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蹴愤愤地一拳砸在墙上,“他手上有罗应强的秘密,要是抢救不过来就麻烦了。还有那个赵知,莫名其妙就给我玩失踪。赵知是罗应强的第一秘书,跟罗应强时间最长,他必然知道其他秘书不知道的事。要是他跑路,或者躲起来自杀,就更麻烦了。”
“程队,我正想跟你说赵知。”陈争正色道:“赵知可能没有跑路,也不是自杀。我打算去一趟他家里。”
“嗯?陈哥,你查到什么了?”程蹴问。
“罗应强遇害时,赵知在k国出差。他是罗应强最信任,也是在罗应强身边待得最久的秘书。以他的级别,在我们通知他之前,他就一定知道罗应强死了,甚至可能知道罗应强是怎么死的。他如果要跑路,在接到协助调查通知时,他可以直接不回来。他人在k国,真玩失联,我们办法不多。”陈争说:“但他第一时间选择回来,并且昨晚已经到了南山市,在警方眼皮底下跑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同理,想自杀的话,也不必这么来回折腾。所以我猜,他应该是有什么必须要做的事。”
程蹴说:“比方说,消除对他不利的证据?等做完这一切,再回到我们的视野中?”
陈争点头,“也许还有别的可能,但我对这个人了解不够,暂时想不到更多。”
程蹴说:“我这边已经派人去赵知家中,你直接过去,有什么要做的,指挥他们就是!”
赵知身为罗应强的左膀右臂,住的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区。他今年三十八岁,未婚,家里养着两只乌龟。定期上门做清洁的阿姨说,赵先生工作很忙,在家的时间不多,又想有个活物陪伴,所以才养了不用操心的乌龟。
赵知家中安装有监控,但警方调取监控发现,他在回家之前就已经将监控关掉了。仅有小区的监控拍到他于14号晚上11点50分进入小区,15号早上5点45分离开,没有开车。小区外的监控未能跟踪到他的行踪,很可能在摄像头的盲区,有车等待着他。
陈争观察整套房子,感到这不像是一个精英青年的居所,别说小区本身条件一般,就连家具装修也简洁朴素,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香味,茶几抽屉里摆放着外文包装的香烛。
清洁阿姨说,这些香都是安神的,赵先生很喜欢,还让她每次做完清洁就点上一根,祛祛水的潮味。
陈争将香烛连同包装一起装进物证袋,继续勘查,在书房里看到一份财务报告。赵知是罗应强的秘书,手上有财务报告并不奇怪,应强集团的人提到他都说他非常敬业,像个为工作而生的机器,将没做完的工作带回家是家常便饭。这样一份财务报告夹在赵知堆积如山的文件中很容易被忽略,但陈争注意到这似乎不是应强集团的项目。
灿阳养老院,陈争不记得昨天查阅应强集团的基本信息时看到过任何养老院,在手机上一查,该养老院位于南山市西郊,是一所五年前才开始运营的养老院。
西郊地价便宜,管理者善于开源节流,所以向老人们收取的费用并不高。虽然从市里去西郊交通不是很方便,但也有不少家庭愿意将老人送过去。网上对灿阳养老院的评价很高,最多的声音是:吃得好,过得好,老板简直就是在做慈善!
以赵知展现在外人面前的“人设”,他似乎不太可能去关注一个和应强集团无关的项目。难道说这个养老院背后的人是罗应强?
灿阳养老院口碑如此好,罗应强没道理做好事不留名,早就应该炒作起来了。不炒作,是因为不能炒作?这个养老院里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陈争心跳略微加快,保险起见,继续在书房查看,不久,找到另一份和灿阳养老院有关的文件。事不宜迟,他立即联系程蹴,“赵知可能去西郊的灿阳养老院了,我马上过去,但赵知家离那边太远。”
程蹴反应很快,没问陈争为什么如此判断,立即说:“我让分局的人立即赶去!”
陈争想了想,又道:“先观察,不要打草惊蛇。”
“懂!”
此时正是堵车的时候,市里各条大路堵得水泄不通,陈争想着那些文件,还有赵知家中的布置,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大企业做慈善基本都是大张旗鼓,应强集团为什么要藏着掖着?一个养老院能藏着什么秘密?
对赵知来说,时间非常紧迫,他必然知道自己白天一失踪,警方一定会全城寻找,那他消除这些秘密的时间就很少。这种情况下,赵知会怎么做?
陈争心中隐约有不好的预感,手机响起,一名队员说:“陈哥,你找到的香烛我们鉴定过了,那个不是什么安眠香,情况有点复杂。”
陈争忙问:“那是什么香?”
“这种……其实是k国的安魂香,给过世的人点的。”队员有点着急,“但有文化差异,和我们这边给死者点的香烛不是一个意思,怎么说,就一个人如果因为你死了,你在家里点香,是希望香形成一种屏障,让他不要来影响你,他要是来了,魂魄会被香所安抚的意思。”
陈争说:“大概明白了,这么说,赵知手上很可能有人命。”
队员又道:“也不排除他不知道这种香是什么意思,觉得味道好闻,所以买来使用。这种情况也不少见。”
陈争眼皮跳了起来,普通人确实很有可能误用这种有特殊意义的香,但赵知这种精明的人似乎不可能。他是罗应强的刀,他手上沾满了血,但恶魔也会害怕,所以他点起异国的安魂香,用这种迷信方式来寻求心理安慰。
迷信,等等……
陈争眼前再次出现赵知的家,对于赵知这种级别的高级打工者来说,他住得实在是太“寒酸”了。这是不是也是他寻求内心慰藉的一种方式?那养老院呢?那里或许并没有藏着什么秘密,而是赵知、罗应强在作恶后的“赎罪”?
车终于在拥堵中开到了南山市西边,前方一片通途,陈争却在这时接到程蹴的电话,程蹴语气紧绷,“陈哥,养老院出事了!”
陈争呼吸一滞,立即将车停在路边。
程蹴说,灿阳养老院发生了爆炸,房屋已经大面积倒塌,消防已经赶过去,但火势还没有控制住,爆炸原因不明,伤亡也不明,现场非常混乱!
陈争听得一阵胆寒,赵知消除秘密的方式就是一把火将养老院烧掉?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灿阳养老院在山中,位置偏僻,给救援和灭火带来不少障碍。陈争抵达时,火还没有被扑灭,随时有继续爆炸的可能,现场停着数辆救护车,一位位老人被背出来,他们是这场灾难中的幸运者,离爆炸点较远,并且没有被压在垮塌的房屋中。
哭声在浓烟和水柱中弥漫,接到消息的家属也纷纷往养老院赶,然而山路就一条,为了给救护车和消防车让路,他们的车全部被拦在山下。
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一些也被困在火海中,获救的要么精神恍惚,要么大哭不止,说自己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像平常一样在房间里做清洁,忽然就听见巨大的声音,像是地震,然后火就烧了起来,对面的房子轰塌,眼睁睁看着下方的老人被压住……
事发突然,现场混乱不堪,陈争不得不在这种人间惨剧下保持近乎冰冷的冷静,问分局的现场指挥:“发现赵知了吗?”
分局会赶来,正是因为赵知,指挥满头大汗,“我们刚赶到就爆炸了,忙着救援,根本没人手排查!”
陈争理解,现在这种情况,分局肯定方寸大乱,但事已至此,更不能让赵知跑掉。“爆炸如果是赵知引起,他一定还没有逃远,封锁整片区域,人手不够,就向上级申请加派人手!”
指挥愣了下,“我这就报告!”
市局的增援队员已经在路上,陈争耳边充斥着哭声和痛苦绝望的呻吟,眼前更是一副残酷血腥的画面。他闭了闭眼,走向被救出来的工作人员,“你们院长在哪里?”
一人指向火海,哽咽着说:“老胡,老胡还在里面……”
救援、灭火、追踪同时进行,大量警力被抽调过来,陈争中途接到鸣寒的电话。
“又出事了?”鸣寒语气听得出不安,“我在网上看到……”
养老院爆炸的消息已经在网上传开,但网上并没有真相。陈争无暇解释太多,“听着,我没事,别担心。爆炸可能和罗应强的秘书有关,程蹴已经派了大量队员过来。”
鸣寒忍不住打断,“你在现……”
“别打岔!”陈争说:“是,我在现场,我想到赵知可能会到养老院,但没能阻止他杀人!你继续待在槐李镇,查你想查的东西,程蹴应该没办法调队员去槐李镇了,所以担子都在你身上!”
鸣寒没出声。陈争皱眉,“听清楚了?”
鸣寒这才道:“行,哥,你一定注意安全!”
第86章 虫翳(12)
火势在高压水柱中渐渐小了下去,下午,大火终于被扑灭,消防队员进入废墟中寻找爆炸原因,所有的幸存者已经被送去医院,空坝上摆着遇难者的遗体,已确认身份的死者有二十一人,其中十七人都是想要在这里安稳度过余生的老人,另外四人是工作人员,包括院长胡长泉。
陈争蹲在焦黑的尸体边,叹了口气,尸体面部的皮肤肌肉已经被烧掉大半,露出狰狞的牙齿,仿佛正在诉说着不甘。
当救护车和消防车撤退,家属们的车终于能够开到山上,山路上哭声震天,如同悲痛的洪流。他们慕名而来,以为这家评价颇高的养老院能够善待他们的父母,没想到人好端端地送来,带走时却连尸体都不再完整。
失控的家属们堵着幸存的工作人员、警察,讨要说法,陈争被挤到被熏黑的院墙边,面前是无数双指责的眼睛,无数根指责的手指。他大脑短暂地放空,很难不去想,如果早一点,再早一点判断出赵知的动向……
封锁搜查还在继续,程蹴发誓就算将西郊这片山林铲平,也要找到罪魁祸首。同时,消防终于确定爆炸的原因——院长胡长泉办公室的煤气灶被放置了一枚炸弹,点火之后引爆了整条管线。
厨房负责人老钱爆炸时不在养老院,躲过一劫,他惊魂未定地说,胡院长喜欢烹饪,经常到厨房来帮忙。厨房的管道是单独的,火非常大,今年胡院长让工人改造他办公室的管道,和厨房的连在一起,平时炒点菜,和老人们分享,一听到老人们夸他手艺好,他就特别高兴。
“这个是有隐患的。”老钱哆嗦着说:“我跟他提过,他办公室不能接我们这种管道,但他不听,说怎么可能出事?他是院长,我们的工资都是他开,我尽到提醒责任就不错了,总不能和他对着干啊。”
“所以这人是冲着胡长泉来的?”程蹴被爷爷奶奶带大,想到那些被无辜波及,在痛苦中失去性命的老人,就咬牙切齿。
陈争抬头望着碎石中的空架子,脑海中浮现出赵知来到养老院的画面。有些事情只有胡长泉才知道,杀胡长泉一人容易,但胡长泉说不定将什么东西藏在院长办公室。赵知的时间非常少,最有效率的解决方式就是爆炸,用火焰来清洗一切痕迹。
可一旦这样做了,养老院就会成为南山市警力关注的中心,迟早会查到他身上去。他已经不在乎了?以为自己能够成功跑路?那么问题又绕回来,既然决定消失在警方的视野中,消除某些秘密就不是必须要做的事。
陈争摇摇头,感到事实可能不是自己想象的这样,赵知必然经过深思熟虑,才会做出最后的决定。
养老院管理具体事务的主任姓付,爆炸时受了伤,现在情况已经稳定,陈争赶去见她。她看着赵知的照片,满面茫然,“这是谁?我不认识。”
同样的问题,陈争已经在其他工作人员口中听到类似的答案。他们都说没有见过赵知,对罗应强这个南山市的名人虽然很熟悉,但从没听说过自己工作的养老院和罗应强有什么关系。
陈争问付主任,“你是怎么来灿阳工作的?”
付主任说,她一直就是做这一行的,以前在市里一家大养老院工作,后来胡长泉来挖她,给她开了远高于以前的工资,还给她配车。她起初觉得胡长泉不靠谱,但又禁不住高薪的诱惑,最终和胡长泉签了合同。
今天之前,她一直很感谢五年前的自己,养老院发展得很好,存款越来越多,胡长泉也很好相处,不怎么管她的工作,批款批得很快。
陈争又问:“胡长泉有没说过为什么要开养老院?他家里是什么情况?”
付主任有些困惑,“他,他就是有钱,但我也没想明白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他看上去憨憨傻傻的,不太像能赚钱的人。可能是祖上冒青烟吧。他的钱哪来的我是真不知道,我们聊以前,他老说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老婆孩子都不在身边。”
灿阳养老院的登记信息显示,胡长泉是唯一的投资人,但如付主任所说,他的钱从哪里来,不得而知。他祖籍在函省的居南市,开养老院之前他是做什么的,暂时无法确认。
“他只是罗应强和赵知手上的一张牌,给他们做事而已。”陈争觉得针对养老院的调查遗漏了什么,但事情太多,一时想不起来。
入夜,整个西郊仍然随处可见警察,重案队接到群众提供的线索,在一个快递站附近抓获试图逃出南山市的赵知。他蓬头垢面,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乞丐,和应强集团宣传片中那个文质彬彬的第一秘书判若两人。
审讯室灯光刺眼,赵知盯着程蹴,半晌笑起来:“你们赢了。”
程蹴一掌重重拍打在桌上,“死了那么多人,这是谁输谁赢的问题?”
“当然是。”赵知说:“我以为我能够顺利离开函省,养老院爆炸,你们不应该联想到和我有关,死那么多人,你们的警力会调往养老院,没那么多人查我为什么失踪。当然,只要给你们时间,你们还是会查到我和养老院的关系,但那时我已经逃出生天。”
说到这里,赵知握了握拳头,“你们居然在爆炸之前就发现我会去养老院,我本来都可以趁乱离开西郊了,你们把西郊封锁起来。程队长,愿赌服输,我承认你比我厉害。”
程蹴怔住,今天早上,重案队得到赵知失踪的消息,仅凭这条消息,根本不可能查到养老院去。而养老院爆炸的消息传来,市局当然也会派人去调查,但轻易也不会将两者联系起来。正如赵知所说,警方会错失抓住他的机会。
是陈争,如果陈争没有打来那通电话,他不会联系分局立即出发。爆炸发生后,也是陈争在救人之余提出立即封锁西郊。
“程队。”耳机里突然传来陈争的声音,程蹴立马回神。
“程队,赵知没能逃走已经是事实,现在不要考虑我们为什么能抓到他,查清他的动机才更关键。”
程蹴深呼吸,“为什么要杀胡长泉?为什么要为了杀他一个人,连累养老院那么多条性命?”
赵知沉默了会儿,然后露出可以用残酷来形容的笑容,“谁跟你说,我只是为了杀胡长泉?我的目标根本不是他,只是他的办公室更方便我下手而已。”
“什么?”
赵知冷笑,像是恶魔露出了滴血的毒牙,“我只是在惩罚那些得了好处,又没有替我消灾的人而已。”
看到他的表情,听着他的低语,不仅程蹴,就连监视器前的陈争都脸色一变。
赵知“咯咯”笑起来,看程蹴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单纯得脑子空空的稚儿。
“你猜为什么会有这么一个养老院?我为什么要每年花那么多钱,去供养那些和我无亲无故的老人?老人有什么好,除了吞噬本就不多的社会资源,他们还能干什么?”
“哈,他们唯一能干的,就是替我消灾。”
应强集团曾经重点包装过赵知,说他父母都是高知,他小时候就跟随父母来到a国生活,名校高材生。罗应强一次去a国求贤,发现了他这颗明日之星,遂求贤若渴,将他招纳进团队,亲自培养。这么多年来,他没有辜负罗应强的栽培,果然成了最被罗应强最信任的人,集团多次重大决策背后都有他的身影。
但事实却是,他根本不是什么高知之子,和罗应强也不是在a国认识。真实的他不过是罗应强还未发达之前的邻居,父母双亡,家里只有个病恹恹的爷爷。
罗应强看他可怜,给他一口饭吃,他便认定了罗应强。而罗应强大概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在生意有了起色之后,掏钱送他去a国上学。他的脑子很灵光,衣食无忧,全部精力都放在学习上,理所当然地成为罗应强需要的精英。
罗应强其人,满腹猜忌,只信得过绝对忠诚于自己的人,赵知就是这样的人。罗应强给了他新的人生,他愿意用这人生去回报罗应强。罗应强对他的志向相当满意,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除掉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槐李镇好人隋宁。
隋宁曾经是罗应强最感激和尊敬的人,在罗应强被菜农们瞧不起时,他给了罗应强最需要的两个东西——钱和尊严。
赵知时常从罗应强口中听到隋宁的名字,罗应强甚至信誓旦旦地说,今后如果自己赚到了钱,会将其中的七成分给隋宁。那时罗应强还年轻,赵知也还小,罗应强忙着报答隋宁,赵知忙着报答罗应强,有空就跟着罗应强去槐李镇,鞍前马后忙活,因此见过隋宁多次。
在他的印象中,隋宁人如其名,是个很安静温和的人,除了做生意,最大的爱好就是收点古董。看他忙得满头大汗,隋宁会笑着递给他冰镇饮料,有时是他舍不得买的冰淇淋。他以为隋宁会永远是罗应强的后盾,隋宁庇护罗应强的话,他也会拼尽全力为隋宁做事。
可是长大之后他才知道,商场没有他想象的简单,而人,也是会变的。
罗应强毫无疑问有着卓越的商业头脑,有眼光有胆识,为了赚钱豁得出命。隋宁与之相比,就太保守了。保守是罗应强给隋宁的评价,他却觉得隋宁不是保守,而是对钱满不在乎。这其实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的骄傲,因为从未吃过苦头,轻易便拥有万贯家财,所以钱财变得更多或者减少都无所谓,只要自己过得舒心便好。
心挣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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