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    “俩月？”李老爷子愣道：“那这俩月，富阳县谁管事？”

    “当然是下官署理政务了。”蒋县丞笑道：“老爷子快里面请，外面说话成何体统。”

    李老爷子跟着蒋县丞进了衙厅，当仁不让的坐了正位，待差役上茶后，方缓缓道：“二老爷管事儿好，我那不肖子的事儿，二老爷知道了吧？”

    “正要派人去通知老爷子，”蒋县丞轻声道：“昨夜巡检司从李员外的船上，搜出私盐若干……”

    “他是不可能贩私盐的！”李老爷子用拐棍重重捶着地砖道：“我们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岂会干那种下三滥的事儿。”

    “下官也是不信的。”蒋县丞点头笑道：“所以令牢头优待员外，等知县大人回来，我也会为员外说情的。”

    蒋县丞说得热情，李老爷子却不喜反怒道：“何必这么麻烦，二老爷下令放人不就结了。”

    “对不住老封君，本官没zhè gè 权力，”蒋县丞两手摊道：“按朝廷规定，上司暂离不超过三个月，署事者不能擅决刑狱。大老爷两个月就回转，所以下官无权放人。”

    “别跟我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你要是想放人，肯定有bàn fǎ ！”李老爷子像头愤怒的老狮子，朝蒋县丞咆哮道：“老夫就问你句话，放还是不放！”

    蒋县丞被喷了脸吐沫星子，好在他还有些唾面自干的修养。在李老爷子的逼视下，他轻吁口气道：“老封君，你dǎ suàn 和大老爷不死不休么？”

    “呃……”李老爷子闻言气焰窒，半晌方叹口气道：“把富阳折腾个稀巴烂，他魏源可以换个地方做官，残局还得我们收拾。”

    蒋县丞听了心中冷笑，都这时候了，还不忘给自己脸上贴金。面上却脸笑容道：“老爷子果然深明大义，下官也会帮着劝劝大老爷，咱们官绅捐弃前嫌，以和为贵！还富阳片安宁。”

    “正是此理。”李老爷子颔首道：“这下可以我儿出来了吧？”

    “唉，老封君，怎么也得先让大老爷消气吧……”蒋县丞压低声音道：“说实在的，员外这代，不如老爷子们矣。他们干得那些事儿，实在太缺德了。大老爷整治他们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他们干了什么？”李老爷子开始装傻充愣。

    “老爷子还不知道？”蒋县丞便将大户们为了制造富阳缺粮局面，买通盐运司，将富阳bǎi xìng 的jiù mìng 粮，扣在浒墅关之事，原原本本讲给他听。

    李老爷子先来句，“此事听来颇为荒谬。”顿下道：“若是真的，那杨简这厮罪该万死！”再顿下，又道：“但我儿绝对没有参与其中。”

    “我也相信是这样，可李员外深夜运粮出境，就难以自证了。”蒋县丞叹气道。

    “这也是老夫此来的第二件事，”李老爷子道：“之前各县缺粮，禁止粮食外运，倒也情有可原。但现在本县已经不缺粮了，我们应该有权处置自己的粮食了吧。”

    “有道理，”蒋县丞点头道：“下官会写信给大老爷，请示下，看看是不是取消禁令。”

    “你……”李老爷子见他又打太极，气不打处来道：“不用什么都请示吧！”

    “兹事体大。”蒋县丞道，“不用再劳烦老爷子往衙门跑了，有消息，下官就让人去报信。”

    不管李老爷子如何发飙，蒋县丞都客客气气，恭恭敬敬，在疾风暴雨下巍然不动。直到老爷子体力不支，说不出话来，他才将老人家扶出衙厅，送到轿子上。

    看着轿子终于离开县丞衙，蒋县丞终于松了口气。魏知县出去躲清静，却让他应付这些老不死，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不过蒋县丞甘之如饴，因为眼下大局已定，魏知县将成为这次救灾的大赢家。自己zhè gè 县丞，虽然没有什么大功劳，但也算兢兢业业、没有差错，事后论功行赏，升个知县是没问题的……

    老爷子们在蒋县丞这里碰了软钉子，又找不到魏知县，气之下，竟结伴到杭州去告状。哪料到迎接他们的，是虞知府的顿夹枪夹棒。这帮老头子真是老糊涂，也不想想魏知县是替谁在养活灾民。正因为富阳县起了模范带头作用，其余各县才不好做的太过分，虞知府才能全力修筑海塘，不至于为救灾之事焦头烂额。虞知府对魏知县有感激，就对这些和他作对的大户有反感。些话魏知县不敢说，虞知府zhè gè 正四品知府却没有顾忌。

    他对这些老头子道：“尔等深受国恩，不思报效，反而于大灾之年囤积居奇，意在趁机掠夺民田。为了制造缺粮局面，尔等竟买通盐运司，将官府所买之粮扣在浒墅关，逼迫县官签订城下之盟！此等行径，与国贼何异？”

    “这是污蔑，派污蔑！”老头子们自然不肯承认：“我们不过是家境殷实，看着饥荒将至，才变卖家产买下些粮食，来为了养活族人，二来也可赈济bǎi xìng 。怎么能说是囤积居奇呢？至于买通盐运司之事，是无稽之谈，我们辈子没出过杭州，谁认识苏州那边的人，太爷说我们勾结，请拿出证据来，否则我们就到藩台衙门说理去！”

    “不用去藩台衙门，咱们直接去京师就行！”虞知府的声调严厉无比：“当今永乐陛下爱民如子、嫉恶如仇，若知道此事，必然派锦衣卫严查，到时候孰是孰非，必可水落石出！’

    “……”老头子们登时没了气焰，是啊，人家四品知府，已经有直奏之权了，真要是把他惹火了，本捅到朝廷去，那麻烦可就大了。老头子们只好硬着头皮道：“如今富阳有湖广之粮了，我们手里的粮食就余了，县里却不许运到各县去，这不是见死不救么？”

    “当初，别的县不许往富阳卖粮的时候，本府没有说话。”虞知府却淡淡道：“如今富阳县不许往别的县卖粮，本府自然也无话可说。”顿下道：“何况省里已经委员往湖广去买粮，各县的压力下小了很，总能周济过来……”

    “……”老头子们彻底无语，他们终于也尝到了官官相护的滋味，垂头丧气从知府衙门出来，他们甚至没勇气再去藩台衙门告状，因为极可能又是番自取其辱。

    huí qù 富阳的船上，老头子们都很沮丧，他们终于明白自己已经人心尽失，败局已定，再无翻盘的可能……

    “要不，老哥写信给李参议和李寺丞，让他们想想bàn fǎ ？”王老爷子小声道。

    “你怎么不写信给你儿子？”李老爷子瞪他眼。

    “我儿子官儿太小，说话不顶事儿。”王老爷子小意道。

    “我儿子duì fù 个魏源自然没问题，”李老爷子倒驴不倒架，闷声道：“但你没听虞知府说，闹大了他会告御状，到时候如何收场？”

    “是啊，是啊。”众老爷子纷纷附和道：“不jiù shì 担心这事儿么？”

    “那么说，和解？”于老爷子闷声道。

    “嗯，和解。”老爷子们对zhè gè 词很满意，他们本来想说‘投降’的。

    “但魏知县去湖广了，找不到他怎么和解？”杨老爷子道。

    “不用非得见到他才能和解。”于老爷子道：“能让王贤点头，也是样的。”

    “不错。”李老爷子深表赞同道：“咱们jiù shì 太忽视这小子，没把他拉到咱们这边，才导致今天zhè gè 局面。”

    “是啊，本来他是土生土长的富阳人，应该跟咱们起duì fù 县令的。”王老爷子道：“却让他心意帮着魏知县和咱们作对，实在是不应该。”

    “他为什么会这样呢？”于老爷子奇怪道：“我们又没得罪过他。”

    “我们没得罪过，但我们的孙子得罪过。”王老爷子道：“年初，我听说王贤夺魁上元诗会，觉着甚是奇怪。记得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当晚也在西湖，便问他当时是什么情形，谁知那小子支支吾吾，闪烁其词。在我追问之下，他才说了实话，原来他们帮子同窗，曾在那天晚上做弄过王贤！”

    接着，便将那晚的情形，大概讲给众人听，诸位老爷子闻言大怒：“刁月娥zhè gè 贱人！引着小畜生们不学好，真是该死！”

    把责任全推给可怜的刁小姐，老爷子们心情好了，李老爷子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小兔崽子们惹得祸，让他们去跟王典史道歉，让王典史出气！”

    “这不hé shì 吧，怎么也是秀才相公……”杨老爷子小声道。

    “他们老子爹都被关起来了，当儿子的还顾得上那许？”于老爷子的孙子，已经去了山东，因此说话格外有力：“古人有割股救父，也不要他们割股，难道连点脸面都不肯放下么！”

    “也是。”众老爷子觉着有理，便定下此事。

    富阳县学里，秀才公们起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