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银白的剑锋,萧凰照见自己的剑眉凤眼。稍一折转,又照见身后的烽台墙角下,零落着被箭镞钉住的几道骸骨——虽已被风霜消蚀到残剩无几,却依然闪烁着兵戈之下的血雨腥风。
剑影里的陈年遗骨,不由勾起了戎马生涯的不堪之忆。萧凰愣愣望着自己的倒影,许久无言。
从桃谷到边塞这一路来,她始终藏着个心结,越想把它解开,却越是纠缠不清——
她在想,假如她也是那些含冤茹恨的亡魂,她会不会和她们一样,也沦为鬼道的一员。
假如她也是痛失所爱的辞雪,假如她也是背负血仇的小满,假如她也是牺牲于权党逐鹿,流落荒村、惨遭囚辱的犬戎公主……
她又会不会投奔鬼道,求鬼王为自己伸张行道呢。
假如没有鬼道,那这上达三清,下至九泉,谁又能为这些亡魂,伸张行道呢……
固然,鬼道杀生嗜血,诛仙戮凡。不但害死赤狐仙尊与一众仙家,更是每每违逆天道,冲撞三界轮回。
可是这所谓的三界轮回,难道就真的公道么?
又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公道呢……
……
萧凰越想越是心乱如麻。
她猛将长剑插回剑鞘,凛光暗了下去。抬头看到那双深爱的瑞凤眼,便极想将自己的思绪说与她听:“子夜……”
“嗯。”子夜也望向她。
话到唇边,萧凰看到少女眼底褪不尽的金黄色,不由得又咽了回去。
她深知,白狐正住在子夜身上。自己心里那番话,却是万万不敢让白狐听知的。
更何况,她身负赤狐的七百年道力,正是此次征战鬼道的中流砥柱。临战关头,首当一心复仇,决不能再胡思乱想了。
萧凰深吸一口气,用心法一囫囵压下了思绪。面对子夜的目光,她只改口道:“该用天涯与共了。”
子夜眨了眨眼:“嗯。”
二人都有仙道在身,也无须烧符化墨,只伸出手掌互相一抵,眉心便同时化出一轮弯月。眼识互通,也早已熟能生巧。
此时,外出刺探的灰仙也飞身赶回。一只巴掌大的仙鼠攀上烽台,一跃即变回女娃娃的模样。子夜见状,忙以白狐的口吻上前问道:“是她么?”
灰仙儿郑重点头:“阴煞极强,肯定是她。”又皱眉道:“蹊跷的很,她好像只带了一个鬼士。”
“一个?”子夜和萧凰对望一眼,都难免讶异。这鬼道之主不呆在鬼门关,只带着一个鬼士跑到阳间,来这荒无人迹的草原上游玩闲逛,却是什么意图?
无论鬼道藏的什么阴谋诡计,二人总不敢有丝毫轻敌。白狐思量片刻,旋即传令下去:“起行。”
茫茫草原上,一边是阴云密布,另一边却是银汉生辉。
清梦揉碎了洒满河川,被夜风抚出粼粼的褶皱,又被一颗飞来的石子“嗒”、“嗒”、“嗒”连击出一串涟漪,如绽放一丛清澈的花来。
这一记水漂打得极远,远到夜幕里都辨不见了,蛮蛮才转过身来,目光烁烁望向一旁的花不二。
花不二掂了掂手里的石子儿,照葫芦画瓢扔了出去。可这石子儿远不如蛮蛮的那颗听话,并没有在水上掠出一道长线,而是“噗通”一声栽进水里,声影全无。
这水漂打得太难看,连她自己都被逗笑了。
蛮蛮也笑了笑,便又从河滩上捡了颗扁平的石子儿,示意花不二仔细学着些。手臂挥起一振,又一颗石子儿远远飞出,横穿水面溅起几点星光,消失在沉沉暗夜里。
花不二在旁看的清楚,可轮到自己手上,又颠三倒四不知该怎么使劲儿了。她笨拙地展开手臂,正要将石子儿胡乱打出,忽然腰身一紧,被蛮蛮轻柔地揽住了。
接着,她将温热的掌心托住她的手背,教她用拇指和中指拈住那枚石子儿,引着她臂弯一斜,食指借势一拨,石子儿“咻”一下弹飞出去,“嗒”、“嗒”、“嗒”盛开一朵又一朵澄澈的惊艳。
——是荡漾的水花,是怒放的心花。
是身后紧相依偎的她,眉宇垂黛色,眼底缀星河。
星河映入心扉,花不二愣了好一会儿神。
她不由得想起,夫人教她绣花做打籽针时,也是这样悉心拉着她的手,身肩相偎,呼吸相浸,眉眼相依。
她又想起蛮蛮为她缝制的、一件件犬戎样式的合欢襟。
……却又像极了,夫人为她定做的金缕绣鸳鸯的抹胸。
她想起她盛来滚热的咸奶茶,又想起夫人盛来的桂花酒酿圆子汤;想起她宁可强忍着眼泪,也要努力迎合自己曾和夫人行过的苟且……
余光瞥见河滩上悠闲吃草的走畜,她更是想起了,那一百四十一只羊,一百二十三头牛,六十一匹青骢马,六十一匹枣红马,六十一匹黑马,六十一匹白马……
她似恍然明白了什么,心口“突突突”越撞越急。
这个蛮蛮啊……
她长得一点也不像夫人,行止一点也不像夫人,嘴里的犬戎话一点也不像夫人……处处都不像夫人。
可她又好像,处处都在学着夫人,比着夫人。
夫人给过她的,她要给她。
夫人给不了她的,她更要给她。
她似乎,不止是爱她。
……她定要比她的夫人更爱她。
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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