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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离开

    冷战两天,审视两天,情绪撕扯理智的这两天,最终,她做了主动求和的那一方。
    临别前夕,镇上办了一场烟火秀。
    利用这个契机,戚禾打开了沉寂三年的对话框,期间,她换过手机,没有特意备份或迁移,那些与他接连不断的绿色词条很早就被空白的底图置换。
    只是,输进去的内容删了又删,改了又改,思绪乱糟糟一团。但又不得不。
    几度斟酌后,她冷静地敲下俩行。
    “见一面吧。
    “就今晚。”
    回复没有理想中来得那么快,甚至更晚。也是唯一一次,她体会到了关闭屏幕、焦灼等待、当提示音响起时,想看又不敢看的滋味。
    他回得简洁,说好,我在巷口外面等你。
    赶在天黑前,戚禾如约出现在了约定的地点。
    沉知聿的车就停在路边,而他背靠着车窗,没有多余的动作,远远看着像发呆,沉浸的,忘我的,却又能在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从拐角缓缓走出来的人。
    从她所在的方位看过去,荒草掩映下的身影修长挺拔,面容冷淡,双臂垂在衣侧,形单影只的落寞感就像海上破碎的岛,孤独屹立在凄凉的夜色里,一片一片地随风飘摇。
    某时某分,她走入这座岛屿裂缝的最深处。
    抵达目的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两人一前一后下车,维持着相顾无言的局面,心照不宣地一直朝前走。
    烟火秀要到晚上九点才开始,时间还早,他们先是在鳞次栉比的摊位前逛了逛,只看不买,走累了就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路来到坡下的凉亭稍作休息。
    大小不一的亭子连通着平阔的江面,两岸树影婆娑,夜雾渐起。
    烦闷的心一点点归于宁静,戚禾头靠在深色的圆柱上,转过脸,看桥上的人来人往,听泛舟游湖的乘客热烈歌唱。
    稚气满满的声音随着船桨拨动的速度,从模糊再到清晰,不过三分钟的间隙。
    唱的是周杰伦的《花海》,让她恰合时宜地想起自己的音乐歌单中,那首出自同一位歌手的《明明就》
    往事记忆一瞬间纷至沓来,沉痛的,伤痕遍布的,戚禾眼底不知不觉泛起深蓝色的湿晕,像极了这两天下的雨,淅淅沥沥的雨。
    涤荡夜风的歌声越来越高亢,好似有着超乎寻常的活力,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她那已经逝去了的青春。
    她忍不住感慨,下巴埋进毛绒围巾里,说年轻真好,好想重返十七岁。
    听见她的自言自语,陪伴身侧的男人神情微变,眼睫不可遏制地轻颤了一下,感觉有什么化作了船底的波浪,已悄悄而去。
    再然后,他们绕着湖边的栈道漫无目的散步,时间如倒置的沙漏分秒筛过,前来观光的游客逐渐多了起来,四处散落着模糊的光影与人影。
    清冷的月光洒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经过暗角时又短暂地消失,视线被昏暗阻挡,已经看不见来时的路。
    “你有没有觉得,此情此景,有些似曾相识?”
    沉知聿开口时的声音有一点点哑,被风轻轻一吹就散了。
    戚禾脚步慢了下来,没有立即回答,视线几经流转,才低声道:“像我们在一起的那天。”
    他注视着她那双很会爱人的眼睛,余光里是高低错落的枯枝映月,是岸边形状不清的芦苇丛,沉知聿眉眼弯起,语气仿若释怀。
    “其实也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他说,“比如今天不会下雪,比如那天很安静,只有我们两个人,比如谁先开口谁先停下,可是我没有停下。”
    “再比如……”
    他停顿一瞬,低头的时候,她已经不再继续往前走了。
    沉知聿感觉自己的眼眶有些热,名为要面子的别扭心理在胸口反复作祟,他只能躲开交接的目光,转头遮掩。
    接下来说的话,开始听不出真实的情绪。
    “再比如,这一次,你也不会因为我做出的任何举动而感到心软,收回那条提议。”
    他勉力微笑着,意有所指:“真的,没有可能了吗?”
    沉默是最完整的答案,而摇头,则是压倒希冀的最后一根稻草,她从头至尾都再以这种委婉又粗暴的方式击碎他眼里的热。
    沉知聿眼神随之黯淡,直至完全覆灭。
    不想让她感到为难,也不想让她觉得不开心,于是他口吻变得轻快起来。
    跟随她的脚步,声音慢慢地。
    “我还是很想知道,你那天说要给我机会,是出自你的真心,还是你又在逗我?”
    他深吸气,自顾自:“不过,就算是逗我也没关系,我其实,我其实也没抱多大的胜算。”
    “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
    这句话落地的同时,交替变幻的射灯光线从他脸上划过,将他眼角细微的湿痕一同掩去。
    很明显,他刚刚有一句话说错了。
    她还是会因为他掉下的眼泪而感到心软。
    可她不能,也必须,视而不见。
    既然是她起的头,那就由她来收尾,这才是她今晚应该做的。
    远离繁密的人群,此刻静得只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两个人站在昏黄的灯下,戚禾仰头看着低头的沉知聿,每一个字都在用力。
    “没有骗你,我千真万确有动摇过,这些天你频繁来我家,陪外婆做手工,帮舅妈清理毁坏的花圃,和子俊玩小时候我们经常玩的翻花绳。”
    “虽然不看不理,可我总是下意识把余光放在你身上,也总是容易被一些细节打动。”
    她同样举了一些例子:“比如你还记得我其实更喜欢简单一点的发夹,比如你会在外婆背对桌角的时候抬手遮住它,还有很多很多不起眼的细节,它们会牵动我的情绪,会让我觉得,原来你是那么细心的人,会让我忍不住去想,错过你,以后我还能碰到更好的吗?到底是什么影响了我,是你的执着,还是我真的对你余情未了?”
    “我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想着,要不就再尝试一回吧,反正你和我知根知底的,就算是互相伤害又怎样,总比现在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强太多了。”
    她鲜少有这样推心置腹的时候,索性把心里话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沉知聿认认真真听完后,忽而笑了一下,是柳暗花明的笑。
    他轻声问道:“所以为什么又反悔了呢。”
    “因为你。”
    “因为我?”
    戚禾点头,深邃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他脸上,沉知聿抬手替她理了理被围巾毛絮粘住的头发,然后听见她说。
    “分手的时候,也是你最后一次说我不够爱你的时候。”她呼吸缓慢,换了个说法。
    “我不够爱你,从前在一起是,那么以后呢?”她欲言又止,把思考的权利抛给了他。
    沉知聿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句话背后的引申义。
    她不吝啬对他的夸张,承认了她是真心爱过他的,但也只是停留在爱过的层面。
    无论在一起多少回,心意相融多少次,她都不会为了他付出百分之百的爱意,强扭的瓜不甜,或许以后连百分之三十都不愿意再施舍给他,这原本就是梗在他心口的一个结,若是始终解不开,长此以往,周而复始,他们还是会分手。
    沉知聿似乎有那么一点儿想通了,半开玩笑道:“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不想辜负我吗?”
    “也有吧。”戚禾说,“感情的事,谁也说不清楚的。”
    此间人流攒动,九点即将来临,她下了最后的通碟。
    “我的提议,你现在考虑好了吗?”
    戚禾面色平静,一字一顿:“烟花秀马上就要开始了,别再干耗下去,可以吗?”
    瑟瑟寒风直直地刮过全身,从眼到鼻,从内到里,心脏偶尔刺痛的感觉,使他不禁想起了重逢后的那一场雪夜。
    他站在半开的窗前,任由寒风穿行而过,亲眼看着她撑起被雪粒附着的雨伞一步步迈上台阶。
    在默数第几分第几秒,她才会推门的时间内,他不止听见了雪落下时的声音——
    盘旋脑海的,有直系导师三番五次的挽留,有父母恨铁不成钢的叹息,还有朋友喋喋不休的劝说与唾骂。
    他都充耳不闻,一心只想着,万一成功了呢。
    可答案没有悬念。
    她只想和他做朋友,这是她退让一步后,在微信里对他讲的原话。
    她说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幽绿的光线再次闪现,沉知聿这才发觉她眼尾拘着的浅淡痕迹,心里顿时隐隐地疼。
    此时此刻,目的,过程,结果,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要她开心。
    “好  ,我答应你。”他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只会是朋友。”
    绞紧的弦砰地一声断裂,戚禾笑了,伸手,屈起小指:“那拉勾?”
    沉知聿跟着笑,语调轻轻勾起:“多大了,还拉勾。”
    话是这样说,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两根小指慢慢相碰,交迭,缠绕,最后勾在一起,有什么越离越远,也有什么越来越近。
    “拉勾。”省略不太好听的字眼,拇指与拇指重合的那一瞬间,戚禾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其事。
    “一百年不许变。”
    出于私心,他没有跟着念出来。
    松手后,戚禾环顾四周,担忧道:“人越来越多了,我们得赶快去找位置。”
    她心里已经有了方向,将头一转:“那边人少。”说完,她拉着他的衣袖迎风快走。
    倒计时十秒的过程中,人流越汇越多,见缝插针般挤进喧闹的人群,冲散好几对结伴同行的游客。
    抓住他衣袖的那只手却在最拥挤的第三秒自然而然地滑落,沉知聿怔愣之际,她就已经被人潮推出了两三米远的距离。
    与此同时,倒计时结束。
    江畔对岸,重重迭迭的火光以疾风掠境之势直冲云霄,灿烂的花簇将整个黑夜瞬间点亮,爆炸出许许多多的梦幻色彩。
    在人声鼎沸的喜悦里,他望向了她,夜风将她的发丝吹动,巧妙得像是电影的特写镜头,热闹被无限放大,唯独哀恸藏匿在风中。
    他盯得太久,令她不得不回头。
    对视的时间很短,短到像天空轮转变幻的烟火,绚烂过后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也终于意识到——
    是他没能及时抓住她的手,也是她始终不想牵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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