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见王镇抚势如破竹、攻无不克固然过瘾，但对堂下的观众来说，美中不足的是，审讯从开始到现在，直是王镇抚在唱独角戏。而众人期待中江南四大讼师之的庄夫子，与年轻的主审官针锋相对、斗智斗勇的场面，竟直没有出现。

    现在眼看着大局已定，庄敬竟还立在月台上，没有要进去讲话的意思，这让观众们暗道可惜，似乎是没机会再睹当年讼王的风采了。

    看热闹的急，当事人自然急，庄敬也万没料到会是这么个局面。到这会儿，他自然看明白王贤的玩法了，原来那兰草儿告状只是个幌子，他压根就不是要审问张狗子是否杀人，他的目标是张春，他要查的是北镇抚司是否造假！

    庄敬心里zhè gè 恨啊，王贤这厮从开始，就没dǎ suàn 和自己斗，他先是虚晃枪用番言语震慑住自己，然后就把自个晾在边。王贤在堂上越威风，他在堂下就越像个笑话……他何尝不知，如今本方都把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可自己被王贤拿话吃得死死的，只要王贤刻不审问张狗子，他就刻也没有开口的机会，只能活活憋到内伤……

    大堂上，王贤已经全盘掌握主动，这首先得感谢吕郎中的夫人刘氏，是zhè gè 女人两年间默默的追查，才让他手里有足够的牌出。再就得感谢老爹的指点，制定了这套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的策略，才能轻易废掉对方的最强手，将堂审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李副镇抚，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王贤目光炯炯的看向李春。

    “我无话可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李春摇头道。

    “这么说，你对李狗子的举动毫不知情了？”王贤冷声问道。

    “确实不知情，”李春摇摇头道：“狗儿是我最疼爱的侄儿，我还指望他将来传我李家香火呢，我是万万不会把他往火坑里推的。”

    “铁证如山，你还敢狡辩！”王贤双目如电道。

    “我说了，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李春依旧摇头道。

    “把他给本官弄醒！”王贤能容许张狗子装晕，却不能容许李狗儿装晕，不然zhè gè 案子怎么审下去？

    纪纲还来不及阻拦，朱九爷便蹿步上前，在李狗儿的肩井穴上重重拿。肩井是人体大穴，旦被拿，全身如万剑穿刺，李狗儿哪里还能忍得住，当即痛得哇哇大叫起来。

    “你再晕啊。”朱九爷的铁掌在李狗子背后游走，冷笑连连道。

    “不敢了，不敢了！”李狗儿吓坏了，赶忙大声求饶。

    “那就招吧！”朱九爷哼声，依然立在他身后。

    “你为什么要伪造证物？”王贤沉声问道：“又为何要掩盖张铁匠的死因？”

    “我，我jiù shì ……”李狗儿心里是害怕，但有纪纲、李春、庄夫子在场，他还是有恃无恐的。刚才装晕的时候，叔父的话他都听到了，便横心，竟把责任股脑揽下道：“看我叔父为zhè gè 案子焦头烂额，心里十分难受！我叔父待我如同亲爹，亲爹有事，我zhè gè 儿子当然要想bàn fǎ 帮帮他了！便自作主张找到张铁匠，让他打造把匕首，作为证物让我叔父交差！后来又怕张铁匠走漏风声，便把他灭口了！”

    李狗儿此言出，堂上堂下又是片哗然，直黑着脸、闭着眼的纪纲，两眼终于睁开条缝，露出激赏的目光。那边的李春是已经眼里含泪，心里默叫‘狗儿，好儿子’……

    对李狗儿zhè gè 举动，王贤也颇有些yì ;，但此刻扩大战果才是正办，他沉声追问：“这么说，所谓的凶器是你伪造的了？”

    “是……”李狗儿咬牙切齿道。

    “那所谓的赃物……”王贤问道。

    “也是我弄出来的。”既然已经背了口黑锅，李狗儿也不介意再背口了，“我按照张狗子报失的单子买齐了样数，装在包袱里买到齐家午后的大槐树下，然后再引着同僚把东西找出来！”

    “……”听李狗儿在那信口胡扯，王贤忍不住眉头微皱，他这次第二个的目标，是想把李春搞掉，但要是李狗儿把责任全担下来，李春不过是个失察之罪，又有纪纲保着，还真动不得他。

    现在看来，除非是用刑，否则撬不开这李狗儿的嘴，但纪纲在旁虎视眈眈，用刑就别想了……王贤意识到自己的安排出现了不应有的失误，自己不应该把李狗儿弄到大堂上，这不给他叔侄串供的机会么！

    哎，还是小觑了这帮家伙。王贤本以为自己当着张狗子的面审问李春，定会有突破……他觉着就算李春把责任推到李狗儿身上，李狗儿的心理定起变化，不会这么tòng kuài 的替他担下切。没料到李狗儿还jiù shì 担下了……

    哎，毕竟还是大姑娘坐轿头回，这种瞬息万变的庭审还真是点失误都不能有。这次竟出现这种失误，回头肯定要被老爹骂了……王贤不禁暗暗郁闷。这下子，局面又转变了，不从张狗子那边下手，是动不到李春了。

    月台上的庄夫子，终于笑了……

    接下来的审问中，李春自然不会辜负侄儿的好意，口咬定作伪之事自己并不知情。而那张言之也承认，既然证据作伪，那大理寺的判决就不作数了。但这并不能证明齐大柱无罪，同样也不能证明张狗子有罪。如果王贤想jì xù 审下去，势必要从张狗子身上寻找突破口了，与江南四大讼师之的庄夫子的对决，似乎不可避免了。

    然而就在众人吊足了胃口，等着欣赏这场火星四溅的表演时，王贤却以天色已晚为由宣布退堂，决定择日再审……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zhè gè 说法合情合理，但在众人看来，难免有怕了庄夫子的意思。还是那句话，躲得过初，还能躲得过十五？

    “不要紧，我的耐心是很足的，咱们慢慢玩jiù shì 。”纪纲倒没什么意见，起身来目光冰冷的看着王贤道：“看看最后到底谁把谁玩死。”

    “下官奉陪到底jiù shì 。”王贤起身微笑道。

    “我们走！”纪纲挥衣袖，带着庄敬并干徒子徒孙lí qù 了。至于李春，在案子没有查清之前，自然不能lí qù 。其实纪纲硬要带他走也不是没可能，但纪纲恼他私藏了个碧玉西瓜，有意惩戒他下，加上王贤实在难缠，纪都督也有点怵头和他纠缠，所以提都没提这茬。

    转眼，纪纲的人和旁听的bǎi xìng 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大堂上下只剩下自己人，二黑周勇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场略显虎头蛇尾的审案。

    “都散了吧，该吃饭吃饭，该回家回家。”王贤却没事儿人似的起身，转身回到后衙。

    后衙饭厅中，桌上摆满了饭菜，桌边坐着难得没有抠脚丫的王兴业，正笑hē hē 的看着自己儿子。

    方才正是看到了老爹在暗中的信号，王贤才断然终止了庭审。虽然听从了父亲的判断，但说实在的，以王贤争强好胜的性格，这种几乎是认怂的举动，实在是太让他憋屈了。

    王贤叫了声爹，便坐在桌边吃饭，却只吃米饭忘记了夹菜，显然还没从方才的庭审中走出来。王兴业见他还有些缓不过劲儿来，用时常抠脚的大手使劲拍了儿子两下，痛得王贤呲牙咧嘴。

    “小子，别没精打采的，你做得已经很不错了！”王兴业ān wèi 他道：“大姑娘上轿头回，能几乎直掌控着局面，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惜最后还是崩了。”王贤叹口气道。

    “那不叫崩了。”王兴业摇头道：“你当审案那么容易？那都是水磨功夫，个案子波三折，审上个三五七回实在太正常不过！”说着正色道：“你能在局面被动前及时喊停，这点最让为父满意。”

    “其实审下去的话，未必会被动。”王贤心有不甘道。

    “定会被动的。”王兴业却断然道：“当初为何定计‘你打你的，我打我的’，jiù shì 为了避开庄敬的锋芒。你没有见识过讼师的颠倒黑白、辩才无碍，庄敬这样成名已久的名讼师是厉害到极点。”顿下，他为儿子解释道：“你手里确实有些像样的证据，但那个坊间传闻的碧玉西瓜也好，侯氏的证词也罢，都不是直接的证据，那庄敬可以轻易的圆过去。这些好牌旦打出去没效果，就成了废牌，再也没有用处了。”

    “那父亲有何高见？”王贤打起精神道。

    “zhè gè 时候就该用拖字诀。来先停下来，先消化下战果。”王兴业笑道：“你不是已经证明大理寺的判案有误了么？那就奏请皇上把严郎中调回来，协助你断案。那严郎中是此道高手，比你爹我强了，让他和庄夫子慢慢磨去吧。”见儿子的脸色有些不好看，王兴业忙又笑道：“而且只要案子天没结，你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把李春晾在那里，自己该干什么干什么……”说着hē hē 笑道：“jiù shì 刑部尚书，也不是每天都在审案，所以赶紧吃饭，吃完饭好好睡觉，然后起来该干嘛干嘛去！”

    “是，父亲。”王贤点点头，对父亲的话深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