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风身为太子亲近的手足,其责骂过为已甚。
因此李氏王室亲族流血无数。
三大王被囚禁于官邸, 禁军四周围守。
于是群臣悉数缄口。
李毓成功在灵台即皇帝位以后, 大赦,制服三年, 尊母为皇太后,立嫡长子母为皇后, 诸子封王, 诸女封邑。
居于东宫的先太子妻及其子女, 另迁别殿居住。
春三月望[1], 天下时势日渐安定。
因李毓即位而滋生的造变动乱在其武力与淫威之下, 已然平息。
宗正死,李风囚。
先太子李乙不知所踪。
士族见局势已定,为权势,为家族,亦不再逆乱。
然有一黑色深衣之人在夜半隐匿行踪,潜入国都以北的壮丽建筑群。
在被禁军察觉以前,又迅速隐于幽暗。
及至鸡鸣才出,最后进入长乐巷室第的家门。
将要产子的谢宝因也未居产室,而是跽坐在家中堂上,左手高隆的腹部,右手扶持着红色云纹的漆几。
她曾在夜半遣部曲去斥候情况。
所以她在等。
“女君。”
见到堂上身影,谢宝因放弃繁芜的言语,直问此行重点:“太子妃是否安全无恙。”
未能履行命令的部曲沮丧低头,声音也变得微弱:“东宫宫室被禁军所围,严如陶瓮,太子妃身在何处甚至都难以知道,请女君惩处。”
谢宝因淡然一笑:“我知道你已尽力。”
太子在国都以外的地方失踪,于李毓而言就是危害,不死就不休,羊元君是太子之妻,太子对其宠爱殊絶,十载来都未有其余夫人,其嫡长子李文也身在东宫。
太子重情,只要他苟全性命就必然要来营救妻子。
李毓势必会用武力将羊元君幽禁,让试图营救之人进退无所据。
部曲的右手尝试着握拳,但几次都不成功,最后抬手行了一礼:“多谢女君。”
闻到堂上隐隐的血腥味,谢宝因神色变得严肃,在忧虑之下,对他厉声命令:“先去简单医治,然后在黄昏以前就离开国都,不准有所停留。”
倘若李毓知道东宫有人进出,心中会以为是太子的人,但他知道国都如今被自己围成死城,太子及其属臣不能入内,从而会在国都内寻找。
但他没有证据就不能如何。
李毓不敢开罪于天下士族。
先帝虽然有意亲近宗室,将士族权势日渐归于李氏宗室,但还未成功就已崩,所以天子的根基始终还是士族。
部曲明白其中谨慎,所以也有自己的决断:“只是小伤,我会先行离开国都再去医治,然后会想办法找到家主。”
谢宝因颔首许可。
部曲离开以后,两媵婢奉匜奉巾而来。
还有一盆盎的热汤。
侍坐在侧的玉藻见状,已经跪直上身,膝行到女子身边,将直裾提至膝处,足衣也往下轻褪,再从媵婢接过已在热汤中浸湿的长沐巾,然后敷女子的脚胫。
其双腿从前日就开始浮肿。
医师说是妊娠晚期所致,但有女郎、郎君时也不曾如此。
见女子在拿着一根长简看,那是曾经从汝阳郡来的。
她出言安抚:“家主会无事的,女君不要忧心。”
谢宝因无意识的用指腹磨蹭着光滑的简片,目光也看向几案右上角的那些帛书、尺牍之上。
自从天子崩逝,她就再也没有收到过男子所书的尺牍。
太子失踪,李毓使国都沦为樊笼。
与突厥的战争更是芒然。
少顷,中庭就有奴僕要请见。
玉藻命媵婢继续敷女子的脚胫,随后起身出去。
待人再回到室内的时候,谢宝因随口一问:“何事。”
玉藻重新侍坐,低声应答:“并无大事。”
相伴数载,谢宝因当下就察觉到异常,而被亲近之人所欺,她的语气也逐渐严厉:“家中皆知我即将产子,何人无事敢来惊扰?”
玉藻自知不聪,于是如实告知:“六女郎突然大病呕血。”
她明白女子所想,同时劝谏道:“袁夫人已经前去,我也命奴僕有事就来此见告,倘若女君再有事,六女郎心中内疚,情况也会愈益危殆。”
谢宝因望着自己的双足,默然不语。
林却意的身体在几月之内就变得情况危急,终究还是因为心中难以释怀她五兄林卫隺的死亡。
建筑成群的屋舍之中,穿黑色绕襟袍的奴僕端着盆盎进出居室。
林却意伏在榻边痛苦的呕血,汤药与鲜红的血迹一同混杂在白绢中衣之上。
她似乎已经快要被喉咙里的血给堵至窒息,泪眼朦胧。
袁慈航迅速命侍婢将人翻至朝下,又躬身用手大力抚拍其背。
直至堵在喉中的血块被呕出。
浴身更衣以后,林却意见到室内的人,强支持着身体,抬臂行礼。
袁慈航从席上起身,伸手去抚她发:“为何要让自己如此煎熬,百年以后,你们兄妹亦能在西王母那里再见,你连百年都不能等?”
曾无尽接近死亡的林却意闻言笑了笑:“二嫂,我已经不再为五兄的死亡哀痛,但身体有病是天命。”
袁慈航无奈望着这位小妹。
林却意想起什么,急切握住女子的手腕:“长嫂将要生产,天下局势不停变幻,国都也有变故,还有长兄的事情,即使将我的情况告诉她,我也不能痊愈。”
她哀求:“所以遣人前去告诉长嫂,我无恙。”
袁慈航颔首。
林却意笑着放手。
得到林却意无恙的消息。
数日以来,谢宝因的弯眉也终于舒展,但手臂搭在腹部的时候,依然有虑。
郑太后在居丧期间,因为心中不安,而李毓为承继先祖以孝治天下,所以命国都之中的卿夫人去蓬莱殿以伴太后。
她将要产子,而不能前去。
国都的王道上,士族的牛车进入宫阙。
谢珍果穿着素縞麻衣,与家嫂郑夫人跪坐在车中,因为君姑在家中养疾,所以只能由她代为前来。
但此次是她初来宫殿,未免惶遽。
而郑夫人与郑太后是同族,心中并无畏惧,在前往蓬莱殿的甬道中,出言安抚。
被宫侍引导进宫殿以后,新帝李毓也跽坐在殿堂西面,他与服丧的妇人在低声谈说,见到有人来,缄了口。
谢珍果与郑夫人并肩而立,行君臣礼。
看着进殿的两人,郑太后用哀哭到嘶哑的声音出言相问:“谢夫人为何不在?难道是因为林令公追随的李乙被先帝所废,见我亲子即位,我为皇太后,为此不悦?”
尽管语气和善,但诘责。
李毓有所思的望着殿中所站立的二位夫人,似乎也在等答复。
他虽然成功即位,但依旧有朝臣保残守缺,坚持要先寻回李乙,那些人所遣出去的人容易杀,但终究不是长久之法。
而林业绥在朝堂经营多载,蜀郡、广陵郡的战事以后,回到国都已然执掌相权,以致三分之一的士族都追随于博陵林氏。
他还记得林业绥的正室夫人,那位因为李月而嫁的谢氏女郎,他们之间还曾有谈话,行事有。
博陵林氏的态度很重要,而林业绥在隋郡,此时谢宝因就是博陵林氏的。
然殿内两人皆未开口应答。
谢珍果忧心阿姊会因此获罪,不顾郑夫人制止,恳切出声:“谢夫人近日要生产,行动不便,并非心存冒犯之心,望太后与陛下宽恕。”
郑太后的声音也继而阴沉:“你是哪位夫人,我从未见过,你又为何会谢夫人心中是如何想的?”
谢珍果虽然惶恐,但竭力平静的应答:“我夫君是卢氏九郎,君姑有疾,所以遣我来。博陵林氏的谢夫人是我阿姊,阿娘产下我以后,身体孱弱,阿姊将我抚育至八岁。”
与她阿姊姿态无异,李毓未免挑了挑眉,望了几眼。
麻衣之下,淑女窈窕,姿容美好。
在郑太后将出言发难的时候,他直接起身打断:“我还要治理国政,阿娘也放过谢夫人,看着挺可怜。”
郑太后心中战栗,抬眼看向前方,但只剩背影。
随即望向谢珍果顷刻,最后只留下郑夫人侍坐左右。
晡夕之后,太后寝寐。
郑夫人跪侍在榻前的熊席之上。
但在夜半,郑太后猛然睁眼,然后察觉四周并非是蓬莱殿,而是在国都城内的七大王府。
不对..
是四大王府。
中庭内那些勺药,是孝和帝为哀献皇后所栽种。
哀献皇后最喜洛阳。
先帝就跽坐在陵江水畔的高树之下,他的相貌身体都已经回到尚是少年郎君的时候,独拔而伟丽。
第1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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