果,却不顾后果,“就算你的理由可以成立,可是你有想过么?我……我所爱的人是玥,颜陌钟情于嗣;你硬生生将这两种执念放到一起,却又教我现今如何自处?何不索性在容宝珞出世之时便注入颜陌的记忆?岂不是更好?”

    他喏喏而言,“这……老朽也有思虑,只是念及婴孩便有成年人的思想,此太有悖世间规律,且此乃老朽修行以来首次尝试,若惹出大乱那可就……”

    “什么?首次尝试?原来你当我是小白鼠?”宝珞忍不住抚额长叹,直想用力揪下他的长须;屏息顺气,压下不满,又问道:“为何会选中我做……这个尝试?”

    老头一脸歉然,陪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且慢慢听我道来,老朽早年修仙法,修炼至‘舍’字诀,于是舍弃一切身外之物,舍却一身内力修为、弟子、凡尘俗念;便去云游渡苍生,且要历尽世间疾苦、看尽炎凉百态,方能得个‘悟’字。”

    这……修炼成仙还真是自讨苦吃。

    “老朽是人非仙,终还是遭遇一难,若非是丫头你在雪地里救吾一命,吾这百年修为则毁于一旦,须来世重头再来。”

    唔……他是要报恩?太老套了吧。

    “恩德不可不还,且汝七生七世的孽缘着实令老朽看得揪心不忍啊,一直思虑如何扭转汝等之命数。”

    “咦?老伯,你看遍了七生七世?”还说他不是仙?宝珞挑了挑眉。

    “呵呵,老朽自修仙以来,即便是轮回转世,皆不会忘却前世,方能得如此境界。”他不禁捻须自喜起来,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除此之外,老朽最拿手的便是入梦,任何人的梦境均可来去自如。”

    呃,他这不是侵犯他人隐私么?

    他接着说:“直至七世之后,吾方修成‘锁魂之术’,在各时空中穿梭,凝聚魂魄记忆且在另一时空相同魂体间解锁复苏。”

    宝珞瞪了他一眼,心想他的动机断没有这么简单,“我不信,你肯用七生七世去做如此逆天而行,打乱历史轨迹之举,是为了报那区区一个恩德。”

    老头打了个哈哈,“呃,丫头,你何苦这般较真呢?嗯……自然也是为解救苍生罹难,乃无尚功德。魏帝侵宋,坟坑数十万南宋俘虏百姓,血流千里,冤魂之怨气直冲九天呐。”

    说来说去,老头此一件功德,抵得修炼几千年。难怪他如此不遗余力“报恩”。

    “算了,反正此事不做也做完了,老伯,还未请教您的法号呢。”下回听到必定绕道而行。

    “老朽既然舍却一切身外物,自然是名字也舍了的,不过早期也有一个尘世俗名,好像是韩仙子吧,久了……也不太记得了,呵呵……”

    宝珞差点昏厥过去,大名鼎鼎的“韩仙子”就是他?便这个神神叨叨的老头,教出了梅太后,慕容破那样的弟子。他的两个弟子如此为祸苍生,他也难辞其咎。瞧他一把年纪,且就不去拂他的颜面了。

    “好吧,老伯,我如今是逆转时空之人,且还承载两股记忆,你可教我如何是好?”

    “这……老朽也无能为力,‘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人心能造天堂,亦能造地狱、造人、造修罗、造畜生、造饿鬼;人的心就是这样微妙,千变万化不离一念。日月星辰、山河大地、纷纭世情、人我是非、风花雪月等皆是虚妄之像;且由于吾人自心的迷惑与执著,心迷于尘境,故随境所迁,刹那不停。”

    “丫头,此事也怪老朽不周,往后俗事,老朽也不便再插手了。就此别过吧,若仍有缘,定会再见。”

    哎,这老头,又是丢下一句虚虚实实的佛语了之,甩甩长袖,不负责任地留下一地烦恼。

    拱手作礼,“拜别前辈。”

    本就是有悖常理出现在这个时空的一缕游魂,又该何去何从呢?罢了罢了……

    不生不灭、本来清净,何苦惹尘埃。

    作者有话要说:小熙最近精神不济,琐事太多,以至于无法集中精神写故事,更新得慢了

    因为《落雪》前25章节均是第一人称写法,偶要开始抽时间修改前文了,尽量保持隔日更唷。

    西风锁旧梦(四)

    她睡得极不安稳,时而恐惧、时而悲痛、时而展眉、时而怨懑,脸上表情千变万化,额头凝起了豆大汗珠。

    刘邑玥不禁有些担心起来,摸了摸前额,有些发烫,莫不是是染了风寒。

    他竟没有多想,执起她的手便在手心上用力搓了起来;直到搓得发热,再换另一只手;就如此专注换着手用力揉搓手掌心,却不经意撞上一双晶亮的眸子。

    她不知何时转醒过来,怔怔看着他轮廓优美的侧脸;小的时候,有一回她染了风寒,烧得昏天黑地,村子里的巫师就告诉阿爹,用力的揉搓掌心,颈后,再捂出一身汗就好了。

    她一双纯净的眼睛望着自己,月映碧水般清澈,刘邑玥看到她那一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你,染了风寒,这样……嗯,再捂出一身汗便能痊愈。”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知道这样的土法子,只是自然而然就那样做了。

    她眨了眨眼睛,嘴角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意,坐起身子抬手按了按颈背,“还有这里。”

    有些犹豫,撩起她散落的发,露出凝脂雪白的颈背,一手固着她的肩头,一手心无旁骛在颈背上揉搓开来。

    虽然这是一个昏黑阴冷的地牢,说不明道不清的温暖气息隐隐漂浮在空气中,熏暖了冰冷的心,他身上的龙涎香味,总那么清爽轻柔,让人深深沉醉下去。明知未来,一切都不可变,也趋之若鹜。

    两日后

    石墙外隐隐传来鞭子噼啪作响,呼喊哀嚎的痛叫声。

    “哐”声响过,耀眼的阳光顿然洒入监牢中。丹萝一脸愤怒且期待出现在监牢门口的时候,眼前所见的画面竟将她镇住了。

    蓬头垢面的女子安详蜷在苍白俊美的男子怀里,皮袄大氅裹在他们身上,安详宁静,即便周遭是腥臭破败,教人作呕翻胃的监牢,却仿佛有天地之和煦宁静,如天雾香花,笼罩着他们全身,容不下一丝?br /g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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