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一时竟寻不出词来。“我知道皇帝对你凉薄无情,可此时非同小可,一个不慎,便是蛮夷侵入,你须以大局为重”
太后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淡淡说道。
她柳眉微蹙,显然是忆起了年少岁月。
景乐之变时,她才十二岁,却已貌动京城,那些身批裘袍,粗鲁肮脏的蛮夷,大呼小叫着冲入林家,要将她献给鞑靼王子。
那时的惊怖惶恐,她一生一世也难以忘记
直到她临朝执政,仍是心有余悸,对鞑靼也是词厚礼重,可这些茹毛饮血的蛮子,却是得寸进尺,如今,居然要侵占西北半壁
她想起皇帝临走时,诚挚恳切的请求,心下暗叹此次,真要以大局为重了真要弄得巢覆穴破,什么尊贵显荣,母仪天下,也是镜花水月她想起少时的躲藏,仍是心有余悸,暗忖道那些蛮子真是太过无礼幸亏有她替代太后想到她,脸色瞬间变为惨白,仿佛是青天白日里,窥见了鬼神一般,嘴唇咬出了血。
皇后正等她细说,却见太后猛然转身,不顾大群侍人的惊愕,回头就走
“启驾回宫”她的声音,尖锐糁人,皇后都被吓了个踉跄。
出了玉门,道旁原本繁盛的树木人家,便逐渐稀少,向前便是无边草原,郁郁葱葱,碧翠明丽,映着远处苍穹的蔚蓝,只觉得心旷神怡,辽远开阔。
军中将士顶着烈日,初还不觉,三天下来,都已是汗流浃背,热不可耐,惟独皇帝安坐马上,神色沉稳。
两万京营将士,并不经常得窥圣颜,很是拘谨恭敬,一万禁军之中,却有之前外派的侍卫们,跟皇帝本是极熟的,其中有个叫郭升的,诨名花生,极是诙谐精灵,仗着几分圣眷,凑到元祈跟前,咋舌打趣道“万岁是真龙天子,有满天神灵庇佑,却是良导体清凉”
元祈素来知他贫嘴,性子却极是忠贞,闻言也不以为忏,只是微微一笑,略敞斗篷,露出其下的护身皮甲。
花生打量着这精巧绝伦的甲衣,正在啧啧称赞,眼睛瞥见那细密有致的络孔,咦了一声,很是诧异。
“这么大惊小怪做什么”
皇帝笑骂道,花生却又细细看了一遍,才郑重道“看这针脚排列,竟是出自军中老人之手,没有多年的浸润,位置决不能如此恰当”
他又恋恋不舍的抚摩了下,更为坚定道“看这式样,是当年从龙御虏的老将中风行的,家父就有一件,从不许我乱摸乱动。”
元祈听他说得天花乱坠,只当是在胡吹乱侃,待见他脸色崇敬肃穆,才敛了笑容,微诧道“这是出自内监之手,乃是尚仪设定的”
他还未说完,只听得前方微微骚动,俄尔有人惊呼“有蛮子兵在此埋伏”
喊声未尽,便见前言坡下,涌出好些身着皮裘的汉子,高鼻深目,肤色黄黑,全是鞑靼装束,嗷嗷怒吼着,正漫山遍野的冲上来。
军中顿时一片混乱
这些禁军并京营将士,虽然装备精良,也不乏武艺精湛的好手,却只是戍守京畿,从不曾真刀真枪的搏斗,乍一遇敌,一时半刻,却是反应不能。
此时大道虽宽,却也被人马横纵堵住,有人慌忙拿起武器,有人急着策马,却意外惊了同伴的坐骑,一片人喊马嘶,场面极是混沌。只听得空中咻咻之声连续,黑色羽箭闪着寒光,密密朝着大队飞来。
元祈纵身下马,及时以剑抵挡,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
“这是圈套”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五章 京畿
此时人喊马嘶,所有人都在忙着闪躲,只听得铁制箭头重重击在盾上,发出阵阵清脆响声,间或有人被射中,一声凄厉之后,便魂归黄泉,再不能回到中原故土。
元祈大怒,再也忍耐不住,从盾后起身,不顾身旁如飞蝗一般的箭矢,扬声道“军中将官何在,各自统领好了自己的队伍”
他被说完,只见当空一支巨大黑箭,带着羽翎的飕飕声,疾如闪电,已经到了面门,他也不及躲闪,手中太阿迎上,就听得铛的一声,那支巨箭被格挡开来,却仍是斜歇飞开,并不落地,元祈却觉得手臂酸麻,一时无法动弹。
一只晶莹洁白的柔荑,从旁伸过,看来并不甚快,却将那支残箭轻轻拈住,拿在手中端详。 晨露一身便装,不着甲胄,就这般遗世独立,站在这混乱血腥的大道中央,仿若闲庭信步一般,细细把玩着手中的羽翎。
元祈又惊又怒,想起刀剑无眼,她武艺高强,也是血肉之躯。
一把将她拉过,不由分说,递给她一道大盾“你拿着这个朕要去前言看看”
他纵身而起,策动缰绳,向着行伍最前方,搏杀最激烈的地方疾驰去,身旁侍卫们慌忙跟上,却不及他坐骑神俊,一转眼就落后了好几丈。
晨露却不管他,只是站在原地,端详着手中的黑色大箭,心中疑窦更深
她曾在北疆多时,对鞑靼十二部的徽记和兵刃很是熟悉,看这黑色大箭,却像是出自赤勒部。而并非是王帐勇士所为。
她凝神望去,只见前方烟尘蔽日,搏杀声不断,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再不迟疑,也掠上马背,朝着那边而去。
战斗仍在继续,可胜利的天平已经向着天朝这边倾斜,三万甲胄之士。本是兵强马壮,兵器精良,要胜眼前这几千鞑靼大汉,也是理所应当,只是初一开战,都没见到这种阵势,所以才惊慌失措。
皇帝亲自督战,自上到下,都已忘却了开始的畏惧,一时士气如虹,将这些蛮族分切包围,各个歼灭。
晨露站在前方,已经看得真切,心中一片雪亮,见元祈微有兴奋,却是闲闲泼了他一盆冷水
“皇上,这些鞑靼人不是预先埋伏好的,却是他们为了躲避追兵,暂时藏身于山间,我们大军路过,才惊动了他们这不过一群残兵败将,赢了也没什么希奇”
元祈正觉得振奋,听着这话,如同雪水淋下,诧异道“你怎会知道”
晨露把玩着手中箭翎,将缘由说了,又道“鞑靼人最重狼旗,每战必擎于阵前,可是您看那道旗帜,何等的千疮百孔,这必是之前就经过激烈搏杀”
元祈抬眼遥望,果然如她所说,再细看敌将的皮甲战裘,也是破烂不堪,有的还挂着彩。 “是镇北军前番勇战,才让他们伤残至此的可惜,让林邝一个失误,让这群负伤饿狼流窜进了我天进内地”
皇帝咬牙恨道,想起自己的舅舅,竟气得面色煞白。
远征军遇此惊袭,京中却颇是安宁。
皇帝远征之前,跟太后有一番长谈,从此之后,太后居于内廷,不时将几位阁臣唤入商议,竟是将个朝政,处理得井井有条。皇后嘴上不说,心里却是纳罕 她自从那日窥见太后与静王密晤,便知她对元祈颇有猜忌,母子之间,已如冰炭一般不同炉
这番怎么态度全变
她几次旁敲侧击,才得到太后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皇帝在前方与鞑靼鏖战,若有人在后方牵扯,却是将这万里江山便宜了那些蛮夷”
皇后隐隐听过,太后年少之时,险些被鞑靼人劫持,从此便对他们有了心障,听着这话,也觉得有理。
今日她又去慈宁宫中请安,两人谈了些家中旧事,并后宫逸事,皇后便忿忿道“母后,我遵照您的旨意,兢兢业业的执掌后宫,那两个女人,却干站河岸看笑话,一点也没帮上我的忙皇上不是让她们协理六宫事务吗现在一个也不见人影”
太后微倚榻上,一身月白凉绸,鬓间只压一朵石榴红珠花,显得风韵皎美。
她听着侄女抱怨,只款款道“这也难怪周贵妃的父亲刚刚打了败仗,她素来心高气傲,也不愿抛头露面至于齐氏,她父亲刚刚去云庆宫探视过,这孩子得了喘咳,一点也起不来床呢”
她望了望皇后尴尬的神情,缓缓道“你身为六宫之主,不要这么尖酸刻薄,要多照看底下的人,这样才有好人缘,才会得人心你别瞧这些人都口称奴婢、臣妾,对景儿起来,就能诋毁得你声名扫地”
皇后唯唯称是,心中冷笑怪不得人家道你贤德,口蜜腹剑的一套,想必是炉火纯青了她想起周齐二妃,这阵子必不能指手画脚,而皇帝又不在宫中,这辉煌皇宫之中,第一次可以随心所欲,不由心头雀跃,眉眼也浮上几分笑靥。
两人正在闲谈,久病初愈的何姑姑上前禀道“几位阁部大人到了”
皇后察言观色,连忙辞了出去,不多时,在宦官的唱名下,几位阁臣鱼贯而入。
太后对他们很是客气,赐下了座位,才开始议起政事。
“皇帝目前已然到了玉门附近”
她看着底下大臣,笑得和蔼“这一次亲征,也不过是在镇北军与襄王间居中协调,皇帝做为天下兵马的统帅,定能旗开得胜”
“我一个老婆子,也不过在京中替他当几天家,大家不必拘束”
她很是诙谐得说笑着,却目视齐融道“齐卿家,京中治安如何,百姓们可有什么议论” 齐融正在焦心女儿病,冷不防被点名,沉吟片刻,才道“京中一切平静,百姓们都在畅谈圣上那日的英姿,没有畏惧避战的情绪至于京城治安,本来是京兆尹和九门提督协同管理” 他沉吟着,垂下了眼
“万岁怕有奸细作祟,离京前,已经下旨给新上任的京营将军,让他以军制管理,一切治安大权,暂时移交于他。”
太后一听,面色立即阴沉下来,心中冷哼一声,却是再不肯说话,只是用画扇轻摇,仿佛要将初夏的暑气涤荡。
宸宫 第四卷 第六十六章 暗明
太后想起前些时日,皇帝跟她提起,仪馨帝姬的驸马孙铭,在武艺上很是去得,尽忠职守,这么多年都是不上不下,欲要将他提升为京营将军。
“京营将军人选空缺,有几位老将军,朕又不忍让他们劳心劳力孙铭毕竟是天家亲眷,稍稍提拔一下,皇姐面上也好看些”
当时,太后只道要让他上战场,真刀真枪拼个功勋,却不料,皇帝此次亲征,只带走了两万京营将士,剩下五万多人来拱卫京师,竟还不动声色的,将治安大权也夺了过来。
元诉这一着棋,真可算是狠辣,无声无息的,就把太后架空于琐碎民政之上
母子之间的疑忌,已是深如鸿沟
太后毕竟是老谋深算,虽然心中已是大怒,却竭力不形于外。
只轻摇画扇子,民间那簪珠花,在窗下映出嫣红欲滴。
沉重的气氛在殿中蔓延,几位阁臣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中明白了几分,都是垂手端坐。
太后轻笑着,打断了僵局,她的脸色温和,好似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笑道“可怜见的,孙铭这孩子我见过,确是忠诚可靠,只是木讷了些,能降伏那些兵痞少爷吗”
齐融咳了一声,抬起头,终于直视太后,因酒色而微微浮肿的眼中,满是精光。
“还请太后放心,孙铭为人虽然质朴勤恳,也是出过兵放过马的人,臣料定他必能统领京营四镇,卫护京畿”
太后听着,微微一笑,脸色隐在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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