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北王府 作者:肉书屋
随即又交代秋嫂子,“若是一会儿我院里的夏菱等丫头来了,劳烦嫂子帮着照看些,让她们按单子把要用的家伙事儿都搬到摆晚膳的地方,有什么不明白的让夏菱去西厢找我。”
秋嫂子哼了一声算是应了,等静言走出去两步又说:“章管事带两个丫头跟着罢,我看那小姑娘又混又横的,别撕扯起来惊吓了您。”
静言听了一笑,回身点点头,“谢过嫂子提醒。”
丫头是带着了,但静言并没让她们进屋,而是派去库房那边等着,怕万一夏菱等人来了一时摸不到头绪,有什么需要问的也可以往来递个话。
先前卫玄曾说这事还未查清,不让声张。她现在把这小姑娘弄到厢房里来就是为了稳住她,免得乱嚷嚷着,传出去必然闹得人心惶惶。
看静言进了屋,那姑娘立刻怒目圆睁,指着她的鼻子一味喊叫着要杀了她姐姐的人偿命,“是王府又如何?表面光鲜,内里一个个都是臭得流脓!我一个卖艺的孤女天不怕地不怕,拼了这条命也要杀我姐姐的人不得好死!”
之前卫玄说过那死去的姑娘不是自尽,所以静言只是听着,一个字也没说。反正晚上的事儿都已经安排出去了,厨房的菜单,要用的器皿食材也都发放,现下她只需盯住了这个小姑娘,等卫玄回来交给他们东院去处理便是了。
眼前的姑娘刚死了姐姐,静言这样不冷不淡的并非是她冷血,而是到现在也没人说得清那姐姐是如何死的。
可能是王府中的人干的,也可能是他们这些艺人间起了争端?这小姑娘嘶吼着辱骂王府上下,静言也权当没听见,只是那般默默的坐在一旁看着她。
最后姑娘兴许是累了,又或者触动了某根心弦,颓然坐在椅子上,大滴大滴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落下来。
静言抽出绢子递过去,被这小姑娘一把拍开。
“不用你来可怜我!”胡乱用袖管抹了把脸,自言自语般的说:“原以为是姐姐的火流星舞得好被叫过去领赏钱,结果竟是一去不回。那么个大活人,先还跟我笑着说等得了银子给我买花儿戴,现在却……以后只我一个人了,我便是豁出这条命去也要给姐姐报仇雪恨!”
旋即又疯疯癫癫的嘀咕着说:“怎的当时我没去呢?我要是去了姐姐就不会死吧?我姐姐长得好,算命的说她以后能嫁一户好人家……还说姐姐以后是富贵命……要是我能替姐姐死了多好,姐姐啊!!!”
静言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似的。
曾经在哥哥的病榻前,在哥哥溘然而逝的一瞬间,她也曾这么想过的……
握着绢子的手紧了紧,静言站起身走到这个小姑娘面前,“别哭了,你可要喝碗茶?想吃点心么?”
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劝慰伤心人,之前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已经全然不再,这一刻她很理解眼前这位小姑娘的心情,失去亲人,只剩她一个了。
一双冰凉凉的手突然紧紧的攥住她的手腕,静言一惊,视线落入一双通红的,透着癫狂的眼睛里,“姑娘!你帮帮我吧,告诉我是谁杀了我姐姐!”
静言害怕了,挣了一下没能挣开,那小姑娘蹭的一下跳了起来,直直的瞪着她说:“你一定知道的,对么?”
没想到这姑娘小小年纪手上的力气竟然这么大。静言只觉得腕子被攥得生疼,手指都不由得微微抽搐,绢子掉落在地,“我不知道,你放开我!”
突然西厢后窗喀拉一声响,一条黑影蹿了进来。静言只隐约看到靛青色的袖子在眼前一晃,然后她就被拎着挡在了一个高大的背影后。
也不知来人使了什么手法,刚才还疯疯癫癫的小姑娘全身一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静言捂着嘴差点儿惊叫出来。
来的那人回头冲她一揖,“七虎来迟了,请姑娘原谅。”
静言已惊得说不出整句的话,“你……你何时……”
七虎挠挠头,“大总管之前吩咐我时刻护卫着姑娘,刚才去厨房晃了一圈,不想一眼没照见竟出了这样的事。姑娘吓到了没有?”
静言一听是卫玄派来的,顿时松了口气。不然这七虎神出鬼没的,早晚要被他吓死。
“没什么。”
七虎又挠挠头说:“那等大哥回来了你可别跟他提这个,不然大哥定是饶不了我。”
“大哥?”什么大哥?
“就是卫总管,我们平常都习惯称他为大哥。”
静言点点头,看小姑娘还躺在地上,便说:“你把她扶起来吧,地上凉得很。”
七虎依言照办了,一抬头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嘶的一声抽了口气,“糟了。”
静言不解的问:“什么糟了?”
恰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卫玄。
筑北王府西院后厨西厢房。
外头立着四名侍卫,屋里卫玄和静言并排站在被七虎击晕的小姑娘面前。
卫玄默默的听完静言讲述前后过往,不发一言。
静言觉得与男子共处一室还是需要避嫌的,说完见这边也没她什么事便微微福了一福,“大郡主她们可是回来了?我也该去前面照应着些。”
卫玄点头道:“很快就到,你去罢。”停顿了一下又说:“你让昨天晚上去素雪庭报信的小丫头到陆沉馆来一趟,我还有话要问。”
静言应了,转头时见她适才掉落的绢子便伸手去捡,不想卫玄却一把拉住她的手肘,眉头深皱,“这是怎么回事?”
静言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眼神一看,只见自己手腕上一圈青痕。
七虎沮丧的垂下了肩膀。
静言往旁边撤了一步,抽回被卫玄拉着的胳膊,脸都红透了,“刚才这个小姑娘悲伤过度,攥着我的手腕就使了些力气……也没什么,我那儿还有上次没用完的红花紫荆膏,抹一些就没事了。”
卫玄冷哼一声,“是,章姑娘那里有的是药膏,告诉你身边的人难免照顾不周要你自己多注意些就是记不住么?”
静言不明白这家伙怎么又突然翻脸,只好闷闷的答了声,“知道了。”
卫玄抿紧嘴角,眉头都快拧到一起去,“你这个……”
又是话到一半便不说。
静言问:“这个什么?”
卫玄一甩袖子转过身去,冷声呵斥七虎,“把人带上,回陆沉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静言出了西厢,看着不远处卫玄等人大步离去的背影忽然心中一动,难道……卫玄刚才是关心她?
被自己这想法吓了一跳,转而又泛起少许女儿家的多情,然后突然一激灵,双手捂着火烧似的脸颊,想什么呢?!真是羞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新的晚了,抱歉~
☆、第十八章
今夜的容华斋格外热闹。
一下来了那么多小姐们,对于王府也是件大事了。
静言站在八角洞门旁向容华斋内望了望,满院子的花木上都挂着各色宫灯,或纱或绢,无一不是精美非常。
正厅内已点了灯火,窗上映出一个个窈窕的身影,阵阵清脆的笑声传来,不难想象屋里是怎样一番衣香鬓影其乐融融。
夏菱在旁小声说:“刚才大郡主一回来就吩咐请姑娘晚上一起过去乐一乐,一会儿还要在院中升起炭炉。我听跟着的小厮说,大郡主今日大展神威,光是野兔就猎得三十多只,还有狍子和松鸡,只可惜没能猎到鹿。”
巴雅城周边多山林,秋季正是各种猎物最肥美的时候。静言也是不久前才听说,筑北王府的秋猎和冬猎举国闻名。
夏菱又叹了一声道:“近十来年还不算热闹,我听府中的老人讲,老王爷在的时候年年京里的亲王贵胄都会来参加王府秋猎,甚至皇帝也来过两次。再往前,与咱们王府相交甚好的南域庆南王也曾来过几次。听说那庆南王好大的排场,只因身边随从吃不惯北疆的饭菜便带着南域的各色干鲜蔬果,来一次光是运这些东西都要几十车。”
静言惊讶道:“那运过来不都坏了么?而且南域藩王可以随意进出封地的么?”
夏菱眉毛一翘,得意的说:“姑娘问起这个我还正好听说过一二。只因那南域老王爷在世宗继位时立了大功,所以才有此特权。”
说罢又嘀嘀咕咕的讲了好些听来的野史趣闻,诸如那老庆南王的侍卫个个都是神功盖世,动辄无影无踪也不知潜在哪一处,但稍微有点儿动静便像天兵降临般凭空跳出来等等。
静言听得有趣便不打断她,主仆二人就这么一个讲一个听,往素雪庭走了回去。
其实静言迟迟不去容华斋也是有意回避。
她如今在王府中的身份不尴不尬的,去了就是平白找别扭。算不上正主儿,但也不是仆从。按着亲戚论起来,与王妃那边离着八竿子远,按身份谈起虽章氏也是大族,但空有名号的没落之家与王府相比又何止差了千里?
尤其她还极其不善与人应酬周旋,去了干巴巴坐在一旁,以她的位置又免不了要帮着张罗,这般光景在旁的小姐们眼里,她又算是什么?
如果不进王府,就算家道中落,她毕竟还有个章家五爷大小姐的身份在。但来了,做了管事,现在提起便是筑北王府西院管事,与那小姐的身份又差了半截。
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郡主若是硬要她过去八成也是晚膳之后。她盘算好了,只在众人去院子里烧烤作乐时悄悄的过去溜达一趟,让郡主看见她去了,然后再借机遁走,两全。
真是被她猜中。
晚膳时大郡主果然只顾着周旋应酬说笑玩乐,但一过了晚膳去院子里烤野兔时,就想起隔壁素雪庭还有一位姑娘,于是便派小丫头过来请。
静言坐在镜台前左右看了看刚让夏荷帮她梳好的发髻,大方又利索,这便够了。又从她寒酸的小首饰匣子里拈出那支玛瑙簪,夏荷接了,仔细的替她簪上。
先前郡主送她的衣裳已经都被夏菱按她的身量改过了,随便拿出来一件都是很妥当的。
静言选了件颜色不那么张扬的,在镜子前又看了一眼,身后夏菱和夏荷都笑着说很漂亮。静言憋不住笑,有王妃和两位郡主在,“漂亮”这个词横竖也轮不到旁的人身上。
秋夜群星灿烂,灯火通明的庭院里被烤肉的香味和姑娘们的巧笑低语充满。虽然鲜花已经凋谢,但容华斋内金丝桃的枝叶依然茂盛,堪堪维持着鼎盛时的辉煌。
静言的到来引起众位小姐们的注视,有悄悄打量的,有直接盯着看的,也有不屑一顾的。
静言规规矩矩的先向坐在廊下的王妃和姑奶奶行过礼,还未等她去跟三位夫人们应酬,大郡主便一把拉住她笑着说:“腿上的伤可好些了?这次你不能一同去打猎真是可惜,等以后好了让马房派个好师傅教你骑术,冬猎时一定要同来。”
静言客气了几句,谢过郡主的关心,却听她又说:“我听说你母亲有哮症,恰好前几天刚得了几包好贝母,得空时让丫头给你送去。”
这话被姑奶奶听见了一半,一叠声的问:“怎么章姑娘身上不舒服么?要用贝母?我房里还有些枇杷膏。”说着便叫跟着的小丫头去拿。
大郡主眼神一变,转头冷笑着说:“静言好得很,贝母是给她母亲的。人家姑娘孝顺,事事以母亲为先,您的枇杷膏存了也不知多少年,还是留着自己享用罢!”
静言头皮发麻,明知大郡主是向着她说话,但这话锋却免不了把姑奶奶再得罪一遍。此时她也不好开口再说什么,无论是收郡主的贝母还是谢姑奶奶的枇杷膏都会开罪了另一边,果然这什么烤兔子宴就不该来!
正是为难间,忽听王妃软绵绵的说:“静言母亲可是有哮症?有痰没有?”
这还是头一次静言觉得王妃那催眠似的声音宛如天籁,立刻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答道:“大夫说家母是肺阴虚,一直吃着顺平汤,但也不怎么见好。往年一到秋季便咳个不停,痰少,总是口干,喉咙也疼的厉害。”
王妃点点头说:“这个我知道,以前我母亲也有这项病症。顺平汤也不过能解一时咳喘,归根到底这种病还是要‘润’的。”
说罢便叫春巧,“去屋里拿几瓶清肺花蜜丸来。”又对着静言微微一笑道:“这丸药是我惯常吃的,用玄参白芍贝母薄荷等以花蜜调了,你且送回去给你母亲吃些日子,好用再来跟我要便是了。”
静言赶紧行了大礼。
常年照顾母亲的病症,她很知道光是王妃刚才提的几味药便都是贵重的好东西了。其实她家但凡银钱上允许,也不会只给母亲吃些顺平汤。
夏菱上前接了春巧送来的丸药瓶子,静言拿过一瓶拔开塞子闻了闻,笑道:“好香。”
姑奶奶突然说:“这丸子并不是治病的,只是寻常保养用。你母亲若是哮症严重,还是要请个好大夫瞧瞧,对症下药是正经。”
静言忙答:“是,正想着能回家时请个好大夫给母亲看看。”
原以为姑奶奶不过是场面话一说,摺过去刚才要送枇杷膏被大郡主呛回去的尴尬,没成想她竟然又说:“还等什么回家的时候?现在天气愈发冷起来,等你回家你母亲不知要咳成什么样子。传我的话,明日便让刘太医去章姑娘府上瞧瞧,要用什么只管来回我……来回大总管,都从府中的药库里拿便是了。”
这话一出,近前的人,连大郡主在内都是惊奇万分。
静言更是愣住了,傻了半天才知道行礼,深深的抵着头,“多谢姑奶奶惦记,多谢……”
心里三分甜七乱。不知这是姑奶奶耍花招还是人性本善?又或者是看她把之前的账目囫囵盖过表示的答谢?
身旁的大郡主忽然一笑,说:“静言,我今日猎的野物甚多,干脆你明天便回家一趟,一来带着刘太医给你母亲看看病,二来送去些野味让你家人也尝尝鲜。尤其是多带几只松鸡过去,这玩意儿炖汤很鲜美,又滋补。”
静言赶紧又冲着大郡主行礼道谢。
王妃也点头说:“姑娘已经来了一整月,是我疏忽竟忘了让你回家看看。”
此时旁边一直支着耳朵听的三位夫人也来凑热闹,这个说送点心,那个说要送护身符。只苦了静言,莫名其妙的当了众人显示自己仁慈的靶子,像个磕头虫似的半天都没直起腰来。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是满心欢喜。
明天可以回家了!这次是光明正大的回去,怎的也会给她半日的时间吧?终于可以好好的跟家人团聚一下。
因为这一出意外,不用静言自己躲,和众人一起尝过头一轮兔肉后,大郡主和王妃就催着她先回房休息,准备准备明天要带回家的东西。
于是乎,素雪庭内又是热闹了一番,各房各院的丫头们纷纷把自家主子刚才许下的东西都送了过来,静言又是一番应酬道谢,自不必提。
待到终于人散,静言,夏菱,夏荷三人看着堆满了桌子的各色物件,都是扑哧一笑。
拿起王妃送的清肺花蜜丸,静言问夏菱:“姑奶奶说的刘太医是什么人?怎的我先前从未听说过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咱们北疆竟然也有太医么?”
夏菱笑着答道:“这位可真是实打实的太医出身,原先一直在太医院当差,后在四十岁上母亲过世扶灵还乡,这一回来便被王爷留下了。”
见静言满眼疑问,夏菱又说:“听老辈人讲这是二十年前的事,因为那会儿咱们北疆正跟琉国打仗,我记得是打帝泉关吧?”
夏荷点头说:“是,我也听我爹提过。还说刘太医医术如神,那次帝泉关一战很多兵将染了伤寒,竟被太医治愈了大半。”
静言惊呼:“那可真是位了不起的大夫了!这人现在就住在城里么?”
夏荷咯咯笑着说:“何止是在城里呀,刘太医一直住在王府,就在东院棣棠轩旁的跨院。”
能有这么一位好大夫给母亲看病,比给了静言十两黄金还要高兴。
一时间喜上眉梢,哼着小曲儿和丫头们一起收拾东西时春巧又来了一趟。
把小丫头们都轰出去,春巧这才将手中的小包往静言怀里一塞,“王妃私下里给你的。”
静言不明所以,拆开小包一看,只见里头端端正正卧着两块银子,五两一枚。
“这……”
春巧笑着说:“姑娘尽管放心的收着吧。”
又左右张望了一眼,见确实没有小丫头偷听,便压低了声音道:“咱们王府乍一看似乎是没章程,其实精明的,有深沉的人可多着呢。姑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都被人看在眼里,所以这银子是姑娘应得的。说起来也不算是王妃的赏,是王爷很满意姑娘对姑奶奶旧账的处理,特意叮嘱王妃要厚待姑娘。”
静言已经听晕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只得连声说谢,春巧又闲话了几句便去了。
在人前送她东西她可以泰然受之,但人后这样私下里赏银子却是让她觉得烫手,心头惴惴不安。在静言看来,那二两银子的月钱是她应得,但这额外的银钱……
可这是王爷的意思,府中至高无上的主人,没道理需要拉拢她,难道真的只是表示对她满意么?而且,王爷又是怎么知道这些账务上的细节呢?
原本一片喜气洋洋却因这从天而降的银钱让静言心头蒙上一层忧虑。
等到把明日回家的东西都收拾完毕时,又有小丫头进来回:“大总管请姑娘和夏菱姐姐去一趟陆沉馆。”
这又是怎么了?
静言带着丫头匆匆赶去,进了陆沉馆正厅,只见地上跪着两个人。一个是杂耍班子死了姐姐的小姑娘,一个是昨夜去素雪庭通报的小丫鬟。
卫玄端坐上位,言重山和一名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居下首,见静言进来都起身行礼。
卫玄面色严厉,盯着她问:“章姑娘,请你来是为问一句话,昨夜这西院库房上的小丫头去你房里通报后院出事时,是否一口咬定死了人?”
静言想了一下说:“是,我记得她当时慌里慌张,说杂耍班子里一对姐妹中的姐姐死了。”
同样的话卫玄又问了当时也在场的夏菱。
等夏菱发誓说确实如此时,言重山冷笑一声,冲那个小丫头说:“你不是说晚间你和秋嫂子查了库之后出来看见花丛里躺着个人,然后你就吓得赶紧去素雪庭找章姑娘了么?当时你既只看到个人影,如何又知道她是死是活?!”
那小丫头自卫玄开始说话便浑身发抖,此时更是抖成了一团,磕磕巴巴的说:“是、是秋嫂子说、说那人死了……”
言重山拍案而起,“当真?要不要我叫秋嫂子来问问?”
小丫头吓得哭了起来,“不不!是、是奴婢猜测的!”
言重山还要再问却被卫玄挥手打断了。
卫玄站起身说:“深夜打扰章姑娘只因昨天的事颇有蹊跷,现在我们已查出大概,必不让枉死的人含冤而去。”
静言也听出几分不对的地方,又想起下午那小姑娘哭泣的样子,心中一软,点头说:“正应该如此,还要辛苦大总管早日找到真凶。”
卫玄看了她一眼,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这边还有些杂事就不耽误姑娘了。”
静言知道他们必然还要再审,便起身告辞。
卫玄亲自送出来,至陆沉馆院门处,静言回身福了一福,“大总管请留步吧。”
卫玄点点头,“好,我让三虎送你们到西院,你也早些休息。我听说大郡主邀来不少小姐,虽人多,你也无需太过操心。有什么便让丫头们去做,人前不要亲力亲为,免得有些人眉高眼低胡乱议论。你到底如何王爷王妃心中有数,不差这一时的殷勤。”
静言听了心中一动,抬头盯着卫玄看了一会儿说:“是你跟王爷说了账目的事?”
卫玄莞尔,也不答,只是招来三虎,吩咐:“把章姑娘送回西院。”
静言还想再问,忽然间就明白了卫玄的善意。
三虎已经等在一旁。
静言又看了卫玄一眼,正好卫玄也看着她。
摇头低笑,“如此,谢过大总管。”
作者有话要说:
春游时拍的野花,也非常灿烂可爱。
☆、第十九章
上一次回家是在夜里,而且是因为卫玄的格外关照,匆忙间,往来还要顾及不被他人发现,以免给卫玄的好心添麻烦。
但这一次探家却是名正言顺。
坐在雕饰有王府徽记的马车里,静言难掩心头的喜悦和小小一点儿得意。隔着车窗能听到熟悉的货郎叫卖声,这便是已到她家附近的街市了。
抬手轻捋发鬓,又低头抚平了裙摆。随着车马颠簸,拢在膝上的斗篷滑落开来,露出一片彩锦衣角,一朵朵金丝芙蓉织得绚丽生动,即便在略有些昏暗的车厢内也能看出华美异常。
手指漫不经心的顺着织物的纹理来回抚弄。曾经她是一身简朴布衣进了王府,没想到时隔月余却是满身绫罗。这也算是另一种“衣锦还乡”了吧?
静言的嘴角浮起一丝模糊的笑容。这段日子过的呀,真是……有惊有喜有酸有甜,粗粗回想,竟比自己在家中度过的十八年还要精彩。
这便是嫂子常跟她说的“见世面”么?又想起母亲之前一直叮嘱的“勤快知礼”四字,静言自觉没有辜负母亲的希望,心中那份得意更是膨胀了一分。
她做的还不错吧?
刻薄的姑奶奶,糊涂的王妃,勾心斗角的夫人们,一个个人影在脑中晃过,静言忽然掩着嘴偷偷笑起来。笑自己刚入府时的忧心忡忡小心翼翼,其实,王府中的女人也是女人,没什么新鲜的,每日里也不过是些鸡毛蒜皮而已。
这次驾车的不是卫玄手下那些“老虎”们,一路稳稳的行来,车厢里温暖舒适,和上次夜色中飞车过市完全不同。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气派的马车终于停在静言家门前。一早上得了信儿的章夫人和卢氏已经等候多时,老管家更是在门口时常张望。
所以当静言踏着脚凳刚下了车,一抬头便看见迎在大门之内的母亲和嫂子。
“娘!”
上次回来是夜间,今天在日光之下,静言一眼便看出母亲的脸色比走之前差了很多。顾不得仪态疾步上前,握住母亲的双手,一时间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卢氏也是红了眼圈儿,但一转眼便看见门外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一个做丫鬟打扮,手里提着只药箱,另一位却是名慈眉善目的老人。
“小姑,这位老先生是……”
静言一激灵,这才想起还有刘太医跟着来给母亲看病,于是赶忙回身向门口的人行了礼,恭敬的请人入内。
与王府相比,章家的正厅显得窄小而寒酸,但这已是家中最像样的一处。好在刘太医身为医者更是兼具大德,不论贵贱均是一视同仁。
静言细细聆听刘太医所说的每一个字,暗想这太医果然不凡。
调息后诊了脉,询问几句病情以及都吃过什么药,刘太医捻着胡须沉思片刻后说道:“夫人这病现下是虚症。肺燥则常见干咳无痰,乃宣将失职,必是常常觉得口干。”
章夫人连连点头称是。
刘太医又轻叹一声道:“这病应是曾有急症却用药不当所致。请问夫人先前是否曾因寒邪入侵身烧头痛,兼而四肢酸懒,咳嗽痰盛?”
章夫人仔细想了一会儿点头说:“确实曾有过一次,但当时吃了大夫开的药方,虽病势去得慢些,但也好利索了。”
刘太医不置可否,只是微笑道:“如此我便开一张方子,请夫人先吃上几副,若是见好我再来细细调理。”
说罢便起身告辞,称王府中还有些杂事需要料理,不便久留。
静言忙跟着站起来亲自送太医出门,待到临上车时,刘太医却将她请至院墙一侧,压低声音说:“你母亲可曾有过咳血的症状?”
静言一惊,“年年上秋虽咳喘得厉害,倒还未曾见过咳血。”
刘太医略作沉吟后说:“实不相瞒,夫人的病拖得太久,一直吃的顺平汤虽是能镇得一时咳喘,但与夫人初时的病症却不对路子。耽误的太长,夫人又体虚,所以现下只能先以养阴润肺为主。今年雨水丰沛,这一冬必须小心调养,若是能不见咳血安然度过,至开春时便可大有转机。”
安然度过?大有转机?
静言心头突的一跳,隐隐已察觉刘太医话里的意思,顿时白了脸,慌张中一把抓住这位慈祥老者的衣袖,“您、您是说……若是今冬见血……”
刘太医微微点了点头,“所以务必请小心调养。”
直至送太医回府的马车离去,静言依然站在门口愣愣的盯着远处,心乱如麻。后来还是老管家不放心出来找时,她才回过神。
勉强振作精神,又怕被管家老伯看出端倪,便着意问几句他媳妇和儿子最近可好之类的应酬话,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收拾心情。等再回到厅内时,脸上已经平静如常,再看不出一丝焦躁忧虑的神色。
厅堂之内,母亲和嫂子正被伶牙俐齿的夏菱逗得开怀大笑,对静言带回来的东西也是件件惊叹,感恩不已。
章夫人摸了摸王妃送静言的缎子,又看了眼桌上满满一大包上好的贝母,高兴得因久病而苍白的脸上也泛起浅浅的红晕。
静言移开视线,只怕自己一时忍不住会流露出悲伤的情绪,干脆站在小桌旁把所有人赠送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一一讲解,言辞间故作轻快调皮。
夏菱是个极心细的丫头,与静言这段时日的相处已把她的脾性摸清了六七分,此时只觉得姑娘与平日不同,看似笑容满面,但一双眼睛里藏着些说不清的阴沉。
正想再仔细端详时,老管家来回说姑奶奶来了。
兴许是被王府中那位姑奶奶欺压得久了,即使知道此姑奶奶非彼姑奶奶,夏菱却是只要一听见这三个字心里就别扭。
听春巧姐提过两次,王妃这位弟媳也不是省油的灯。为此夏菱特意留神打量,只见进来这位章家姑奶奶一身俗艳,吊着眼梢仰着下巴……果然不是什么好饼。
夏菱尤其嫌恶的便是这位姑奶奶上下打量章姑娘的眼神,就好似姑娘能有今日全赖她一手提携,神色间那副施舍了大恩的模样着实让人厌烦。
更让夏菱鄙夷的便是静言的姑姑自一进房门,双眼就盯着堆了满桌的东西,好像苍蝇见了血。坐下后三句话不到,便引着话头问起这些“好东西”的由来,等听到全是王府中各位主子赠送的,那眉梢眼角简直比台上做戏的伶人还精彩。
此时姑奶奶正捻住一截王妃送给静言的料子不撒手,嘴上说:“这匹妆花缎的颜色真好。眼瞅着便要入冬,我正惦记着给我家凤儿和英儿做两件新袄子,想着弟妹家里也没有针线婆娘,不如让我们府里的一并做了,免得你们还得点灯熬油。”
夏菱垂着眼皮在心里大骂:好个想占便宜还卖乖的老婆娘!
抬眼去看静言,只见姑娘也是眼中掠过一丝厌恶,但面上还笑着说:“那感情好,多谢姑姑的关照。凤儿和英儿也十四五了吧?正好这料子王妃送了两匹,一并拿去,就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送妹妹们一件新衣了。”
姑奶奶一听立刻眉开眼笑,连礼节性的推辞都省了。
夏菱心头堵着一口气,暗想果然家家都有这般不要脸的亲戚!转而又一盘算,王妃的脾气虽是不计较这点东西,但赠送衣料却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如果被人问起难免尴尬,遇见爱搬弄是非的,免不了会说姑娘才来没几日便拿着王府的东西填补自家人。
随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等回了王府她便把这起事儿悄悄说给春巧姐听,让她跟王妃耳边吹吹风,就说是姑娘一片孝心,却被她那贪得无厌的姑姑横插一杠子硬要了去。这样一来王妃心里先有个谱子,纵然以后有人提起也是坏事变成好事。尤其王府中最重孝道,保不齐王妃一高兴大把的新料子又送了来呢!
静言瞟了眼夏菱脸上的神色就知这丫头必定又瞎琢磨什么馊主意了。
姑姑想要料子给她就是了。真说起来,如果没有姑姑牵线搭桥,她也没机会进王府。所以这份恩惠她是一直记在心里的,就算她姑不跟她要东西,原本也想着离过年还有三个月,每月紧凑些,到时候送去几件像样的礼品做答谢。
但转眼一看姑姑得了衣料仍旧一脸贪婪的盯着其它的礼物,静言心里免不了膈应。她愿意给是她的事,这般看什么就想要什么,说不反感是假的。
岔开话题,静言详细问了问家里的日常杂事。暖炕可烧上了?嫂子屋里的毡子换了么?家里过冬的柴草可预备妥当了没有?冕儿的书念得如何等等。
按说这都是最亲密的家常话了,但静言的姑姑就是耗着不走,也不知道她今天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就这么坐在她家喝茶闲聊,弄得静言想和自家人说些私密的话都没机会,心里愈发毛躁起来,便沉着脸不再说话了。
一时间厅中冷了片刻,卢氏看出静言的不悦,也是不吭声,只希望能用冷场把这位姑奶奶臊走。
此时却听章夫人突然说:“真真,你在府中虽是吃穿都不用自己开销又有丰厚的月钱,但也不能花钱这么大手大脚的。”
静言听了一愣,“娘,您这话是从何说起?”
卢氏赶紧说:“母亲是看你穿戴得富贵,我想这应该是王府里给小姑做的衣裳,并不是小姑自己乱花钱。”说着又故意打趣道:“母亲您还不知道小姑的脾气么?一个铜板放在她手里都能攥出水来。”
静言听了更是觉得古怪,去看她嫂子时只见卢氏冲她微微摇了摇头。
奇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章夫人却完全不懂卢氏的打岔暗示,温温柔柔的笑着说:“我当然不是说这个,真真历来宁可亏待自己也不会乱花一文。我是说前几日你让人送回家来的两石米,管家说那米是上好的香稻,一石总要五百钱吧?你一下让人送来两石,其实我们吃什么还不都一样。”
静言一听立刻便知其中必有文章,但碍于姑姑在,也不方便细问,只含糊了两句应付着。
章夫人又说:“还有那些干菜和干货。一包干贝是什么价钱?更有极好的香菇木耳黄花,看着不起眼儿,我虽不知行市,但也花了不少吧?”
静言一听干菜立刻抬头与夏菱对了个眼神。
干菜干菜!怎么就扯上干菜了?前些日子王大娘一个劲儿的提干菜,搞得她亲自去库房盘库,险些追究起来,偏偏她家又莫名其妙得了干菜。
香稻,干菜,这些东西全是只有后厨才能接触得到,怎么就这么巧有人给她家送来,还打着是她让送的旗号?
心念急转,静言越想越心惊。
这要是她盘库之后送来的也还好说,大不了退回去就是了。但要是之前送的,她当时若是再认真细究,等于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到时这冤屈就算跳进巴雅河也洗不清了。
正在暗自恼火时,只听夏菱笑着说:“夫人可别错怪了姑娘,这原是大郡主听说您食欲不振又有哮症才命人送来的,今日来给您看病的刘太医就曾说木耳最是润肺。”
静言感激的看了夏菱一眼。
章夫人信以为真,一叠声的感谢大郡主,连说:“真真,家里的事怎可让大郡主操心?你以后万万不能再胡言乱语,我这个病也不算什么,年年如此,小心些就是了。”
又喃喃的说:“王府又是送东西,又是派了大夫,这真是……真是……”一时激动便咳嗽起来,脸都憋得通红。
静言赶紧上前帮着顺气,夏菱麻利的倒出两颗王妃送的清肺花蜜丸,用小绢子托着服侍章夫人吃下。
这一阵忙乱后,静言的姑姑终于起身告辞,眼睛却还勾着桌上两罐茶叶。
静言实在是再没心思跟她应酬,只求赶紧把这“大仙儿”送走。当下也不说什么,抄起一罐茶叶递给跟着姑姑的小丫头,“您拿回去尝尝鲜儿,说是南域供奉上来的秋茶,寡淡了些,倒也温和润口。”
她姑姑算是如愿了,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王府秋猎可真热闹,那么些贵公子大小姐,哎呦~~可惜我家凤儿和英儿年纪还小,真是太可惜了!”
静言不明就里,心中乱乱的也懒得去想那里的深意。
等终于只剩自家人时,因章夫人身体不适再没精力跟闺女多谈。而静言这边欢欢喜喜回一趟家,却是先得知母亲的病很不好,又有厨房的人私下送米送菜的碴子,也没心思再多停留,只恨不得立刻回王府把这件事查个清楚。
匆匆把银子交给嫂子,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
蹬车时让夏菱也上来同坐,一路摇摇晃晃只恨车马走的太慢,再也没有来时的好心情。
☆、第二十章
坐在马车中行了一半路程时,静言已按下适才翻腾的心思。
这些米菜虽来得古怪,但也未必无迹可寻。仔细想想,王府之内能送得起这些东西的大有人在,但诸如姑奶奶安夫人等定然不会送米粮之类,那么也只有厨房和库房两处的人。
再想,不说王府大库,只说西院库房内,比这些米粮值钱又不显眼的东西多不胜数,而秋嫂子那人按平日接触来看,多少有些喜怒无常,对她更是不冷不热。
于是,绕了一圈,最终也只有厨房的人会用这些东西送礼。
这一圈不白绕,至少让静言的心安下几分。所谓化繁为简逐一排除,之前在家中一惊之下想得太多,现在看来,应该只是后厨的人怕她日后再翻旧账便送了东西堵她的嘴。
但因为这件事里太多巧合,尤其是那几包干菜,恰好是府中夫人们勾心斗角的一项物件,偏她又收到这些,所以由不得她不多想两分。
平静之后琢磨了这半路,不由笑自己是一惊一乍。
静言自认虽来王府时日不多,但从不曾刻意开罪过谁,无心之失必然有,但她已经极尽中庸,甚至不惜在那些心高气傲的贵妇面前伏低做小。
细细回忆了一遍在府中一个多月的日子,静言确定她没有任何一处纰漏会把人得罪的专门来算计她,那这件事应该就只是巧合吧?
可依然还是有些不放心,又把她当任西院管事后的大事小情捋顺一遍。觉得日后还是应该再细心些,不能以自己的心思去猜度旁人,还要多听多看,加倍小心。
这边静言刚稳住心神,夏菱便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说:“姑娘不必担心,依我看这件事咱们回去别明着询问,由我派个机灵的小丫头去后厨旁敲侧击一番。等问明白了,再计较不迟。”
嗯,探听一下也好,至少比自己瞎猜强得多。
静言点点头,但转念间又深想了一层,便吩咐夏菱说:“你回去不要让小丫头只打听后厨那边的人,如果丫头里有跟其它院儿的小丫头相熟相好的,把安夫人和顾夫人那边也探一探口风。”
她还是不放心那几包干菜。
夏菱这小机灵鬼儿一听,立刻明白了静言的意思,扑哧一笑,“姑娘,先前
筑北王府第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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