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个丫鬟都上了药,这才说:“我是最看不惯与人动手的。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才行?旁的院子管不了,但咱们素雪庭绝对不许再有打骂小丫头的事儿,记住了么?”
夏荷红着眼圈儿,眼泪噼里啪啦的掉,哽咽着连连说知道错了。又拉着那小丫头的手,“你别记恨我,今日是我的错,赶明儿请你吃好的,当是赔礼了。”
旁边一直吓得不敢出声的小丫头们见静言气头过了,忙围上来,只说夏荷和那丫头的头发也乱了,衣裳也脏了,便一阵风似的把人拉出了屋。
厅上只剩夏菱并一两个最贴心的小丫鬟时,静言便嘱咐夏菱,“我早就发现夏荷是个笑面虎,泼辣起来能顶半个男人,仗着嘴巧长得也甜,有恃无恐的。你和她在一起的时间最久,这丫头的毛病你得盯着点儿,我是不会真把她如何,但万一以后惹着旁的人呢?早晚吃亏的还是她。”
夏菱点头道:“姑娘说得是,以后有我盯着,您放心。”
静言不想再多说,便叫外头的小丫头进来,问东院那边又出了什么事儿?
金燕的死原本已是尘埃落定,却因为那个扮丑角的中年汉子又被搅了起来。
静言记着卫玄嘱咐的话,这件事她既然无能为力,便不要往跟前凑着去搀和。但她和素雪庭的几个丫头是最先发现金燕尸体的,东院现在这么一闹,便有不少其它院里的人来打听。
静言想了想,她不知道卫玄是怎么安排的这些事,那行凶之人又是如何与官府施压按下这桩命案,只唯恐旁人来打听时她哪句话说的对不上了,又出差池。
于是她便把事发当夜同去的丫鬟们叫上,一起躲到王妃院里去闲话家常。
王妃自然也是听闻东院那边的动静,但她散漫惯了,也不怎么往心里去,只是叹了几句,“那姑娘真是怪可怜的,王爷应该多赏赐些银钱才好。”
今日太阳还不错,王妃穿戴得整整齐齐歪在软榻上,手里一只绣花绷子,温柔的笑着对静言说:“那些外面的事儿自有男人们去应付,与咱们女人无关。来,你看看我新扎的花儿。”
静言依言上前,王妃拉着她同坐在榻上,把花绷子一递。
静言的笑容有些僵,但还是点头道:“王妃这是绣的祥云么?颜色很出众。”
王妃笑意盈盈,“笨姑娘,这是海棠。”
静言只觉得头皮一麻,干笑道:“我不太懂得这些。不过这花样子真不错,是绣帕?”
王妃笑得花枝乱颤,“这是给王爷秀的鞋面儿。”
静言彻底僵住,王爷……那般威猛的男子,会穿绣了海棠花的靴子么?而且这、这花,绣得像是一团乌云似的。
王妃拿回花绷子又不紧不慢的穿针引线,“常听你姑姑说,你从小就不爱诗书女红,凡是女孩子喜欢的花儿呀草啊你也不爱。倒是每日跟在哥哥身边打算盘呐,记账本呀。当时我就想,这姑娘必是因为家中清苦,不然哪儿有女孩子不喜欢穿戴打扮的?”
说着看向静言狡黠一笑,小声道:“其实我也不擅女红,我也不爱那些吟风弄月。你这性子不像你姑姑,倒像是我的亲侄女儿。”
静言微微垂着头道:“我哪儿有这等福气。”
王妃的声音依然是轻轻柔柔,“福气有上辈子积的,也有这辈子自己聚的。”说罢抬手托着静言的下巴仔细端详,笑眯眯的说:“我看着你倒是一脸福相,只怕日后有大富贵。”
中午王妃留了饭。
吃毕。王妃竟不似往日那般慵懒,反而留下静言继续陪自己说说话。
按辈分论,静言是要跟着她姑姑的孩子同样称呼王妃为姑姑的,但她一向不敢攀这高枝儿。今天却是王妃主动提起来,让她以后别王妃王妃的叫得那么远。
“我很高兴能有个自家的姑娘来陪伴,你虽与我没有血亲,但我是从心里喜欢你。以后只唤我姑姑便是,听着也亲切。”
说这话时,王妃已又歪回软榻上,自嘲了一句:“年纪大了,不太坐得住,便容我松快些罢。”而后便斜斜的倚在层层软垫之上,懒洋洋半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与静言闲话。
华服锦衣难掩王妃依然窈窕的身段,妩媚多情的一双眼在流转之间好似人的心也跟着化了。静言在心底由衷赞叹王妃之美,不多久便惊觉这美并不是给她看的。
王爷不知何时站在屏风一侧,“王妃睡了?”
静言赶紧起身行礼,王妃也跟着撑起身:“没呢。”
王爷几步上前坐在榻上,爱惜的说:“今日身上觉得如何?乏不乏?”
王妃淡淡一笑,“多亏了有静言陪着,精神头倒比平日好得多。姑娘自上午便来了,怕我因昨日大宴累着,便一直在旁张罗打点。”说着又用绢子擦了擦王爷的额角,“您怎么出汗了?”
王爷握住王妃的手道:“还不是因为陆世琛那小子的破事儿!”
王妃眉头微皱,“既然是他惹的事自然有他家人善后,王爷大可不必操心。”又是轻轻一叹,慢慢抚弄着王爷的鬓角,“文符也不争气,这么大了还不能替王爷分忧。”
看着王妃满面的焦虑自责,王爷顿时放软了口气说:“文符很好,虽还不够稳当,但脾性忠正耿直。这次的事儿要不是因为牵扯着文筳,我也不必费这么多周章。”
王妃一惊,紧紧的拉着王爷的手道:“怎的还与文筳有关?文筳那孩子恭顺贤良,必然是有人挑拨,抑或栽赃。”
王爷沉吟片刻后面色略微有些阴沉,“传话的小厮说是文筳招那姑娘过去领赏,所以才出了后来的事儿。此事卫玄已经查明,并非杜撰。”
王妃按着胸口急急的说:“文筳不会也……”
王爷重重一叹,咬牙咒骂:“不争气的东西!”
静了片刻,王妃声音微微有些发颤,抬手抚着王爷的眉心,“别生气了,气坏了又要惹人心疼。文筳若是真做了什么,您好好教导他一番就是了。年轻男孩儿,正是火气旺盛的时候。您要是真处置了文筳,只怕安妹妹……”
不提安夫人还好,一提安夫人王爷立刻皱紧眉头。
王妃又是劝慰了一阵,还拿来绣了一半的花样子给王爷看,“是不是比从前好了很多?静言以为绣的是祥云,原来真有比我还笨的呢!”
王爷看着那绣得乱七八糟的东西,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笑着刮了一下王妃的鼻子,抬手搂住她的腰,“你呀,就是太仁厚了。拿这个来逗我,想替文筳求情是不是?”
王妃立刻拿花绷子挡住羞红的脸,“王爷!还有姑娘在跟前儿呢!”
王爷仰头爽朗一笑,这才转过身来,笑着对静言说:“你能惦记着王妃,替王妃分忧,很好。我听说你还有个才入学堂的侄儿,现下在家塾读书么?都学了什么?”
静言忙一一回了。
王爷点点头,“你父亲章衍我是见过的,既然章氏五爷家这一脉只剩你侄儿一个,倒应该好好钻研学问。这样罢,明日你便回家一趟,告诉你母亲一声,我想让你侄儿到东院来,由言重山亲自当他的西席,可好?”
静言一震,连忙跪倒行了大礼,“多谢王爷!”
王妃轻笑道:“王爷,才刚我还跟静言说,她与潘三奶奶分毫不像,倒似我的亲侄女儿一般。让她改口唤我姑姑,你便是她的姑父。多了这么好的一个侄女儿,真是咱们的福气了。”
王爷一笑并不在意,“你喜欢就好,我听卫玄说这丫头很妥当,西院的账目也拢得清清楚楚,比我堂姐在时明白得多。既然你与她如此投缘,日后更应善待着些。”
王妃点头称是,“我知王爷喜欢女人打扮得富丽些看着喜庆,前日便送了静言几样我年轻时用的首饰。姑娘家中清苦,一向简朴克己,真是让人心疼。但那些东西都是王爷当年送我的,只请王爷不要怪罪才好。”
王爷挥手道,“几样首饰算什么?明日我便命工匠们进来,再多做些给你们戴着玩儿。”
王妃一笑,招呼静言道:“还不快过来谢谢你姑父。”
这之后静言便一直陪在旁边。
不得不说,王爷王妃两人的恩爱真是羡煞旁人。与自己父母那种相敬如宾不同,王爷对王妃的宠溺简直到了让静言瞪眼睛的程度。
但她总觉得王妃愈发与她听闻中的不像。是很温柔,很宽厚,但绝不是不谙世事。
然而此等融洽的气氛在安夫人哭喊着冲进来后彻底荡然无存。
“王爷!王爷你要给文筳一个公道啊!”
前一刻还笑着听王妃细数文符世子幼时趣事的王爷立刻面色一变,“公道?他明知陆世琛对那姑娘心存歹念还做帮凶把人家唤来,我不打断他的腿已算轻的!”
安夫人哭得梨花带雨,“王爷,文筳当时必然是不知情的,请您好好听他说说,万万别信了旁人的一面之词!”
王爷一听更怒,猛的起身一挥手,把拽着他衣袖的安夫人甩到一边,“我会轻信一面之词?若不是已有确凿证据我又怎会如此?”
王妃眼见王爷震怒,便劝道:“妹妹快少说两句罢。王爷英明神武,便是旁人有意欺瞒也是不能。再说出了一条人命岂是小事?王爷身为一方之王,必然要给子民一个交代,不然便是有逆民心。所谓严于律己,文筳不过略有牵扯,王爷罚他亦是为了一正王府风气。自己的儿子,你道王爷真忍心么?”
静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以后她再也不信那些小道传闻了。王妃愚昧?真是天大的笑话。
忽听小厮在房门外慌张的说:“王爷,陆公子醒来便提着剑往后院去了,大总管已带人赶过去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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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毫无任何征兆的,另一条命便这样终结在王府之中。
就在王爷与王妃亲亲密密的聊着家常话,静言为了自己的侄儿能有言重山做西席而满心欢喜,安夫人哭闹着请求王爷不要重罚二公子的同时,京城陆大学士之子陆世琛挥剑斩杀了那个演丑角的疯汉。
小厮来得迟了。
卫玄去的迟了?
静言一无所知。
等到她从各色来路不同的小道消息里得知那个满嘴嚷着要替燕子报仇雪恨的疯汉的下场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
北疆深秋第一场大雪亦是毫无征兆的来了。
裹紧身上的斗篷,静言默默的站在西院后罩楼旁小跨院的门廊下。双手抄在棉手笼子里,静静地看着站了一地的卖艺人。
那些杂耍班子或戏班子里的女人们,一个个木着脸,眼睛紧紧的盯着负责发放银钱的小丫头。夏菱执笔在一本名册上勾画,夏荷低着头嘴皮子嘟嘟囔囔的点着手中的铜钱。
叫到谁,谁便上来领取自己那一份,眉开眼笑。
那中年汉子原来叫做王长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听说金燕姐妹是他收养的,情同父女。
王长安是这杂耍班子的班主。
“姑娘,眼瞅着入冬,您看雪下得这么大,容我们再留一宿,等雪停一停才好走,啊?”一个老妇仔细将碎银与铜钱揣进怀,眼巴巴的等着静言答复。
夏菱抬起头,“我们姑娘说了不算,是大总管吩咐今日便将你们都打发出去,没得商量。”
老妇舔了舔嘴唇,“那晌午饭可还有?”
一旁的夏荷有些不耐烦,“不是给你钱了么?去城里买碗酒水热热的吃了不比什么都强?”
老妇讪笑道:“是是,只不过从今往后班子能不能再拉扯起来还不知道。这一点钱,过冬都够呛。两条人命,若是传出去,旁的人……”
夏荷眉毛一挑,“什么旁的人?要传也是你们传。我把不好听的先说了,你们的名字我们可是有的,真要是外头风言风语的传起来……就把你们一个个全捉回来!”
静言皱起眉头低斥了一声,“夏荷!”
转身面向那老妇说:“大家在府里辛苦了许久,虽是最终出了这么两件事,但按道理也应该好好酬劳大家一番。”
说罢便让夏菱把册子交给她,吩咐道:“你叫后厨预备几桌像样的席面儿,就说是我让的,要用什么让厨娘来支兑。”
院子里一群女人听了都是千恩万谢。
静言脸皮薄,说完便扭开头不再言语,却见墙角有个妇人独自站着,垂着眼睛面色苍白。
招来一个小丫头,静言悄声问:“那人是谁?”
“回姑娘,那便是王班主的女人。”
静言犹豫了一下,步出前廊。夏荷立刻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一把伞替她撑着,“姑娘要问话我把她叫来便是了,地上有雪,别湿了鞋袜,回头要着凉。”
静言摇头,“对未亡人理应尊重些。”
卫玄送来的银钱匣子里附有名单,其中王班主的女人额外要多给。
夏荷将那一小包银子送到妇人面前时,那妇人冷冷一笑,也不谢,也不抬眼皮,劈手夺过来往袖子中一塞,又变回刚才那副模样。
夏荷张嘴想说什么,却见静言瞪她,便乖乖的退后一步。
静言轻声说:“这位嫂子,天寒地冻的,你先回屋歇一歇,等过会儿吃了饭便可以走了。王班主的事儿……请节哀。”
那妇人又是冷笑了一阵,眼皮子一翻,“哀什么哀?金燕那小娼妇原就是个浪货,仗着长得好眼睛里便不夹人。一心惦记着攀高枝儿,耍个火流星还要在台上拿眼睛四下勾搭。当家的只拿她当个宝,做下那些丑事以为我不知道呢!这两个男盗女娼,死得好,活该!”
静言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只听那妇人还不罢休,叫骂声越来越大,说的话也越来越不像样。
先前领了银子四散在院子里的女人们都围过来瞧热闹,见静言转身便让开一条小道。
穿过这些女人们中间时,静言听到嗡嗡的窃窃私语,“早就看那两个丫头不是什么好货,死了的那个成天几件好衣裳花搭着穿,听说妹妹还腆着脸管人家要钱……”
静言只觉早上喝的粥都要呕出来一般。
匆匆离开跨院,迎头便看见王厨娘正贼眉鼠眼的跟一个小厮嘀咕着什么。看见静言来了,那小厮便跐溜一下跑了。王大娘脸上堆着笑,“哟,好善心的姑娘,菩萨似的给那些女人置办席面儿,她们也配么?”
这便是笑着打人一闷棍。
静言正是心头堵着火气,当下也不客气,冷着脸道:“夏荷,西院管事赏人几桌酒席也有人嚼舌根?还是说这是件了不得的事,要东院弥朗阁下了票子才使得?”
夏荷听了一笑,上前一步先不急回话,只上下打量王厨娘,把人看得发了毛,才说:“姑娘不知道,咱们西院的管事历来就是个摆设,动上一粒米一滴油都是有人盯着的。这也好,您且稍等,由我去问问大总管,那些戏班子和杂耍的伺候了王妃那么久,让主子们都乐乐呵呵,姑娘在大冷天里想替王妃行善赏顿酒菜使不使得?”
王厨娘一双笑眼转瞬变成三角眼,“瞧瞧这丫头说得话!我何时说章姑娘是摆设了?”
夏荷假作一惊,咯咯笑道:“哎哟,原来王大娘还知道我们姑娘是西院管事呢?原先姑奶奶管着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连赏几桌饭菜也要问个没完?才刚与你嘀嘀咕咕那小厮是西院门上的罢?您这是又要通禀给谁显勤儿啊?”
王厨娘也不示弱,脖子一梗,“姑奶奶原先定下过规矩,西院后厨开付五两银子以上的就要报给账房!”
夏菱也逼前一步,“报便报了,你那么鬼鬼祟祟的算什么?你说报,那票子呢?拿来我看看,五两银子,你当是伺候爵爷么?用的都是什么料,下的是什么米,炒的是什么菜,各用多少斤多少两?劳烦您都给列清楚了!”
王厨娘气得眼睛直冒精光,正要再掰扯,却见夏菱和春巧一起过来了。
王妃来了吩咐,让好生招待这些班子里的女人。
春巧笑眯眯的对着王厨娘说:“王妃知道咱们西院后厨有姑奶奶定下的老规矩,也体谅您的难处。所以这一顿的开销由我们院儿里出,这不就给您送来了么?”
说着一摆手,就有小丫头递上两枚五两的银锞子。
王厨娘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两只手扭在一起只是干笑,“这哪儿像话?其实咱们自己的东西也无需清算得这么明白,只要有单子有票,能对上就行了。”
春巧便也不纠缠,脸上甜甜的笑着说:“那就劳烦王大娘了。”
待到回了素雪庭,春巧也跟进了屋。
屏退闲杂的小丫头,侧身坐在小绣墩子上冷笑:“我就知道那老货必然张口闭口的姑奶奶。从前是那一位管着,现在换了人还看不清呢!除了那一位她眼里还有谁?早就想拾掇她,姑娘也无需客气,有什么丑事儿揭出来便是,她自己不要脸还等着别人上赶着给么?”
静言看着春巧,脑袋里忽然就想通了一件事。
以前恐怕姑奶奶仗着身份尊崇,对西院的女人无一不是百般约束。王妃也好,大郡主也罢,虽是筑北王府名正言顺的主子,在姑奶奶跟前却是弟媳,是侄女儿。
即便王妃被王爷捧在手心里,但也架不住姑奶奶的娘和老王妃是亲姐妹,姑奶奶的爹和老王爷是亲兄弟。这亲上加亲,王妃便是再得宠,也不会明着跟姑奶奶较劲。
从前是因为大郡主抓住了姑奶奶的什么把柄,所以王府才空出西院管事的位置。而她,是王妃弟媳的侄女儿。
昨日王妃说的话不由浮上心头。
这一声姑姑可真不是白叫的,这一个二两银子月钱,好吃好喝好穿戴招呼着的位置也真不是好坐的。
静言突然觉得头很疼,心里也像压着块石头似的。
穷苦卖艺人巴望的一顿热乎饭,一墙之隔,却是王府中两个最有权势的女人之间的暗斗。
两条人命,一墙之隔,也只是京城贵公子们的一场玩乐。
这一道墙,是院墙,是筑北王府的院墙!
春巧唤了一声:“姑娘?”
静言按下起伏的情绪,扯着脸皮笑道:“我知道了。你放心,既然有人这么顽民不化,以后我也没必要再顾及很多。”
春巧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最终也是一笑,“如此,姑娘便好好歇着吧。大雪天站在外头许久,多喝些热姜茶才好。”
又招呼小丫头拿手炉来,又亲自给静言膝上加了一层薄被。
春巧垂着眼睛,掐头去尾的说:“姑娘是聪明人。有大世子,有大郡主,旁的人终归只是旁的人。您之前已做得很好,规矩不是您定的,便是真怎么着也指摘不到您头上来。但做人太聪明也不好,有些事知道了也只当不知道,才能活得痛快。”
静言点点头,“我明白,你去吧。”
春巧行了礼,又深深的看了静言两眼才带着小丫头走了。
上午的差事都已办完,一时厅里只有静言坐在案子后手里握着一卷书发呆,旁边一个小丫头伺候着。
“给我拿斗篷手笼子,屋里闷得慌,我去院子里站站。”
雪,还在下,已没有晨间那么大,但一片片雪花却好似比先前厚重了不少。满目素白的庭院中安安静静的,只有扑簌簌落雪的动静儿。
静言不想有人跟着,便打发小丫头回屋去,自己望着漫天的雪出神。
先前房里用的熏香让她头疼,满室华贵的摆设让她眼花。唯有到了室外,清新湿润的冷,天地一片洁白,才终于把一早上的不安和愤慨全压了下去。
静言盯着素雪庭与容华斋相连的八角洞门。跨过去,就是王妃的院子。原来,她所在的,也是一墙之隔啊……
忽然间好似看见了卫玄。
就像第一次游园时见到的样子,穿着玄青长衫,高大威武,也是这般由某个拐角处冒出来,身后跟着好几个侍卫。
哦,还有一个背影,突然在廊子中停下来,在八月十五的团圆节里悄然安排人送她回家与家人团聚。还是这个背影,搭弓射箭,自信笃定的告诉她,他会得第一。
“怎么在这儿站着?”
静言回过神。
原来不是幻觉,卫玄真的来了,就站在她面前。
不知道为什么,先前一直惶惶的心就这么安定下来。仰头看着他,“我喜欢雪景。”
卫玄沉默了片刻,“那安排你住素雪庭真是对了。”
“你怎么来了?”
“有人来报说你私下吩咐要给那些卖艺人预备酒席。”
静言叹了一声,苦笑,“是我错了,不好好打听打听先前姑奶奶立下的规矩。”
“她管着西院的时候自然按她的规矩办,但如今你是西院管事,以前那些不算数。我已经命人把那个多嘴的小厮拖出去打了十板子,言重山也去后厨对付那生事的厨娘。放心,有我在,这件事没人敢跟你再掰扯。”
静言心中一暖,微笑道:“你这么敲锣打鼓的罚了小厮又给王大娘没脸,只怕日后我办差更艰难。不过还要多谢大总管了。”
卫玄颇不以为然,“怎会艰难?先前一档子事儿挨着一档的,也没机会给你立威。但西院管事换了人,是该敲打敲打那些老的。不然一次两次顺着她们,只怕日后拿堂,你才真是不好管了。”
静言也明白现在她已是骑虎难下。先有衣裳布料,后有首饰还改口认了姑姑。只怕她的脑门儿上已经贴了签子,明明白白的写着:此乃王妃一伙儿。
想到这儿,自己就笑了。
才刚进来时看到的那张迷茫忧愁的脸,就在眼前眉舒目展,好似阳春三月融化了冰雪的早春。卫玄的眼底也不由泛起暖意,低声问静言:“一个人站在这儿在想什么?”
静言四下看了看,只有相熟的三虎四虎站在几步外,便也低声回道:“在想死了的人,活着的人,有权势的人,还有一根儿苦瓜。”
“苦瓜?”
静言轻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就是我了?”随即又长出了一口气道:“其实想想后院那些卖艺的女人们,真算不得苦。只要睁一眼闭一眼,装傻充愣,就能过得挺甜。”
静言低头摆弄着棉手笼子,脖颈上有一小缕没梳利索的碎发。看上去软软的,还有点儿卷。卫玄想起一个词:黄毛丫头。
“金燕和王长安的事儿,有内情,非你所想那么简单。说他们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也不为过,你只需知道事事皆有起因。但这件事无论日后再有什么风言风语,你只说不知道,切记。”
静言点头,“是。先前你便跟我说过,我一直记得。”
但是,有件事,她一直想问。对卫玄,有种没来由的信任,所以还是问了,“那天晚上,殿内的将士怎么都没上手拦着?”
卫玄默默的盯着她看了片刻,淡淡的说:“有些事既然官官相护不能予人公道,我便默许一个机会给旁人,圆了他想报仇的心思。你也说了,睁一眼闭一眼,就能过得挺甜。”
以一命只换得对方头破血流?
静言喃喃的说:“值得么?”
卫玄哂笑,“你啊,终归还是好奇。也罢,午后你来东院找我,我便带你去瞧个明白。”
见静言眼睛亮亮的,卫玄笑意更深,“黄毛丫头!”
30
午后,雪已经停了,但天色还是灰蒙蒙的。
静言对着镜台理了理发鬓,犹豫再三要不要换身衣裳?开箱笼,大郡主送的衫子裙袄还有许多是改好了却一次都没上过身儿的,只因那颜色太过娇艳。
静言觉得像郡主那般风姿绰约高挑修长的穿这些很好,但她穿就显得有点儿不伦不类。想想她姑姑动辄披挂一身鲜艳的绫罗,俗艳得惨不忍睹。而且,在这王府之中,非但是言行,便是穿着打扮,也是收敛些为好。
于是,最终还是从惯常她穿的那几身衣裳中选了一套得体的。
因卫玄说是要带她看个明白,只怕涉及一些不为旁人知晓的内情,便特意没带小丫头,只叫着夏菱与夏荷。
由素雪庭一路走来,各处庭院中都有扫雪的小厮或丫鬟忙忙碌碌。在经过小郡主的院子时,看到小丫头们还在院子里堆了三四个雪人。
两个穿红袄的丫头正一人捧了小笸箩,另一人从中拈起石子红枣等物给雪人添上眼睛嘴巴。那雪人堆得高,披一块红布做斗篷,背后扎了四支彩旗大靠,小丫头踮着脚给它脸上安一枚红枣,立刻让这素素的一团白就精神起来。
想着小时候下了雪,哥哥也会带着她在庭院中玩耍堆雪人,回忆如此美好,让静言不由自主的微笑起来。
出西院过长廊,路过棣棠轩时去看望了一下刘太医夫妇。太医还在歇午,刘夫人便轻声与静言闲聊了几句,末了又交给她一瓶枇杷膏,“有空你给李公子送过去罢。”
静言接了,一看那瓶子心中一动,问道:“咱们府中的枇杷膏可都是夫人给配的么?”
刘夫人点头说是,又说:“往年都是姑奶奶用的多,常常一配就是十几瓶,我倒劝过她一次,这东西虽是润肺镇咳,喝起来甜丝丝的又香,但也不要吃太多了。”
静言笑道:“记得夫人的理论,是药三分毒,我不会告诉刘太医的。”
刘夫人便笑着戳了戳她的脑门子,“顽皮。”
静言起身告辞,临走时闲闲的问:“这药膏也给奴仆们使么?我看平日里并不是刘伯伯给他们看病。”
刘夫人摇头,“你刘伯伯年龄大了,哪儿还有精神什么人都管?我这里配的药也只给王爷王妃又或夫人们用而已。”
静言听了点点头,行过礼便退了出来。
往陆沉馆走的时偏头问夏菱:“西院库上的秋嫂子以前是不是也与姑奶奶走得近?”
夏菱忙回道:“秋嫂子是个异数,也不见她跟谁亲近。要我说她就是个白眼狼,好言好语的对她也不见给个好脸色。”
静言攥着枇杷膏的小瓶子想了想,笑道:“这府里一共两个人曾要送我这种枇杷膏,一个是姑奶奶,另一个就是秋嫂子。”
夏菱一愣,随即冷笑:“原来如此,倒真瞧不出有些人面儿上正经八百的,私下里却比谁都会攀附奉承。保不齐还是人家的心腹!也怪不得大郡主能抓出那么一大把亏空,屋里都直接连着库了。”
静言没言声。
她终究是不想被王妃和姑奶奶的明争暗斗牵扯得太深。就像春巧说的,她以前做得已是很好,日后便还是如此装傻充愣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只想赚自己那点银子补贴家里,等过个两三年,她年纪也大了,必然要出府。照这么三天两头的有王妃郡主乃至王爷赏赐各色小玩意儿,等出去时她也能有一笔很拿得出手的身家了。
一路盘算,正要往拐入去陆沉馆的月亮门,冷不防一个小厮从夹道里冲出来,险些撞上。
夏荷扶着静言的胳膊骂道:“这么着急是要干什么?赶着投胎么!”
那小厮赶紧行了礼,“小的该死!冲撞了姑娘。可巧儿遇见您,我正要去素雪庭找呢!后门上的人来话说,王班主家的女人跪在门口死活不走,谁问都只说要带她男人一起走。我们道她是得了失心疯,去撵她,但看着行动说话明明白白的,又不像。刚才那班子里打杂的女人又回来两个,扛着一口棺材,现下三个人跪在雪里,堵着后门,说什么也要见管事儿的。”
静言记着卫玄的话,这件事他不许她以后再插手。
于是便点头应道:“行了,你先回去,告诉后门上的人不要难为那些女人。正好我要往陆沉馆去找大总管,到时候自有人过去处置。”
正说着话的功夫,却见卫玄领着侍卫急匆匆由陆沉馆出来。
看见小厮便问了几句,说知道了。
静言问他:“你这么急急忙忙的是要去哪儿?”
卫玄皱着眉头说:“安夫人在午膳时又去找王爷哭闹,这次闹得大了,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王爷一怒之让人把二公子带到家庙去,要请出家法处置他。”
静言还没什么,夏菱和夏荷却是齐声惊呼,“那还了得?!”
静言不明所以,满面脸疑惑的看着卫玄。
卫玄挥手让小厮先去后门上按静言吩咐的把那些女人稳住,这才低声说:“王府家法甚是严厉,真动起手来,能要人半条命。”
静言一震,“那你赶紧过去吧,王爷在气头上,别真打出什么好歹来。”
此时忽听身后有人高呼一声,“卫玄!”原来是大郡主和小郡主。
静言忙躬身退到一旁,两位郡主和跟着的丫头们立刻呼啦啦将卫玄围住。
大郡主皱着眉头问:“父王真的要给二哥上家法么?”
“是。”
小郡主“哎呀”了一声,上前一步,双手挽着卫玄的手臂娇声说:“卫大哥,那你快带我们过去。一定要拦住父王,不然那鞭子抽起来,纵然是二哥也扛不住啊!”
卫玄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抽出了胳膊,“在下正打算去家庙,还请两位郡主不要莽撞。”
小郡主一听便撅起嘴。
大郡主略一沉吟,“文筝,你先回去,我自己过去瞧瞧。”
小郡主更是不甘,又抱着卫玄的胳膊来回摇晃,“凭什么不让我去?父王最喜欢我了,到时候我就缠着父王,只怕比你们动不动讲些大道理强得多呢!”
说完便拉着卫玄往前走,“卫大哥你带我过去!”
卫玄冷下脸来拨开小郡主的手,浑身绷得像个冰块。
大郡主皱眉训斥妹妹,“多大了还和卫玄拉拉扯扯的,像什么样子!”
小郡主梗着脖子回嘴:“卫大哥也是咱们的哥哥,父王都说过的!我便跟自己的哥哥撒娇,谁能说我什么?你在秋猎时还不是和穆大哥偷偷牵着手,以为我不知道么?”
大郡主脸上一红,“别胡说八道!”
小郡主狡黠的笑着说:“好,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但许你喜欢穆大哥就不许我喜欢卫大哥么?”说着更是故意往卫玄身边凑了一步。
静言站在人群外,抬眼去看卫玄。
此时某人的脸色已经黑似锅底,腮帮子都咬得鼓了起来。
眼看着卫玄一双浓眉竖起就要发火,却听小丫头喊了一声:“王妃来了!”
何止是王妃,只见一群华服贵人乌乌泱泱由远处走来。为首者除了王妃,孔夫人和顾夫人也一边一个跟着。
恰在此时,又有小丫头惊呼:“姑奶奶也来了!”
可不是么!王妃一行人走廊下,姑奶奶带着人却由院子里横穿踏雪而来,而且阵仗更大,不光是伺候的丫鬟,西院各处有头脸的管事也都跟了过来。
静言带着夏菱和夏荷退到人群后,微微垂着头。
一时间王府东院陆沉馆外,王妃和姑奶奶迎面相逢,相视而笑。
“姐姐也要去劝慰王爷么?”
“是啊,难得王妃有心,还牵挂着文筳。”
“姐姐说笑了,自家孩子,哪儿能不牵挂呢?”
“如此正好,咱们便一同去罢。”
小郡主扑到王妃身边,挽着母亲的手娇憨的说:“我也要去,我要去给二哥求情!”
王妃由着她撒娇,笑着说:“好孩子。”
静言默默的走在人群最后。姑奶奶带了那么些人,此时就算有卫玄先前的警告,她也不得不去了。反正是随大溜,倒也无妨。
忽然袖口被人拽了拽,夏菱低声说:“姑娘慢走一步。”
正是不解,却见身后几步便是卫玄和侍卫们,静言以为他是要跟自己说后门上王班主女人的事儿,便放慢了脚步。
及至与卫玄并行,等了半天也不见这人说出一个字来。倒是四虎闲闲的嘀咕了一句:“我们大哥不喜欢小郡主。”
哎?
卫玄面上略有尴尬,偏头低斥了一声:“放肆!”
四虎不以为然,犹自说道:“小郡主就是爱撒娇撒痴,前几天还说喜欢京城徐公子,今天又变成喜欢大哥,保不齐明天还会喜欢谁呢。”
夏菱横了他一眼道:“喜欢你呗!”
四虎立刻没了声音。
静言只觉得莫名其妙。然而又走了几步,忽听卫玄低低的说:“小郡主年幼,口无遮拦。”
“……我知道。”
卫玄看到静言嘴角边浅浅的微笑,终于舒展开一直皱着的浓眉。
跟在后头的夏菱和夏荷对了个眼色,都是掩嘴偷笑。
作者有话要说:家里来了客人,匆忙间只能更新这么多。看官们见谅,抱拳~
文中提及是京剧中背插令旗的装扮,常见于武生,如图。
看见这个就想起小时候听戏回来,总喜欢偷偷往领子里插一两只鸡毛掸子或者痒痒挠儿,挂上卫生纸,学武生晃来晃去挥拳踢腿,觉得自己倍儿威风……
31
待到静言跟着王妃等人来到家庙时,只见二公子双手被缚在一根极粗的木头杆子上,大冷的天,上身只穿着一件中衣,那上头已经有斑斑血渍。
安夫人已是哭得快晕死过去,软软的靠在丫鬟身上,只知道抽泣。
大世子直挺挺的跪在当院,拦着手提皮鞭的王爷。
“文符,你给我闪开!”
“父王,打也打了,您出出气就算了。若真是二十鞭下去,文筳必然重伤。弟弟也是不明就里,以为那些公子招来艺人不过是寻常作乐,谁想到最后会变成那般模样。照理说,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应被责罚才对,这件事当时我也是知道的,但未往心里去。如此,父王还不消气,文符愿替弟弟领了那剩余的十鞭!”
说着就看大世子站起身,甩开斗篷,解了腰带外衫,大步走到柱子旁,“父王,请!”
“王爷,使不得!”
未等王妃开口,姑奶奶已经冲了过去,拉住王爷的鞭子,“已经打过了,你怎的还如此死心眼子?二十鞭,便是那些皮糙肉厚的士兵也撑不住啊!文筳是你的儿子,是咱们筑北王府的血脉,你这是要亲手断了自己一支血脉不成?”
王爷不耐烦的一甩手,怒道:“就是你们这些女人成天纵容!想我堂堂筑北王的儿子,竟然做起牵线搭桥拉皮条的行当!文筳若是当时不知便也罢了,陆世琛明明白白说着要找个娘们儿来乐一乐,他们愿意耍就去城里的堂子,王府之内岂容得这等肮脏龌龊的事!”
此言一出,连王妃在内,所有女人都跪了下去,卫玄等人也都垂首躬身。
大世子看了王爷片刻,面上羞愧难当,突然一扯中衣,赤着肩背高声说:“父王教训得是!文符愿意接受父王的责罚!”
言罢摊平双手叫小厮,“来人!给我捆在思过杆上!”
王妃猛的抬起头,急急地抽了两口气,旋即又垂头不语,双肩微颤。
春巧惊呼一声,连滚带爬的上前扶着,“王妃,王妃!”
王爷一见顿时慌了,扔开鞭子就冲了过来,一把挽住王妃拉在怀里,“月皎,地上湿寒,你先起来。”
王妃摇头,抬眼时已经红了眼眶,“王爷,儿子们不争气原是他们的不对,纵是罚他们打他们也是应该的。我做母亲的自然心疼,但更是气他们如此不明是非。好好一个女孩儿,就那么去了,这几天我连想都不敢想,夜夜噩梦只觉那姑娘满腹冤屈似要找人倾诉……”
王爷满眼的心疼,握着王妃的手不言不语。
姑奶奶冷哼一声,“文筳身份
筑北王府第11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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