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怜』
昨夜雨下得极大,阿曼达躺在床上,倾听着雨的声音,室外传来什么东西坠落的声音,没准是哪个仆人没关窗,风把什么东西挂出去了,阿曼达的意识有些模糊,头顶天花板的精美圆形渐渐眩晕了,在她脑海中旋转着、旋转着,最后竟在梦中开出一朵花。
背景是极其亮眼的湛蓝,就像清晨为霞光做背景的金红边上的蓝紫色天空,又像珐琅花瓶上的釉彩,或是用色大胆的画家笔下的湖水。随着叠缀花瓣的层层散开,她逐渐认出这规整标准的形状,正是达洛维的国花——荷。
是荷花啊,阿曼达心中闪过这样的念头,说不清是失望还是什么情绪,她喜欢色彩绚丽的矢车菊。略低于体温的湖水刺痛了她,原来她身处池塘之间,整个人轻飘飘地踩在池塘中,按理说池塘的底部尽是些腐烂恶臭的淤泥,但她脚踩之处是清澈的看不到底的池水,甚至还有几条亮色的鲤鱼大胆地在她脚侧游动。阿曼达尝试着抬起脚,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在这一望无际的水中扎了根,她的脚动不了,她和绽放的荷花一样,只能徒劳地停留在一个地方,连鱼都比她自由,阿曼达沮丧地想。
天空也是极蓝的色彩,太阳慷慨大方地展露着自己的光芒,她不懂母亲怎么会喜欢如此一无遮拦的天气。阿曼达就在烈日下站着,她感觉自己累极了,蹲下身想舀些湖水,但一尾跃出水面的鱼儿甩起的水花溅湿了她的脸。
“啊——”
阿曼达下意识叫出声,原来已经天亮了,窗外透进来的亮光将头顶的天花板图案映得清清楚楚,是工整开放着的荷花,花蕊处的金黄色火焰朝四面发散着。
她觉得有点闷,将厚重华丽的窗帘彻底拉开。天气放晴了,仆人们在花园里围成一圈,不知道凑什么热闹,服侍她洗漱的侍女莎拉正好推开门。
“下面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有只半鸟人不知什么原因坠入王室花园。”
换上一身沉重的装饰,阿曼达开口:“带我见见他。”
好心的仆人们将可怜的希玛带到了仆人休息室,他伤得很重,翅膀和腿骨均有不同程度的骨折,好在他无意识间用自己的翅膀垫住了自己的头,脑袋上看不出什么皮外伤,除此之外,有一道巨大狰狞的伤痕自左肩到右腿贯穿了他的整个躯干。
此时的希玛正是七八岁的幼童长相,却比幼童出落得更精致,他小巧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嘴唇,象牙色的肌肤,细长微卷的睫毛,大体银白、夹杂着几根黑发的短发,还有身上覆盖的洁白柔软的绒毛,这一切都让人顿生怜爱之心。
“找人来医治他。”公主当即下令。
可惜阿曼达还有课要上,只得恋恋不舍地告别了这个尚处于昏迷之中的客人。
『嫉妒』
当希玛费力地睁开眼,眼前的人们都身着精美的服装,说话轻声细语,语调十分动听。
“你醒了,”一位身着海蓝色纱丽的女子欣喜道,“多亏了公主殿下,若不是她让王室专属医师对你进行治疗,你就没命了。”
对方的语速很快,希玛只听进去了“公主”、“王室”、“医师”几个词,他的大脑浑浑噩噩险些放弃运转。
“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谢谢公主殿下。”
头好痛,关于过去的事情印象都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的名字,还有爸爸的商队,更详细的则全然想不起。
日暮西沉,女人们口中的公主终于登场。希玛原以为身边的女人长相已经非常惊艳了,殊不知公主殿下穿着和朝霞一般艳丽的衣裳,身上佩戴的红宝石散发着神秘威严的光辉,如同从红日中诞生一般耀眼。浓密的黑发被束成一股辫子,上面也点缀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珠光宝气简直看花了人的眼,与此形成对比的是颇具英气的又粗又黑的眉毛,她的眼神很锋利,如同一柄泛着寒光的剑。
山雀人本性坦诚,因此希玛不加掩饰的目光惹恼了阿曼达,她出声威胁:“再敢盯着我看就挖了你的双眼。”
闻言,希玛惊恐得浑身发抖,他扇动翅膀想要逃走,反而扯动了伤口,疼得他直落泪。
阿曼达也没有预料到自己的言语会给对方造成如此巨大的杀伤力,希玛柔弱的模样叫她起了恻隐之心。阿曼达靠近他,用手摸了摸希玛的头顶——与人类头发相比,柔软光滑得多的羽毛触感。
“我刚刚说笑的,我既然救了你,又怎么会对你贸然出手?”她用安抚弟弟兰迪普那样轻柔的语气安抚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馨香的气味和温柔的动作安抚了他的心,于是他回答:“希玛。”
“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我……我记不得了。”
“可怜的孩子,暂时安心住下,我会帮助你的。”
阿曼达是真心想要帮助这个可怜的山雀人,她号令仆从在乌湄城中打听希玛的消息,用了不到一个星期就打听到一队由山雀人组成的商队曾于城中某家旅馆暂住,据说他们领队人的儿子失踪了,但可惜他们已经在两天前启程回繁花王国。按理说叫人去追也不是追不上,但当阿曼达又一次见到希玛,他那娇弱的身板、惹人喜欢的面孔深深吸引了她。不如再缓缓,他伤得这么重,根本没法赶路,就算告诉他实情也无法改变什么。
头脑简单的山雀人不知道位高权重的公主怀抱的是怎样复杂的心思,王宫里实在太舒服了,每天都能享受到仆人的服侍,还有享之不尽的可口食物——他从来没有吃到过这么美味的东西,希玛简直乐不思蜀。他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充满感激,因此当对方说出由于他提供的信息太少而找不到他的父亲时,他的心里没有丝毫责怪,反而觉得自己给别人添了麻烦,非常不好意思。
“感谢您收留我,等我养好伤,自己去找他们吧。我相信到时候回到繁花王国,找起他们也更容易。”
养好伤他就要走吗?失望如同暗夜里盛开的莲花,痛苦的火苗点燃了她的心,一种无言的难过席卷了她。
“希玛,你不喜欢王宫的生活吗?”
他歪着脑袋,漆黑的眼睛比光泽最好的珠宝都要明亮。“不,我过得非常开心。”
“那你为什么还要走呢?”
“半鸟人是属于天空的。”
阿曼达长长的指甲刺痛了她的掌心,此时她才明白,炙烤着着自己内心的是一种名为嫉妒的情绪。他可以飞往天空,但她呢?
她只能被囚禁在偌大的王宫之中。
『泄露』
半个月后,希玛已经可以起身,在他人的搀扶下在王宫里行走。
他是公主殿下的客人,天性单纯,又生得可爱,仆人们对他非常热情。
一日,好心的侍女阿秀尔正与练习走路的希玛玩弄,希玛的翅膀无意间扫过她饱满的胸脯,这个少年显然也意识到那柔软的触感并不是什么平常之物,他紧张得涨红了脸,侍女却被他的这副窘样逗乐,笑得花枝乱颤。
“小希玛,姐姐带你了解了解女人吧?”胆大的侍女戏谑道。
希玛的肤色很白,此刻却红得快要滴血,侍女揉了揉他圆润的脸颊,那触感实在叫人爱不释手。
一名身着香槟色纱丽的侍女凑巧经过,连忙上前为希玛解围:“阿秀尔,你怎么将他欺负成这个样子?”
“妮雅姐姐,他实在太好玩了,刚刚他不小心碰到我的胸,就脸红成这个样子……”
妮雅重重拍了拍这个陷入狂笑之中的女人的胸脯,引得她“哎呦”一声,希玛受眼前画面刺激,害羞地躲在墙角。
“他可是公主的贵客,你要懂分寸。”
“知道啦知道啦,妮雅姐姐就放心吧!”阿秀尔牵着妮雅的手,表现出一副非常认同的模样,实际上却不以为意。
妮雅素来了解阿秀尔的个性,也只能摇摇头离开。
“希玛少爷累了吧,我带你回房间。”
阿秀尔扶着希玛,希玛却不知道手该往何处摆放,他比阿秀尔矮很多,够不到她的肩膀,因此阿秀尔都是用手搂着他的翅膀,此时侍女起了坏心思,故意把他的翅膀往上抬,蹭着自己乳房的下侧,希玛整个人都僵硬了。
“少爷可别害臊,这是我们宫中姐妹间常进行的游戏,阿秀尔这样做是把您当朋友呢!”
“原来是这样。”山雀人没有多想,既然是游戏,他也放下心来。
对希玛怀抱异心的侍女不止阿秀尔一个,公主由于课业繁忙十天半个月才能见他一次,其余时间都是由侍女照顾他的,他相貌别致,个子小巧,脾气又好,这让常年被支配的侍女找到了存在感,渐渐地,她们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什么事都敢和他讲,这便是祸端之始。
其中又属阿秀尔气焰最盛,仗着自己和希玛相识得早,便舍弃了分寸,连从高等侍女口中听来的密料也无所顾忌地抖落出来:“您还不知道吧,公主殿下早就打听到您父亲的下落了,但她却舍不得放您走。”
“什么?!”希玛大惊失色,“怎么会?公主殿下、是那么好的人……”
“女人还不都一个样……”阿秀尔滔滔不绝起来。
而在场之中也早有对她看不顺眼的人,阿秀尔的话就像插了翅膀一样飞到阿曼达耳中。
她愤怒地将桌上的金杯摔到地上,冷笑道:“连一名侍女都敢看轻我,传令,剜去她的舌头,以后王宫不再接收她家族的人任职。”
然而阿曼达虽是公主,一举一动却都在王后的监视之中,次日她便受到了后母的传召。
“阿曼达,背后乱嚼舌根之人确实死不足惜,但若因此祸及家族,我倒觉得不至于,大不了叫人去把他们的族长训斥一通,要给人改正错误的机会。”
阿曼达死死咬着自己的后槽牙。“母后所言极是,孩儿行事欠缺考虑。”
“至于你的那名客人,若是想让人家心甘情愿地留下来,你还要多下心思,要是遇见困难了,母后可以帮你。”
“此事不劳母后烦心了。”她面色冷冷地说。
王后没有斥责她的无礼,暗中派了一名能言善道的仆从向希玛解释,公主是担忧其伤势未痊愈,若贸然告知怕他心急如焚,归心似箭,无心疗伤,才把消息瞒下来。希玛听后为此前的误解羞愧不已,自己毕竟是阅历太少,枉费公主一番苦心。
因此当阿曼达再次见到希玛,迎来的不是预想之中的怨恨,反而是前所未有的感激与热情。
她觉得自己就像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像提线木偶,一举一动都在王后的掌控之下。
望着希玛稚嫩的脸庞,阿曼达又一次感受到了无力。
剪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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