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李妈妈抬首示意玉娘去看这一桌的饭菜,“明日桃花源的伙计过来取碗碟,你让他和武掌柜捎句话,就说让武掌柜帮我掌掌眼,瞧瞧他楼里有没有新来的巧嘴姑娘,要是有就荐一个来。收下这三个,再有你和你妹妹两人也够用了。”
“至于费用,你原先的五钱一月实在太低,和她们说清楚喽,二两银子一个月,我这回可是要请有真本事的人来的,别来糊弄鬼。”
“可那师父……”玉娘悄悄提醒李妈妈,价格一下翻了四倍,若是没有什么来头和技艺,只怕自家招牌都要被人砸烂。
李妈妈没有回答玉娘的话,反而一脸期待地笑了起来,“人已经在路上了,今年端午,我要让李家名震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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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娘回到房中时还在那里想,李妈妈是何时去派人请这个先生的呢?自从她病了之后,院里头也没见过人出过远门,更别说那先生究竟又是谁了。
能让李妈妈放话出去,二两银子一个月的收人,总不可能是什么无名之辈吧。
她还在那思索,福娘却已经高兴了起来,躺在床上畅想着自己之后能有三个姐妹相伴的日常了。
说起来,玉娘这个六妹比自己还要可怜些,虽然是李妈妈的亲生女儿,却不像隔壁宋院的小七那样自在,可以到处疯跑闲逛,有时连城外也能去一回。
为着福娘的身子单薄,李妈妈看着这个女儿跟看自己眼珠子似的,宝贝得很,只让福娘待在西厢房中,或是后院玩耍,没怎么让她出过门。
就是玉娘,时不时还能被荣娘派出去在家门口买买水粉胭脂的,节日时还能去趟大姐夫家跑腿送送东西,哪像福娘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成日家见面的,除了李家这六口人,竟找不出旁的来。
小时候倒是见过姑姑庵的尼姑,可等着识字了之后就断了联系,李妈妈担心把亲女儿养得移情了哩,和她们呆久了也变成个小尼姑去庙里,那可不是个好地方,李妈妈干脆利落的就卸磨杀了驴。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福娘对玉娘的感情才如此深厚,毕竟这可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总不能反和一直臭脸不爱搭理她的四姐玩吧。
这回得知又来三个,福娘实在高兴,喝醉了的身子软绵绵地躺在床榻上,眼珠子却转来转去没个停,兴奋得实在不行,“玉娘,你说妈妈会让她们也住在这儿吗。”
“这不可能。”玉娘扫视着小小的屋子,西厢房才多大,塞下她们两外带一个金盏就已经够挤了,哪还能再塞三个,“我估计,要么把荣娘的屋子收拾出来,要么就是只管教,不管住宿和餐食。”
其实玉娘倒是对李妈妈那么坚信自己能收三个人报以怀疑,她实在没法想象那几人真会乖乖的把银子交上来去学,不知道是谁教的课程,哪怕李妈妈的名声在这儿,可宋妈那么小气抠门的一个人,她能愿意?
那桃花源酒楼里的散众姑娘,她又哪来的钱?
怀着一肚子的疑惑,玉娘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在打着算盘珠子,计算着真要是没人上门,一两银子如何能撑过一个月。
第12章 昙花
等到了第二日,酒楼一大一小两个伙计上门来取碗碟时,便是玉娘开了院门前去接应,刘妈鲁婶去正房收拾碗碟、
说来奇怪,许是为着前段时间患难见了真情,也可能是生病事多松懈了,李妈妈对玉娘的看管比着以前放松了许多,竟然没派人跟着玉娘,真个就放她一个人在院门口和人说话。
也不怕我真跑了,玉娘心里嘀咕着,浑身打个激灵,只觉自己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没被人看着还不舒坦。
她晃晃脑子,把乱七八糟扔到了脑后,看着穿青布衫裤,腰里缠着粗褐布手巾的两人,照昨晚李妈妈的话转述了一遍。
那年纪大的浑然不记在心上,只一个劲的往玉娘脸上瞅,似乎能看一眼也是赚的,舔着脸和玉娘套话,“小娘子叫什么名呀,怎么妈妈单派你一个人出来,也忒不心疼人了。”
玉娘没理会他,横竖街上都是认识的人,要是敢动手,嚷嚷一句就能聚众把他打成个猪头。
再者,玉娘手边上就是胳膊粗的门栓棍子,说话难听些操起棍子就能揍人,屋里边还有刘妈呢,不怕打不过。
年轻的伙计倒是机灵,黑黑的脸庞还长着青茬小胡须,办事却比大的牢靠,拦着人教训道:“韩哥怕是又喝醉酒了,嘴里喷粪呢,快和我一起抬了盒子回家。”
边强压着韩伙计哈腰道歉,边和玉娘说会把话带到,等着拿了抬盒就赶紧带人离开。
到了下午他便一个人来到院门外,眼神规规矩矩的没往人身上看,只隔着门槛和玉娘说话,“麻烦姐姐告诉贵院妈妈一声,掌柜的今天特意挑了一天,现下已经选好了人,才十五岁,是今年年初跟着她亲姐姐来的酒楼,来历清白得很,也是咱们知根知底的熟人,就是手上手艺还差了些,这回正好跟着妈妈好好学学。”
他从怀里取出个荷包,谨慎得只提着绳子隔空递给玉娘道:“这是我叔叔先预付的一个月费用,让我交给李妈妈,等您这里师傅到了,再派人和酒楼说一声,我们这就把人送来。”
玉娘嗯了一声,看那伙计又犹犹豫豫的不肯走,磨蹭着鞋面好一会才尴尬开口道:“老韩是个老光棍,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漂亮姑娘,姐姐您可千万别和他计较,只求看在荷包的面上。”
玉娘愣了愣,见那伙计刺溜一下跑没影了才反应过来,他是为上午另外一个人眼神不规矩的事道歉。
怪不得能主事呢,连玉娘当时轻微的情绪都察觉到了。
她捏了捏荷包,里头鼓鼓囊囊的,重量却很轻。倒出来一瞧,除了两颗约一两重的银锞子外,还有一包用帕子包好了的七八枚小茶饼子,玉娘嗅了嗅,淡淡的还有股子桂花香味。
这东西真挺稀罕,算是古时候的口香糖清喉片,含在嘴里醒神的,得去专门的香料铺子购买,价钱昂贵,就连玉娘也没见过几回。
想来不是这个伙计去大户人家时得赏的,就是桃花源酒楼专门给准备给贵客时他偷蹭的。
玉娘将银子放回荷包,顺手就把茶饼子塞给了在后面鬼头鬼脑探着头的金盏,“喏,给你尝尝。”
“五姐不要吗,我看这是人家专门给你的哇。”金盏一边下意识攥紧了东西,一边又不好意思道。
“你五姐我肌肤生香,自带香味哩,要它干嘛使。”玉娘随口敷衍了一句,心思还在生计上,哪有功夫搭理别人。
她可没想到李妈妈的名声能如此管用,连人影都还没见到,别人就愿意把银钱送来了。
金盏没有体香,喜滋滋的就收下了东西。五姐不稀罕,她自己稀罕,连包东西的手帕都还能拿来抹汗呢。
这样的好事金盏满心盼望着能再来几次,这样她就攒出好几条手帕来。
只可惜……
金盏的如意算盘落了空,除开酒楼外,宋家和喜春来下午确实也来了人,可都是健壮嬷嬷,拿红布包着的二两碎银。说法一样,都是提前支付姑娘们来学习的一月学费。
玉娘放到书房小橱柜时,看着日益增长的银子数量都有些吃惊,就这么着,一个月六两的事儿就成了,这样教学一个季度,那可就又是十八两银子,能买九个自己呢。
几乎和四姐在时差不了多少。
玉娘心里暗道侥幸,既然李妈妈如此可靠,单凭名气就能挣钱,那她也就不用担心家里破产的事了,最起码救急也能借上一笔,饿是饿不死了。
她这里交了账簿送还了钥匙,整个人便轻松下来,觉着满天的阴云都消散开了,只见放晴。
为着腹部还有些难受的缘故,玉娘干脆连门也不出,只待在厢房里和福娘做绣活,着实过了段悠闲日子。
福娘还在那里焦急等待,数着日子,每天夜里叽叽喳喳,小鸟似的催着怎么人还不来。玉娘却不着急,等着瞧刘妈和金盏开始收拾起东厢房来就了然,李妈妈请得那位神秘师傅人该到了。
果然,没过两天,李家大门敞开,迎进来一位身材高挑戴着斗笠的女子。
梳着个高高的发际,斜插几朵鲜花和钗环,身上裹着红绸灰鼠皮斗篷,内里是掐腰贴里的百褶湘裙,瘦瘦条条,叫人纵使看不清脸庞,也知晓姿色不俗,绝对是个美人。
“这是谁?”福娘和玉娘咬着耳朵,眼里有些期待。
“好久不见啊,莺莺。”那女子嘴角含笑,摘下斗笠和李妈妈打着招呼,虽然面相看着不大像十来岁的模样,却带着成年女人的风韵,声调撩人,态度自然,像是和李妈妈熟悉多年的好友。
原来李妈妈的全名叫李莺莺啊,玉娘还有空闲想着这事,这名字还挺好听的,只是和如今李妈妈的体型不大相符,也不知道当初给李妈妈取名的人有多促狭。
“你也是啊昙花,咱们俩可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李妈妈难掩激动,上前紧拉着手道,双眼几乎都快眯成了一条缝,显然对于这位旧友的到来十分开怀。
第13章 争吵
“娘子请喝茶。”金盏也摸不透这位的来历,不好跟着姐姐妈妈的称呼,只随大流地叫了个娘子。
“你该叫他昙花姑姑才是。”李妈妈当即就让金盏改了称呼,“她与我是当年结金兰的姐妹,七姐妹里数她的最小,年纪也轻,你瞧瞧,到了现在我人都老了,她却依旧花容月貌。”
“莺莺姐,别这样说,当着孩子的面怪臊的。”昙花羞赧地端起茶盏来,先是闻了闻味道,喝一口忽地叹气道:“我也不在你面前演什么娘子小姐的,只是虽然知道你在这县城里安家落了户,可这吃喝比着当年差多了,亏你还能坐得住。”
“我能有什么坐不住的?”李妈妈倒是不恼,反而十分骄傲,扬手指着站边上的两个闺女道:“你瞧瞧,现如今姊妹里哪个有我过得自在,有着房舍居住,有着银钱傍身,还养了两个懂事的女儿。”
说起这,李妈妈就招手让玉娘和福娘给昙花行礼。
昙花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回,片刻才扭脸夸赞道:“确实好,就是二姐当年也不过如此了,”她随即取笑道:“只是信里不是说教一个,怎么两人都拜上师了?”
“诶,俗话说得好,一只羊也是赶,五只羊也是放。既然你来了,那可就别想轻易了事,不但面前两个,外头我还收了三个呢。这回姐姐我算是求到你身上了,好说歹说也得帮我这一回,教好这几个丫头,我今后的名声全在他们身上。”
这话说的显然就有内情,当着玉娘几人的面,昙花自然不好多问,从善如流就转过了话题,进入师徒流程,询问起玉娘和福娘打小学的技艺如何。
不听还好,一听她就忍不住撑脸笑了起来,“好哇好哇,你这是教姑娘呢?还是养管家?好好一个美人,怎么狠心让她去学打算盘,看账簿子去了。”
“这个也罢,大的还算能用,小的怎么养出个千金小姐来,只会读书写字,莺莺姐,你还真打算把她正儿八经的去嫁人呀。”
“那依你的意思是……”李妈妈也无奈,照着自己最开始的计划,她是打定了主意,想让女儿嫁个好人家的,至于玉娘,若是那时家底富裕就陪过去,像娇娘似的,二房管着家里的事儿,不让福娘操一点儿半点儿的心就成。既然如此,那学算珠子岂不是正好的事儿。”
她养了玉娘这么些年,知道老五的本性,不是那种下狠手的,黑了心的狼崽子,既然如此,就是嫁过去,看在从小的情分上,也不会对福娘做什么,有她姐妹帮持着,自己闺女就是体弱多病些,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要不然自己白养着玉娘做什么,好吃好穿的到了如今这个岁数还不让出门。换了其他家,这都开始得跟着姐姐们出去练练胆了,好歹传扬出些名来,也好招揽贵客不是。
“要按我的主意,”昙花轻轻巧巧一句话,“全都得改,重新学。如今都中花娘都流行唱时新曲子,最怕的就是沾染上铜臭味,以至于和商贾为伍。老小学这些手艺,倒是能和那些个读书人唱和应答,只是穷书生未必能有几个钱,还是学曲子靠谱。”
“这年头,谁聚会时不点个姑娘唱曲,干巴巴的几个男人能有什么趣,即便招不到男客,去府宅里给姑娘姐儿弹琴也是好的。”
“那就去学,你这里列好了乐器名儿,我这就让鲁婶出门置办去。”李妈妈干脆利落就应了下来,照着昙花说的名单,专门跑了有大半个县城,还从库房里找出了些,总算买好了琵琶、箫、笛、琴,还有筝、胡琴、弦子等,几乎凑齐了乐班子全套。
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亦或是大姐夫的名上,东西倒不是很贵,只是给了个保本的实诚价,花了七两五百钱。
当然啦,价格如此实惠,乐器木料也就没高到哪里去,昙花皱着眉毛调音,无奈道:“若是在都中,看到有人拿着这样的东西来找我学琴,我必是要连人带琴都扔出去的。”
“我也知道你的名声,纵使我在乡下地方,也知道长安都中有位妙音如来,这时要是传出你来了清平县城,恐怕想听一曲的人都要踏破了我这儿的门槛。”李妈妈夸赞道。
“这都是哪传出的名声,什么菩萨金刚的,真难听。我哪比得上你,你当初才是一把好嗓子呢。”
昙花刚提及过去,李妈妈就打断了话头,让其他人都先回屋去,显然不想让人多听。
玉娘正听得有味就被撵了回去,只好拉着福娘开始八卦,照刚才泄露的话语来看,李妈妈年轻时也在都中做花娘,声势浩大,竟然还结交拜了七姐妹,其中最小的昙花如今都名声显赫,昙花又称赞李妈妈比她更甚,自然这姐妹团里其他人也不会差到哪去。
只是不知道为何,李妈妈从都中安然隐退,转而来到小县城里安了家,这时候的县城哪有长安热闹啊,那可是天下的中心,繁华鼎盛。
想来李妈妈带着亲生闺女来到背井离乡,其中还另有故事。
面对玉娘的疑问,福娘摇了摇头,“你是知道妈妈的,她哪里会和我谈起过去的事,自打我记事以来就住在清平县了,也从没听妈妈提起过旁的亲友。”
若不是这次,她还以为妈妈是哪逃出来的,所以不敢和人联系呢。
两个小猹躲在被窝里琢磨来琢磨去,最后也没个定论,只好计划着从昙花那里旁敲侧击。
既然师父已经请到,李妈妈便派刘妈去向其他三家说了时间,次日一早,他们就将人送了过来。
宋家的小七自不必多说,就在隔壁住着呢,离得近关系又亲密,来了也不觉着自己是外人,熟稔得就站到了玉娘和福娘边上说起悄悄话来。“我妈这回可出了血本了,在家成天就和我念叨,让我一定得好好学,不然都对不起她花的那些银子。”
“宋妈妈这次能送你来就已经挺出人意料了,得亏她就你一个姑娘,还能狠得下心。”玉娘也知道宋妈妈的性格,抠门程度和她不相上下,家里花娘没太出挑,可饶是这样也攒下了一份基业,实在是让玉娘素未谋面就想结交学习一下经验。
第二个到的是迎春巷的喜春来,这是已经闯出了名头的老字号,四曲小令的喜春来唱得极好,硬生生将这个曲牌名唱成了自己的招牌,以至于县城里提起她们家,都用喜春来代替了名姓。
她们家送来的是最小岁数的姑娘,叫做银花。这名字取得一般,凡是花娘,总爱带个金呀银的,珠啊宝的,这样招财。
可你要是将这姑娘的名姓连起来就有趣了,喜春来的妈妈姓金,这姑娘名字正合一味药材,连名带姓的读作金银花,清热解毒,疏散风热,是味好药。
脾气却不像名字那样和气,反而有些自傲,笔直挺拔的脊梁,紧绷着的身子和那高高扬起的下巴,第一面看着就像是个难相处的,来了屋子也没和几人站在一处,自顾自挑了一边独立。
最后到的就是桃花源酒楼里送来的姑娘,名字叫做楚楚,神情也十分的惹人怜爱,站在中间左右环顾,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十分紧张,揉搓着手帕子不知如何是好。
福娘是妹妹,她缩在了后面,自然该玉娘这个做姐姐的端起主人家的架势来,见昙花姑姑还没出屋子,玉娘便上前一步,将两人都拽了过来凑在一处。
她先介绍道:“李妈妈专程从都中请的师傅叫做昙花姑姑,咱们就是跟着她学习。我是家里的五女玉娘,这是我妹妹福娘,大家都是一个师傅底下的徒弟,只管按名字叫就是了,好不好也是几个月的相处。”
她这样一说,小七最先捧场,“那是,既然还要待上几个月,不如大家都坦诚些,你们只管叫我小七就成。”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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