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在看到侍卫亲军骑兵出动那一刻,便根据每个方位上敌军数量的多少,以及他们要进攻的位置,给反抗军重骑下达了拦截命令。
其中一支反抗军重骑,直奔建武军大阵而去。
他们负责拦截侧击常怀远的侍卫亲军重骑。
“吴军有四五万的兵力优势,这些时日以来一直没有给我们造成什么麻烦,如今我们仅凭一千多重骑的优势,能打开局面吗?”
扈红练觉得以眼下的战场形势,反抗军的骑兵优势好似不能创造出根本性优势,无论反抗军骑兵如何调动,对方都能马上应对。
赵宁观察着各处战场,理所当然地道:“能。”
“真的能?怎么就能呢?”扈红练疑惑不解。在她看来,杨佳妮的调兵遣将、排兵布阵并没有破绽。
赵宁以闲聊的口吻,平常的语气道:
“骑兵作战跟步军作战有很大不同,而杨佳妮其实不懂如何使用骑兵作战,也不懂骑兵作战的精髓。”
这番话他说得极为笃定,就像在说太阳东升西落,没有任何可以质疑的地方,体现出极大的自信,与对敌人的极深了解。
“杨大将军不懂?”
在扈红练看来,杨佳妮的军略兵法造诣很高,“她也是将门世家出身,且在国战时在河东力战多年,征伐江南时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经验丰富见多识广,怎么会不懂?”
赵宁轻笑一声:“齐朝有十八将门不假,但这十八个将门也是有高下之分的。且不说杨氏在将门中并不算顶尖,单说他们基业在江淮,就注定了他们不会精通骑兵战法。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论水师作战,赵氏不如杨氏;但论骑兵征伐,杨氏的造诣如何跟齐朝立国之初就在草原七战七捷,且世代镇守雁门关,时常与草原民族打交道的赵氏?
“杨氏北渡淮河进入中原跟赵氏对战,本就已经落了下乘。”
扈红练想了想,觉得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她也领会了赵宁最后那句话的深刻含义:既然杨氏已经落了下乘,还如何胜得过赵氏?
不过扈红练转念又想到了另外的关节:“可杨大将军国战时毕竟在河东......”
赵宁摆摆手:“国战时期的河东守卫战,都是一城一地的血拼争夺,晋东山峦叠嶂,并没有很广阔的大平原,大军主要是用步军守城、攻坚,虽然也有骑兵对战,但并没有太多可供他们发挥的地方。”
扈红练明白了赵宁的意思。
杨佳妮在河东没能接触到多少骑兵作战,也就不可能在这上面有深造的可能。
说到这里,扈红练才想起她刚刚遗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殿下,骑兵作战的精髓到底是什么?”
胸中有无数精义的赵宁微微一笑,开口只说了四个字:“先发制人。”
扈红练心头一动,若有所悟。
她跟在赵宁身边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其实颇知兵事。
步军作战讲究稳扎稳打,只要不犯错不落入埋伏,不给对手机会,大多数情况下不会遭受太惨烈的失败,但凡是己方阵脚稳固战阵完整,敌军步军要打垮己方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但骑兵速度快,辗转灵活,临战时冲击力强,杀伤快,杀伤力强,交战之时往往很快就能取得战果,一步领先步步领先。
先动的骑兵眨眼就能席卷很远,后动的骑兵只能跟在后面吃灰,而一旦被对方牵着鼻子走,那就会破绽百出。
别的不说,雁门关外的战斗,从来没有草原骑兵列阵等着中原军队进攻的,都是来去如风,打得过就攻势如火,打不过转眼作鸟兽散。
乾符七年,北胡大军在凤鸣山惨败,不就是自恃战力强横,不把雁门军放在眼里,摒弃了一惯娴熟的游击打法,在阵地战中被击败的?
......
尚未与建武军接阵,常怀远便看到了从侧面袭来的侍卫亲军重骑。
双方相距不远不近,若是他继续率部冲阵,则四千骑必然在冲阵过程中,被对方拦腰斩断,届时首尾难顾便是大祸临头。
“向前!破阵!”
常怀远收回目光,没有做出任何布置,长刀向前直指建武军右军大阵。他身后的反抗军重骑将士,无不将目光盯向前方,对并不算远的威胁全都视而不见。
距离大阵还有百十步距离时,常怀远凭借王极境的眼力和战马的高度,已经看清阵中建武军将士脸上的浓烈恐惧。
他们盾墙完整、长矛林立,看起来犹如一只密不透风的刺猬,稍一触碰就会血肉淋漓,但这并没有给带给建武军将士任何安全感,也没有令反抗军重骑将士们畏惧。
彼此都清楚眼下双方的情况。
强弱之势再明显不过。
弱肉强食的世间法则,也从未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简单直白、肉眼可见。
常怀远从马背跃起,手中符刀高举,斩下匹练般的百丈刀芒,却不是奔着建武军普通将士而去,而是先行一步向飞至阵前的吴俊出手!
吴俊抽刀挡下这一击,两位节度使眨眼交手数招,直奔半空开辟出另一块战场。
反抗军精骑速度不减,先头重骑上的强大修行者,接连出手向土墙、枪林劈出皎月般的刀芒,阵中建武军强者一一抽刀迎击。
只不过反抗军重骑中出手的强者接连不断,而建武军大阵中迎击的强者后继无人,拢共就那么些。
轰隆一声巨响,好似天塌地陷。
重骑撞进了步军大阵!
一片人仰马翻中,血光迸射,接连不断的建武军将士惨叫着倒飞出去,手中兵刃被抛在空中,像是蒲公英一样胡乱纷飞,更多建武军击被长槊洞穿,或者当场气绝,或者重伤在地被战马的铁蹄踏为烂肉,或者挂在槊杆上撞翻了后续同袍。
重骑破阵,威势无双。
被抽调了修行者的建武军大阵,如何能挡得住这样的冲锋?队列被一层层冲破,战阵在顷刻间被撕碎,无数将士惨嚎着亡命奔逃。
第八一五章 费县之战(13)
“直娘贼,明明看到我们来了,竟然还不管不顾去冲击步军大阵,真是找死!”
驰援过来的侍卫亲军重骑都虞候,眼看四千反抗军精骑破阵而入,就如野猪进了菜园、饿狼冲入了羊群,在建武军人群中掀起一路腥风血雨,不由得大为恼火。
身为侍卫亲军,他们虽然看不起藩镇军,但那是内部问题,真到了战场上,怎忍对方被敌军这般肆意践踏、残忍屠戮?
都虞候正要下令冲锋,将反抗军精骑阵列拦腰斩断,忽然听到副手失声大喊:“都虞候,右前方有晋军骑兵过来了!”
都虞候闻言心神一震,连忙转头去看,果然瞧见不远不近的地方,一支反抗军重骑直奔他们而来!对方不是单阵列,而是形成了两股队列,总人数跟他们不相上下。
只一眼,都虞候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很显然,这支反抗军重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
因为彼此距离不远不近,对方肯定来不及阻止己方冲击正在入阵的反抗军四千骑,但也不会落后太多,己方拦腰冲阵的行为进行到一半,对方必然能够赶上来。
也就是说,他们若是继续执行之前的军令,确实可以冲断前方四千反抗军精骑的战阵,但只能发挥一半左右的杀伤力。
重要的是,在此之后,后面赶来的这队反抗军重骑,便会一前一后,在前面那支反抗军精骑左右,将他的队伍冲断,斩为三截!
届时,他部就会深陷险境,被两支反抗军精骑分割进攻,不说九死一生,伤亡惨重是必然的!
继续前冲,就是跟对方换命,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在混战中活下来,而且注定无法完成军令。
不继续前冲,就得坐视前面那四千反抗军精骑,冲入建武军大阵肆意妄为,军令更加无法完成。
这是个选择。
但并不难。
碰到这样的情况,都虞候其实只有一条路可走。
沙场对阵不是江湖械斗更不是市井斗殴,大多数情况都有章可循,在这里没有那么多热血上头不管不顾,绝大多数时候保全自身部曲是首要之选。
“转向,迎击后面的晋军重骑!”都虞候狠下心断然下令。
形势有变,军令注定无法完成,前面那四千晋军精骑他顾不得了,这不是他不遵军令,而是必须做出应对,事后也不会被多加诘难,现在他只能趁着还能转向的时候,去迎击后面那些晋军重骑。
要是自己部曲都战死了,他也不会有活着的可能。
......
“呼、呼、呼!”
王小林连直起身的力气都已没有,弯腰不断吐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叶随时都有可能炸裂,手脚也沉重得犹如绑了万斤巨石,每动一下都要耗费难以想象的意志力。
王森跟他的情况差不多,因为年龄关系还要更差一些,他已经把刀柄跟手用布带绑在了一起,否则现在可能连刀都握不住。
之前王森跟钱仲双双摔倒在地,险象环生,好在两人都是御气境初期修行者,又没有同归于尽的打算,这才及时站了起来。
打到现在,队伍伤亡惨重,小战阵被突破了好些,又重组了好些,黄土地面血迹斑斑,每个将士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但距离完成他们预定的战斗时间,还有很长。
前面的小战阵在跟钱仲、钱小成人拼杀,王小林、王森已是不得不躲在盾牌后缓口气,他们一起盯着前方,能够看出来钱仲、钱小成也很疲惫。
但对方明显没有他们这么疲惫。
不仅没有他们疲惫,双眼还在冒火。
犹如实质的火焰里,闪烁着钢铁般的精神意志。
那是一定要击破他们,一定要杀败他们,绝不后退的意志,纵然是倒在战阵中,也不放弃进攻的野兽般的意志!
王小林觉得荒诞。
非常荒诞。
他自认为不是一个意志不坚定的人,恰恰相反,因为王森长在军伍,家中没有顶梁柱,他打小就遭受了生活的磨砺,吃苦耐劳。
但是现在,浑身大大小小的伤口火辣辣的疼,他已是顶不住了。
王小林看得分明,钱小成的伤势不会比他轻。
但对方依然酣战不休。
“他娘的是个铁做的不成?”王小林愤愤不平地想,很想揪住钱小成的衣领破口大骂,质问对方为什么跟疯子一样。
王小林也好,王森也罢,拼命是为了活命,谁会把力气完全耗尽,给自己弄到近乎油尽灯枯,半点儿余地都没有的境地?
一旦大阵溃败,跑都没力气跑。
但看钱小成这些人,好像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老爹,他们,他们怎么这么能拼命......他们,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王小林扭头问喘息喘得像是在拉风箱的王森。
对方同样遍体鳞伤,有两道口子很大,却连个包扎的时间都没有。
“老,老子怎么知道?”王森又累又无奈,连说话的兴致都已失去。
在军伍沉浮多年,什么样的战士他没见过?
自己的队伍打到这份上了还在力战,战阵还没有崩溃,王森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放在任何时候都是精锐中的精锐,但跟反抗军一比就不能不相形见绌。
这群不要命的疯子他是真的没碰到过。
第7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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