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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步逼心 第17部分阅读

    步步逼心 作者:肉书屋

    上的沙石,提起地上没有知觉的陆羌,反身飞跃。

    “主上。”郁离在那人点地借力的瞬间迎上,对着黑衣女子有些冷然的脸,迟疑道,“这是陆少爷?”

    顿了顿身形的人,扫了一眼远处快要走过来的卫哨,觑见慕容奕玦站在一处角落观望,一甩手将昏迷的陆羌扔到忠心的属下身上,只淡淡答了句,“带着。”转眼间便消失在原地。

    郁离欲哭无泪。下属的命啊。扛起重伤的人,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跟上。

    这么高调的救人,估计不出半会儿,人家就会发觉了。此时若不赶紧混出去,到时候就真的麻烦了。

    本来可以雁过无痕的,主上,这是惹得哪门子麻烦。

    夜色下,黑乎乎的三个人影急迫的靠近谷壁,飞跃至高台之下,顿了顿,又一刻不敢耽搁的纷纷翻过高高的城墙跃出,其中一人扛着一团,半空中微微有个趔趄,幸而旁边有个人立马提了一把,终于成功的跃上台子,最前面一人已经劈手弄晕了执着夜守的两人。

    出的潼关关口,三个人影快速奔出,只听得后面锣声忽起,声响震天。心下明了,是被发觉了,更是跑得快了。

    跑了一盏茶时光,扛着一团人的郁离有些吃不消了,前面的主子依旧快的似雷霆闪耀,慕容公子跟在她身后,竟也是差了一大节。

    亏得这地方宽阔只见杂草,不然还真的没影儿了。

    “主上!”只见原本空旷的广漠上突然凭空蹦出了十几号人。

    黑衣的九凌一展双袖如片纸鸢缓缓沉落静驻,转头等后面的两人赶上。

    “戚穆去前面的客栈弄马匹接应。”扶桑道。

    九凌微微点头。

    “他们很快会追来。”桃花般的公子赶了上来,皱了眉。

    “无妨。”夜色中看不清表情的女子声音淡淡,“谅他也不敢派出大片人马,陆光此时正驻扎在十里外时刻关注,想必很高兴有人送出门。”

    也就是说,即使追出来,人数必定不敢太过张扬。

    郁离终于扛着人走过来了,暗叹,这小子真重!

    “换人继续。”扫都没扫一眼辛苦的属下,九凌转身如风般又掠出,徒留一阵清风吹过。

    郁离将人放给另一个倒霉的小子,暗忖,人跟人果然是有差别的。

    ————

    广袤的土地上只孤零零开了一家客栈,供来往的商旅驻店休息。近日更是少的鬼都不上门。两地开战,此间老板还未跑人,不得不说,勇气可嘉。

    穿着便利的男子戚穆走进了这间客栈,暗自赞叹自己果然先见,出来的时候偷偷顺手摸了一个路人头头的腰牌。一早就知道,这东西早晚用到。

    “掌柜的,有马没?”戚穆近了柜台,朝着瞌睡状的老头子喝喝。

    “有啊,敢问客官有什么需要?住店,打尖,还是……”

    “呸!爷是奉了头领的命令前来征用你的马匹的!”作无脑状的人低哼。

    “征用马匹?”老头子眼中精光一闪,明显不信。

    “得了得了别不信了,给,牌子。”戚穆大咧咧扔了牌子,突而神秘道,“老爷子,其实你不信,我也不信,上头大半夜的叫我一个小喽啰出来上你这买马匹,我这浑身都哆嗦呢!”

    老掌柜一抬头,“你哆嗦什么?”

    一派粗线条模样的戚穆皱眉道,“大半夜上你这弄个十几匹马,这事儿诡异!”使劲儿往掌柜那边凑了凑,“你说,那陆大将军的大军就扎在不远处呢,搞不好,你这客栈里就藏着眼线,我一来,就……我常听大人们说什么行军打仗,兵行诡道,要把人拿去做诱饵……要把我抓去了,我肯定受不了刑把什么都招了,我家大人会那么放心让我出来?可是我怎么也想不清楚为什么(装傻兼无中生有中),老爷子,你说怎样?”

    老掌柜老眼不动声色的闪过精光,暗忖这小子多半是里间关内弄出来当炮灰的傻子,是用来泄露假信息的二愣子,(真是想复杂了)脸上却依旧一副谁信的表情,嘟哝起来,“哎,小哥,别拿我老人家开玩笑,你要马只要给足了价钱,我老人家当然做这笔生意。”

    “那好。”戚穆笑得一脸灿烂,“事不宜迟,掌柜的,领我去看看吧。”

    老掌柜笑了笑,朝楼上喊,“猫儿小子,陪这位客官去看看马。”

    楼上应声而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身形细瘦,蹬蹬下了楼过来领人,转头间,和老掌柜交过意味不明的眼光。

    说是马厩,倒不如说是个露天的场子,圈了个地儿,养了二十来匹,将缰绳系在钉在地上的木桩子上,准备着留给需要的客人用。

    天色漆黑,叫猫儿的伙计提着灯走在前面,戚穆随在身后,走近马圈,伙计转头笑盈盈的唤,“客官,你走过来仔细看看,看是否满意?”说着将灯笼往圈中举近些。

    戚穆果真俯身去看。

    正在那时,脑后突然风声一起,原本该被一手劈晕的人像脑后长了眼睛一般,身形快如闪电,反手抓住偷袭的手刀,旋身一掌将人劈倒。

    “哎,小子,也不看看是谁,随随便便就动手。”看来这客栈里确实是陆光的人啊。

    还未来得及露出惊愕之色的伙计立马倒下去,被戚穆提着轻轻放在地上。捡过那盏灯笼,收了一摞马鞍,戚穆跃进圈,摸到栅栏劈手开了圈口。马匹惊醒,纷纷抖了抖身,立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 破灭的幻影

    快马加鞭的跑了两日,终于又缓下来。

    郁离分了道一人赶回京城。剩下的一行人又驾着马车慢慢悠悠的赶路。回了大顺的地盘,松下来不少。

    马车里此时溢满了浓重的药味,正襟端坐的黑衣九凌面色不佳,闭着眼。扶桑正给榻上的陆羌换药,暗叹这小子在如此颠簸的状况下居然没挂掉,真是命大。

    “主上,我们要带陆少爷一并走么?”扶桑换好了药,转头问坐在一角的九凌。

    黑衣的女子睁开眼,淡淡的扫了一眼榻上的人,皱了皱眉,道,“最迟明日,你将他带回陆府。”

    扶桑悔不当初。真不应该开口。不甘心之下垂死挣扎,“可是,陆少爷他身受如此重伤,且早已与陆家脱离,贸贸然将人……”

    话到半途卡掉,一个冷嗖嗖的眼神射过来,扶桑没了勇气为自己推脱。好吧,他承认,他是在想,送这小子回去了,他怎么赶得及一块儿回海域?

    顿了顿,九凌冷淡的目光眷顾了一眼榻上昏迷的人,没什么感情的下了总结,“两军交战,陆清不想因为自己的儿子面临两难的话,自然知道看好人。能救他一次算他命好,再有下一次,不如直接让那老头子一刀砍了省事!”

    扶桑噤声,同情的看了一眼陆羌。这个传说中跟主上一样不从长辈的少爷,就是脑袋不灵光了点,要是像他家主上那样恐怖,估计这会儿受罪的也只有别人。

    若不是尚晨殿下曾经和陆家有颇深的渊源,扶桑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重伤的少爷即使被主上顺手捞出来,也会在半途上被毫不留情的一脚踢下。现下叫人送回去,算是讲情分的了。

    ————

    血。

    看不到边的大片红色铺洒开来。

    “哥哥,等到冬天的时候,我们就可以爬上山布陷阱,到时候你要捉一只白狐狸给豆子哦!”

    他微笑着去摸孩子漆黑的头发,想要答一声好,喉咙中却似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他的声音。

    猝然间,漫天血色涌来……那个笑的纯真可爱的孩童瞬间便被湮没无踪!

    如潮水般的血吞没了孩童,妖兽一般诡异狰狞,急速退去。

    “小豆子!”他嘶哑出声,没命的拔腿冲去,拨开漫天的红色在窒息的血腥里仓皇四顾,“你快出来!那边危险!”

    然而没有人回答。眼前一片模糊。

    他似呼吸不过来一般急喘两口气,慢慢镇定下来,眼前再次清明的时候,院子里开着玉兰,依旧是平常一派温馨的农舍。

    是做了场噩梦么?他有极不安定的感觉,抬步往小舍里走去。

    “妈的!这小崽子!”

    陌生的声音带着恶意,他猝然一惊,发现自己已经立在屋里,一个陌生的黑脸男人拔起长刀,血水淋淋而下。

    瘦小细弱的孩童静静的趴在地上,背上血红的沟壑纵贯,深可见骨。和蔼慈祥的老妇,朴实真诚待他如手足的猎户,还有那个善良的嫂子……他一个一个看过去,不甘的,愤怒的,恐惧的,死不瞑目的眼神像尖刀一般扎进他心窝里……屋内已不留一个活口。

    万千景象都过,眼前只余血色。

    他空荡的思维里已经毫无一物,只想到,他要杀了他们!

    “捉住他!活捉!记住活捉!他是将军要的人!”

    安谧秀丽的山水僻地,浓烈厚重的血红淌过……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也忘了原来的自己坚守的良善,内心的愤怒与仇恨叫嚣着涌出来,要更多的鲜血!

    杀!杀!杀!

    蓦地,一切沉入黑暗,似溺水般的无法呼吸,下沉,下沉……

    黑衣的女子睁开眼来,看了一眼榻上嘶哑出声的人。

    那人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五官扭曲充满愤怒仇恨,双手双足下意识的在挣扎挥舞。

    顿了顿,她淡淡的扫了眼晕黄的油灯,马车晃晃荡荡。终而起身走到榻边,低头看那张饱尝人情与苦痛的年轻的脸,苍白的皮肤上是细碎的伤痕,眉头紧皱拧结,唇颤嘶吼,显示出压抑不住的愁苦。被子底下的手狠狠捉住榻边的柏木,青筋暴露。

    “果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小子。”

    黑衣的女子冷哼一声,缓缓伸出一手,薄凉的指尖按上陆羌的额头。

    “所有人都在长大,唯有你愚蠢的停在原地,这世道,不是适者,无权生存。”

    似有什么冷定的力量传入额际,嘶喃的人渐渐安定下来,九凌收回手笼回袖中,冰霜雪莲一般的脸俯视那人的睡颜,瞳孔中是复杂的情绪。

    倏忽,榻上的人睁开了眼。在如此伤重体弱的情况下,陆羌醒过来,漆黑空茫的眼对上一张冷漠的脸。

    “陆涧玥。”他开口喃喃,喉咙似被针扎。

    九凌没有回应,只是拿一双幽深难测的眼静静看他。

    陆羌动了动手,忽而痛苦的闭上眼,声音沙哑断续,强制克制着翻涌的悲苦和仇恨。

    “我只不过是想要一份自由……那样平实无害的人,温暖慈爱,善良可亲……还有那个孩子,他每天缠着我教他拳脚,盼望着一日闯荡江湖……他有双纯真的眼睛,像我养过的那只小兔子一样的眼神,我还记得他向我讨要一只狐狸做礼物……”

    “我不懂,为什么连这样的人都要被抹杀……是不是这世道,原本就没有怜悯?”

    “笼中之鸟,满心所思,便是回归自由,所以曲意逢迎,尽其手段温顺屈服,只等一个机会蓄力逃走。然而终有逃出的一天,却发现不过将华美的牢笼换作了更大的一个牢笼而已,习惯了昔日的安定,满心的笃定也无法让自己适合这宽大的牢笼……陆涧玥,我是不是就是那只一心想要逃离却最终还是在牢笼里的鸟?”

    黑衣的人仍旧沉默,似冰绡雪雾团绕的脸静静看他,眼中没有悲悯。

    “陆涧玥……”他咳了咳,恍如梦语,依旧用沙哑难听的声音续道,“我知道……你不是陆家的子孙……二叔他不是爷爷的孩子……我一早就知道啊……”

    微吊的眼显出一丝讶异,陆羌睁着空茫的眼似看到又似没看到,突然扯出一抹笑容,带着孩子一般的得意,“因为,二叔和爷爷根本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

    九凌恍然一笑。原来不是傻子。陆家少爷,性愚钝,真的是愚钝么?只不过是天真的不愿长大罢了。她幽漆的双瞳淡淡看向陆羌,冰凉的声音似山涧划破静默,“梦醒了么?”

    “是啊,醒了……”他喃喃,“陆涧玥,我年幼的时候便痴恋你,终究你不过是我的一场幻念而已……我爱你,但却与你无关……我不过是在无望与孤寂的时候不死心的抓住了一道影子罢了,刚好是陆涧玥这个名字……而你,是陆涧玥,是却也不是我贪念的那个幻影,如今我所有的梦都醒了……”

    怅然若失的脸如风蚀般剥落沙影,渐渐浮出风雨之后的冷硬与漠然,“这世道,原来并不是生来就能残忍的,我已然踏出脚步了。”

    黑衣的女子倏忽挑了挑眉,看那人闭上漠然的眼后,冷淡的转身坐到一角,唇边有隐秘的笑纹。

    水至清则无鱼,陆羌,你和陆机倒似相似。太过纯粹了,所以不能存活。

    这世道,没有纯净。

    第八十六章 错过

    天明。客栈里骂骂咧咧一阵,又平静下来。

    墨衣的公子立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楼前一片荒芜广漠。

    “公子!刚刚收到消息,”赤葛疾疾下马跑来,顾不得喘气,对着楼上探出半个身子的人喊,“独孤小姐一行人已经出了潼关,正一路朝东而去!”

    清寒的凤目顿时一凝,如针刺般射向远处天地一线。

    在此处小心等候未曾放过一人一马,不曾想,还是错过了!

    风简墨眼神一寒,支手往窗棱上一借力如朵墨兰般坠下,拉过赤葛手中的缰绳翻身上马,竟是话也未说一句,狠抽坐骑一鞭,顿时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徒留一股黄沙飞舞。

    “公子!”赤葛大惊,顾不得其他,狠一跺脚往后院去寻马匹。

    独孤九凌不北上回京,反倒一路向东,风简墨心下如油煎火燎,这女人一定是决定甩手不管了!尽管有些荒谬,但他依然有预感,这女人会销声匿迹的上天入地也摸不着。

    从邺京赶到潼关,风简墨心里的怒气愈积愈厚,妒火中烧差点没把半边天给烤糊,只等着捉住这女人狠狠修理,没想到这火气烧到最旺的时候,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她是要他这一口气憋不过来,直接气死么?!

    没门!

    狠狠一鞭打下,风简墨一向清润的眼瞳中暴出忽冷忽热的强烈幽光。

    ————

    “主上……”扶桑见惯了郁离期期艾艾的幽怨表情,竟也学像了七八分,“真要送陆少爷走么……这伤很严重的啊……”

    幽冷的眼瞳射出一道冷峭的光芒,细眼微吊的女子转头扫了一眼马车里靠在榻上的男子,意料之外的开了口,“告诉陆光,陆机所欠情分两讫!”

    她救了他儿子一命,以后再遑论交情,再碰面,互不相欠。

    陆羌低垂着头,眼敛着,看不出表情。

    黑衣的女子躬身出了马车立在门口,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吐出一口气,跃下马车。

    扶桑无奈的出来充当车夫,认命的执起马鞭,看了一眼跨上马背的主子,仍旧不忘恪守下属的礼节,“主上,扶桑这就告辞了。”

    马上的黑衣女子微微点头,不等扶桑趋赶马车,先行策了马风驰离去。扶桑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又老了十岁,甩直了马鞭敲下。

    “驾!”晃晃悠悠的朝着另一条道上行开。不知道到了京城他还能不能再回去,哎……

    “从别意,忆相逢,今宵不知梦中同……”赶车的人哼着不三不四的调子远去,低低的抱怨声顺着风传来,“月是故乡明啊……都好久没喝到会丰楼那小姑娘的酒了……”

    路还远着呢……

    “玥,可以在琼州停下一程么?”天蓝色衣袍的公子策马与黑衣女子并辔,温温凉凉的声音在哒哒的马蹄声中却是清晰异常。

    黑衣的女子缓缓偏首余光侧了他一眼,“何事?”

    桃花一般温良无害的男子一笑,霎时天光飘满绯红,“我的侍卫七言在琼州等候。”

    执着缰绳的女子眼目悠忽一冷,冷哼一声,扬手一鞭拍下,瞬时如离弦之箭将温良的公子抛在身后老远。

    慕容奕玦摸了摸鼻子,失笑。这人生气了。

    他一早赌她会来,虽然早已做好失策的准备,但内心里还是期望这人能来。七言被他强令离开,他早已同之约好,待离开西绥必会去琼州寻他。

    这女子乍闻七言在琼州等待,几乎是没有任何犹疑的断定他笃定她狠不下心。不甘心是难免的,面上在怎么也会便露出冷然之色。

    能这样吃定陆涧玥一回,心情不好不坏。慕容奕玦摸了摸下巴,桃花眼灼灼,策马狂追。

    而这帮人身后几百里远的地方,墨衣的男子携着冰天冻地的怒气纵马狂奔,沙尘漫漫里一双凤目似喷火一般烈焰重重,咬牙切此的扭曲了俊逸的面庞。

    竟敢带着男人私逃,独孤九凌,你最好祈求不要被我抓到!

    每到一处,总是错失半日。

    他没日没夜的赶,总是差了一步。而这一步,注定了接下来的别离。

    ————

    七日后。

    登州。

    远洋的船已起行。黑衣的女子临风而立,眉眼淡漠如远山,视线静静投注到碧蓝的波色。

    岸上一骑黑衣白马呼啸而至,快如闪电,急急勒马间墨云一般的人影翻下,满脸困顿风尘之色。

    墨衣上沾染了不少微尘,凤目下浓黑的灰影衬着倦色的脸庞,往昔如兰的男子有一种颓废之美,不修边幅的落拓感。没有怒气,没有失望,只是纯粹的疲惫。

    凤目一霎不霎的盯着船头那黑衣的女子,他缓缓朝着海边再近了两步,终于停下不动,海风呼呼吹来,微微有些疾。

    雪莲冰雕一般的脸庞转回来定向岸边,微吊的眼淡淡扫了来人一眼,黑衣的女子如笼在深浓雾气里模糊了表情。

    船头黑衣的女子独立,墨色的衣衫翻摆如莲,长发舞如冰绡,那微吊的眉眼似笑非笑。

    她双手翻转执起一管玉笛就近唇边,对着滔滔海水,意态风流,举止优雅写意,几乎就如画中墨染的景致一般荡涤人心。

    风简墨静静站在岸边看越来越远的人,海风吹得他似要乘风而去。

    那人幽幽的笛音平缓淡漠,如同她的人一样,清冽,无情,却偏偏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几乎叫他落下泪来。满心的酸胀疼痛,似抽枝发条一般疯长,他凤目浓浓如墨,却静静伫立,未发一语。

    她走了。再一次的。

    只是这一次,她以一管笛音作别。

    第三卷 浮花浪蕊终散尽

    第八十七章 觉悟

    翠湘小筑。

    涟青收拾了案桌上的书册,起身出了书房,合上门的瞬间,听的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脚步声。

    慢慢转了头,墨衣如兰的年轻公子站在他身后,一双凤目幽黑难测。

    “风公子。”儒雅的男子微微颔首,对着不速之客脸上是客套疏离的笑容。

    “涟兄要出远门?”看不出表情的人冷淡问道。

    “是啊。”颔首,儒士掸了掸衣襟,笑道,“风公子来的不是时候啊,涟青不能招待公子了。”

    “确实不是时候,”墨衣的风简墨冷哼一声,“若是来的是时候,也不至于让人跑的没影。”

    闻言,青衣的雅士眼中闪过一道莫测,却犹是微微一笑,“风公子说的话有些难懂。”

    抬头望了望天色,涟青歉意的朝着美如幽兰的人投去一眼,温文道,“时候不早了,在下要去向友人告别了。风公子请自便罢。”

    拱手一礼,青衣荡漾如波,涟青擦身就要离去,忽而听得身后男子有些冷峭的声音道,“涟兄似乎忘了一件事。”

    微微一怔,青衣的男子顿住了脚步,犹是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转头,“哦?不知在下忘了何事?”

    风简墨高深一笑,隐隐带着入骨的狷痴与魔魅,冷淡的吐出两字,“焚天。”

    青衣的谋士瞬间抽丝般褪去了温文,锐利的眼光一凝似要将面前的人看穿,却未发一言。

    风简墨噙着一抹冰冷的笑意靠近两步,语气悠然,“涟兄,费尽心机也未寻到的东西,这就放弃了么?”

    涟青斯文的脸上浮出一抹虚渺的笑意,未及眼底,转身曼声低咳两声,这才不缓不慢问道,“风公子可告知涟青焚天的去向?”

    墨衣如兰的公子脸上的冷意未减,悠忽浮起苍山银月一般的朦胧,眼中薄雾聚起让人窥不出一丝情绪。

    “世上由来没有无条件的付出。”风简墨语义双关。

    观察入微心细如发的谋士淡淡垂下眼睑,似是已明了对方的要求,缓缓摇头,“抱歉,风公子,涟青不能带你去寻主上。”海域从来不许外人踏足,更何况风简墨这样不简单的人。东华太子苦心孤诣创下的辉煌,决不能让这片独孤家族早已抛弃的国度有机会危及。

    风简墨,决不能去见独孤九凌。

    然而墨衣的公子却冷然一笑,说不出的讽刺,“你以为本公子会如此厚脸皮,堂堂男子不顾羞耻的倒贴过去?涟兄,你未免小看人了。”

    “在下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就失了风度。人间芳华何止万千,涟兄未免太高看你家主子了。就算独孤九凌这般人物世间难寻,该回头贴上的,也绝不是我风简墨。”

    这下倒是出乎涟青的预料,他微微讶异试探,“那么,风公子的条件……”

    “为我所用,约期三年,以独孤九凌的名义为我夺夕氏江山。”黑衣的公子扬起莫测高深的一笑。

    涟青怔然。皱了眉头仔细看面前的人表情,那人一脸理所当然。

    许久不见对方表态,墨衣的风简墨拂手背身,突然爆出一句足以惊动对方的话,“我已得到‘焚天’。”

    他转脸将目光移到一旁,似随意无心续道,“原本与九凌约期一月,她允我承诺,我以焚天相交,只不过,”凤目微转对向儒雅之人神色莫定的表情,“她先走一步了。”

    “但我已做到她的要求,昔日许下的应我一事的承诺便不该背弃。涟兄,以九凌的身份,想必说是一言九鼎也不为过吧?”

    依旧不定的涟青沉吟,微微颔首,“然在下实在很难相信风公子将来不会与我们为敌……”

    然而墨衣的公子却冷笑着打断涟青,“涟兄恐怕也不能保证不与我风简墨为敌。凡事岂能尽在掌控?即使本公子立誓不与你们为敌,恐怕也是没人相信的吧?既然是公平交易,那么成与否,尽在个人意愿,我风简墨不会强求。”

    “我以‘焚天’交换夕氏江山,涟兄应该不会觉得亏损,毕竟独孤九凌是什么分量,想必你很清楚,比之这前朝时便抛弃的故土,只会重不会轻……”

    “风公子何以一定要取江山?”涟青眼中闪过一抹泓澜。

    “或是富贵,或是权势,或是虚荣,或是壮志远图,江山万里,美人多娇,谁人不妄有此荣焉?”风简墨优美的修眉一挑,转目间一片绝世华彩,“这对你们应该不算妨碍吧?”

    涟青淡笑。不管将来是否会翻脸不认人,但因焚天之故,子夜无论如何都会一试,只是,一旦卷入,在别人手下办事,敌非敌友非友,如履薄冰危险异常。这个赌实在刺激,让人心血沸腾。不得不说,对夕氏,他还是有仇怨的。昔日的陆机之死,七部至今怀恨,少主下手虽利落,却不知为何终改了主意。遵照主上的命令的同时,若能翻了夕氏江山,拍手称快。

    “在下怎知焚天真假?”谋士的眼闪过精光。

    “可请觉明大师一验。”风简墨不慌不忙。

    然而不忘遵守主上命令的谋士仍是道出了保留,“主上走时曾下令,夕氏江山之主,留与夕桓洛,涟青尚不敢违抗。”

    独孤九凌做事势必有因,以其并非良善的品性,暗中扶持夕桓洛绝对不是出于好心,恐怕依旧是细心计划好了什么。涟青虽不敢断言她有一日还会归来,但也不敢私自搅乱她的安排。

    闻言如兰花般优雅的风简墨眼中倏忽一道冰雪之色闪过。虽然清楚这个女人不安好心,但听闻她嘱咐下属扶上夕桓洛,想到此前两人的瓜葛,原本就不痛快的风简墨此时更是控制不了冰冷怒气。这女人,私下里,不知招惹了多少人。

    终究墨衣的公子淡淡一笑,温雅如往昔空谷幽兰,“可以。那个位置,便依照她的安排留给夕桓洛。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日子,才更兼挑战性。”凤目流转间,风简墨脸上充满兴味,竟是似极了九凌的表情。“太过容易到手的东西,总是无趣。”

    儒雅的男子诧异的抬眼,正撞见风简墨脸上有些魔魅的表情,恍然间心中闪过什么,却快得没有抓住。

    这人,似乎并不是对权势热衷。夺得夕氏基业,必是为其他不可告人的原因。

    “虽从未有先例,但一切情有可原,想必主上不会怪罪涟青的擅作主张。风公子,合作愉快。”涟青淡笑,“但也请公子做好觉悟,帝王大业,素来牺牲良多,此间风雨想必不用涟青细说。三年之期一过,子夜便会抽身远退。”

    风简墨未答,只是笑的别有深意。

    他自然做好了觉悟。只不过,这个觉悟,只可意会。

    他携‘焚天’归来欲与九凌重逢,不料九凌却携慕容远走,昔日种种忍让,那女子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不已,他的退怯终而错失良机。

    终而明白,像这样古怪的女人,若是想要得到,那么必定要强过她的古怪。索要两情相悦倾心不渝,原本就是错的。九凌,若是没到绝境便不会给你一点表示。正如当初习砚的死一样,决然的提醒,这女人才会醒悟。

    而他要做的,便是比慕容奕玦更狠更绝,让这人永远没法将他拒之门外。

    将来的将来,与风简墨并肩,会是九凌的唯一选择。

    第八十八章 算计

    东宫一片冷穆。昔日的安乾太子自从宣称让贤,便一直静栖深宫。

    虽说不再是储君,作为夕源光的长子,失掉了皇位,但起码将来仍旧会是个王爷亲王。

    这日清晨,突然有人从外间递了拜帖。自慕王登基吉日定下,这东宫明显连空气也多了几分流动,四处走动的宫侍婢女喘气也自然了许多。不言而喻的,已经无法造成威胁的安乾太子的束缚松了不少。

    夕桓翎曾想搬出皇宫安身民间。无疑的,这想法在这样特殊的时段,过于天真。猛虎出笼,势必卷土重来。这是一个常识性的问题。

    虽然,安乾太子充其量是只病猫。但装疯卖傻,锋芒暗敛的情况也不是没有。

    越是想要出到广阔天地,便越惹人生疑。很显然,生性猜忌的慕王确实有了这方面的想法。病猫,并非完全无害。

    安乾太子夕桓翎总算不是太傻。这便安安生生的等着皇弟三日后的登基大典。

    这还是东宫自先帝出事以后的第一个客人。

    领路的宫女暗暗瞧了青衣儒雅的先生,赞叹真是跟太子一样温文的人啊。

    夕桓翎正挥着紫毫行云流水的沉醉于泼墨抒洒,听见脚步声竟是头也不抬便招呼来人,“涟青,你来看我这幅高山流水如何?”

    青衣的儒士慢慢踱过来看了一眼,平缓一笑,“很好。”

    听见对方回答中明显不同以往的一丝怅惘,夕桓翎抬头看向平静安然的友人,有些疑惑,“涟青,许久未见,发生什么事了么?”

    青衣的人摇头,平视单纯真挚的那双眼,曼声道,“安乾,涟青是来告别的。”

    “告别?你要去何处?”夕桓翎讶异,猝然睁大了眼。

    “我离家太久了,是时候回去看一看了。走得太远,怕会忘了自己的源起。”青衣的人淡笑。

    “是么?”夕桓翎缓缓放下手中的笔,脱去太子尊贵的衣饰后只着着常服的人又多了几分清隽,此时有些怅然的敛下眼,带了点颓然,“连你也要走了啊。”

    静默了半晌,夕桓翎抬头一笑,如清风朗月,“罢了。你本来就是潇洒来去的人,安乾相交不多,知己仅你一人,突然间又要变成一个人,总有些感伤。但终究勉强不得。你且随性而为吧。”

    “只是不知道,何日,我安乾也可以如你一般自由?”低下头,清隽的人忽而感慨。

    青衣涟青的眼突而闪过泓澜,转眼即逝。微微偏首望向亭中,只见郁郁葱葱,似是不经意间提起,“登基之后,慕王会放安乾平安而去么?”他转首又对上愕然的人,叹了口气,“涟青实在无法安心。”

    然而一向儒弱的太子安乾却大笑起来,一扫往日的优柔,“得友如此,夫复何求?涟青,假若我死了,就请你为我招魂吧。”

    诧异的表情浮上儒士的脸,“安乾,你……?”

    “我并不是糊涂人,涟青,”清隽的人坐下,脸上带着舒缓的笑意,“慕宗,他不会放我自由,或许,杀戮是唯一让人安心的方式。”

    “无论怎样,曾经站在储君一位上的我,不管有无野心,即使不被继位者怀疑避忌,也会被其他有心之人利用。可是,你看,涟青,”男子伸出双手,有些自嘲,“我的双手除了作画书写,别无他能。而我的心智,不足以让我避开纷争。终究是一样的下场啊。”

    怜悯的表情浮上青衣男子的脸,侧脸避开夕桓翎的表情,涟青的神情似乎有些难受,像是克制着极大的情绪,他问,“那么,你为什么不做一点努力呢?或许并未到绝境。”

    褪去自讽之色的年轻男子笑道,“我不够聪明。即使伤透脑筋,终究算计不过他人。”

    恢复一派平静的儒士眼神里带了令人安定的力量,裂开一抹如湖面破冰的笑容,“安乾,你合该纵情于山水,追逐春花秋月,行走岁月流光。合该拍栏走马,细雨游吟,把酒笑青天。合该闲看落花流水,作观云卷云舒,泛舟五湖四海,合该……”抚了抚额,青衣的人闭眼淡笑,“我不知如何说。”

    “你合该是个自由的人,安乾。”他倏忽睁眼,表情难辨真假,“困在这里埋于黑暗的,不是你。”

    夕桓翎沉默,似陷入了某种迷境一般懵懵,静静任对方烟雾一样的话语飘在心间。

    “这世上有多少风景你未看过?大漠黄沙,碧海蓝天,青山幽涧……求死不求生,会错过很多。”

    “我要走了。但临走之前,”青衣的儒士压低了声音,“我有一个忠告。”

    “安乾,帝位之争落于谁手,尚未落定,以泽王目前按兵不动的局势来看,三日后必有变动。我曾私下观察过泽王,此人远在慕王之上。”

    “你还有一个机会。站在泽王一边,以此人的度量和洞察,将来放你离开或未可知。”

    最后微微直了直身体,青衣的人转身,然而身后之人看不到的脸上却扬起高深莫测的表情,声线有些怆然,“安乾,保重。”

    “涟青……”身后传来迟疑的声音,青衣的人恍若未闻,走的毫不迟疑。

    “我似乎有些看不懂你了……”疑惑的最后一丝声线传入涟青的耳里,青衣的人悠忽高深的一笑。

    你确实从未懂我啊,安乾。

    将来慕王跌落尘埃之际,由你来推他最后一把,想必是最完美的结局。或许以你的良善,是不会做出如此伤人的事,可是当面对自己渴望的东西,你还能如此甘心的隐藏自己的私欲么?

    人都是有黑暗的。为了自由,相信你心中的魔鬼也会破笼而出。

    第八十九章 恶趣味

    “郁离带旋部已随主上回海域,而我会于三日后启程回去向陛下作个交代。”落座于上首的青衣儒士道。

    在座除旋部已走,其余首脑齐齐聚首。

    竹施皱了皱眉,似有些不甘心,“真要夕氏继续坐拥江山?主上究竟在想什么?”

    涟青微微沉吟,神情郑重,似有觉察,“据郁离所说,泰半是因为西绥侯对主上使了见不得人的手段,主上因此盛怒,要慕容千钧和莫克互咬对方。但恐怕原因尚不止这些,以主上的性格,有仇必报,但绝不会因此乱了大局。这样安排,势必有什么打算。”食指轻叩桌面,想了想,涟青又续道,“还有凌海阁一事,我许久想不通透。主上做事看上去通通都没有缘由甚是随性,但每每到后来才知步步为营。留着这样一个敌手存在,居然能忍下这批人对自己的屡屡暗算,独孤家的少主,越来越难捉摸了。”

    众人皆有默契的颔首赞同。

    一直沉默站于涟青身侧的舒衍却出乎意料的开口了,“主上留了很多未完之业,看起来并不像一去不归。”毕竟跟了独孤九凌一段时间,平素沉默仔细的人对这个心思深沉的主子多少有了些了解。

    正支着头百无聊赖的扇宓闻言,一扭眉,“既然要回去,主上为什么不一次解决之后再走?这样拖着形势越来越不利,跟半途而废根本没区别啊。这个主子,到底是无意天下呢,还是有意伏谋千里?”

    “主上为什么急着走?”

    众人沉吟,依旧摸不着头脑。

    舒衍麻木着脸,尽量平静的说了自己的想法,“她玩够了。”一开始就不是很负责的样子,悠游随意,所以走的彻底,不算奇怪。

    似有些道理,连灿点了点头,确实像游戏人间的那种态度,然而犹有疑惑,“那何必安排人收拾残局?”

    这下涟青似有顿悟了,微微扬起一抹无奈的笑意,众人只听涟大人以一种无比认真肯定的口吻回答了这个问题,“调个人看好棋局,中场休息。”

    ……

    一阵深沉的沉默。

    众人头顶似有乌鸦飞过。

    也就是说,暂时性的玩累了,觉得无趣了,又怕下次继续的时候,旁人将棋局搅得失控弄得自己插不上足,所以特意安排个人按自己的想法先把场子看好了,将局势摆在一个固定的形态上等着她下次光临?

    棋手对弈,正逢敌手,久久不能决出胜负,中场休息间喝喝茶用用点心再继续,而这位,只是因为觉得无聊了,所以就单方面决定中场了?那她回去算什么?场子不包饭食,长途赶路回老窝果腹享用餐点?

    难为他们这群人,真这么有趣?人真是有贵贱之分啊。

    “涟老大,真是佩服……”金子挫败的叹口气,“连这样奇怪的想法都能猜到……”

    涟青微微抽了抽额角,无语。

    虽然很没根据,但这一解释,显然已被众人确认。独孤九凌,确实是个不负责任极度任性的少主。

    镇定了一刻,清了清嗓子,涟青恢复到一片肃然,“虽然主上有言,愿意回去的可自行离去,但现下,却不是走的时机。除了因为泽王一事,还有一事,不得不为……”

    询问的眼光中,涟青静静抛出最后一句话,“得到焚天。”

    众人一扫先前的轻松,俱都屏息沉默,眼中露出了叹息。主上似乎从来未对此有任何的介怀担忧。像极了尚晨殿下。

    “昔日尚晨殿下不肯求生,那是七部一直以来的痛……而少主,无论如何,不能让其步上后尘啊。”涟青温润的眼浮起烟霭一般的颜色,恍惚间有了种真挚的坚定。

    不用言明,那是所有人心中的遗憾。

    “那么,我们需要做什么?”沉默中卫江问道。

    “随风公子北上,听命于他三年,以换焚天。”

    “风简墨?那个小子?”竹施皱眉,“在他手上?似乎有些复杂啊。”摆了摆手,叹,“无论如何,过程原因什么的现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我没意见。”

    其余人皆颔首。

    涟青点头,“那么,接下来,是要瞒住主上和陛下,将此番消息封锁,原由我会亲自回海域向主上圆说。觉明大师那里,我会交代他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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