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七年 作者:竹下梨
董策在漆黑的小屋中整整坐了夜。
除了眼睛偶尔眨眨转转之外,他几乎动不动,若是别人瞧见,怕是以为这是座极为逼真的雕塑。
他就这么直静静的坐着,手里紧紧地握住了腰刀,如老僧入定,不动如山。
终于,第丝晨光熹微照射进来,给这小窝儿带来了丝光明和温暖。
董策豁然跳了起来,满脸都是兴奋和jī dòng ,他的喉咙中发出了声低吼,做了个握拳庆祝的姿势,眼中熠熠闪光:“我所料果然不错,且不说那许如桀能不能拿得到证据,便是他能拿到,也是绝对不敢在zhè gè 时候动我!”
他从来是个谋而后动之人,之所以敢杀人,乃是因为早就料到了这点——许如桀不敢有所动作。
尽管他已经是竭尽所能的,把事情做的极为的精密细致,先是不留痕迹的把孙如虎杀掉,然后借着自己给别人留下的憨傻窝囊废的yìn xiàng 成功的消除了众人的怀疑,但是这还不够。有个人,他的句话,就足以让董策做的这切努力都付诸东流。
管队官许如桀。若是他想查,董策必死无疑。
所幸的是,许如桀和孙如虎向来不duì fù ,对于孙如虎的死,前者是应该暗自gāo xìng的。
但如果仅仅是这点的话,也不足以成为董策行动的理由,毕竟个有着总旗衔儿的液贴队官死了,也是个不大不小的事故,许如桀总也要给下面的人,给上面的人个jiāo dài 的。而且他应该很清楚,孙如虎的家产是侵吞的董策的,如果他想顺利侵吞孙如虎的遗产,那么顺手把董策给弄死简直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了。
所以如果是在平时的话,他定会查。
但是,偏偏这是个极为微妙的时刻。
许如桀是崇祯二年以百户衔儿调任的十里铺管队官,到现在正好五年,而大明朝的驻守武官,则是五年大考。考核的内容,无非jiù shì 跟鞑子见了几仗,斩下少头颅,新开垦了少土地,境内有无大型恶劣案件发生,纳征了少子粒粮等等。
许如桀此人,才能甚是平庸,为人却是贪婪狠辣,这几年在他治下,银钱是捞了不少,田产也占了许,他崇祯二年来十里铺的时候是孑然人,而现在非但后宅里了三个美娇娘,名下是了二百亩田地。
可是要说功绩的话,那可当真是清二白。
几次鞑子入寇,他都是勒令众人大门紧锁,眼睁睁的看着鞑子在外面杀戮无辜bǎi xìng ,死也不开门应战;新开垦的土地分也没有,反倒是因为干旱荒了不少良田;子粒粮也是年比年少了。如果说单单是这些的话,那么他少还能捞到个中等的考评,毕竟别的地界儿也是江河日下,情况差不,谁也不比谁好,大哥不说二哥!
可是如果董策这档子事儿给抖出来,那就完了。
在任何个时代,杀官都是极为恶劣,影响极坏的大案,要案,重案!
董策固然会被处以极刑,而作为此地的直接负责人,许如桀的官帽子只怕也保不住了,非但个下下的考评不可避免,只怕削职为民都是有可能的。
所以董策断定他,九成的可能性是不敢动!
当然,如果董策做得太过,留下太证据,那么许如桀便是想遮掩也遮掩不住的,这得掌握个度。所以董策才煞费苦心,弄出了这么个瞒过了大数人的陷阱,脸上至少过得去了。
现在终于是放心了。
若是许如桀要抓自己,昨日定动手了,绝不会拖延至今,今日还未有什么动静儿,那就说明。他是真的不敢动自己,不是不想,也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若是换做我,我也这般做,跟你的官帽子相比,我zhè gè 蝼蚁般的人物有算得了什么?”
董策hā hā笑,却是听见了咕咕声不和谐的声音。
却是自己的肚子。
这夜他的精神都是出于gāo dù 集中的状态,就像是条紧紧绷住的琴弦般,哪有时间感觉饥饿?这会儿整个人放松下来,顿时便是感觉到yī zhèn 饥饿难耐。
董策拍了拍肚子,轻轻笑:“肚子啊,等我先拿回了属于咱们的东西,再好好犒劳犒劳你。这些日子吃糠咽菜,也着实是让你受苦了。”
董策穿好了身破烂衣服,佩戴好了腰刀,从墙角处扒拉出块三尺来长尺来宽三寸厚的石碑,用个破布包了扛在肩上,昂首阔步的走出了小屋。
北地夏日清晨的风很凉,吹在身上却是格外的舒服,走在这明亮的天宇下,董策觉得心里亮亮堂堂的,分外的轻松,好似是心头块儿大石给搬走了,整个人都变得轻快舒坦起来。
这jiù shì 杀了孙如虎的好处了。
董策必须要杀孙如虎!要说到最根子上面的原因,也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是知道,只有杀了他,才能出头;不杀他,孙如虎靠着他的势力,他的蛮横死死的压着自己,那么自己辈子也出不了头。
而且这般被压制的时间久了,董策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疾病。
就像是刘季,给项羽欺负了那么年,哪怕是当了皇帝,也是每每心神难安,以为有人要来杀他。用现代医学的话说,这jiù shì 被迫害强迫症。
现在则是神清气爽,念头通达。
古代没什么娱乐活动,灯油也是很贵的,jiù shì 上床造小人儿而已,睡得早,是以普遍起的就很早,这会儿不过是早上的六点不到,整个十里铺就已经是活过来了,许人已经起来,扛着锄头的出城干活儿去了。
明季末年穷苦,贫寒人家素来是不吃早饭的,天只食两顿。
许瞧见董策本能的就想喊他声癞狗子拿他取笑。
董策大步走来,他本来就虎背熊腰,身材高大胜过常人,虽然身上穿的皮烂,却是腰杆儿笔直,眼神冷厉,腰间挂着腰刀,这龙行虎步而来,真是极有气势。
看到他这样子,众人心中都是升起异样的感觉,心里凛,那取笑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心中暗道,这癞狗子今日怎生跟变了个人似的,看上去就不好惹。
出了城北门,放眼望去,便是片片开垦的整整齐齐的耕地。
十里铺所在的这条河谷乃是西北-东南走向的,中间条河流淌而过,这里属于冲积平原,因此土层丰厚而肥沃,再加上有这条河的滋润,因此水土条件都算是很不错的。
朱元璋乃是靠着屯田起家的,军队屯垦,边种地边作战,养百万大军而不费bǎi xìng 粒粮食。是故明朝建立之后,便是实行卫所制,个卫五个千户所共五千六百人,军户及家眷居于地,世代当兵,分给田地,缴纳粮食。
在九边亦是如此,各地驻屯的边军都是家家的迁过来,同样拨给田地四五十亩,还有牛具种子等,以让边军们耕种养瞻,专心守望。十里铺之中的这些边军都是世袭军户,祖辈都在这里生活,原本也同样分有土地。虽说军户的田租子粒每亩需要交纳两斗,比普通民户们租重了倍,不过在明初时,还是可以好好过日子的。
只是这种制度败坏的就快,到了正德皇帝那朝,军户制度就几乎已经糜烂,地方上个卫所的土地都已经被军官们侵吞,地方上的军户已经是成为了军官们的佃户,连饭都吃不饱,老婆女儿要去做暗娼才能活下来,日子都不如那些大户人家的佃农。而且有了军户制度的限制,只要是军籍,就不能参加科举考试之类的晋升途径,这就相当于把军户们生生世世给固定在了那里,几百年都不得解脱,生活的极为凄惨悲苦。
这种现象,自然也是在十里铺存在的,这些年以来,守军的田地大己经被镇羌堡和十里铺的各级军官们侵占得差不了,他们私下也成为各个军官们的佃户,近年天灾不断,加上他们每年都要交纳沉重的租额,根本难以糊口。
好在这也算是块宝地,土地肥沃,产出些,倒也不至于沦落到妻女为娼的地步,饶是如此,这儿的人也是面有菜色,形同乞丐。
说起来,董策他家当初也是剥削阶级的员,他祖上便直是总旗的衔儿,到了他父亲这辈,以总旗衔儿担任十里铺贴队官十几年,侵吞了百余亩土地,再加上自己祖上传下来的百余亩土地,这jiù shì 二百亩。明中叶后,大明朝廷为了改变各地官员军将侵贪军户屯田之举,又按官职大小给每位军将定的养廉田,董策家也分到五十亩,这合计二百七十余亩土地,除了极少部分在老家蓑衣渡之外,大约二百三十亩都在的十里铺。
这许田产,在整个十里铺也是首屈指,可惜尽数被孙如虎侵吞,非但如此,还驱使原先的董策没日没夜的干活儿,道农忙时候累的要死,当真是窝囊废到了极点。现在董策每每想起来,也是恨得牙痒痒。
这世上怎么还有那么懦弱无能之人?
孙如虎,也jiù shì 董家的土地,在靠河不远的地界儿,乃是上好的水浇地,产出每每能比别家三成。履着田间小路,董策大步向着自家的土地走去,在农田里干活儿的人都纷纷抬起头来,用好奇的眼光看着他。
来到自家田地,本来这会儿正是农忙,这里常年有原先董家现在孙家的十来个佃户在干活儿,但是在昨日孙如虎出了那档子事儿,现在他们也不知道会怎么着,因此今儿个便都没来,空空荡荡的。
董策走到边,那里竖着块儿石碑,上面刻了字,大意是此乃贴队官孙老爷家中田产之类的话。
这jiù shì 所谓田界,立碑刻字,代表了这片土地是孙如虎的地产。
董策冷笑声,身子微微蹲,抓住那石碑两侧,用力,竟是把那石碑生生的从地上拔了起来,狠狠的扔到了边儿去。
在田间干活儿的人都是纷纷围了上来,人骂道:“癞狗子,你做什么?活腻歪了不成?”
董策自不理他,把自己带来的那石碑****地下,用土埋实了。
这块石碑,却是他家的界石,上面写得清清楚楚,董家田产。
五章 这是我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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