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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春蚕

    清穿日常 作者:多木木多

    这天,四爷回来时拿了本折子给李薇看。

    “什么东西啊?”她放下手里正在打的雍正钱串子,接过来看。折子是礼部递的,上面很恭敬又有点小忐忑的问:万岁爷,今年应由皇后主祭的先蚕礼举办不?

    皇上有亲耕,皇后自然就有先蚕。男耕女织嘛。

    李薇看了当然不可能说不好(……),但四爷把这个给她看是什么意思?

    四爷犹豫道:“朕先让他们拟个折子来看吧。”

    过了几天后,工部和礼部都拟了道折子上来。礼部是把先蚕礼给从汉代的沿革给论述了遍,工部是建议盖个专门用于举行先蚕礼的祭祀场所?

    四爷把工部这本先给放到边,用他的话说‘又是来想方设法从朕这里掏银子,中饱私囊!’。他重点要看的是礼部的折子。

    先帝也是十分重视农桑的,四爷在丰泽园开的那亩三分地的旁边,就有先帝专门设立的蚕舍,内务府还有个织染局,负责把自家养的蚕吐的丝做成成品给先帝看。

    所以先蚕礼并不是突然跳出来的。

    礼部之所以有些底气不足,是因为先帝的皇后之位直空缺。所以先蚕礼并不是每年都有,也并非定由皇后主祭。

    李薇这就明白了,先帝的皇后般都是荣誉称号,在赫舍里之后,钮钴禄只当了半年,再往后的佟佳氏只当了天。所以都没赶上先蚕礼。

    礼部列了个单子,先帝的亲耕礼也不是每年的都有的。逢到先帝打算出巡,亲耕礼就浮云了。今年也是因为四爷仿佛大张旗鼓的弄亲耕礼,礼部才把先蚕礼也给找出来了,想着万岁如今有皇后了,亲耕跟先蚕就像对筷子,条件具备自然还是全办了的好。

    李薇还是继续说好,然后就等四爷说说他是什么意思。

    还有,四爷给她看是怎么回事?

    她怎么觉得有点不安呢?

    果然,四爷问她:“到时让你跟皇后起祭吧?”

    李薇只觉得眼前黑,就像远远看到个大饼落在了她的头上。把她给砸成了脑震荡。

    但看四爷却是副‘朕觉得这个提议相当不错,快受宠若惊吧!’的神情,让她犹豫再三也说不出‘臣妾做不到啊’。

    不过她也是长进了的。

    李薇状若思考后诚恳的提议:“您看,不如让太后来主祭?”

    主祭先蚕礼的必须是皇后或贵妃,太后在先帝的后宫里还真没捞着这种差事。虽然她现在受封太后了,日后下葬也会是个皇后衔,但怎么说呢?就差那么分不到顶,让人想起来都遗憾。

    李薇这么说,半是想‘祸水东引’,半是想转移下四爷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

    她已经发现了,四爷是对谁好就恨不能用荣宠把人给溺死的节奏。比如她刚进宫时就让她乘贵妃的轿子,比如说要给十三爷没出生的孩子爵位等等。

    不是不好,但就是太好了,让她想让他悠着点,别冲太快。

    太后本人应该是会挺乐意的吧?大概会推辞两次,但心底里是高兴的。这对母子太像了,从四爷身上看太后,总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可四爷听了她的话后,却缓缓摇起了头。他没说话,不像拒绝,但意思也是他不看好。

    不过他没再提让她跟皇后块祭的话了。

    李薇少松了口气。

    之后,四爷明旨礼部,主持先蚕礼。亲耕礼定在二月末,先蚕礼在三月初。由钦天监选出吉日后举行。

    祭祀地点被选在了坤宁宫,太常寺和内务府都开始忙碌起来。

    但由谁主祭,四爷却没说。

    后宫里当然骚动了起来。李薇的翊坤宫开始被各种人或真或假的试探,她律表示‘臣妾不知道’。

    长春宫里,元英跪在佛前,机械的诵念着佛经。佛堂里青烟缭绕,宫女、嬷嬷和守门的太监们全都面容肃穆。

    可她的心却乱成了团麻。

    万岁下令今年祭先蚕礼,前朝后宫都得到消息了。而她却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人人都说,这是因为现在后宫里有了皇后,所以万岁才举行先蚕礼。

    但只有她日夜惶恐不安。

    因为,万岁没有让人来告诉她先蚕礼的事。

    万岁不但没有传她去亲自告诉她,甚至没有派个人来跟她说声。

    这就好像,这个先蚕礼跟她没有关系。

    夜里,她好几次从恶梦中醒来。梦里都是她坐在长春宫里,听着坤宁宫那里的礼炮声,整个宫里都在说:贵妃主持的先蚕礼。

    然后她就像浑身流的不是血,而是冰。

    她当时就恨不能让自己整个消失,从这个宫里消失,这样所有人都看不到她了。

    醒来后这个感觉仍然萦绕在心头。

    万岁真的连先蚕礼都不让她主持吗?她这个皇后还有什么意义?只是个摆设吗?后宫里,人人都知道养心殿有个贵妃,还有人记得长春宫里的皇后吗?

    她每天在这个后宫里,只觉得整个人都是空的。穿着皇后的吉服,戴着朝冠,她心虚极了。点底气都没有。

    在西六宫里,没有个人不知道她在府里时被贵妃死死的压在下面。她们每个人都明白,万岁与贵妃步不离,却能把她丢在角落里半年、年都想不起来。

    有时,她看着恪嫔、宁嫔她们都在想,这些人是不是也会嘲笑她?她们当面对着她的时候恭敬顺从,在私底下是不是也认为她只能在她们面前摆皇后的架子?

    万岁登基,她这个皇后是先帝赐的,不得不封。贵妃却是他的心头好,余下的人都没有被他看在眼里。恪嫔有两个长大的女儿,却仍然只封为嫔。他还记得当年她窥伺东小院的事。

    那她呢?

    是不是他也记得?她却不记得自己做过少会惹怒他的事了。有时想起来好像有很,让她连数都数不过来。可有时她又想不起来,她觉得她什么错也没犯,为什么就会招来他这么深的厌恶?

    元英看着莲花座上的观世音,菩萨捻花而笑。可她却觉得菩萨的脸上充满了冷漠,她虽然在微笑,却并不打算去保佑、超渡这世间的苦难人。

    静谧的室内,仍然只有她低喃的诵经声在回响。

    直到二月末,内务府送来了皇后先蚕礼的礼服给她试穿,然后养心殿也送来了祭礼的行事历,上面写着她需要在先蚕礼前先行排演,每日都会有礼官前来指导。还要在事先斋戒三日,等等。

    曹得意在下面,看到张起麟在下面说着万岁的意思,上首的皇后露出了个温柔至极的微笑。

    翊坤宫里,李薇也拿到了行事历,她不由得松了口气。

    主祭人栏,四爷写了整页的人名。有太皇太后,太后,皇后,她,还有在京宗室和大臣的女眷们。

    他这是打算把先蚕礼给大办啊。

    与此同时,亲耕礼也是大办的。只隔了天,四爷就在丰泽园举办了亲耕礼,并亲自扶着犁耕了整整亩半!

    陪着他起犁地的,除了宫里的阿哥们以外,前朝的人中也点了二十个。听弘时回来说,‘耕的地长出来的粮食都能收好几袋了’。

    她算了下人数,四爷加阿哥们再加二十几个宗亲大臣,人亩,那也有四十亩了。还真不少。

    耕完地回来,四爷特意把耕地用的犁都赏给大家了,人把。耕牛则全都牵下去赏给京郊的贫家农户。

    额尔赫挺好奇他们耕地的犁长什么样,弘时就让人把犁给抬过来了。李薇看就笑了,大概是为了免得磨伤了这群龙子凤孙的手心,犁的把手和提手都是用牛皮包裹起来了,通体上漆、雕花,制作的可以当装饰品摆在屋里。

    回到养心殿,她还看到了皇犁,皇犁看就跟弘时的不同,比较下,皇犁身姿加挺拔,上方的犁把高高扬起,仿佛仰首的龙头,弘时那个就有点伏首的意思了。还有,皇犁用的是金丝楠木,弘时用的是黄花梨。

    李薇特意试了试皇犁,发现她使这犁太费劲:最上方的犁把直冲她的下巴,不留神就容易磕掉牙。

    但要是四爷,那也是直抵着胸口啊。反倒不如弘时那个,弯腰使劲方便得。

    四爷用这种犁耕了亩半的地,定累坏了。

    等晚上四爷回来,李薇特地找了个会按摩的大力太监过来给他按摩,从手到胳膊到肩背。四爷被按得很舒服,坐着按趴着按,叹道:“朕这天坐得背都是疼的。”

    是昨天耕地累着了吧?她心道,边给他揉肩。那犁简直就是形象工程,只图好看,实用性太差了。

    四爷浑身舒泰,按到最后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第二天睁眼,酸痛干涩的身体各处都像涂了油样舒服了。

    他回头看看还睡得很香的素素,忍不住替她掖了掖被子,摸摸她睡得暖呼呼的脸蛋,拿起衣服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到了养心殿,他拿起摆在桌案上的行事历,看到记在前头的就是数日后的先蚕礼。

    先蚕礼的事这些天都已经商量过了,行事历也已经发下去了。他现在却对上面的斋戒三日有些不放心。不过这种举国大事,斋式三日也是应该的。

    整天里,他都在不停的犹豫。但每次想到最后,都认为这是素素必须走下去的步。他希望她能承担的责任。

    后宫关乎前朝,皇后的立场不明,在很地方都有她自己的小心思。不论是为了弘晖还是她自己,她都不可能十成十的照他说的去做。

    以前只是在府里,她就小动作不断。现在搬进了紫禁城,他再三冷落警告,她仍然不知悔改,这样下去总有天,他会忍不住把她给架起来,让她再也休想对他指手划脚!

    这个皇后,封得他不甘不愿……

    四爷轻轻叹了口气。素素此时必须起来了,她必须成为他在后宫的只手,替他看着皇后,压着皇后,盯着皇后的举动。

    这也不单单是因为皇后。他顾忌的从来不是皇后,而是弘晖。

    弘晖已经不单单是他的儿子了,他是整个大清都在瞩目的嫡长子。是所有人心目中的太子人选。

    皇后的所做所为,她的蠢蠢欲动,如果影响了弘晖,那是关乎大清国祚的大事。

    所以他定要把皇后给死死的压下去!绝不能让她把弘晖给毁了!

    这么想着,他提起笔,在行事历上添了笔:行先蚕礼时,贵妃位前移三步,居于皇后左侧。写完后,他喊来苏培盛:“把这个拿到太常寺,让他们照这个来准备。”

    太常寺里,人拿着有皇上御笔朱批的折子对位须发皆白的老大人道:“王公,您看这……”

    王顼龄淡然道:“照办就是。”说完就不理这个人了,转头跟旁人谈了起来。

    这人拿着折子还想再说两句,毕竟是举国大礼,又是新帝登基头回,贵妃的离皇后近的就差半步了,这真的合适?

    后头有个人佯装道:“老何,快过来,这个写得是什么啊?”说着就把他给扯开了。

    这个姓何的人道:“我也是怕出差错。”

    拉他走的人小声说:“你较这个真干什么?”他左右瞧瞧,伏到这位何大人的耳边说:“说白了,都是咱们万岁屋子里的女人,他要抬举哪个,你操心得着嘛。”

    何大人还道:“毕竟是皇后……”

    那人道:“得了,得了。这皇后不皇后的,不过是个位份,在万岁心里是个什么意思,你说了不算。”说着往天上指了指,“……这个说了,才算。”

    何大人时被吓得舌头都短了三寸。

    那人见何大人不说了,以为他明白了,拍拍他的肩走了。

    何大人举着折子在屋当中,竟然有些傻了。

    翊坤宫里,孩子们正围着个尺见方的盒子看。盒子里趴着两条大白蚕,正卧在桑叶上不停的啃桑叶。

    先蚕礼选出来的蚕母,也送到宫里让宫里的主子们看看。李薇就趁机要了几条打算给孩子们养着玩,她记得她小时候也养过蚕,卖蚕的人天天就堵在小学的校门口呢。

    养蚕并不费事,拿个鞋盒子就行,再买上把桑叶放在鞋盒子里,不用管它。李薇记得有次她把蚕给忘了,等想起来时拿出来,发现里面真的结出了两个蚕茧,白白胖胖的。她还很珍惜的挑了个精致的玻璃瓶子放它们。

    弘昐他们也就是看看,这点上还是女孩子跟蚕亲近,额尔赫就打算把蚕放到她的屋里养着。可能是这个时代的男女分工明显。四爷的言传身教也起了很大的作用。种地时女孩们就是送送茶水,下地的全都是男孩们。

    晚上,四爷在养心殿里也看到了养在盒子里啃桑叶的几条胖乎乎的蚕宝宝。

    “你想养?那就养些,这几条养出来连织条手帕都不够。”他道,不过说完就想起来,素素养这个是养着玩,于是改口道:“不过这么养着也挺好玩的。”

    李薇却想四爷真是实用主义者。

    四爷干什么都要求必须要出结果,没有结果就是浪费时间。他的性急在当皇帝后就明显了,耐心反而变少了。

    蚕盒就留在了东五间,四爷还专门指了个人来照顾这盒蚕。

    让李薇没想到的是,居然是张德胜过来干这个。看他点头哈腰的说定把蚕照顾好,她开玩笑的说了句:“怎么是你来?你师傅这样使唤你,不是大才小用吗?”

    张德胜像是矮了半截,躬着腰说:“能为贵主儿办差,那是奴才的荣幸,是奴才祖上积德,奴才可是巴不得呢。”

    然后每天见着李薇都过来问贵主儿您要不要看看蚕?然后就说这蚕今天吃了几片桑叶,他都是把叶片洗干净,把水擦得丝不剩才敢喂给蚕,就是怕蚕吃了拉肚子。还有,他每天都要打扫蚕盒,保持蚕们都干干净净的。

    李薇就坐着听他说完,再勉励几句,尽量夸夸他。她把跟张德胜交谈当成了公事在做,看的是苏培盛的面子。既然苏公公想方设法把张德胜推到她面前来,那她也不能拆苏培盛的台。

    等张德胜走后,玉瓶小声笑道:“听说为了争这个养蚕的差事,张德胜可费了不少功夫呢。”

    李薇觉得奇怪:“他这是何苦呢?靠着他师傅,什么好差事没有?”还非要从她这里拐个弯?

    玉瓶悄悄跟她解释:“奴婢听赵全保说,张德胜要是跟着他师傅,这辈子都不用出头了。不说咱们万岁吃不吃他师傅这套,肯用他们师徒两个,就说他师傅都不会把这徒弟给顶上去抢自己的饭碗。”

    李薇恍然大悟,玉瓶:“苏培盛要不是没长三头六臂,都恨不能万岁身边就他个顶用的了,现在他看王朝卿他们兄弟两个的眼神,赵全保说那都淬了毒。别说是个徒弟,就是苏培盛的亲儿子,他都不会让他冒出头的。”

    李薇摇摇头,这四爷身边哪怕是几个太监,都快成出宅斗大戏了。

    隔了两天,亲蚕礼的吉日选定了,后宫中就开始了排演此时。李薇这边也来了两个内务府的嬷嬷,边给她讲解流程,边指导她到时该怎么做。在自己的宫里练完了,还要到坤宁宫进行实地排演。

    太皇太后没有亲至,而是让宣太妃过来当了个替身。

    宣太妃做为太皇太后的替身要在最前面,排演开始前她还特意过来给太后,皇后和李薇赔礼道歉。

    大家当然都说没关系,太后还拉着宣太妃坐下说话。

    比起以前,现在的东六宫都是以太后马首是瞻,太后的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心快活,人也显得越来越宽和。

    人有底气时,方能显得宽容温柔。李薇看着太后和旁的宣太妃,感觉太后真的成了‘太后’,跟以前她印象中的永和宫德妃已经完全是两个人了。

    等到位时,当嬷嬷把她领到皇后身后时,她不自觉的往后退了步。

    跟皇后离得太近了,感觉行礼时会撞到起。

    她退后时,背对她的皇后仿佛轻轻的松了口气。殿中的气氛好像也不那么紧绷了。

    时礼毕。

    养心殿里,四爷听苏培盛转述时,道:“贵妃退后了步?”

    苏培盛道:“是,嬷嬷领着贵主儿好,贵主儿自己往后退了步。”

    四爷点点头,没说什么。

    晚上回到东五间,素素正在灯下看蚕盒,看到他就招手,轻声说:“你过来看。”

    四爷放轻脚步过去,见盒中的蚕几乎身上都像蒙上层纱样,正在吐丝结茧。

    李薇有种怀念的感觉,叹道:“春蚕到死丝方尽。”感谢小学语文课。

    四爷摸着她肩摇头说:“这种诗有什么好念的?太悲。”

    李薇不解抬头,悲?有点点,不过这首诗本来就是抒情的,也不算太悲吧?四爷是不是有点太敏感了?

    他坐下来搂着她说:“朕来说首。”他沉吟片刻,慢声吟道:“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他吟到最后两句时,看她的眼睛像要把她吸进去。

    “好不好?”他含笑问她。

    “……好。”李薇愣了下才答道。

    他把她搂得紧了些,笑道:“朕也觉得素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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