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的侍女便迎了上来,仍将他们领至那雅致小楼中。
清敏一身纱裙,以一道玲珑珍珠簪挽住,一颦一笑间,仿佛二十余年的岁月,都不曾流逝。
“早就等着你来了你要的人,都挑选好了”
三人进入后院,早有个少年男女,在翘首等待。
“这些孩子是我多年栽培的,武艺头脑,皆是不弱。”
“我身边确实少些得心应手的,不过,这边几个”
晨露见他们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不忍扫兴,于是对清敏低语道“宫中都是宦官,这些少年”
清敏故意笑道“那也好办,一齐净身便是”
晨露急道“这要害人一生的”
她何等伶俐,话一出口,就知道不对,瞧着清敏笑得喘不过气来,只得兀自气闷。
清敏瞧着她尴尬的神情,敛了笑容,叹道“历经如此劫难,你仍是外冷内热,偏有一颗菩萨心肠”
晨露听着,幽幽笑道“你看错我了什么菩萨心肠,也早已经黑透了”
两人对着满庭花香,想起多年际遇,但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清敏为了缓和这压抑的气氛,故意调笑道“你看这些孩子,一个个都等不及,要跟你去做一番事业了”
晨露扫视这几个少年男女,眸中金光一盛,众人乍一撞上,但觉如一片混沌暗暝,心神都要为之丧失,强自忍耐,却都倒退了两三步。
“心性还算坚韧很不错。”
晨露低低说道,抽出佩剑太阿,雪莹剑刃在炽日下,光华流转,不可逼视。
众人都以为她要考究剑术,却不料她开口问道“使剑之人,首要的觉悟是什么”
半晌无人应答,良久,才有一个肌肤黛黑的少女,试探着轻道“是仁义”
晨露微微一笑,朝她深深凝望道“你叫什么名字”
“涧青。”
“好名字独具清幽。”
“你说仁义,这确实是习武之人必知的,但说到底,要由你手施行仁义,却也要学成以后了”
晨露微微眯眼,一片清冽流光之下,宛如雪峰之高凛。
“你手中持剑,便要从心中认知,有一日,或许会丧命于剑下。”
她的声音,淡漠轻微,却有如巨雷从人心中滚过。
“这话说来不吉,但却再实在不过你们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有人要退出吗”
无人应答,清风吹过庭院,片片花瓣飘落,恍惚迷离中,众人眼中茫然渐退,但见决然。那黛肤女孩,仰起头,一字一句,虽有些羞怯,却仍是异常清晰
“我没有什么后悔了,真有那一日,惟死而已。”
晨露无声的叹息,环视着这些热血激昂的孩子,又是高兴,又是伤感。
他们中究竟有多少人,能通过重重艰险,笑到最后呢一入江湖催人老
她心中滑过这样一句,无限怅然,随着日光而淡淡挥散。
六月廿四,皇帝于太和殿,接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此人由侍从引入,头戴帷帽,分明不欲以真面目见人。
“你为何擅自职守,到京城来见朕”元祈冷道。
“皇上说得好轻巧,好好一个女孩儿,悄无声息便死了,我要是不来,还称得上是人父吗”
那人冷笑着,声音让人心中生颤。“朕转给你的口供,难道你半页没看”
“哼三木之下,有何等证言不可得”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二章 隐谋
周浚轻轻摘了帷帽,眼中阴谲深邃,殿中本是燥热,他一眼望来,却是平添了一重清寒。
“你麾下大将,仍是羁押在诏狱中。”
皇帝淡淡道,言语间点到为止,并不欲使人颜面尽失。
周浚并不领情,回以冷笑道“这等叛主求荣的小人,依着我的军法,该是以铁笼炙烤而死亡。”
他谈起这等悚人的话题,仍是一派儒雅,仿佛正在微笑着,谈诗品茗,丝毫不以爱将的性命为意。皇帝心中大怒,立时便要将那人推出午门,话到嘴边,他眼前浮现了那双魂牵梦萦的清冷眼眸想起那晶莹黑眸,微微恳求的别致妩媚,皇帝心中一软,胸间戾气,生生被压了下去。
“大将军威仪如此深重,朕今日算是见识了只是你乔装使者来京,总不会只为了向朕兴师问罪吧”
皇帝悠然问道,不欲再纠缠细枝末节,转而问起他的真实来意。
“微臣岂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诸般种种,也只怪我女儿命苦罢了”
周浚低低说道,语音莫测,好似全无喜怒,仔细听来,却让人不由颤栗。
那墨色眼眸中,在日光下,染生一重悲郁,让满室气氛,都为之凝滞。
直到他再度开口,这冰封暗潮,方才缓缓流动
“这几日间,各路藩王便会到齐,微臣心中,不无担忧”
皇帝一听,大为惊愕,刚要斥他居心叵测,蓦然对视,却见他眼中似笑非笑,十分诡谲。
他心中灵光乍现,低喝道“你知道了什么”
“微臣只知道有人近在帝侧,欲要谋图社稷。”
周浚口气阴冷,殿中烛火闪烁,似乎都被他惊得一颤。
“是谁”皇帝端坐中央,并不曾焦急失措,只那瞳仁中生出一道摄人锋芒。
“韩非有语疏不间亲皇上慎宜珍重,臣也会暂留京中,以防不测。”
周浚此时的语气,满是关切诚挚,皇帝老于事故,一听便知,他要坐山观虎斗,以便从中渔利。
他却怒盈胸间,却仍还愿失态,只咬牙笑道“大将军长居京城,亦是无妨”
安平二王到达后两日,襄王也抵达京中,他是待罪之身,并不似平日那般招摇,只轻身简从,在礼部官员的迎候下,入住特设的驿馆之中。
几日之间,其余远途跋涉而来的皇室藩王,也一一抵京。
六月廿八,皇帝升座太和殿,百官分列于丹墀之下,行大礼参拜,山呼万岁声中,皇帝微笑示意,眼中沉稳凝然。
宦官朗声宣道“各位藩王进殿觐见”
一时鼓乐肃穆,七八位藩王冠冕齐整,依次而入,但见御苑大殿之前,有铜鹤振翅,口中缕缕烟云,氤氲馥郁之下,更有檐庭如宇,高可齐天,九重御座,森然不知所在。
领头的几位,乃是先帝的手足,素来本分老实,率先跪下行拜礼。
后面安平二王,交换了个若有若无的眼色,也随即跪下,最后才是襄王。
皇帝含笑看着,微微欠身道“叔父们远途跋涉,实在是辛苦了”
他一一示意平身,耳边听着例行的颂词,心中却是若有所思。
直到华丽的骈四骊六文章道完,他才回过神来,对这几位骨肉亲眷,免不了又是一番温言抚慰。
一会儿便赐下宴席,如此雍睦和乐,欢聚一堂,自不必说。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三章 渔翁
碧月宫中,晨露正在重新择选宫人宦者。
她如今手握权柄,一声吩咐下去,内务府便急急将刚选的宫娥送上,供她挑选。
她佯作细细观察,将清敏辰楼中训练渗透的人手一一选出,又掺杂了些不相干之人,才满意而归。
她将宫中原先众人,大半调至其他宫室,许以清闲丰厚的职位,临行亦对他们温言切切,这些人面上都是感激涕零,一团欢喜。
原先在她身边服侍的宝儿,被她以琐碎理由谴出宫去,小姑娘先是泫然欲泣,听闻可以跟父母团聚,又是破涕为笑。
她另选了那日在翠色楼见过的黛肤少女名唤涧青的作为贴身侍女。
刚将旗开得胜事务交接清楚,便听廊下宫女进来禀道“梅娘娘到了”
晨露略一思索,便知晓她所为何来。
“姐姐晋升之喜,我都未及拜望,实在是万分惭愧”
梅贵嫔身怀有孕,才二月有余,小腹便微微凸起,她在侍女搀扶下,竟要盈盈下拜。
晨露一使眼色,涧青连忙将她扶住。
“你这是做什么”
“姐姐位分高贵,小妹这一礼,乃是发自内心的敬慕”
梅贵嫔笑靥如花,言辞也甚是亲热。
晨露静静等着,果不其然,但见她寒暄几句后,神色一变,眼圈微红,几乎要坠下泪来。
“姐姐对我有再生之恩,如今大难将至,姐姐你可知道”
晨露作出惊讶的神情,问道“什么大难”
梅贵嫔并不作答,只是目视涧青,后者见状,很是善解人意,借口去调治几样蜜饯,离开了内室。
以手掩口,轻轻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太后和皇后”
晨露心中冷笑,面上却显出惊诧莫名“我与两位娘娘夙无冤仇,怎会设计构陷于我”
梅贵嫔急得珠泪盈盈,顿足道“姐姐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你独得皇上宠爱,又破了悬案,还了周贵妃清白,她们岂能饶你”
她发间步摇轻晃,眩出迷离光华,梨花带雨之下,愁眉轻蹙,映得面容分外娇媚。
“皇后素来当我是个懵懂,有什么话也不太避讳,所以才隐隐得知
姐姐你一定要早做防范啊”她匆匆说完,便起身离去。
晨露并不焦急,只是一派悠然,任由涧青替她换下待客的盛装。
“你觉得如何”涧青想了想,利落答道“孔子说,貌忠诚而实伪,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她身怀内力,隔着门板,早将梅贵嫔夸张的低语听入耳中。
“娘娘您如今独得圣眷,她一心卖好,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是,无论您和太后她们谁能获得胜利,她都能渔翁得利。”
宸宫 第四卷 第九十四章 冰琅
涧青奉上清茗,知道是在考量自己,于是胸有成竹的说道。
“你明白就好宫闱之中,没有哪个人是等闲之辈,她们的一颦一笑,一语一泪,都不过是一层面具。”
晨露斩钉截铁道,面上一片冷肃。
很久之前,她和元旭,仍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之时,日渐衰微的林家,将掌上明珠送入宫中为质。
那时的林媛,无复孩提时的娇纵倨傲,就边眉眼间,也漾着凄怕轻颤,仿佛受了惊吓,随时都要跳起身来。
她本是满腔恨意,遇见这般的怯弱幽怨,也在瞬间冰消溶解。不经意的挥挥手,任由从人将她安置于宫中某一角落,她立即将此事抛之脑后
鞑靼如百足之虫,死而无疆;天下未及晏平,宇内尚未一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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