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官人 作者:三戒大师

    。◎文學館 ;   魏知县声令下，县衙便将能空的宅院全都空出来，安顿被房东赶出来的灾民。

    老bǎi xìng 们有几个进过县衙的？就算进过的，最也jiù shì 到了大堂、二堂，其余的地方对他们来说，都是那样的神秘。他们带着好奇的目光，畏畏缩缩的被差役带入间间房中。

    尽管县衙共空出来近百间房，但有源源不断的灾民陆续赶来，很快就把这些房间占满了。

    看着肃穆的县衙里塞满了灾民，那白发老者小声问差役道：“大老爷住哪？”

    “喏。”差役用下巴点道：“正中的院子jiù shì 。”

    “吓，大老爷的住处也给我们了？”白发老者吃惊道。“那他的家眷怎么办？”

    “咸吃萝卜淡cāo心，”差役骂道：“问那么干啥？”

    却见白发老者已经走进知县宅中，对里面的灾民道：“都出来，这是大老爷的内宅。”

    灾民们也大吃惊，二话不说，全都卷铺盖出来，还没忘了把里面的物件huī fù 原样……

    那厢间，这么人住进县衙，有太的事情需要安排，魏知县已经焦头烂额了。

    当他听说还有很人没处住时，终于忍不住发火了：“房间不是足够么？哪里还空着？”

    “大老爷的宅子。”

    “不是让夫人和小姐搬出去了么？”

    “夫人和小姐是搬出去了，但灾民们听说是大老爷的宅子，执意不肯往里住。”差役答道。

    “唉……”魏知县叹气道：“把秦里长叫过来。”

    “是。”

    不会儿，那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过来了。

    “让乡亲们住进知县宅吧。”魏知县请他坐下，面上难掩疲惫道。

    “我们不能打扰大老爷家。”秦里长却坚决道：“大老爷不用担心，我们挤挤jiù shì 了。”

    “我家人口单薄，只有拙荆和小女，”魏知县摇头道：“她们已经住到我学生家了。”说着抬手道：“就别犟了，这时候，服从安排jiù shì 对我最好的支持。”

    “这……是。”秦里长只好低声应下。

    好容易把灾民们安顿下，又让人妥善照顾他们的饮食，魏知县刚要喝口水，松口气，胡不留又脸;的进来了。

    “又怎么了？”魏知县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有气无力道。

    “堂尊，”胡不留吞吞吐吐道：“又有bǎi xìng ……跪在衙门口了。”

    “让他们并进来jiù shì ，”魏知县闭着眼道：“住不开就挤挤，两家个房间。”

    “这次不是灾民，”胡不留咽口吐沫道：“是咱们富阳的bǎi xìng ……”

    魏知县猛地睁开眼，盯着胡不留，字顿道：“为什么？”

    “堂尊出去看看就知道了……”胡不留却不愿意刺激魏知县道。

    魏知县言不发起身，消瘦的身子晃了晃，胡不留赶紧去扶，却被他把推开。

    再次戴上官帽，魏知县步履沉重的踏出签押房，向前衙走去。

    这条路他每天都要走，从没像现在这样沉重过。哪怕是方才，听说灾民们被赶出来，他也没有这么沉重。

    但走得再沉重，也有走到的刻。当他走到衙门口，便见百余本县bǎi xìng 跪在栅门外……见到他出来，那些人便放声大哭起来。

    “诸位诸位，”魏知县压住满腔的愤懑，抬起手臂道：“有话好好说，先不要哭了。”

    可他的话没有效果，哭声反而响了……

    “你们到底在哭什么？”魏知县从没感到这样无助过。

    “他们在哭陈知县。”胡不留小声道：“早先直在喊，‘陈县令你去了哪？怎么就撇下我们’之类……”顿下，啐道：“不识好歹的混账！”

    魏知县却像僵住了样，张脸煞白煞白。他的心都碎了……

    还有什么比这让他感到羞耻的？这是**裸的打脸啊！

    自己苦苦坚持都是为了谁？难道是为了那些灾民，不，跟他们文钱关系都没有！

    自己是为了富阳，为了富阳的bǎi xìng 啊！

    可他们却如此回报自己！

    魏知县胸中气血激荡，终于眼前黑，晕倒在衙门口。

    “大人，大人……”差役们慌乱成片，赶紧七手八脚把他扛回签押房。

    刚要去找吴大夫来看，魏知县却醒了，缓缓道：“让外面那些bǎi xìng ，派几个代表进来说话。”

    “堂尊，您的身体……”胡不留小声道。

    “快去！”魏知县陡然提高声调，重重拍着床沿。

    “是。”胡不留再不敢fèi huà ，赶紧跑出去，盏茶功夫，领了七八个老人进来。

    见把大老爷气成这样，老人们心中惴惴，跪下磕头，口称有罪。

    “都起来，请坐吧。”魏知县歪在床上，有气无力道：“诸位何罪之有？”

    “把老父母气病了……”老人们惴惴道。

    “我没生气，只是太累了而已，”魏知县却不承认，淡淡道：“请你们来，也不是为了兴师问罪，而是开诚布公谈谈，本县到底哪里做得不周，让你们如此想念前任知县？”

    “这……”

    见老人们嗫喏，魏知县道：“我们jiù shì 聊聊天，说说话。把我骂成什么样都没关系，我绝不会怪罪你们。”

    “那就斗胆说了……”老人们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其实他们都说，老父母心里没有他的子民，只想着升官发财……”

    “……”魏知县的眼中，闪过熊熊怒火。好容易才强自压下道：“为什么这样说？”

    “他们说，别的县都是先管本县的bǎi xìng ，至于外县灾民只要饿不死就行，只有咱们富阳县，是先管那些外县人。我们这些本县的bǎi xìng ，反而成了后娘养的！”老人们越说越生气，最初的畏惧荡然无存：“他们说，大老爷这是为了讨好上司，目的自然是升官了！”

    “……”魏知县脸sè铁青道：“那‘发财’又是从何而来呢？”

    “当然那万亩梯田了，”老人们答道：“他们说，县里之所以迟迟不肯卖地，是因为不想卖贱了！大老爷为了赚钱，宁肯让我们老bǎi xìng 断炊！”

    “jiù shì ，当初不让民间交易田产，不jiù shì 为了避免大户手里的粮食，落到我们手里么？”

    “hē hē ……”魏知县心头升起浓浓的悲哀，对这些愚昧的老人，他都生不起气来。低声问道：“他们，到底是谁？”

    “他们，”老人们咂咂嘴，小声道：“jiù shì 那些有见识的人了。”

    “你们被他们当枪使了。”魏知县淡淡道：“他们是想逼我就范，把田贱价卖给他们。”

    “就算被当枪使，我们也愿意。”老人们却顽固道：“我们只知道，永丰仓已经空了，我们老bǎi xìng 要饿肚子了！”

    “谁告诉你们永丰仓空了？”魏知县冷声道。

    “他们……”老人们道：“这种事瞒不住的。”

    “那你们知道，现在富阳县的粮食，都在谁手里么？”魏知县已经过了那股愤怒伤心的劲儿，渐渐冷静下里。

    “他们……”老人们面sè微变。

    “你们知道他们有少粮食么？”魏知县又问道。

    老人们摇摇头，这他们哪知道。

    “最少五万石。”魏知县淡淡道：“如果你们对zhè gè 数字不了然，我可以告诉你们，永丰仓的容量，也jiù shì 七千石。”

    “啊，这么？”老人们不禁暗暗心惊，他们万万想不到，灾荒快持续俩月了，大户们家里，竟藏有七个常平仓的粮食。

    “咱们浙江雨cháo湿，故而仓库里存粮都不算，所以这些粮食，不可能是他们之前存下的。”魏知县又道：“另外谁都知道，荒只是暂时的。而且朝廷免了浙江今年半的税粮，这样等到夏收，粮食自然足够。”

    “也jiù shì 说，荒最还剩两个月。那么我要问问诸位，他们弄五万石粮食存在家里，是个什么意思？”魏知县幽幽道，他谨遵孔子教导，以德报德，以怨报怨，下决心要和那帮大户开战。

    当然不是用来吃了……老人们心知肚明，这是在囤积居奇！

    “他们是dǎ suàn ，等富阳县粮尽了，好用极低的价钱，收购bǎi xìng 的田产！”旁侍立的吴为，此时沉声道：“也不拘是田产，还有县城的房产，作坊，铺面！只要是值钱的东西，他们来者不拒！”

    “想想吧诸位。”吴为接着道：“你们家里的茶园，亩可以卖三十贯钱，却因为青黄不接，被人家趁机以四石粮食买去，你们愿意接受么！”

    老人们齐刷刷摇头，但其中个小声道：“不接受也没bàn fǎ ，总不能眼看着家里人饿死。”

    此言出，众人都神情黯然，旦到了那种时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jù jué 的权力？

    “现在诸位知道了，眼下这段时间是粮价最贵，田价最贱的时候。”吴为冷笑道：“我家大老爷不是贪财么，会选在zhè gè 时候卖田？”

    众老人起摇头，小胖子说的对，大老爷这时候卖田，肯定不是为了赚钱。

    “大老爷是为了保护你们的家业，才禁止民间田产交易，才拿官田来卖！”吴为愤怒道：“你们明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