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脚一直挂在号板下面,他睡觉时并未脱鞋。
老鼠慌不择路之下往里跑去,谢景行跟着追,幸亏号板放得不高,他直起身还差一点才与号板屋顶齐平,但没撞上。
猝不及防之间,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可他并没注意,眼里只看得见老鼠,第一脚、第二脚,总算在第三脚时,将老鼠踩在了脚下。
他当时就浑身一麻,这种将软肉踩在脚底下的奇怪感觉他是第一次感受到,手臂上鸡皮疙瘩几乎是瞬间就立了起来,可他还是弯腰抓住了老鼠嘴边的袋子。
老鼠舍不得到嘴的食物,他也不愿屿哥儿亲手给他做的八宝珍。
一时僵持不下。
直到夜间巡考的兵士被这边动静吸引,提着灯笼跑了过来。
连监临都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带着手下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除了主考和同考官之外,考场内所有场官都受监临管辖,他的责任也最重,每日夜间他都会不定时巡视三、两次整个文场。
在灯笼里烛光照射之下,天字号零一号舍的情形映入了跑过来的监临场官和兵士的眼底。
谢景行也僵住了,方才月光柔和,现在被明亮的烛光一照,他反射性地用空着的手挡了一下眼,可抓着袋子的那只手仍未放开。
数目相对,一时间谁也说不出话来,只余老鼠挣扎的响动。
直到监临官的双眼落在了那只老鼠身上,他也是惊得瞪大双眼,甚至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跟在他身后的其他场官也被吓住,齐齐往后退去,直到退至了地字号零一号舍的外墙边,才停下脚步。
等谢景行放下挡在眼前的手时,监临官大人才磕磕巴巴地说:“怎,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老鼠?”
这也怪不得他害怕,这般大的老鼠,若是被咬上一口,不得去一大块肉?
话说出口后,他看着谢景行的眼神都不对了,这还是个文人吗?居然敢赤手双拳去同这么大一只老鼠争抢东西,莫不是抢的是试卷?
他想想也对,若是他在快考完的情况下试卷被一只老鼠叼走了,他拼了命也得去将试卷抢回来。
可等他再看过去却发觉出不对来,那老鼠嘴里叼着的哪里是试卷,分明是一个布袋。
试卷袋是土黄色,那个布袋却是青绿色,而看那老鼠怎么也不放的样子,里面应该是吃的。
那试卷呢?
他将视线缓缓落在他脚前不远的空地上,那里静静躺着一个试卷袋,旁边还有翻落的考篮。
他方才可正站在那试卷前面,也多亏他没一脚踩上去,可这位考生是怎么回事儿?
试卷你都不顾了?反去抢吃的!明日一早就出门了,有什么吃的外面吃不着?
看明白的所有人一时之间都沉默了,对谢景行投去了难以言喻的眼神。
谢景行此时也有些尴尬,可若要他放手,他是不干的。
最后起作用的还是那名提着灯笼的士兵,他吩咐一旁的手下去取了一个麻袋和一支铁火钳过来。
然后将灯笼递给手下,拿着火钳走近,一钳子敲在了老鼠的脑门上。
和谢景行拔了半天河的老鼠瞬间晕头转脑,牙齿也不自觉松开了。
在兵士的帮助下,谢景行总算取得了胜利,将布袋拿着眼前看了看。
幸亏老鼠叼的是布袋的袋口,没有咬到里面的八宝珍,他松了口气,吹了吹布袋,小心地拿在了手里。
兵士很是无奈,咳嗽了一声,提醒道:“这位学子,你可以松脚了。”没看他的火钳都已经夹着老鼠的脑袋了吗?可他一使劲,再使劲,都不能将老鼠夹起来。
谢景行忙松开脚,不好意思地对着兵士拱手,“多谢相助。”
兵士强忍笑意,摆了摆手。
监临官抽了抽嘴角,对着谢景行伸出手。
谢景行满脸疑惑,这是要干嘛?老鼠在士兵手上,又没在他手头。
监临官满脸无言以对,哽生道:“将你手中之物拿于我看看。”
他不信只是吃的,莫不是将什么作弊之物带了进来,又不知用何办法躲开了搜检官之眼,没让搜检官察觉到。
谢景行乖乖将布袋递了上去。
监临官和几个场官凑在一起,借着灯笼的火光将布袋和布袋里的东西看了又看,没发现任何异样。
最后只得一言难尽地将东西还了回去。
临离开前,监临官严肃道:“之后莫要再闹出这般大的声响了。”
谢景行尴尬笑笑,应声答是,半夜被老鼠偷袭,这也不是他想的呀。
监临官走了两步,又停住脚,忍无可忍回头道:“只是些吃的,难道更重要的不是你的试卷吗?”他指着地下的试卷袋,“你还不快将你的试卷袋捡回去。”
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见过有哪个学子有谢景行这般不知轻重!
谢景行这才注意到地上的考篮和试卷袋,连忙跳下号板,将试卷袋捡起来拍了拍,见上面并无污迹才放下心。
监临官看他终于重视试卷了,才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转身离开。
这时谢景行又去捡考篮里掉出的东西,那位帮他抓老鼠的兵士也蹲下身帮他一同收捡。
看他将考篮放在号板上之后,还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还有几个时辰才天亮,你快先休息。”
他难得对一个文人如此友善,毕竟能面对这么大一只老鼠丝毫不退,还敢上脚上手的文人,他也只见过这一个不是。
他甚至都想喊一声“猛士”了,可话到嘴边他还是憋了回去,招呼了手下,提着老鼠笑着走了。
谢景行又躺回号板上时,将试卷压在了头下枕着,摸了摸怀里的布袋,也觉得方才发生之事属实离谱。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了。
等再从考场中出来,谢景行抬头看天,生出了一些恍若隔世之感。
今日已是八月十八,乡试八月二十五定草榜,二十九发出正榜。
也就是说再等十来日,此次乡试便就尘埃落定了。
这次乡试真是出乎他意料的顺利,当然,他选择性遗忘了昨晚那只老鼠,毕竟也没造成什么影响。
第150章
孟家的侍从和管家早已经习惯谢景行是最早一个回来的了,看差不多到时间就为他准备了洗澡用的热水,前一次洗干净晾好的衣服也特意放到了房间中沐浴的位置。
谢景行安安心心洗了澡,又很有精气神地吃了早食,他现在居然没有觉出一点疲惫,完全不像是刚从乡试考场里出来。
毕竟昨晚虽然因为老鼠闹出了些不堪回首的事情,可他后半夜还是睡得不错。
再不用去贡院了,一想到接下来十天他可以好好休息,胃口大开,一不注意就吃多了点。
他去了孟家花园里消食,出了院子往右拐,从孟冠白院子旁竹园边的回廊绕过去,眼前豁然开朗,便是孟家花园了。
就算已经入秋,可孟家花园里仍然盛开着秋季正当季的花,月季花、蟹爪兰、长寿花、半边莲等等,可比谢家院子里种类多多了,就连树木下也少见落叶,应该是常绿树。
谢景行并不在乎花草树木,而是绕着碎石铺成的小径转了好几圈,看着一副很是无所事事的模样,直到另外一边传来了孟冠白的大嗓门。
看来他们也从贡院里回来了,谢景行从身旁的岔道口直直穿过花园,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正想打招呼,就听到了孟冠白高声笑谈:“你们是不知道那位天字零二号的学子说得有多吓人。”
他比了一个长度,谢景行刚好转过拐角,看到了他的手势。
孟冠白还在说:“有这么长一只老鼠。”他一副害怕却又兴致勃勃的模样,“要是我见到这么大一只老鼠半夜爬到我身边,哪里还管什么吃不吃的,早跳起来跑了。”
谢景行的脚僵在了原地,心里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天子零二号”、“老鼠”,这不是在说他吧?
丘逸晨也在一旁接嘴道:“我证明是真的,真有这么大。”
他话声中的兴味谁都听得出来,“我们交卷时正遇到几个兵士急急忙忙地从对面跑出来,就是为了追着这只老鼠。”
“我听那兵士提起,他们老大看着老鼠像是死了,就扔在麻袋里没管,可那老鼠是在装死,趁他们不注意,悄悄将麻袋咬开,逃了出来,又蹿到了文场中去,还正遇到我们从号舍中出来。”
当然,他没说的是,他当时几乎都吓得快跳到引着他往外走的兵士身上去。
而正好与他们一同时间从号舍里出来的学子们剧也都是惊慌失措,连连躲避。
怎一个“兵荒马乱”可概括。
孟冠白连连说道:“对,那位天字零二号的学子也是这般说的。”
丘逸晨点点头,“连引着我往外走的兵士一起上去,足足四个士兵围追堵截,才将那老鼠重新逮回去。”
孟冠白一脸敬佩地说:“也不知道那天字零一号的学子到底是何等神勇,既然一人就将那老鼠逮着了。”
天知道今日他和其他九位学子一同等在弥封官那里,正迫不及待想出贡院,却听到外间传来的动静时,他有多好奇。
外面一直喊着,“往那边。”“老鼠在这儿。”
他还在想:“不过是一只老鼠,用得着这么大动静吗?”
当然他也顺口问出声了。
结果他身旁学子一脸不忍猝睹地说:“那可不是一般的老鼠。”
然后就给他比了比那老鼠的大小。
他当时也是一脸不信,直到天子零二号的学子将昨日他的经历说了出来,身旁那么大的动静,他怎么可能还睡得着?
本身他就睡得不安稳,等兵士将老鼠用钳子夹起来时,他还坐起身往外望了一眼,然后就见到了那拢拉着的一大条,现在想着心都还怦怦跳。
比一般的狸奴都还要大了,加上他小时半夜睡觉时,曾被老鼠咬伤过脚趾头,本身就对老鼠避之不及,那么大一只老鼠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也幸亏他还坐在号板上,当即用手扶住了身旁号舍的墙壁,不然他非得腿软跌倒在地不可。
他们讲得绘声绘色,连寇准规、萧南寻和吕高轩脸上都带着好奇的神色,他们出来得早些,居然与这般神奇的事情错过了。
乡试开考前兵士们可是将整个贡院都清了一遍,此次乡试期间,就连以往在贡院里偶然能见着踪影的蛇都没见,这只老鼠是怎么避开兵士检查的?那老鼠怕不是成精了?
孟冠白那两只手比的长度恍然还在眼前,都快有他整条手臂长了,谢景行心中默默无语,他是见识到了传言之离谱了,如果不是他真将那只老鼠亲脚踩住了,也是亲眼所见见到兵士提着老鼠的样子,听他们讲得这般真切,怕还真以为那老鼠有这么大。
明明只有一半!
他又重新迈动脚步,往那边行了过去,他这么大一个人过来了,其他人怎么也不会忽略他的身影,更何况,谢景行本就是一个存在感极足的人。
平日里随着寇准规几人相处时,就算沉默不语,其他人也会时而看向他,甚至会征求他的意见。
孟冠白看他身影行近,兴致勃勃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谢景行满脸淡然,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
眼看他神色一点不变的模样,孟冠白心下疑惑:“这般离奇的事情,他都不觉得奇怪嘛?”
想到谢景行每次在贡院里与他们分开后去往的方向,他恍然大悟说:“谢兄你是往文场东边去的,莫不是你的号舍就在天字号附近,昨晚事情发生时就已经知道了。”
他越说越确信,有连忙问道:“是真同那天字二号房的学子所说吗?那天子一号房的学子赤手空拳,一脚就将那只老鼠踩在了脚下,只为了保护他未曾吃完的食物。”
他一脸神往,“也不知那食物是有多好吃,让他连试卷都顾不上了。”
谢景行该怎么说呢?好吃是好吃,可他当时可能是睡迷糊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会那般大胆。
第1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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