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张麻子往南城门看了眼，原地跺了跺脚，吐了口气，便看见眼前出现了片白雾。

    在他身后，溜儿十辆牛车排开，后面东西都堆得高高的，还盖着毡布，捂得严严实实。

    个车夫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神情很有些不耐烦，不光是他，别人大部分也都是如此。这是牛车，可不是马车，没有车厢，上面没什么遮拦，他们坐在上头冻得肝儿疼。也jiù shì 这些车夫长年累月的干些重体力活，身子骨结实，换成侯方域那种公子哥儿，怕不得冻得大病场。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却是没人敢说出来。

    他们都是家车行的车夫，那家车行的所在地，jiù shì 刘三儿管着的那片。这家车行老板算是有些背景，但这背景也是屁大的点儿，刘三少给他背后的人个面子，每个月不用交例银。那车行东家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是以日常刘三儿还有张麻子这些人有什么要用到的，车行都是尽力奉迎。人家是给你面子，但你若是不知好歹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想要收拾你还不是抬抬嘴皮子的事儿？

    张麻子每次送张香儿回婆家，jiù shì 雇这车行的马车，不过从来没给过钱jiù shì 了。

    昨儿晚上张麻子就订了十辆马车，说要明儿个大早运些东西去冀北道的磐石堡——磐石堡在哪儿车行的人不知道，不过听冀北道就知道是挺远的，往少了说也是百十里地。十辆牛车不算少，而且又是远路，大冷天儿谁也不愿意去，但张麻子发话了他们也不敢不应城着。得罪了这种街面上的人物，最是难过，他们不知道有少小手段，把你往死里折腾却又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天还没亮就去张麻子家里把东西搬上了车，过手了之后，也知道这是啥，竟然是足足几十麻袋的铜钱儿！好家伙，沉甸甸，麻袋怕不得有小二百斤重，算算这jiù shì 六七千斤！

    张爷怎么来的这么钱儿？这钱儿又要运到那劳什子的磐石堡作甚？

    之前那甩鞭子的车夫壮了壮胆子，陪着笑问道：“张爷，你这儿等的是哪位大爷啊？这架子可不小……hē hē ……”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张麻子却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眼：“闭上你那臭嘴，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那车夫讪讪的闭嘴，再不敢说话了。见他吃了挂落，其他人都不敢问，有的还憋着偷笑。

    又等了大约盏茶的光景，张麻子也冻得快受不了的时候，董策行人策马从南门出来。张麻子瞧见，赶紧揉了揉脸，做出副笑脸，快步迎了上去。

    几个车夫面面相觑，算是明白了为啥张麻子这么有耐心在这儿等着，句怨言都没有了。人家这是攀上了天大的guān xì 啊！瞧过来的那批人，当下个少年公子，周围那些人瞧着都彪悍，说不定jiù shì 军中的爷们儿。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军中高官，小老bǎi xìng 能攀上，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

    “小的见过大人。”张麻子快步到了董策马前，跪下见礼道。

    “起来吧，这次的事儿，真是劳烦你了。”董策瞧了瞧那些马车，笑道：“喝，真是够的。”

    张麻子谢过起身，笑道：“这些钱儿粗苯，确实是不大好运。”

    也确实是如此，像是董策这五百两银子，换了六十九万柒仟伍佰枚铜钱，这些铜钱普遍比官府的制钱要厚重些，就以枚五克的重量计算，也jiù shì 叁佰肆拾捌万柒仟伍佰克。明朝的斤大约是五百九十克，这样算起来，jiù shì 六千斤。zhè gè 年代无论牛车马车，载重量都不怎么样，六千斤铜钱要十辆车来拉，也算不得夸张。

    张麻子向董策道：“这些牛车都说好了，到了磐石堡，他们自个儿会回来。您放心用jiù shì 。”

    董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对于张麻子这种人物，董策很客气，但是也有限度，若不然jiù shì 失了身份。

    张麻子又huí qù 跟那些车夫吩咐了几句，便告辞，临走的时候犹豫了下，道：“大人，劳您跟石大爷说句，小的给他拜年了。”

    董策笑道：“放心，这话我给你带到。”

    他知道石进和张麻子颇为投缘，还送了把顺刀给他，张麻子能不忘本，他很欣慰。

    王通过去招呼那些牛车跟上，董策行人离开阳和城，向着磐石堡的方向缓缓行去。

    董忠康，董忠庸xiōng dì 俩还躺在城内医馆的病房里，他们俩身上的伤势不少，想要痊愈，没有个月俩月是甭想了，过年就得在阳和城过了。说实话，两人这次，真心是因小失大，等到他们回到了安乡墩，家丁队的据点，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故。而他们两个，显然就成了局外人。

    离开阳和城的时候，董策既没去看他们，也没让人通知他俩。这是董策对他们的个敲打——你是我的人，没错儿，你惹了事儿老子肯定会给你撑着，当你的靠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这次做的jiù shì 对的。这次你们惹的事儿，我不太gāo xìng。

    董策shì fàng 的，jiù shì 这么个信号。至于董忠康和董忠庸俩人能不能理会，就要看各自的悟性了，若是连zhè gè 都明白不过来，那也没有提拔任用的必要。

    由于有了这十辆慢腾腾的牛车，等到大约下午三点zuǒ yòu 的时候，才回到了磐石堡。

    磐石堡周围空荡荡的，偶尔才能看到家丁队的家丁披挂着战甲，骑着马，手持长矛巡弋而过。本来安排王浑的那个都看守投降的俘虏们，后来俘虏越来越老实，内部矛盾也越来越深，威胁性已经大为降低，于是董策又给他们加上了巡弋防卫的职责。三个都轮流当差，五日换。在磐石堡属军建立起来之前，他们是磐石堡唯的防备力量。

    那些来自阳和城的车夫哪里有什么见识？他们也不知道在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片渺无人烟的荒原，他们只是感叹这磐石堡城池如此之高大，比阳和城还要雄伟些。而内里的道路布局，却是如此的复杂，简直如同迷宫。

    到了库房，之前董策并未让人前来通传，也算是突击检查下。

    还算不错，刘大库和苏大成两人正带着人保养武库里面的铠甲，董策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指挥着库丁擦拭铠甲，给兵刃上油呢。

    见董策过来，两人先是怔，然后赶紧参见。

    董策摆摆手：“起来吧。”

    他笑了笑：“你们两个不错，很是尽忠职守。”

    苏大成两人赶紧称不敢，却是暗自出了身冷汗。大人这手儿，也未免玩儿的太邪乎了，直接就来，事先两个信儿都没有，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若是此时恰好没当值，或是偷懒了，岂不是要被大人责骂？

    董策道：“来，出来看看，这次有些东西要入库。”

    两人都是有些纳罕没感觉你跟着董策出去。

    当毡布被揭开，袋子口被打开，看到里面那满满麻袋麻袋的铜钱时，刘大库苏大成还有那些库丁们都惊呆了。

    这么钱？干什么使得？要屯起来？

    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董策微微笑，却不解释什么。只是让苏大成腾出个空的库房来，把这些铜钱挪进去，好生保管，千万莫要受潮生锈了。将近六千斤，几十麻袋的铜钱也是很占地界儿的，足足有两个两个大房间才装满。

    董策也不吝啬，每个车夫都抓了把铜钱儿算是赏钱，那几个车夫根本没想到还有这yì ;惊喜，感觉这董大官人真是个hòu dào 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董策随便找了袋子铜钱，抓了几把装在个小布袋里面。从库房出来，他让王通等人先huí qù ，然后带着纪长运去找张寒。

    张寒的住处在城外，不过和其它的居住点都离得很远。他的住处在洢水河之北，靠着片挺陡峭的河岸，大约有丈三四尺高。河岸下面是个深坑，河水在这里打着旋儿的流动着，很是湍急。周围是片面积很大的芦苇荡。

    就在崖岸上面，张寒让人盖了三间茅草屋，也很简单，甚至比般bǎi xìng 家的看上去还要寒酸些。茅屋外面围着篱笆，里面还垦出块儿菜地来，不过现在菜地里头什么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种什么冬天就到了。

    董策问过他为何在此结庐而居，张寒的回答也很有趣——他说这里风景好，是雅家。

    初秋时分，橘红色的煦暖阳光洒下来，缓缓流动的河水泛出yī zhèn 迷人的金色，迷人的金黄色乡野，平和而安静。芦苇荡中，野鸟纷飞，野鸭穿行，yī zhèn 风吹来，苇杆高低起伏，芦花随风飘荡。确实是极美的景致。

    但是冬天，这儿靠着河，没遮没拦的，寒风呼啸，就算在屋子里，日子应该也是挺难捱的。因为张寒住在这儿，这片芦苇砖窑那些四处找软材的人没敢砍，王羽也特意把渔场选在了离这儿足有两三里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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