皱了皱眉,若说实话,必然得罪人,不说实话得罪的怕是自己主子了,风荷在王府的手腕他也略有耳闻,他心中早已打定主意一切跟着风荷行事了。他略微顿了须臾,理了理思路,方才正色回道
“精明的人虽好,若不忠心那这样的精明反是妨碍。小的了解过水田的详细情形,几乎年年都被水灾所害,但往年并不是没有一点收益的,唯有今年颗粒无收。小的以为,沈管事能干不比常人,将他束缚在一个小小的庄子里实在是屈才了,不如放他出去,也是少夫人的一段功德。
水田那边,可以另派人打理,不拘养鱼虾还是种植莲子菱角之物,一年都能得些进益。小的私下里得闲,胡乱写了些东西,少夫人闲来无事可以翻翻。
曹管事实在是打理沙田的一把好手,他的几个建议想法小的觉得都很可用,或许开始费的银子人力多些,但可做长久打算。少夫人一会可以唤了曹管事来亲自回话。只是,曹管事忠厚太过,对下边的人就有些宽泛,好在他的儿子此次也来了,倒是个伶俐有决断的,有他帮着曹管事,庄子上不会出什么大麻烦才对。”
第五十五章 千里之行
风荷静静地坐在上首,轻轻拨弄着手上的玉镯,没有说话,一双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勇。
周勇心下发毛发怵,他自悔方才把话说得太急了,都没有弄清主子的心意就胡乱下了决断。倘若风荷不信任他,以为他是要排挤得用的管事,那他就算完了。他扪心自问,是真的没有私心,一来为报风荷的赏识,二来有心做出一番事业来,是以他的手段有些偏激,却不是为了夺权。
想到这里,周勇坦然许多,身子稳稳立着,恭听风荷的吩咐。
风荷吃了一口茶,抿嘴笑道“周大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很好。水田一事我就交给你了,但你家眷都在京城,不能长时间留在江南。开春之后,你先去那着手规整,看看有没有得力的人能接替那边的事务,理出头绪之后再回京城。沈管事那边,你不用多虑,一切有我。”
周勇又惊又喜,之前的担忧一扫而空,欣然领命。风荷并不是疑他,只是要他知道害怕,如周勇这般精明能干的人,如果不知敬畏害怕主子,你就很难掌控他了。
杭天曜开始只是对风荷唤周勇周大哥有几分不快,后来听着听着也对周勇产生了些许看重之情,有勇有谋忠心不二。关键是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好似不知道给人留后路,真不愧是风荷手底下的人,一样的脾性一样的决然。
这样的人,要是惹恼了她,怕是不会有回头路了,杭天曜心里一哆嗦,暗自决定往后行事要多多细想,别不知不觉间惹了他的小妻子。
“周大哥,先请曹管事与他儿子一同过来吧。”
周勇长出一口气,笑着去了。
“娘子,你手下的人都这么厉害吗那几个丫头就够我受的了,这个周勇也不是个好欺负的,我是怕了你了。”杭天曜翻着白眼,他分明是被一群狼包围着嘛,哪日被人吃了都没地方哭去。
“胡说什么呢她们几个何时对你不恭敬了,倒招你这一篇子话,是不是都像落霞那样的才如你的意”风荷可听不得别人辱及她的丫鬟,拿出昨夜的事来堵杭天曜的嘴。
果然,杭天曜自知理亏,赔上讨好的笑脸,扯了扯风荷的衣袖,嘟囔着“娘子,我错了,回去你罚我好不好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更衣梳洗沐浴歇息,每一样我都会伺候人的。”
他每说一句,风荷的脸就红一圈,地下站着的丫鬟早捂了嘴笑出声来。气得风荷只管跺脚,拼命对杭天曜使眼色,杭天曜压根没看见,兀自说着夫妻俩在闺房里的秘事。
风荷恼羞成怒,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喝道“闭嘴。”
吓得杭天曜连连拍着自己的小心肝,却一句话都不说了,拿可怜兮兮的眼神瞅着风荷,时不时还对丫鬟们挤眉弄眼,十足十的妻管严。
风荷看得又好气又好笑,想要说几句软话,恰好周勇带着曹管事及其儿子进来了,暂时打住话题。
曹管事年纪应该不足五十,但一向待在那样的风霜之地,很显老态,瞧着都有六七十了。一件青灰色的长袍冬衣,是半旧的,洗得都有些发白,很干净。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精神却很好。
跟在他身后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汉子,黝黑的皮肤泛着亮光,四方的脸型,鼻子宽宽,目光炯炯有神。身上亦是一件半旧的冬衣,靴子尖上有个小小的补丁,四肢修长,身材魁梧,像个庄稼汉,唯有脸上一闪而过的坚毅不是寻常农人能有的。
风荷先自吃了一大惊,她虽知西北清苦,但绝没有料到一个几千亩庄子的管事就是这样一副形容,比乡下一般的小农都好不到哪里去。到底是庄子的收成实在太差呢,还是老太太苛待下人
曹管事与儿子跪下给风荷行礼,风荷忙唤起“周大哥快请曹管事与小哥起来,大家坐着才好说话。”
曹管事万分不敢坐,一味的推辞。他极少进京,原来在董家时每年入冬,老太太都会遣家中的管事去偏远些的庄子收取租子进益,偶尔来了京城一两回,也只是见到了董家的管家,从没有见过真正的主子。董家那些管家只会责骂他们不会打理庄子,克扣他们的工钱,哪里有这样好声好气的与他们说过话。
“曹管事,我还有许多事要请教你呢,你这样是有心不叫我开口了”风荷假意板起脸来。
“小的,小的不敢。”曹管事当风荷真的生气了,吓得有些结巴,胡乱在最下边的椅子上坐了。他儿子并不坐,只是伺候在父亲身后。
西北苦寒之地,本就人烟稀少,当地几个富户在他们眼里已经是遥不可及了,何况眼前屋子里天仙般的人儿和金碧辉煌的摆设,叫他们连出气都是小心翼翼的。
风荷暗暗叹口气,她到底长在深闺,即便家下的仆人也是有点家底的,几时见过此情此景,心中对老太太的怨气越盛。又怕吓住了老人家,换上笑脸慢慢问他们的家计活计。
曹管事发现主子温和有礼,渐渐放下了戒心,详细地与风荷解释庄子里的情形。当年老太爷买下庄子之后也没多打理,随便扔给了他们一家子照管,老太太接管之后见是块没多大出息的沙地,越发不上心。他也曾建议过不种眼下的高粱玉米之物,但人家哪里听他,光会催逼着他们上缴收成。
收成不好,不敢过多雇佣长工,那么大的庄子一共只有十来个人打理,许多都荒废着,老人家看了无比可惜。一家子六口人,每年只有二十石的高粱,外加十两银子,这够吃的还是够穿的
别看曹管事年纪大了,但说起话来有条有理,算得上见过点世面的,风荷对他的印象还不错。不由问道“既如此说,曹管事以为沙地上种植什么好呢雨水稀少、土壤贫瘠,还真没什么用呢”
“怎么没用。少夫人金尊玉贵的,不知道我们乡下的那些事也是自然。我们庄子隔壁有个八百来亩的小庄子,是城里桂院外家的,十年前都种上了枣树,现在每年能打不少枣子,卖了银子有近二百两呢,比我们三千亩地出息还大。老汉也试着种了十来棵,真个不错,比种高粱玉米之类的既便宜又值钱。
而且啊,枣树下边还能种山药、红薯、绿豆,这些都是好玩意,既能果腹又有营养。老汉我小儿子算过一笔账,我也说不太清,叫他给少夫人算算,少夫人听听可不可行”曹管事一听沙地无用,立时就激动起来,说话顺溜明白,生怕风荷要弃了那块地。
“原来小哥儿还会算账,那我倒要听听了。”风荷将目光移到曹管事的儿子身上,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五十六章 谁是主子
曹管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像他爹,口拙能干,二儿子小名舍儿,上过几年私塾,识得几个字,算账农活都是一把好手,尤其是有脾气,不像他父兄,针扎了他们都不会言语。
舍儿在风荷的注视下微微有些脸红,两手暗暗绞了绞,低着头,声音却是洪亮“回少夫人的话,庄子一共有三千亩地,如果全部种植高粱玉米,至少得有一百个人才能勉强支撑活计。一百个人每年每人三石粮食一两银子,那就是三百石粮食和一百两银子了,这就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高粱玉米是寻常之物,卖不了什么好价钱,除去成本花销,一年能余下三四百两银子已经很好了。之前,之前的管事克扣雇工的工钱,导致咱们根本雇不到人,庄子里真正种植的常不到一千亩地。
倘若种植枣树,除了开头忙一些,平时只要有二十来个人打理就好,采摘时节再雇几个短工就能支应过去,算下来能省下不少银米。枣子又是能放的,鲜果干果都能卖,爱吃的人又多,我们当地,一筐枣子一百斤,值二两银子呢。三千亩地,大概能打三万斤枣子,那不是六百两银子。
再有些红薯山药,不敢多说,至少能把成本给赚出来。”舍儿说完了,又有些不好意思,心下微微发虚,在他眼里六百两银子就是天大一笔数目了,少夫人应该根本没看在眼里吧。
风荷一眼看穿了他的紧张,笑着道“你算得很明白,我听着很有些意思。只是有些地方不甚明了,要请教你一番,那个枣树苗从哪来呢,有地方可以买到吗,日后结得果子又卖去什么地方呢”
舍儿也是个伶俐的,立时听出风荷没有否认他们的建议,不过是要具体了解而已,赶忙笑道“这个少夫人不需忧心,咱们临近县里有个大庄子,前年种了许多枣树,听说太密了反而不好,想卖掉一部分,这个就有一半了。然后咱们自己再种些,从各种途径收购些许,也就差不多了。
每年一到九、十月间,就有外地的大商贩去咱们那块收购枣子,远远的卖到大江南北。咱们既可以出卖给他们,也能自己卖去外地,那样收益更可观一些。唯有开始需要花费的银两多一些,少说也得有个四五百银子。”提起银子,舍儿又有些忧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少夫人会不会像先头的老太太一样,舍不得投入呢
风荷垂眸细想了一会儿,方才打定主意,温和地笑道“你们父子俩虑事很清楚明白,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一切就按你们说得去办。你们与周大哥商议出一个具体的条陈出来,我看了没问题就关银子给你们。你们一路上过来费了多久时间”
曹管事喜得眉开眼笑,遇到这样的主子还有什么说得,不但他们能大干一番,家里也能多点入息,忙回道“一路上下雪不好走,紧赶着统共花了二十三天。”
“既这样,你们这几日完了事就赶回去,省得家里人担心。雇个好一点的马车,只怕还不一定能在年前到家呢,却是我虑事不周全,耽误了你们一家团聚。”风荷对安分的下人一向宽待,害得人家要在半路上过年,她到底心里过意不去。
“不,不是少夫人的错,都是我们自己不好,来得时候疼惜那几个钱,只有一辆破骡车,三天两头的坏,耽搁了许多时候。”曹管事有些受了惊吓,他岂敢让主子给他致歉,慌得起身要跪。
“好了,你也是堂堂一个庄子的大管事,要拿出你的威风来,凡事有我呢,别叫人小瞧了。”风荷可不希望自己手下的管事是个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人,不过曹管事还好,只是欠缺些世面经验。
打发了曹管事二人出去,风荷又召见了沈管事。
相比较而言,沈管事就很有几分大户人家管事的样子了,甚至隐隐有那么几分官威,这样的人,极容易沦为天高皇帝远那类了。
鸦青色缎子的冬衣,腰间束着一根藏蓝色的丝绦,黑缎面的靴子,一身簇新。年纪四十许,白白胖胖的,笑起来让人不喜欢,双手指甲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庄子上管事的痕迹,倒像个中等商户家的主子。
见了风荷也不跪,作了一个揖“小的沈征见过少夫人。”他连头都没低,直直地对视着风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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