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流西取了纸笔,唰唰地在纸上写了一张经方,大黄三十克,牡丹皮二十五克,另有核桃仁九克,冬瓜仁三十克等。
搁了笔,她把方子递给林世权,后者看了,忍不住看了秦流西一眼,有些药材倒有些出入,比起传统的大黄牡丹略有不同,这小子用药挺大胆。
秦流西还没写完,唰唰地又写一张,道:“那是治疗肠痈的,周期较长,需连吃七副。等这症结好了,再吃这张调理肠胃的方子,以养肠经,避免肠道受损而复发。林大夫一并给他调理吧。”
林世权接过一看,嘴角微微一抽,这调理的方子,可比那治疗肠痈要贵多了。
这小子,是把他林氏当冤大头宰了!
“没问题吧?把人治得安安生生,他们也不好再传你们林氏治坏了,反让你们落了诟病。”秦流西笑眯眯的。
架子再搭一层,高不胜寒!
林世权淡笑:“没有问题。”他把第一张方子递给说药童:“去熬药来。”
药童连忙照方煮药。
妇人看向秦流西,道:“小大夫,这真的能治好?”
“得亏是慢性轻症,不是突发,否则就要动刀了。”秦流西道:“急性的肠痈,需动刀切除,用药是不能好的。”
妇人和那猎人的脸都白了,往身上动刀,这简直不能想。
倒是林世权有些惊讶:“动刀是怎么个动刀法?”
“自然是在肠道疼痛之处把壅塞的肠道切除。”秦流西道。
林世权:“竟还有这样的法子,你动过?”
秦流西摇头:“我没办法,只是听闻过东洋那边有此方法。”
林世权有些失望。
妇人和猎人向秦流西道了谢,还把林世权还回来的十两银子给了秦流西作为诊金,要不是她,估计这病就治不好了。
秦流西只要了一两银子作为诊金,看他们夫妇入了后堂休息,便告辞。
林世权拦住她,想了想,还是拱手道:“多谢小大夫愿意解围,还不知你的姓名,小大夫小小年纪,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师从何人?”
秦流西道:“我么,漓城清平观的一个道医罢了,道号不求。”
林世权一愣,道医?
不对,这个道号怎有几分熟悉,是在哪听过?
他歪头苦思,忽然灵光一闪,想起自家祖父临终前曾叮嘱过,此后林家行医,若在同行中,遇到一个道号为不求的小道医,千万别对她的医术作出质疑,也别与之作对,否则,一定会被对方打脸。
这就是那个不求小道长吗?
祖父六年前过世,当时已称对方小道医,言语里多有赞叹,那么眼前的人不过十几岁,这岂不是说当时他老人家遇到她的时候,年纪更小?
林世权想明白,当下要问,可秦流西已经走了,他连忙追出去,人都看不见了!
第649章 九死一生之相
出了林氏医馆,魏邪就缠着秦流西问,怎对这林氏这般好脸色了,还主动给他搭台阶下,这不是她风格啊。
“以你的性子,应该削他才对。”魏邪看向自己被削的手臂,又瞥了滕昭的腰间一眼,那把匕首,都可以灼烧灵魂。
自己都被削了,林氏这样误诊的还有点仗势欺人的态度,她竟然就放过了。
这很可疑啊。
秦流西说道:“我削他干嘛?世间不平之事多了去了,我还能把人人都踩在地上碾压?林氏开医馆的,别说它收费贵不贵,它有条件救人就好。而那对夫妇,你没听到他们的情况么,上有需要常年用药的老父母,下有四个孩子,一家子就靠着男人打猎为生。”
魏邪一愣,这穷苦人家,很多都这样。
“肠痈不是吃一副药就能好全了的,要吃一段时间,还得调理这肠胃,否则容易复发,尤其是他这样靠打猎为生饮食不节的,用药调理不要银子?”秦流西淡淡地道:“如今有医馆免费给他用药治疗和调理,何必另外去别的医馆花银子,留着那点银子给老人孩子买点什么不好?”
“在现实面前,面子尊严什么的不值一提,尤其对穷苦百姓来说,更没有这些东西,因为这些不会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更不会让他们活得多体面。魏君,底层人可不是士子,想着如何有尊严的成为人人艳羡的人上人,他们最基本的想法是,能不能吃饱穿暖,这些都有保障了,才会论其它。”
魏邪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才憋出一句:“你才多大,就看得如此通透,跟个活久了的老人似的。”
秦流西瞪他一眼:“我那是聪慧心善。你是士子出身,大概鲜少看到真正的穷苦人家是怎样的,为了一口吃的,能做到什么地步?尊严,那是什么玩意,能吃饱肚子吗?”
“还有,我愿意给他一个台阶下,也完全是看在他已逝的祖父面上。”
滕昭问:“师父和林家有旧?”
“和他祖父有过一面之缘,也是因为辨症而结识。林氏的创办人,也就是那个御医林元,是个心善好的,活该他能从宫廷那样吃人的鬼地方安然荣退还能办个医馆。他在的时候,也会办义诊,林氏的名声就是这样打出来的,收费也不会这么贵。可惜了,到了这一代,倒是没林元那会儿的大善了。”
这才几年呢,林元不在了,这林氏医馆就变了。
魏邪说道:“你就不怕你走了,人家就把你的话阳奉阴违?毕竟你当人家冤大头宰呢,还开上调理的方子。”
秦流西啊了一声,说道:“你说得也对,看来我得让下头的鬼差把林元送上来,给他这孙子好好上一课,他死了没几年,肯定还在排队等投胎。”
魏邪:“……”
这人终于正常了,深沉的样子实在让人不太适应!
于是,林世权和他爹当晚就被老爷子入梦给狠狠地打骂了一场,第二天父子俩都顶着个黑眼圈,悄悄把医馆内的药材价格都降了些许,因为老头子吩咐了,再这么干,天天上来骂,这谁顶得住啊?
“神医,请留步,我家主子有请。”有一个穿着仆从衣裳的小厮拦着几人,满脸堆笑,笑容里带着苦意。
秦流西扭头,看向身后不远的马车,从医馆出来,她就察觉到这马车了,现在才来拦。
“求医的?”
小厮一愣,小意地恭维了一句,道:“神医果然神机妙算。”
“你一身的药味,但你健健康康的不似有病,不是你,就是你家主子呗,不然拦路作甚?”秦流西把手搭在眉骨上看了看太阳,道:“这太阳猛了,回客栈再说,跟着来吧。”
小厮有些愣神,这么顺利的吗?
……
秦流西看着眼前躺在床板上瘦巴巴脸色苍白又孱弱的男子,半晌才憋出一句:“九死一生的面相,你这是躲过了一个死劫啊。”
此人面相,印堂发黑,那血光都快把他整个人覆盖了,九死一生的死相,那一线生机,都弱得快看不见了。
他刚经了大难,不过三月。
竟然还能活着。
真能撑。
那男子不过二十五左右,听了秦流西这话,一双深邃的眸子迸出一丝光采,道:“漓城清平观有一道医,能医会相,道号不求,难道就是阁下你?”
“咦,莫非你就是奔着我去的?”秦流西挑眉。
男子的眼睛越发的亮了,抬手伸向小厮:“瓦松,你们扶我起身。”
那叫瓦松的小厮和另一个护卫连忙把他扶起来。
“在下杜冕,郦城人士,见过不求少观主。”杜冕拱手行了一个礼:“听人说不求少观主医术高明,所以在下才前来求医,没想到在府城就已遇上你,实在是在下之幸。”
他一口气说完,整个人都气喘吁吁,额上渗出了一层细汗,脸色更苍白,也更显孱弱了。
“主子,您别着急,慢点说。”瓦松扶着他,把一个靠枕垫在他腰后,脸上有几分心疼。
“无碍。”杜冕扯了扯嘴角:“让少观主见笑了。”
秦流西道:“你既然是要找我求医,刚才在街上怎又拦住我?”
“刚才看你小小年纪就能辨出那猎人的病症,心里有一丝期待罢了。”杜冕看向自己藏在袖子下的手,道:“在下将死之人,却有不甘早死之心,只想着多一丝希望都试试,却不想,误打误撞,就求到你这里了。”
秦流西:“看出来了,你经了大劫,受了大伤,竟还死不去,确实是能撑。”
杜冕:“……”
“躺下吧,解了衣带,我看看。”秦流西努了努嘴。
她退开两步,杜冕重新躺下,身上的衣物被解开,露出那一身皮肉狰狞的伤。
“嘶。”魏邪探头看了一眼,跳开来:“怪不得捂得严严实实的,这都没一块好肉了吧?”
秦流西上前看了看,再次叹道:“你确实挺坚强的,这都死不去!”
杜冕嘴角微微一扯,他是命硬,就不必重复说死不去这话了,听着似好非好,他都不知该如何接才好了。
第650章 遇到我是你前世积大德
杜冕这一身,足有三十五道刀剑伤口,基本都伤在左半身,伤口皮肉翻卷狰狞,有些伤口甚至没完全处理好,如今都还有脓血,遮丑的衣裳一解开,皮肉腐败的臭味立即充斥鼻腔。
滕昭的脸色都变白了几分,胃部有些不适,使劲掐了掐虎口,强迫自己稳着。
这不算什么,乱葬岗里的死尸他都看过了,更烂。
“三个月前,我遭了劫,一如你所说,九死一生,吊住了一口气,当时也及时请了几个大夫救治,命是保住了,可养了几个月,这一身的伤,却始终好不全,也越发孱弱。”杜冕白着脸道:“我不想死,听闻少观主医术高明,这才拖着残躯前来一拼。”
秦流西看着他眼里的不甘,道:“山长水远,舟车劳顿的,你伤成这样还能干熬着找我,你求生的欲望确是强烈。”
杜冕苦笑:“我若不动,只会等死。”
自己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光是这一身伤,他的血几乎都流干了,筋骨断折,整整昏迷了半个月才醒来,一直躺在床上养着,这百日来,他身上有些浅些的伤口是好了,但深的那些,肉腐皮黑,辗转不能侧。
那种从外到内疼到麻木的痛意没有谁比他更有感受。
杜冕光是躺在床上,哪怕天天喝着滋补的汤药,可他愣是能感受到自己一天比一天孱弱,一日比一日凋零。
他不想死!
他是淮江漕运的下一任继承人,他若是死了,他祖父打下的漕帮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而这次劫难,他知道,并非仅仅是普通的水匪那般简单。
他若是死了,只会让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如愿。
这百日来,除了养伤,他殚精竭虑,以强硬的手段排除异己,把那些人揪出来,算是稳住了飘摇不定的人心。
但同样的,弄得个身心俱疲,更让他的身体弱到了极致。
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这具身体,也正是如此,才听得一大夫说起秦流西此人,抱着生的希望,安顿好了帮中事,才带着几个人来求医。
他没大张旗鼓,只是带了贴身小厮护卫,暗地里安排了几个死士跟着,以免再遭暗算。
而他确实有几分运道,在漓城便已遇上了秦流西。
第35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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