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能屈能伸,勾践尚且卧薪尝胆,她又为何不能忍辱偷生,曲意逢迎?他开口了,他示弱了,他露出破绽了,他亮出底牌了,她便该趁机顺水推舟,阳奉阴违才是。本就是她受制于人,权宜之计,她是为忠孝节义,为家国大局,谁又能说她什么呢?
耳边那声音仍是在不停地蛊惑道:
“无人会知你身在何处,亦无人会知你做过什么,你我各取所需,这样不好吗?”
是啊,这塞北燕云地,大宅深院中,谁又能知晓她是谁,谁又能知晓九华山庄温泉池里像牙床帐中那场隐秘情/事,曾叫做两情相悦?他要她,而她要他的命,如此不好吗?
她似是陷入了无穷迷障,漫山遍野堆砌着金粉浮华,将她从头到脚的淹没,方寸已乱,灵台晦暗,她浮浮沉沉,辨不清东西南北。
阿英就这样如失了魂般,被颜玉央抱上了床榻。
合髻结发,掷盏大吉,撒帐交杯,有辛辣甘甜的酒,自他口中被哺入她口,鸳鸯锦衾,红绡帐暖,真仿佛是就此共结连理一般。
衣衫件件而褪,体温渐渐升高,缠绵亲吻落下,龙凤喜烛蜡炬成泪。
人在牢笼中关得久了,是否会真得变成金丝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原来所为熬鹰不过是下下之策,咬牙撑过去了,大不了是人鹰俱亡。而可怕的往往是恩威并施,软硬相济,叫这一颗心大悲大喜,沉浮起落,把鹰熬成了雀,将鸿鹄也变燕鸟。
你敢说温泉水暖异香浮动你没有丁点意乱情迷?你敢说听闻龙阿笑道明如意下毒始末你没有丝毫释然侥幸?你敢说得知今夜世子府双喜临门你不曾愤怒在意,推开门见到那人的那一瞬间你不曾欣喜动容?
凡夫俗子,七情六欲啊......
阿英心中一片清明,却又一片糊涂,身子上欢愉缠绵,脑海中却是冷眼旁观。
她抬眸望向不远处红木梳妆台上,菡萏菱花镜中的自己,那眉梢眼角的软弱媚态,面目全非的几乎让她认不出来,她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到那紧要之处,身上人动作微顿,抚上她的脸颊,吻上她的唇畔,低声唤回她的心神,诱着她,哄着她:
“英英,看着我,我是谁?你看清我是谁?”
是啊,他是谁,她又是谁?那临安城里塞北边关意气风发的儿女,不过是那燕京世子府一小小姬妾所做的幻梦吗?究竟是周公梦蝶,还是蝶梦周公?
颜玉央是谁,玉公子是谁,阿英是谁,英英是谁?
你心底里最该念念不忘的名字又是谁?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冰壶玉尺,沧浪濯缨。吾儿切记,人生在世,当为君子,忠孝节义,顶天立地,碧血丹心,光照汗青!
这脑海中的声音,便如一束耀光穿透阴霾大雾,将在悬崖之下无限坠落的阿英沉稳托了起来。
心中激荡,血脉沸腾,五脏六腑皆为之颤动,她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哑着嗓音喊出了那两个字:
“裴昀——”
刹那蜡尽烛灭,云销雨霁,旖旎散尽,天塌地陷,而她重获新生。
她满头大汗,力竭般跌回床上,闭目淡淡一笑,笑中透着一丝痛快与释然。
她非笼中鸟,亦非掌中雀,永远也不会是。
第42章
“大喜之日,连夜上门问诊,在下这还是头一遭遇见。”
救必应带着弟子背着药囊进了门,叹了口气:
“世子人呢?”
杜衡赔笑回道:“公子无事,此番还是之前那位姑娘。”
“哦?可是内伤反覆了?”
“这......大抵不是,但是突然晕厥,不知缘由......”
杜衡吞吞吐吐,他可是当真不知缘由。今晚公子不踏入新房,在若梅轩过夜乃是意料之中之事,以往常经验来看,就是上演了十八般武艺也不意外。但这回事情与前两次都不同,听门外守夜的婢女说一切本来是颇为顺当的,谁料突然就又闹翻了,而后一个莫名晕倒,一个阴沉着张脸命他去请大夫,当真令人捉摸不透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救必应毕竟见过人世百态不足为奇,也没多问,只按部就班看诊。床上之人闭目躺在床榻之上,面色如常,呼吸平稳,便如沉沉睡去了一般,分外安详。
搭脉片刻,救必应收回手,淡淡道:“这位姑娘内伤已是大好,此番乃是郁结于心,气走岔道,一时撅了过去,稍加艾灸药熏舒筋活血便可无碍。”
杜衡不禁松了口气:“有劳神医了。”
救必应颔首,一边命弟子准备,一边对他道:“此举须得宽衣,请杜公子先在外稍后片刻。”
杜衡拱手道:“好,那我与......便在门外静候了。”
说着他不动神色的瞥了一眼外间。
救必应顿时了然,心中不禁感叹,果然还是嘴硬心软......
杜衡等人相继退下,救必应身边那蓝衣弟子点燃艾草火筒,房中顿时弥漫开一股苦涩焦气。
救必应并未急着为阿英施针,只是捏开她下颌,将一粒解毒药丸塞进她口中,轻抚喉间助她下咽。
不多时,留守伺候的四名婢女头晕眼花,相继倒地,沉沉睡去,一时间屋内清醒站立的只剩救必应与弟子二人。
蓝衣弟子将四女搬至墙角或屏风侧,做出小憩假象,而救必应捏起一根银针在阿英人中处施去,片刻后,针下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
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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