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得伤人害命”的条契压在我魂魄里,别说逆天行道了,连眼下的血仇都不得偿报。
——我定要寻个法子,解开这阴狠的咒术。
从那以后,我便动身南下,做了孤魂野鬼,游荡在万水千山。
我因怨气太重,隔三差五便会引来仙家。放在此前,我自然不会忌惮,可如今我身上押着天谴咒,一旦还手诛仙,定会惨遭天谴。我只能一路躲躲藏藏,从天南寻到海北,又从黄尘寻到九泉,茫茫孽海也被我踏碎了波澜……
总算是听得一些风声,终于也有了破解之法。
我偷听仙家的谈话,她们说天谴咒是三界最强的咒法,无论结契之人生老病死,这道咒都将永不磨灭。
也就是说,小狐狸的那句“不得伤人害命”,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但抹不去,不意味着不能改。
毕竟在立咒时,小狐狸留下了一个万不得已的疏失。
所谓天谴咒,是要仙、人、鬼三方共同结契,才算一道完整无缺的契约。
然而我们结的这道契,只有一个仙家,和一个厉鬼。
人的那一方,恰好缺了个空位。
只要在这一处做些手脚,定能将这天谴之罚,从我的魂魄里卸出去。
可这天谴结契,讲求的是一个心甘情愿。这茫茫四海八荒,又去哪儿寻这么一个人呢……
第158章 魔罗(四)
而眼下,我也没有闲暇去找这么个有缘人。
偷听时,我难免让仙家发觉,被淮南神鹿仙追出数百里地,背后又挨了十二根银针。被逼无奈,我只能耗用修为,反杀了那鹿仙。可我也因此触犯天谴咒,又一次被压上十八重业障,压得我躺在地上,唇边呛出的尸血染透了霜草。
我从晌午躺到天昏,天际密密重重聚起乌云,阴冷的雨丝应着闷雷,一滴滴砸在我脸上。
我方才清醒了一些,心想如此暴露在深山老林之中,阴煞血腥气到处弥漫,万一又引来别个仙家,岂不是糟天下之大糕?
于是我强撑着爬起魂身,昏昏悠悠在林中飘荡,难得找见一座塌了半边的野庙。庙里的石像早已斑驳磨损,辨不清是什么牛鬼蛇神。因这破庙常年疏风漏雨,神像都长出了大片的青苔。
我栖身在那座无名无号的神像里,魂魄里是苦痛交织,寒火熬煎,身外是苔尘肮脏,风雨晦暗……偏就在这时,破庙外又响起了脚步声。
我昏沉沉地以为,定又是哪一路的仙家来追杀我了。
以我虚弱的天谴之身,此刻便是一只老鼠过来了,也能轻易置我于死地。
朦朦胧胧间,我竟是苦笑了出来。
电闪波逝般,我想起自己生前死后的一辈子……
干戈啊,马鞍啊,婚车啊,地窖啊,雨啊,雪啊,青紫啊,血痕啊,孽海啊,奈何啊……
仿佛这一辈子,都像在狭窄漆黑的砖墙里,拼命地长啊,长啊……想长到那遥不可及的缝隙之外,想看看黑色之上,还有没有别的色采。
可如今,我怕是没有力气了。
难道这短短二十年生死,都要终结在无止境的黑暗里了么……
我终归,是要输了么……
昏惫里,我望见一道人影,从庙门口走了进来。
——竟是一道,极鲜艳的大红色。
红得我这久处黑夜的眼眸,隐隐有些刺痛。
红得我那枯死已久的心魂,狠狠一阵恍惚。
……我一度以为,鬼也会发梦呢。
借着石像的俯视,我渐渐看清了那大红的模样。
刹那间,凝住了万缕千丝的风雨。
她……
好美啊。
明明那大红的衣裳湿了雨,又染了尘埃……
明明那青春的眉眼沾了劳碌,又惹了霜华……
可唇角那一抹天然的笑意,衬着她一身倾城绝色,那么的璀璨,那么的炽热……
那么的,自由。
愣着愣着,我的目光随着她的身影,来到了石像脚下。
我才开始好奇,这样一个绝色佳人,为什么会孑然一身,出现在深山破庙里。
然后,我便看她的手摸到腰间,摘下一串玉石锒铛的吊坠儿来。
吊坠的那一端,是一枚雪白描红的蚌壳。
我感到那枚蚌壳里,藏着一缕缕沉睡的魂息。
——那是,另一个女人的三魂七魄。
接着,我看到她用掌心含着那枚蚌壳,那副深情,犹如在紧拥她的至爱。
她抬起头,青丝被雨丝浇润了几缕。只见这破庙四处漏瓦,找不出一处是干燥的。
——唯独在我这石像的脚下,有那么一块不大不小的空缺,还不曾被雨淋湿。
她找见这一处,便托着那枚蚌壳,轻轻放置在石像空缺处,又垫了一层柔软的干草。
这样……那女人的魂魄,便不会被风雨惊扰了。
而她自己,则在石像的角落坐下来,守着那蚌壳里的魂魄,安安静静地淋着雨。
闭了会儿眼睛,她却又睁开了,对着那蚌壳撒娇:“夫人,我睡不着。”
她一个大活人哪里知道,蚌壳里的魂魄早不知昏了几个月,怎么可能听得见她的说话。
可她却笑笑,自顾自说:“我就知道,你也睡不着。”
她仰头张望破瓦里的夜空,喃喃道:“睡不着,我给你背四书五经罢。”
第2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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