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他提着铜炉轻手轻脚的进了签押房，看着董策在那儿闭目养神，便没说话，只是把桌上茶杯端起来，把里面的茶水倒掉，又换了上好的新茶，把水沏好

    他看了董策眼，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靠在椅子背儿上歇息了会儿，董策才睁开眼，捧起已经不那么热的茶盏，轻轻啜饮了口。

    茶是秦地汉中产的，不是么名贵的茶叶，比之雨前龙井之类的要差了不少，但是别有番清甜的滋味儿。董策前生直在八百里关中打拼，早就习惯了喝这种茶叶，来到zhè gè 时代之后打听，竟然现在就已经有了。

    这种茶不苦，没有那么的回味讲究，但是清甜可口，而且清凉降火，去油腻，去荤腥，正好是适合董策这种火气旺盛，好大鱼大肉，荤腥不忌的人。

    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喝了口茶叶，往外间儿瞟了眼，董策嘴角露出丝笑意。

    白忠旗zhè gè 长随，还真是用的很舒服。他有文牍笔墨的能力，些文章的写作，公文的往来行走，不下于衙门里头积年的刀笔吏。而心也很细，很会伺候人，端茶倒水什么的，非常及时。也会察言观色，这几日并不说句fèi huà ，让董策感觉颇为的贴心。

    看来zhè gè 长随，还真是选对了。

    不过跟着自己zhè gè 上官，直当差到大年三十，还真是有些过意不去。

    喝了口茶水，董策起身，绕过那张宽大的紫檀案桌，出了房门。

    出门，凛冽的寒风便是让人感觉yī zhèn 冷峻的寒意。

    在屋里被炉火熏得炙热的脸慢慢的冷却下来，董策抬起头来，往自家内宅门口看去。

    门楣下面zuǒ yòu 各自挂了个硕大的红灯笼，那灯笼怕不得有半人大小，里面点着硕大的红烛，这会儿正自在风中摇摇晃晃的。门边贴着红色的对联，看上去很是喜庆。

    这会儿门半开着，里面传来yī zhèn 阵的欢笑。

    董策露出抹会心的笑。

    zhè gè 时辰，年夜饭已经zhǔn bèi 好了吧，怕是只等着自己huí qù 了。

    他抬起头，盯着远方青黑色的天际。

    没有了后世城市灯光的通明，大明朝的夜空，黑的纯粹而清澈。

    抬起头，没有乌云或是雾霾的遮挡，能够看清楚那璀璨的星空。

    无数的繁星，大大小小，闪亮或是暗淡，挂在黑漆漆宛若天鹅绒般纯粹的夜空中，宛若洒下的把珠翠。遥望着那些星辰，想到上面可能存在的或是不存在的那些东西，董策时间竟是痴了。

    在那夜空深处，是不是真有神明的窥探？

    或是九龙拉棺，星空彼岸？

    想到此处，董策不由得失笑，看来前世的那些，终归是无法泯灭抹去。或许这辈子，都要深深的影响着自己。

    若是没有前世的记忆，若是不知道那场在十年之后，甲申年的天变，若是不知道华夏大地即将陷入的百年沉沦，若是……自己大可以和光同尘，享受醇酒美人，醉的酒地花天。哪里需要费这许的心思，布置这许的局面，如此苦心积虑，往上攀爬？

    所为的，不jiù shì 手握重权，才能展抱负么？

    可是自己的这些所作所为，定要有用的才好。

    董策想起了方才那滴墨汁，氤氲，扩散，最终却是消泯于无形。

    自己区区人，相对于这亿兆子民之大明朝来说，并不比滴墨之于盘水来得重要或是有影响力。

    “这可不行！”

    董策攥紧了拳头。

    在磐石堡，在这片不大的土地上，无论是石进，周仲，周伯，李贵，翟青桐……亦或是那些下面的bǎi xìng ，甚或是现在正在窑厂干活儿的俘虏们。对于他们，对于这千八百人，自己，是真真正正的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人生轨迹，完完全全因为自己而改变，被自己任意安排。

    而在下年，还要改变的人的命运。自己改变了他们，他们又何尝不会反而成为自己的助力，改变的人？

    “下年，至少要改变万人之命运才成！”

    董策抿着嘴唇，线条冷硬如铁。

    ……

    董策自是回了内宅，临走时还很是客气的向白忠旗笑道：“如何，家中起吃个年夜饭？”

    白忠旗赶紧谢过之后婉拒，他自然知道董策不过是客气而已。上官可以客气，但是做下属的可不能不客气，真若是去了，那jiù shì 没有眼色了。而且人家是家宴，你去了，人家难受，你难受。

    董策也jiù shì 那么说而已，不去也就罢了。

    还好前院儿西厢房中住着不少的家丁，担当府中的护卫。他们都留在府中过年，白忠旗也住在前院儿，他们凑在起过年，倒也是热闹。便是王通，回安乡墩的家中吃了年夜饭之后也是要赶回来的。

    董策回了府中，进门儿便看到大丫二丫从厨房里端着红色的托盘往正房中行去。二丫眼尖，瞧见他便高声道：“老爷，您回来了？”

    董策掩上门，上了门栓，笑hē hē 道：“回来了，回来了。”

    进了家门口，顿时便感觉到肩上的那些压力和担子都为之空，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觉得舒服顺畅，似乎连呼吸都畅快了许。

    红袖从正房里迎出来，有些嗔怪的看了他眼，却没说什么，只是福了福：“老爷。”

    董策hā hā笑，拉长了声音儿道：“倒是让娘子好等……”

    却是学那戏子的腔调。

    红袖扑哧笑，知道他是逗自己开心，心里只觉得暖暖的，笑道：“可别让娘瞧见，老爷处置天的公务，定是累了，快些进来，歇息歇息。”

    进了正房，只见正屋中间已经摆放了桌椅，桌子上面摆了许菜肴，足有七八样儿之，大丫二丫还在流水般的上菜。yī zhèn 阵香气弥漫着，让人闻之则食指大动。母亲乔氏正襟危坐在椅子上，抬头睨了他眼，哼了声：“怎地大年三十也不得清净？都黑天了才回来，那么事儿，就不能拖后处置么？你这官儿当得……”

    董策赶紧陪着笑解释了几句，红袖心疼，也是帮着他遮掩。

    “得了，你们两个夫唱妇随的，倒是和和美美。”老太太摆摆手，脸上倒是了几分笑意。

    董策回了卧房，红袖伺候着他擦脸净面，又换了身宽袍大袖的阑衫，晃晃荡荡的出了来。

    正屋里面，饭菜已经摆放好了，张硕大的八仙桌上面摆满了饭菜，菜肴虽然不是很精美，却是花样繁，量大鲜香。有糖醋鱼、锅烧羊肉、葱爆柏籽羊肉、铁碗烤蛋、腐乳肉等，极为丰盛。

    身在晋北，生于斯长于斯极有可能还会终老于斯，自然吃的都是晋北菜。说实话，大丫二丫也只会做这些，若是让他们做那些江南鲜嫩清淡的菜肴，那jiù shì 抓瞎了。

    山西菜以咸香为主，甜酸为辅，选料朴实，烹饪注重火功，成菜后讲究原汁原味，擅长爆、炒、熘、煨、烧、烩、扒、蒸等种烹饪技法，地域特点非常明显，风味特色各异。晋北菜以大同、忻州等地为代表，由于遍地苦寒，冬天冷风如刀，尤其如此。地域上的特殊wèi zhì ，使得晋北菜形成了以烧、烤、炖焖、涮等独特的烹饪方法。口味偏重，油厚咸香。

    董策前世是山东人，山东菜便是油大盐大，大口吃肉，分量十足。因此这些菜董策是很喜欢的。忙活天，也是饿了。

    桌子旁边还放了坛老酒，泥封已经拍开，yī zhèn 阵诱人的酒香飘了出来。

    本来按照规矩，大年三十的年夜饭，男丁桌，女眷桌来着，但是董策现在家中人丁委实是不旺，是以便也不讲究那些，三个人凑了桌。若是把大哥家接过来过年就要热闹了，但是他和母亲谁也没提，就当是忘了。

    大丫二丫是不能上桌的了，她们上齐了菜之后便退下，回厨房热待会儿要吃的饭。然后等主人家吃饱喝足吃后，才吃些剩下的饭菜。

    红袖请董策上了桌，他陪着乔氏说话，红袖则是取了把铜质的酒壶，盛满了酒，拿到边去温着。

    少顷，酒温好了，红袖先给乔氏倒了半杯，然后又给自己和董策斟满。董策很能喝酒，便是后世的那种五十四度，六十度的gāo dù 酒，二斤以下也是不在话下的，至于zhè gè 年代的低度粮食酒，那就不算什么。不过这并不代表着他爱喝酒，在他尝来，酒液是殊无wèi dào ，只是难喝二字而已。便是好酒，也是尝不出什么滋味儿来。

    只是今日腊月三十，大年夜，总是得喝些酒的，若不然也不算个样子。

    酒是上等的好酒，也不知道在地下埋了少年份，本来满满的坛酒现在已经只剩下了小半坛子，酒液橙黄，香气四溢。乘在白瓷杯子里面，相映成趣，很是漂亮。董策端起酒杯，笑吟吟道：“母亲大人，孩儿先敬您杯，祝您老长寿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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