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祈居于御座,深深凝望着阶下参拜的佳人,不过匆匆一刻,新妃便被女官们簇拥而出,前往后宫拜谒太后、皇后。
此时封妃已毕,于是皇帝传宴,大臣们尽自欢饮。
后宫之中,亦是一片祥和喜气,太后泰然安坐殿中,温言抚慰后,又赐下无数首饰珍玩,让众妃更生酸意。
皇后这几日病重,强撑着升座见礼,勉励几句,便又回到自己的昭阳宫中。
此时又是外命妇朝贺,一番繁文缛节之后,才算告一段落。太后瞧着窗外宫轿陆续离去,微觉疲倦,她摩挲着腕间佛珠,随口问叶姑姑道“皇帝给她的封号是什么”
“皇上封她作晨妃。”叶姑姑答道,却见太后的脸色在瞬间失了血色。她周身轻颤,仿佛深陷天一种巨大的惊扰之中,雪白的纤指微微痉挛着。
“宸”昏暗的大殿中,太后倚坐着,因这一道音调,眸中染生狂乱。一群乌鸦从窗边掠过,发出刺耳而黪人的叫声,太后如见鬼魅一般,口中只是念叨着一个宸字。
叶姑姑见不是事,大胆上前轻摇太后“娘娘娘娘”太后眼神迷离,喃喃问道“我在哪里”
“启禀娘娘,这是您的慈宁宫。”叶姑姑一头雾水,仍是恭敬答道。
“喔”太后逐渐清明,如梦初醒的问道“我不在御花园吗”
叶姑姑简直摸不着头脑,她小心翼翼的问“您想启驾御花园吗”
“不我只是想起了当年我住在御花园的陋室之中,那里可真小真暗啊”
她端坐在黑暗中,回忆当年,正觉得那一个宸字,听来如晴天霹雳一般。
“你刚才说皇帝封她什么”
“回禀娘娘,是晨妃取她原本的名字,定下了这个封号。”
“原来如此。”太后长吁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四章 夜谈
略下这一整天的忙乱,不知不觉就到了掌灯时分。
碧月宫中已是红烛高照,瑞兽炉中龙涎香馥郁绵长,将寝殿熏染成迷离幻境,无边梦华。
晨露将凤冠取下,任由青丝如飞瀑一般,散落身后,一应的珠玉钗环,皆已被置之一旁。
她独对镜台,却丝毫没有梳妆之意,只是从一旁的匣中取了一册书卷,半倚在案边,细细嚼读。
教习姑姑小声提醒到“娘娘,请更衣皇上马上就过来了。”
晨露抬头,以那双清冽幽寒的眸子看了她一眼,才道“这重罗纬衣,穿着确实累赘”
她示意自己的婢女将平日里的绢衣取来,于四扇鸾凤合鸣玉屏之后,换过衣服。
这般的素颜常服,却理引得姑姑大诧“娘娘”她正待苦口婆心的劝说,却听外间朗声通报,一重重传来皇帝到了。
元祈迈步进入殿中,宫人们为他宽下外袍,便鱼贯退下。
远处更漏声响,这繁华如梦的寝殿中,层层纱帷在夜风吹拂下,翩翩起舞,仿佛与外界隔绝,自成天地。
夜风凉静,鹤顶双花蟠枝烛台中,两道烛火飘摇不定,在少女清寒如潭的眼眸中,映得双辉流光。
元祈深深的眷恋的看着她,目光奇异而温暖。
大约是饮了酒的缘故,他的声音格外醇厚“这次真是委屈你了”
晨露微微一笑,并无小儿女的羞怯之意“能为皇上分忧,我已经很是欣慰了不过是担个虚名,于我而言,并无妨害。”
元祈听着这“虚名”二字,眼光一黯,那道温暖笑意也很快隐匿不见。
“一天劳累,我们还是早点睡吧”他不待晨露回答,趋前提起那四扇玉屏,一拢一架之间,已将它横亘于帐帘与锦榻之间。
“朕素来怜香惜玉,你睡在床上,朕只好在这小榻之上委屈将就一夜了。”他笑着说道,半带调侃,半含苦笑。
晨露微微一惊,也觉得过意不去“皇上怎可如此我是女子,身形较小,睡榻上就罢了”
她利落的在榻上铺好薄衾小毯,毫无半点拘泥的合衣而卧。
两道红烛被她指风弹灭,寝殿中陷入了昏暗,只那一抹新月清辉从窗中遥遥照入,让一切都归为朦胧。挽帐的珊瑚金钩,在微风的吹拂下,轻盈晃动,发出清澄声响,更显得四下里寂静无声。
两人隔屏而眠,却都睁着眼,想着自己的心思。
元祈有些醉意的声音响起“你这一生中,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时刻是什么”
晨露闻言一楞,想了想,清冷的声音在殿中响起,飘渺得一如天边的星光
“是今年二月的某一日。”
那一日,她于幽冥中重生,二十六载业火焚烧,一朝得脱,岂不快哉
那一日,她蓦然惊觉,物是人非,前尘难追。
如今,想起那一日,她似悲似喜,有万千感慨,却空余块垒于心中。
她又想起这躯体原本的主人,那可怜柔弱的小宫女,她死于齐妃的杖责之下,如今黄泉相见,岂非也是既痛且快
她正在浮想联翩,元祈的声音带着醉意,若有若无的飘荡在夜风中
“我这一生最为欣悦、最为痛苦的是今日”他话没说完,酒意上涌,便陷入酣睡之中。
夜色如墨,无声息的逼染上来,这一殿静谧,仿佛便是永恒。
晨露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一个时辰之前,她感觉屏风那端,元祈已悄然起身,不及细想,便自顾睡去。
她微一动作,便有守在殿外的一行宫女捧着梳洗用具和新衣,盈盈入内拜见。
她的侍婢宝儿也匆匆跑入,急得涨红了脸,却是手足无措。
她是最初时候拨在她名下的,仍是一团孩子气,并不是手脚多伶俐的人,见着这场面,自己先心怯手颤,欲要伸手去接,却也不知道如何行事。
“把洗漱用具留下便罢。”晨露淡淡吩咐了,看了一眼这众多的宫人,问道“是内务府把你们拨到这里的”
为首的是一位低阶女官,已有二十七八,并不很年轻,却别有一种婉约端正
她上前参拜道“娘娘宫中的人手太少,所以总管大人特地让奴婢们前来服侍。”
晨露略瞥了一眼,就不再关心
仔细端详也没什么用,这中间不知道有多少是他人的奸细,先让她们安生下来再说。
按例新妃要清晨朝见帝后,她到得乾清宫时候,却见太后的御座空着,皇后亦是脸色苍白,六月的天,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仍在轻轻颤抖。
林家的女子,不知为何,心脉都有所缺陷,所以不时会有疾患发作,这般体弱多病,瞧来却别有一种娇弱的楚楚风致。
元祈一身玄色绣金的皇袍,端坐在正中,神色之间,仍是一贯的镇定自若。
“太后的旧疾又发作了,所以不能前来。”他淡淡的解释了一句,便不再说话,只是深深凝视着晨露。
皇后正被病痛折磨的脸上,一道冷戾一闪即逝,她勉强笑道“晨妹妹不必拘礼,我今日身子不爽,一些虚礼就不说了,妹妹明慧通达,今后盼着你能助我一臂之力呢”
她本来是寻常的客套,皇帝听着她这话,偏偏就着话音道“皇后所言极是,如今你晋升为妃,少不得协助她管理这六宫事务皇后素来体弱,一些琐碎的事,由你料理便是。”
晨露闻弦歌而知雅意,嫣然笑道“皇上有旨,我必尽上绵薄之力。”
皇后见他们言语默契,知道早有预谋,正要反驳,却想起周齐二妃襄助宫务的先例,不由一时气馁。
宸宫 第四卷 第八十五章 交易
元祈继续道“齐妃一案,的确离奇,事出宫闱,却又牵涉两家大臣,实在非同小可既然晨露愿意协理宫务,这件事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皇上,这等大事,我怕是办不来”晨露微笑着,却是轻声拒绝
皇帝一楞之下,明晓了她的言下之意。
他唤过禀笔太监,缓缓说道“传旨将御用之太阿剑,赐予晨妃,见者如朕亲临”
这一句说来轻描淡写,却如平地巨雷一般,将漠然旁坐的皇后,惊得微微变色。
太阿剑乃是上古神匠所铸,元祈一向视若拱璧,轻易不得于见,今日竟要将之赐于新妃
“君子不夺人所好。”晨露婉言谢绝道,她看了看皇帝腰间的白玉九龙佩,示意用它充作信物即可。
“无妨所谓宝剑酬知己,红粉赠佳人,它在你手中,才能真正用上。”皇帝想起眼前危机,不由的连声音中也透出了犀利锋芒。
晨露接手此案后,先传来了周齐二妃的侍女们。
看着堂下垂手肃立的一列宫人,她并不仔细端详,而是径直问道“谁是采衣”
一个身量小巧的宫女怯怯而出,有些轻颤的紧张“奴婢就是。”
“你在周贵妃宫中多久了”
“两年有余。”
“是你看到,周贵妃身边的璃儿偷偷去驿舍,探了军中使者”
“是”
“你长居宫中,如何能看到这些”
采衣苍白着脸,哑口无言,良久,才嘤嘤哭了起来
“求娘娘饶恕,那日,我偷偷去探望在驿舍做粗役的对食”
晨露一听便心中雪亮所谓对食,是宫中宦官与宫女因寂寞难耐,所结成的假夫妻,其中淫亵之事甚多,这小宫女私下与人幽会,却不料窥得了其中秘密。
她微一沉吟,吩咐特来听谴的秦喜道“那位使者目前在哪”
“回禀娘娘,他死也不肯招供,已被下在诏狱中。”
“把他提过来,我有话要问。”秦喜面露难色,有些迟疑“这是太后的懿旨”
晨露微微一笑,悠然道“太后当初将他下狱,也是为了将案子审个水落石出你且去提来,不必顾虑。”
一刻之后,一个手脚戴着铁镣的年轻男子,便被两位侍卫押来。
他一副憔悴不堪的样子,身上衣衫破烂,隐隐有血迹沁出,显然是受了严刑拷问。
“把他的铁镣取下。”晨露道。
侍卫为难道“此人身怀武艺,或是惊了凤驾”
“就凭他的修为,还奈何不了我。”晨露淡淡说道,示意他照做。
她命其余人等都退下,只剩下两人独对。
殿中一片寂静,只听得窗外鸟鸣声声,清风徐一,让人心旷神怡。
“娘娘,你想问什么呢”那男子声音微弱,却仍是神光内敛,他不看上首,只是微带嘲讽的问道。
“所有内情,我都听周贵妃说了。”晨露淡淡说道,不顾他诧异的神情,继续道“你们坠入别人的圈套亦不自知,就算真被当替死鬼,也没什么好怨的。”
她眼眸微闪,清冽幽寒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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