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霸天下 作者:知白

    第四百零七章好吃

    黄阳道的位置有些特殊，以前有资格任总督的人，十个有十个不愿意到这个地方来。条大河将南北分开，北面的西北三道气候越往北越恶劣，到了山北道也就是大隋的最北端，和北辽地的十万大山其实也不远了。黄阳道南边的四道，越往南越富庶，黄阳道毗邻西北，每年还要照顾着黄牛河北边的百姓，无异于加大了负担，干的好了是正常，干不好了就会挨批。

    能做总督的人，哪个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能去别的地方，谁还来这里做事。十年兢兢业业，也出不了什么耀目的政绩。

    所以黄阳道的百姓们也比较幸福，因为每任总督都是皇帝费心思挑选出来的。人老成，xìng子稳，这样的人在地方为官，百姓们终究会得些好处。

    杨彦业也样，他骨子里就是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人。在他看来皇帝既然将黄阳道交给了他，他就必须收拾好。

    上任之初他就说过，到了这个地方做官只求做到平平稳稳这四个字足矣。杨彦业的能力毋庸置疑，不然也不会在没有朝廷调拨人马戍守的情况下，靠着民勇郡兵将北岸数十万叛军拒之门外。

    虽然方解怀疑叛军和罗耀早就有所勾连，叛军不敢对黄阳道之内的欣口仓打主意。但叛军要是过了河，不抢欣口仓难道还不能抢百姓？旦叛军过了河，黄阳道之内就会如被蝗灾啃咬了遍的庄稼地样。

    这两年来，杨彦业为了保住黄阳道百姓没少费心思，本不到老态龙钟的年纪，可头发却没根黑的了。

    自从叛军陈兵在黄牛河以北，这位总督大人以身作则，自减俸禄，还从自己府里将余的粮食都捐出来，组织民勇。有总督大人先这样做了，下面的官员们不管情愿不情愿，都得照做。

    可是现在，杨彦业已经维持不下去了。

    罗耀逼着他送粮，故意派人和民勇郡兵起摩擦。前阵子罗耀手下那个小刀，说什么几个手下被民勇打死，带着数百jīng骑闯进民勇大营，硬是抓了几十个人当场砍了脑袋。愤怒的民勇将小刀堵在大营里，剑拔弩张。若是不是杨彦业赶去的快，只怕真就打起来了。

    杨彦业不是怕民勇们伤了左前卫的人，而是他知道小刀肯定是有备而来。他只带着几百骑兵就敢闯营，旦民勇们动手的话，必然有大批的左前卫jīng兵立刻扑上来。到时候吃亏的，还是在训练和装备上都远不如左前卫的民勇。

    可因为这件事，杨彦业知道自己背地里没少被人骂窝囊废。

    民勇们心里有怨气，他自责。当初他也和民勇们样，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左前卫的人马能来，分担些压力。可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盼来的，是伙比叛军还要恶毒还要冷酷的魔鬼。

    其实到了现在，杨彦业也隐隐猜到罗耀要的是什么了。

    罗耀在西南养兵，这件事朝廷都知道何况是他？可到底罗耀养了少兵，只怕除了罗耀自己之外没人知道。富庶的西南四道，常年养活四十万大军不成问题。如果罗耀的目的是欣口仓，那么只能说明罗耀在西南养兵的数量，已经庞大到西南四道都养不起。

    他需要欣口仓里的粮食。

    换了身便衣，还略作装饰过的杨彦业走进万和楼之前，心里直在考虑这些事。对方解，他略有耳闻。知道这个少年很了不得，小小年纪，演武院入试考门优异，在皇帝平定怡亲王叛乱，这个少年又是功不可没。这样的人，将来必成大器。现在他主动来找自己，而且是私下里见面……杨彦业直在心里翻来覆去的整理着措辞，到了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居然有点紧张，所以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个在官场上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竟然会因为见个后生而紧张？

    方解比他还紧张，因为他知道和这位黄阳道总督大人的见面，旦被罗耀知道，自己的计划全盘就会崩溃。他对杨彦业这个人不了解，不知道自己准备好的说辞能不能打动他。而自己这个想法又太冒险，旦实施起来，自己的后路基本上也就断了。

    这条后路，叫罗耀。

    罗耀如果知道方解背后在筹谋的事，只怕即便是父子之情也挽救不了什么。而方解，似乎自始至终就没打算靠着罗耀来达到某些目的。如果换做别人，或许会觉得自己的幸福就要了。有这样位权盖方的父亲，以后还不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方解，从来都没有这样想过。

    而接下来，到底成败与否。

    都在谈话了。

    ……

    ……

    方解见到杨彦业的时候，心里忍不住颤了下。面前这位身布衣走进来的老人，比远远看起来还要苍老些。他没有和杨彦业打过交道，甚至没有交谈过。但他曾经远远的看过这位总督大人眼，印象颇深。

    他的脊梁就好像常年被座大山压着似的，想挺都挺不起来。

    他脸上的皱纹，深的好像黄牛河北边西北大地上到处可以看见的沟壑。

    “卑职方解，见过总督大人！”

    方解收拾了下心神，连忙俯身行礼。

    杨彦业快走进步将方解搀住，不肯受他的礼：“方大人身为钦差，怎么能对老夫行礼？”

    “卑职的差事已经做完了，所以已经不是钦差了。如今只是军从五品的游骑将军，怎么能不行礼？”

    方解退后步，还是认认真真的将大礼行了。

    杨彦业也没再躲闪，笑了笑道：“久闻方大人的名字了，直想着见见你这后起之秀，虽然老夫偏局在黄阳道，但你的名字在这里样如雷贯耳。”

    方解客气了几句，请杨彦业上座。

    两个人寒暄过后同时陷入了沉默，然后又同时尴尬的笑了笑。

    方解沉默了会儿后起来，对杨彦业抱了抱拳：“大人，既然您肯来，就说明对卑职还是有些信任的，卑职感激不尽。所以我也不打算再绕什么弯子，也不想费尽心思的来找话说试探您的心思。”

    他顿了下道：“我是有事相求！”

    杨彦业见他说的肃穆，坐直了身子说道：“方大人有话请讲。”

    方解往前走了几步，挨着杨彦业的身子坐下来，压低声音将自己的想法说了遍，他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语速，尽力表达清楚每句话的意思。而他面前这位经历过无数风雨的总督大人，在听完他的想法之后，还是忍不住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都说……都说小方大人勇武果敢，今rì我算是见识了！”

    杨彦业叹道：“这样大胆的想法，老夫……老夫只怕是难以从命。这件事牵扯太大，旦有什么闪失，老夫承受不起。这不止是几万人的生死xìng命，而是事关整个黄阳道百姓的生死……老夫殚jīng竭虑这么年，就是为了能保方平安。若是依着方大人的想法，固然可能扭转局面，但太过冒险了些。”

    方解预料到杨彦业是这样的反应，他沉默了会儿继续说道：“大人说的没错，这法子确实冒险，旦有什么不妥，立刻就会让黄阳道数百万百姓沦入水深火热。但大人，既然身为人臣，难道忘了最本分之事是什么？”

    杨彦业微怒道：“似乎还不必小方大人来教我怎么做官！”

    “大人！”

    方解再次起来深深礼：“卑职实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事情到了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卑职虽然年轻识浅，但也知道有些事躲避是躲不开的。大人想委曲求全，可这全真的能求来？”

    “如今大人已经拿不出粮食了吧？”

    方解抬起头说道：“卑职索xìng将话说的再通透些，这些rì子以来，卑职在左前卫军度rì如年，眼睁睁看着几十万大军将刀子没有对准黄牛河北边，而是调转过来对着您和您手下的民勇……卑职每天夜里思考的都是如何解开这困局。黄阳道，欣口仓……是给叛军，还是给罗耀，结局……相同吗？”

    说到这句的时候，杨彦业的脸sè显然变了下。

    “我知道大人还信不过我，或许还会以为我是罗耀派来试探大人的。”

    方解停顿了下继续说道：“卑职敢问大人句……您的奏折，可出的了惠阳城？无法向陛下奏明原委，难道就这样等着？大人为黄阳道cāo劳已经白了头发，就眼睁睁看着黄阳道最终还是难逃劫数？卑职的法子虽然行险，但最起码，可以将消息递出去。想要往京城送消息，只能过河。”

    “河北有群狼，家盘踞虎，狼群之所以不敢过河，畏惧的便是这头虎。但若是这头虎将群狼惹急了，群狼未必就还能忍的下去。大人心想将战争阻挡在黄牛河对面，不想让百姓遭受兵祸之苦。可是这样毫无作为，被动的等着……只怕大人心里惧怕的事，还是会发生。”

    “罗耀要的是粮仓，不是黄阳道百姓。但叛军旦过河，要的就是全部。所以，罗耀必然不能坐视叛军南下。现在咱们唯的机会，就是引狼与虎斗。然后趁机将消息送出去，等着朝廷想办法解决。”

    “我缺人手！”

    方解郑重道：“求大人成全！”

    杨彦业的脸sè不停变幻，沉吟了很久之后还是摇了摇头。

    他摇头，方解的心沉到了谷底。

    “明rì我就要解散民勇了。”

    杨彦业起来，缓缓的舒了口气：“你说的没错，我现在连让他们吃饱肚子都做不到，每天顿干饭都是奢求，他们带着腔热血而来，我却只能给他们每人每天碗能看见碗底的稀粥……做官做到这个份上，我也没有脸面再见他们。”

    他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笑了笑道：“我是二品总督，说起来也近乎位极人臣，外人看来风光无限，权盖方，可我现在已经小家子气到看着这饭菜都想打包带走，钱粮都紧，府里除了正在长身子的孙儿，其他人十天都吃不上回肉。呵呵，如果不介意，我就都带走了。”

    方解心里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散了就散了吧。”

    这位干瘦的老人夹了块熟肉放进嘴里，慢慢的咀嚼细细的品味：“原来肉这般好吃……怎么以前从没有察觉？”

    他只吃了口，然后将杯子里的酒饮而尽：“民勇散了，自然就不归我节制。他们要么各自返家，要么投奔别人。要是有伙人因为心里愤恨，私自组织起来过河去找叛军的麻烦，这事我也管不着了。”

    “好吃！”

    他又说了遍，然后起身离开。

    方解听到最后句话的时候，眼前顿时亮。他直了身子，然后深深的拜了下去：“卑职，谢大人成全！”

    杨彦业边摆手边往外走：“我都说了，民勇解散之后做什么都不关我的事了，你谢我干嘛？我没帮你什么，也帮不上你什么，不过……这席面我还是要带走的。孙儿念叨着万和楼的红烧狮子头已经念叨了月余，今儿我还得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