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说话间，他右拳个下钩，狠狠的砸在了那家丁的下巴上。

    众人清晰的听到了声喀喇喇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顿时都是心中寒，那家丁已经是嘶声惨叫起来，手脚用力的挣扎着，只是那惨叫声，似乎都有些变形了，就像是从喉咙中挤出来的般。

    原来董策这拳力道极重，竟是已经将他的下颌骨给狠狠的砸碎，甚至在巨大的力道震动下，就连牙齿也给崩掉了不少，舌头上面给划得全是伤痕，张嘴，鲜血混着唾沫就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甚至还有森白的骨头茬子扎破皮肤，从肉里透出来。

    只是董策这下，非但没有震慑住这些家丁，反而是激发了他们心中凶性，这些家丁仗着苏家的权势横行乡里，谁都不干这热，何曾吃过这等大亏？

    “打死这贼厮！”不知道谁喊了声，众家丁挥舞着手中哨棒齐齐的向着董策砸去。

    “就你们有人么？”董策声长笑，把那还在惨叫的家丁往前砸，当场便是砸翻了两个，他声唿哨，石进几人便是从小巷子拐角的所在冲了出来……

    拥而上，拳打脚踢。

    接下来的事便没有什么悬念了，这些家丁欺负欺负老bǎi xìng 那是行家里手，但是面对董策手下这几个见过血，杀过人的悍卒，却是差的太远了。几下就都给打倒在地，而且石进几人，下手又狠又黑，直把这些家丁给打的在地上哭爹喊娘的惨叫，偏生表面看不出少伤痕来。

    董策狠狠脚把那大门踹开，两扇门板撞在墙上，发出两声轰然巨响。整个大院儿都听的真切，顿时便是骚动起来，不知道少人探着头儿向这边张望！

    “咱们进去！”董策大喊道。

    “是！”众人轰然应诺，脸上慢慢地都是兴奋。跟着这样快意恩仇，行事果决的上司，当真是爽快。

    董策面色如铁般，左手摁在腰间铁刀上，右手持着铁枪，只是大步向前。

    入了大门，绕过影壁，后面是个挺大的广场，青砖漫地，四下里种着杨树柳树，周围则是圈儿房子，想来乃是家丁下人们的住所。门口的动静自然已经惊动了不少人，都探头出来看，当时当看到董策大步走来，步如风雷般，顿时都是神为之夺，竟然无人敢于阻拦，只是有人偷偷的溜走，想必是回报自家老爷去了。在第三进院落的门口，董策见到了苏家的现任家主。

    苏以墨。

    出乎董策的预料，这位中了秀才，捐了监生的苏家家主并不像是他的名字那般倜傥风流，仿若翩翩佳公子。

    恰恰相反，这位仁兄长的可说是上不得台面。他肤色黝黑，脸上满满地都是皱纹，看上去不像是读书人，反而跟个老农也似，而且身材也是矮小干瘦，袭月白色的长衫穿在身上不伦不类之极。明明是四十许人，看上去倒像是五十的。

    在他身后，则是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两人般的身高，不过这青年就要胖了，跟个球儿似的，肤色也是白白净净的，两眼狭长，看着董策，眼中满满的都是狠毒的光芒。

    这两位，想必jiù shì 苏氏父子了。

    跟自家儿子狠毒流于言表之外相比，苏以墨就要沉静稳重的了，只是在那儿，不做声的看着董策，神情淡淡的，似乎方才被董策打了家丁，闯进府中，大大丢了面子的那人不是他般。

    他这般作态，董策反而是心中凛，他可不信这苏以墨真有那般的肚量，想必是现在忍着不发作，旦发作，那jiù shì 狠得。

    他大喇喇的抱了抱拳：“本官有事要和先生相商，只是阁下家有恶奴，拦于路前，在下不得已动了手，还请先生恕罪。”

    这苏以墨虽是生员，却是无官无职，称声先生倒也是说得过去。只是他那态度语气，未免就给人种很不恭敬的感觉，那苏公子顿时是声低低的怒喝：“鼠辈无礼……”

    反倒是苏以墨，心里有些诧异，没想到面前这区区武人，谈吐却也不那么粗鄙。

    董策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的瞥了苏公子眼，那眼中的凌厉，让他为之滞，后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苏以墨轻轻哼了声，淡淡道：“你这武人，好不知礼，为何闯入我府上？今日这话若是说不清楚，我少不得要往镇羌堡休书封，我和镇羌堡侯大人，却也是相熟的。”

    董策暗叫声厉害。

    苏以墨就要比他那圆球儿子老辣圆滑的了，却并不对董策恶言相向，而是以势压之，直接点出自己和侯家伟的guān xì ——那可是董策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只是他便是说的自认为已经是客气到了极点，但那话里话外对于武将武官的轻蔑，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若是换了别的，董策也不愿意招惹zhè gè 在大同镇下辖可说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但是这会儿，却是说什么也得惹上惹了。再说了，踹门打人，这已经是把双方的脸面给撕扯的点儿不剩，就算不是这时候退走，对方就能不怀恨在心？

    他微微笑，伸手，道：“苏先生，兹事体大，此地人嘴杂，咱们不若去厅中谈？”

    听他谈吐斯文，苏以墨是诧异，不满的轻哼声，终究还是点点头。

    三人在前面走着，石进几个人便在后面摁着刀步不离的紧跟着。

    这客厅颇大，水磨青砖铺地，四壁上挂着不少名人字画，摆了七八张椅子，正中间主位后面还有个屏风。董策大步走进去，老实不客气的在右手边第个位子上坐下，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字画都是真迹，椅子是上好的小叶紫檀木的，那屏风正面乃是水墨淋漓的幅山水，点的乃是秋日景色，用墨明洁隽朗，温敦淡荡，青绿设色古朴典雅，看便知非是凡品。

    董策仔细瞧，下面的落款和铃印是赫然写着‘香光居士’四字，这四个字让董策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也不由得动了动——香光居士，可jiù shì 大名鼎鼎的万历朝南京礼部尚书，死后谥号文敏，做到了文臣所能及之巅峰人臣的——董其昌！

    他招了招手，石进几人心领神会，是晃膀子，便是把那几个苏氏父子的随从给撞了个趔趄，他们顺势也进了大厅，哐当声，把雕花木门给死死关上！几个人跟门神也似，抱着胳膊在门口，脸的不相干。

    苏以墨豁然色变，拍桌子，厉色道：“你这是何意？”

    他却也是色厉内荏，心里当真是生怕面前这亡命徒不管不顾的刀把自己给剁了——那可太冤了，自个儿还不知道这几个无赖军汉闹上门来是为的什么呢？

    “诶……苏先生稍安勿躁么！”董策hē hē 笑，指了指对面的座位：“且请安坐，听本官与你细细道来。”

    苏公子冷笑声，满脸都是不屑道：“开口本官，闭口本官，区区个小旗甲长而已，还真拿自个儿当头蒜？”

    苏以墨狠狠的瞪了他眼，缓缓在董策对面坐下，苏公子悻悻闭嘴，在自家老爹身后住了。

    董策这会儿却是出奇的好脾气，hē hē 笑，忽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又打量了这大厅中好半响，又起身，围着大厅转悠了圈儿，看的苏以墨父子很是不耐烦。

    好会儿之后，董策方自指了指雕刻装饰着繁复图案的梁柱，又指了指地上已经磨得青白的水磨青砖，再指了指那墙上的字画，家具屏风，叹了口气，“百年大族jiù shì 百年大族，终究不是那等跟脚浅薄的暴发户能比的，瞧您府上这摆设，透着的，jiù shì 股子华贵雍容，让人瞧了，心里jiù shì 舒坦。在下今日终于见识到了，国朝望族，是何等mó yàng 。”

    这番话可是把苏家给抬的够高，要说苏家，其实也jiù shì 这边塞之地的个大乡绅而已，跟达官贵人之家都有相当大的差距，别说是什么国朝望族了——那根本jiù shì 连影子都瞧不见。

    不过奉承话谁都爱听，这两位也不例外，苏公子面有得色，心里却是发狠，小子，现在知道怕了，开始说客气话了？晚了！瞧着吧，过了叫你，老子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苏以墨却是摸了摸下颌胡须，自矜道：“你倒是个会说话的，不过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哪里过了？”董策hā hā笑，指着那屏风道：“这幅董文……董大人的秋兴八景图，说是稀世之宝也不为过，便是那北京城中的显贵之家，怕是也没这么幅呢！”

    他差点儿把‘董文敏公’四个字说出来——若是记忆不差，董其昌是崇祯九年也jiù shì 两年后才死的，死了以后才有的谥号。

    “你竟识得字？还能看出这是董大人的画？”苏以墨心里的诧异再也掩不住。

    “读书识字，也没什么难的。”董策淡淡笑：“暂且不说别的，光光是您这幅画，就得值个几千两雪花纹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