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霸天下 作者:知白

    第千百四十四章迷茫

    雨水从屋檐上淅淅沥沥的往下淌，这珠帘的美比任何件手工做成的珠帘都要完美。这房子已经有些老旧，所以曾经鲜亮的红瓦看起来已经成灰黑色。从建筑来看这房子的主人应该是个小富之家，但肯定不是官宦。

    水滴连成了线的时候，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

    在屋檐下面，台阶两侧，铺着的青石板上已经有小小的浅浅的水坑，可见这房子已经建造了有些年头。

    从开着的窗子里有yī zhèn 阵的白烟往外冒，在雨夜屋子里微弱的灯光下，那白烟显得尤为浓重。

    越发觉得自己苍老的杨顺会坐在屋子里的土炕上，口口的嘬着烟斗。然后刻意抬起头，将烟气喷出窗外。

    这是个已经破败的小村子，至于村子里的bǎi xìng 现在跑去了哪儿，鬼才知道。洋人过境比蝗虫在田里扫荡还要狠，那些将汉人视为低等民族的洋人才不会吝惜人命。在他们眼里，汉人和牛羊猪的地位没有什么区别。

    不，区别在于，洋人士兵不会强奸头猪，但绝不会放过个漂亮女孩。

    杨顺会使劲伸了个懒腰舒展双臂，却发现自己的脊梁无论如何也挺不直了。他把这归结于岁月的无情，没有往别的地方去深思。窗外的雨已经绵延了天，阻止了大军的行程对他来说反而不是什么值得懊恼的事，相反，他倒是有些轻松。

    洋人逼着他出兵，对于他来说，出兵也好，不出兵也好，骂名都已经背负起来，就算是用开水洗澡烫掉层皮，也去不掉。

    他抽着烟，思绪就跟喷出来的烟气样飘渺。

    当初他为了避开杨坚，逃到了东疆。和他交情甚密的沐广陵把牟平城给了他，到底是出于好意还是恶意已经不重要，因为正是到了牟平城，让他杨顺会变成了个汉人bǎi xìng 已经骂烂了八辈祖宗的叛徒。

    所以杨顺会甚至恨沐广陵。

    若是沐广陵当初不肯收留自己，自己应该在哪儿呢？

    他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肯定不会被洋人当刀子使。真金白银拿到心虚，其实杨顺会知道自己早晚有天会变成现在这样。只是有些时候他也会迷茫，自己要那么金银财宝干嘛？

    他从土炕上往外伸了伸头，看了眼睡在外面屋子里长桌子上的儿子。

    总算有些心安理得的理由。

    他从不肯让自己的儿子接触自己做的事，以前为大隋朝廷征战的时候，他不想让儿子带刀披甲，因为他只有这个儿子，什么光宗耀祖什么封侯拜将，他都不需要，他只需他儿子好好的活着。

    和洋人的交易，他也不许自己的儿子参与其中，他甚至不告诉他的儿子，自己到底收了少好处。

    但是这次，他必须带着儿子出征。

    他不敢把儿子留在牟平城，哪怕jiù shì 给儿子留下万精兵，不哪怕是给儿子留下半人马，他都不敢。只要他离开，那个地方就会烧起来火，愤怒的仇视的火。受尽了洋人欺压的牟平城老bǎi xìng 不敢对他怎么样，可他带兵离开之后，谁也不敢保证那些bǎi xìng 会变成什么样的野兽。

    他bsp;bsp;的也没错，他离开之后，那座他住过的大宅子都已经被付之炬。

    他儿子杨才平睡的很深，因为没有经历过行军之苦，所以他累的够呛，躺下之后没久就传出来鼾声。对于杨才平，杨顺会已经溺爱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件事，jiù shì 逃离了长安。

    因为他听闻，凡是有杨家血脉的人，基本上都死绝了。

    虽然他和皇族之间的guān xì ，已经很淡薄。

    “父亲，你怎么还不睡？”

    恍惚的时候，杨顺会竟是没有注意到儿子已经起来，端着盏油灯进了里屋，然后在炕沿上坐下来：“已经夜深了，明儿早还要赶路吧？”

    “不赶路。”

    杨顺会对儿子温善的笑了笑：“这样的天气就算后半夜雨停了，明天也没bàn fǎ 上路，道路泥泞，人走尚且艰难，就别说辎重营那些大车，要是陷进泥里，可不好往外推。跟着为父出征，倒是难为了你。你极少受这样的苦，除了这次jiù shì 上次离开长安城的时候了。”

    “父亲，为什么把府里的东西全都装箱带着？咱们不会牟平了？”

    虽然已经快三十岁，但被溺爱着以至于看问题还依然简单的杨才平问。他不知道也没去想，牟平城对于他们父子来说已经成为过去了。

    “不定，不过应该很久都不会huí qù 。”

    “哦父亲，咱们这次是去打谁？洋人？”

    “这次谁也不打，只是例行的换防。你忘了吗，咱们从长安城到牟平城，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动过了。咱们是来戍边的，自然不能总在个地方停留。按照大隋的惯例，边军每隔几年就要换防。”

    他说了谎，他也知道儿子不会怀疑自己。

    “我还以为是打洋人呢。”

    杨才平打了个哈欠：“我在牟平城的时候出门去玩儿，bǎi xìng 们好像都不喜欢洋人，也好像不喜欢我。我到哪儿，那儿的人也就都散了。我问何奎，何奎说是bǎi xìng 怕我。我不喜欢bǎi xìng 怕我，我又不是什么猛兽。”

    “去睡吧。”

    杨顺会在儿子的额头上揉了揉：“明儿要是雨不停，咱们就在这屋子里烤肉吃。”

    何奎将里屋的房门轻轻关上，唯恐吵醒了再次陷入沉睡的杨才平。作为杨顺会的亲信之，他无比清楚杨顺会的逆鳞在哪儿。

    “大将军，有事吩咐？”

    他走过来，贴着炕沿儿着，毕恭毕敬。

    “dǎ suàn 交给你个任务，比什么都重要的任务何奎，你跟着我也年头不少了吧？以前让你领着北字营，后来调你回来做亲兵营的别将，再后来让你去保护慧基，算算看至少有十几年了吧？”

    “二十年了呢。”

    何奎恭敬的回答：“卑职到少爷身边已经十七年了，算上以前的，二十年还要稍稍些。”

    “慧基和你最要好。”

    杨顺会低低的说了句。

    慧基，是杨才平的字。

    “那是少爷看得起卑职，愿意和卑职做朋友。说起来，这些年陪着少爷，卑职也学了不少东西。”

    “假话”

    杨顺会摇了摇头：“慧基单纯甚至有些憨傻，他能教你什么？不过你对他的这份关护，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也正是因为你走心，慧基对你也信任，所以我才会在今夜把你找来。”

    他略微bsp;mò 了会儿，然后说道：“明儿早，你就带着人去辎重营，那里有我特意让人区分出来的十辆马车，装的是大半我这些年的积蓄。我会从亲兵营调拨千人给你，明天晚上，你护着慧基和那十辆马车离开大队人马，去高宁等我。”

    “高宁？”

    何奎愣了下，下意识的看了眼铺在土炕上的地图。灯火有些昏暗，地图上那个标注出来的红点却格外的醒目。

    “嗯，高宁。”

    杨顺会指着那个红点的wèi zhì ：“我不能离开队伍，到处都是洋人的眼线，如果我和你们起走，只怕lì kè 就会被洋人知道。所以我还要jì xù 带着队伍奔凤凰台，到了那之后，我会找机会离开。你们直接去高宁，到了高宁之后就直接出海，离高宁大概四百里有座叫真山的小岛，在那里等我。”

    “大将军！”

    何奎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您要弃了队伍？”

    “弃了！”

    杨顺会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仗，没法打。就算是现在士兵们还没反我，到了凤凰台，我què dìng 没几个人会拿起兵器进攻凤凰台里的黑旗军。如果打了这仗，我是罪人。不打这仗，我还是罪人。但不打，最起码我良心上还有些过得去。你们到了真山岛之后等我，然后咱们直接去渤海国。”

    他指了指地图上个地方。

    “渤海国曾经也是大隋的附属国，但大隋兵乱之后就断了联系。渤海国曾经有大隋派驻的军队，领兵的人叫高梦祥，当初我对他有恩，是我手提拔起来的。渤海国虽然苦寒，但那里安宁。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征战天下，没用心思去想什么九五之尊。我只想着给慧基个好日子，不能让我杨家断了后。”

    “好！”

    何奎咬了咬嘴唇：“不管大将军您怎么决定，卑职都誓死追随。”

    “嗯！”

    杨顺会点了点头：“我还是信得过你的。这仗到了现在其实已经没有咱们参与其中的必要了，我拿了洋人的好处，汉人已经不能容我。我不对汉人用兵，洋人不能容我。咱们在渤海国好好的过后半生，不缺财富，舒舒服服。”

    “大将军深谋远虑。”

    何奎看了眼外面：“可是，怎么跟少爷解释？”

    “就说我奉了朝廷的命令，调赴渤海国任职，他性子单纯，不会怀疑。”

    “嗯”

    何奎叹道：“大将军为了少爷，也辛苦了。”

    “可是旦洋人怀疑，会不会追杀？”

    何奎忽然问了句：“旦咱们没了队伍，江湖客会不会追杀？”

    杨顺会眼神变，看向何奎的时候，却没有发现zhè gè 老部下眼神里的复杂意味，有担忧，有害怕，有迷茫。还有些别的什么，却被何奎小心翼翼的藏了起来。也许每个人都有心事，这些心事都不能拿出来晒晒太阳。

    何况，今儿这雨真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