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而后,他随手招了个小吏过来,写了张条子递给他,道:“你现在便去西门,将条子给董策董大人。”
“是!”
那小吏乃是他的心腹,句话都没问,应了声是,转身便走。
这会儿,西城头,正是片极热闹的景象。
几个汉子前后抬着三口大锅沿着马道往城墙上走,那大锅足足有三尺zuǒ yòu 的直径,本来就有些分量,而现在里面盛满了东西,就是沉重,两个汉子口大锅,都是累的直喘粗气。
他们刚上了城墙,士卒们便是纷纷挤了过来,把他们给挤在中间。
城头之上,吞咽口水的声音不绝于耳,大伙儿盯着那三口大锅,都是眼冒绿光,喉头yī zhèn 耸动。
老天爷,少日子没见着肉了?
似乎自从来了澄城县,就再没见过肉!不光是澄城县,在延绥镇的时候,也少见肉啊!
不对,似乎两个月前吃了顿肉——有的士卒想起来了,两个月钱,吕助吕哨官带着几个人去户人家厨房里偷了好些鸡鸭肉回来,大伙儿美美的吃了顿。但那顿饭代价可是不小,那大户人家寻上门来,硬是要把偷东西的贼插箭游街,朱把总总算是难得的硬气了把,给硬顶了huí qù ,结果被县尊老爷给叫去狠狠的训斥了通,灰头土脸的回来。虽说朱把总回来之后还是笑hē hē 的,啥也没说,也没zé guài 别人,但大伙儿心里都挺难受的,以后也再不偷东西了,省的再害的朱把总挨训。
不过并没人上去抢,大伙儿都瞧着董策,等着他下命令。
董策笑了笑,挥手:“都饿了吧?来吧,敞开吃,要少有少!”
马庆hā hā大笑的招呼道:“大人都下命令了,还墨迹啥?赶紧吃!”
董策加了句:“不过咱们这么人,可得照着规矩,来,排着队,个个来。”
说着便是走到大锅边儿上,抄起勺子,却是zhǔn bèi 亲自给大伙儿盛饭。王通和马庆几乎同时劝道:“大人,您咋能干这活儿?”
董策摆摆手,笑hē hē 道:“不妨事,不妨事的。”
既然要收买人心,那干脆就做的绝点儿,干脆就干脆点儿。董策素来是擅长zhè gè 的。
马庆看着董策,眼中神色极是复杂,有感动,有佩服,还有丝戒备——他知道董策半是在收买人心,但人家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他jiù shì 收买人心了,但是他这么做,你明知道他在收买人心,也是不由自主的会让自己被他收买了去。之前的lěng mò ,越发衬托的董策现在对他们的热情和关切极为难得,他很感动,但他也在bsp;bsp;董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也是心中那丝戒备的由来。
家丁们很自觉的都在了后面,把那些刚分过来的士卒让在前面,董策在那儿掂着勺子,却发现没人上来。眼见得这些士卒似乎有些胆怯,他笑了笑,朝着最前头那士卒招招手,笑道:“过来!”
“是,大人!”那士卒应了声,不敢不过来了。
董策也不说啥,直接从他手里把碗抢过来,给盛了满满大碗大猪肉片子,里头还有大肠,猪心,猪肺这类的下水,连肉带汤,端在手里都是沉掂掂的。
“来,接着。”董策笑着递过去。
那士卒手忙脚乱的接过来,董策摆摆手道:“去吃吧!”
又招呼道:“来,下个!”
后头那士卒胆子大了些,走上前来,先朝着董策行了个礼,道:“谢大人赏俺饭吃。”
他倒是会说话,不说谢大人给盛饭,而说谢大人赏饭,换了这个字,可就让人听着舒服了。
董策挑了挑眉头,打量了眼眼前这汉子,精瘦精瘦的,只是瘦而不弱,他把袖子和裤腿都卷了起来,露出来的黝黑肌肉像是钢铁浇铸的根根铁条般,瞧着极是结实有力。
“你叫什么名字?”董策问道。
那士卒受宠若惊,哈了哈腰道:“回大人的话,俺叫关前。”
“关前是吧?”
董策给他盛了碗挂尖儿的,笑吟吟道:“好汉子,吃点儿。”
有了这两个前例,后头的士卒们也不畏畏缩缩的了,都是上前磕个头dào xiè ,然后把碗递过去。
不消说,这碗,自然是来源于那姓刘的士绅家中。
董勇振等人不但占了他家厨房,还把他家的厨具也都给拿了来,也幸好这户人家口数,若不然碗筷什么的还真不够。
还是那句话,若是他和和气气的,董策不会动他根手指头,是会付他些银钱。董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地盘儿,自己在这儿的职责是守城,而不是像土匪样打劫。在这里真要是惹出什么大乱子来,当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很麻烦jiù shì 了,而且也会让刘若宰心生不满,那就没必要了,得不偿失。
但这刘员外的家人,上来就说的那般难听,董勇振直接动了手,见了血。董策也就不会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了,董勇振是他的手下,是他的家丁,董策自然会给他撑腰。
那就不用再客气。
而且董策也实在是对这刘员外的言行非常不满——现在都大敌临头,闯贼兵临城下了,这些有点儿功名的士绅甚至是士绅的奴仆都敢对军兵们颐指气使,董策简直给气笑了,笑了之后,则是深深的悲哀。
他们目光短浅么?他们不知好歹么?他们不知道现在这些军汉才是他们的依仗么?只怕不然。
他们这么做,恐怕是因为他们的惯性。他们已经习惯了瞧不起军汉,鄙夷他们,羞辱他们。哪怕是现在,也是被惯性所驱动而已。
军汉们现在都是zhè gè 待遇,以前是什么样子,董策已经可以想见。
董策也算是给他们出了口气。
士卒们都端着碗,或坐或蹲或,个个狼吞虎咽着,吃的极为香甜。他们可是饿得狠了,与他们而言,这碗里的肉,jiù shì 无上的美味。
shí jì 上,明朝末年的绝大部分bǎi xìng ,年也是未必能吃上次肉的。
没人说话,只能听到yī zhèn 阵刺溜刺溜的声音。
说实话,家丁队对他们这等biǎo xiàn ,是有点二人看不上的,不过之前几个都头已经把董策特意叮嘱的句话传达了下去:“不准许对这些调拨过来的士卒表露出任何的不屑和敌视。”
董策没有加上什么如有违者,军法从事之类的话,如果那样的话,未免太伤这些老xiōng dì 的心了。让大伙儿明白什么意思就成,倒也不用声色俱厉。
等到所有马庆的手下都盛完,董策的家丁们才过来,他们是不想让董策盛的——哪有主子给下人盛饭的道理?但董策却是坚持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在这种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厚此薄彼是要不得的。
城头上出奇的安静,马庆的手下都在吃饭,有的人却是在默默的流泪。
他们看向董策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感激。
主将被杀,自己这些人也被近乎于发配般的弄到这里来,被人欺辱,敢怒而不敢言。过去那段日子,他们尝够了世间冷暖。从来没有哪个官儿——哪怕是同为武官——如此对待他们,在董策这里,他们感受到了温暖和关怀。
“他娘的!这董大人,真是好汉子,对咱们没的说!”
马庆几个人还是聚在堆儿吃饭,那之前和马庆说话的精瘦汉子关前抹了抹眼角,声音有些哽咽。
这关前是马庆手底下个哨长,哨长和哨官是不样的,哨长的编制,是长,个长下辖四个队,四十八个人。而哨官的编制则是哨,个哨,下辖四个长。关前这人嘴贱,时常爱抱怨,说些怪话儿,但人却是很不错,极讲义气,看重xiōng dì ,乃是性情中人。
“就凭他刚才给俺盛了这碗肉,俺这条命,就卖给他了!”
说着,心里发酸,眼眶热,眼泪便是簌簌的落下,洒到了碗里。他赶紧揉眼睛,却不料,心情激荡之下,根本就控制不住。先是抽抽的,然后干脆把碗撂倒边,抱着nǎo dài 放声大哭。
“呸,你这条命就值碗肉啊?”这句话在马庆心里滚了滚,终究是没说出来。
瞧着关前这样子,他也是心里发酸,又叹了口气。关前的哭,就像是导火索般,城头之上顿时是响起哭声片。此时,董策正带着几个家丁沿着城墙往南走,听到哭声,他回头看了眼,微微吁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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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时何时?战乱之时! 六九三 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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