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农舍里聚齐了一家四口人,当娘的眼睛肿起红包还在拭泪,父亲自顾自吸着大烟,四个人沉默许久,红拂忍不住开口,他久未说话,声音有些嘶哑,“没事儿,就让我去吧!”娘亲打断了他的话头,“不,今天我让你们俩聚在一齐,是有件事儿要告诉你们。”她转身翻出他们两的生辰八字,“还记得爹娘告诉过你们的吗?‘南风送绿,红拂解意;天降祥瑞,天下太平;贵人在前,侍客在后。’这些年风儿一定怪我偏爱拂儿,觉得是因为这句话预言拂儿是贵人我才会有所偏袒,恰恰就错了!做父母的哪个不忘着子女好,但有些时候两者难以顾全,父母就偏重一方轻了另一方……”
红拂跌落了两颗泪珠,南风一脸看不出表情,娘亲抓住了南风的手,“当年,当年,其实先出生的并不是拂儿,是风儿!”红拂惊讶地抬起了头,正好看见一行泪从南风脸上划过,娘亲自顾自说到,“拂儿生下来比你足足少了四斤,猫儿似的瘦小,大夫觉得恐怕养不活,算命的说是你命格太旺吸走了拂儿的气运,是我自私,对外谎称拂儿出生在前……拂儿在我肚子里已经吃了许多苦,我只想让他一辈子过得好些,开心些……对不起,风儿,是娘亏待了你……”
静默了良久,南风抬起擦了娘亲脸上的眼泪,“其实我早猜到了。”三个人都惊讶地看向他,南风目光从三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红拂脸上良久,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其实我早就猜到了,所以我才不认真读书,所以娘亲得知征兵时,虽然让两人都走,但其实是希望他留下来,代替弟弟去参军,顺便离得弟弟远远的,才不会克到弟弟。他唯一欣慰的是娘亲那么多眼泪都是为他流的,为被舍弃的他。
征兵时间很紧,来不及好好叙别就要起程,也在无意中避免了再次相对的尴尬,但真正面临分别的那一刻,仍哭得不能自已,南风看见娘亲几次哭晕过去,最后靠在父亲身上,一双老态毕现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似乎她一闭眼他就会消失不见了,他突然觉得释怀了许多。
临走前,他放下了行李,用力抱了一下红拂,他怨过父母,怨过世人,唯独没怨过红拂,他对他始终只有羡慕,和爱。“保重了,弟弟——”保重了,替我无忧无虑地活着吧!
南风走了的第二年,父亲打猎时被猛虎所伤,大半辈刚强不屈的男人几次念到大儿子,但是南风从没寄过信回来,又过了一年,父亲病死在床,娘亲笑着替他送了葬——娘亲说对父亲而言,躺在床上让人侍候比病痛本身更难以忍受。死时父亲只剩七十斤不到,只雇了两个人抬棺。
红拂在父亲灵前哭得天昏地暗,时而念及父亲小时候把他顶在肩上,给他编草蚱蜢,时而念及老柱倒了然而新柱未成,他没作好齐家的准备,时而又念及毫无音信在远方的哥哥……娘亲抱着他说,不用哭,你爹走了还有娘让你靠,等娘走了你去找哥哥,你哥哥不会不管你的。
红拂看母亲熬夜做针线,觉得无比心疼,心里恨哥哥,更恨自己。“娘亲——”红拂从背后抱着娘亲的脖子,将自己的下巴搁在娘亲肩上,像以前同娘亲撒娇一样,“娘亲,我想去找哥哥。”娘亲对着烛火捻了捻线头,说,“你娘还没死呢,那么急着去找你哥哥。”红拂把脸埋在娘亲温热的颈项,“娘太辛苦了,我太没有用了,哥哥可以让娘亲不那么辛苦。”娘亲顿了顿,才低声说,“娘亲不辛苦。”
第二天娘亲从外面回来,没看他一眼就走进卧室,片刻后抱着一只包裹走出来,替给他一封信,“知道你想出去,我给你婶婶商量好了,你跟王小哥进城,拿着这封信去江苏盐城找你姨母。”
“娘亲,你呢?”
“我?我在这儿等你带着你哥哥回来。”红拂不知道的是他的娘亲为了嫁给他的父亲早就和娘家断绝了来往,她是断断不愿再回去的。
红拂走那天,娘亲来送他,叫他不必担心她,她会在这里安安康康等着他和哥哥回来。红拂打开包裹,里面装着新作的鞋袜和洗好的衣服,还放着干粮和一罐鱼子酱。小时候父亲会带着他和哥哥去水里抓爬岩鱼,带来回给娘亲,娘亲则去地里掐几把红彤彤的辣椒,和大葱、八角、姜蒜一块儿腌制,倒进陶罐里闷起来,他和南风就天天蹲着陶罐旁,时不时想打开看看,娘就会拿正缝制的鞋底打他们手心,不过总是南风挨打得多,那时候他想南风怎么那么好欺负,结果是他一直让着自己,恐怕心里还是怨着自己的吧。
王小哥偶尔会去外地做木工,这回恰好经过盐城,也不介意多走些路送他去姨母家,两人也算是一同长大的,知道他新丧父正难过,王小哥特意捡许多他小时候的糗事逗他笑,有许多他连记也记不得了,王小哥却讲得头头是道,他都怀疑是他自个编的了。王小哥挥了一下牛鞭,喝叱牛想伸舌头够路旁野草的行为,说:“小时候你白白嫩嫩的,跟婶娘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好多把婶娘当梦中情人的男孩子都争着说要娶你,我为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不惜偷我娘钱给南风买了支脯红,多好的鸟啊,为它还挨了我娘一顿胖揍!那时候我多有毅力啊,打死没吐出钱花哪了。结果呢,南风转身就六亲不认,借花献佛了,嘿,这小子,从小就焉坏焉坏的。”
“是吗?”红拂被牛车颠簸得上下起伏,“我那时觉得他可老实了,还老欺负他!”
“也就你能欺负他!南风啊,这小子——”王小哥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觉得一言难尽,他突然一回头,“喂,你知道吗,你还是好多男孩子的初恋情人咧,我认识的几个,说他们第一次梦遗,想的就是你!当然是在发现你是男孩儿之前啊,想起来觉得不可思议,你小时候多皮啊,可能还是咱村里漂亮的姑娘太少了。”
红拂“切”了一声,“我现在也可皮了!”说着把一双冷手骤然插起王小哥的衣领里,把王小哥吓了一大跳,连忙求饶,“快拿开,你大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心翻车了嘿!”
相安无事了会儿,王小哥又忍不住回忆,“还记得我是最先知道你是男孩儿的。那天,我大早上打你家门口经过,你还记得你家以前的坝子吗,比我还高,那天我走在下面,你站在坝沿,我一抬头看见你可高兴了,可还没笑完你一泡童子尿射得老远,糊了我一脸……”
红拂拍车大笑,“我记起来了,我说怎么后来同龄的小子看见我就绕道,原来是你戳穿了我的计谋。”
“计谋?”
“装姑娘骗零食啊,你别瞧不起啊,你自己不也被我骗了只脯红吗?”王小哥又赶着牛转了个弯,太低声念叨了句,“可不止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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