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反应过来的薛寒迟犹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接住了江楚月俯身过来的耳语。
“他想坑咱们钱,你别管,我来处理。”
她跨步越到薛寒迟身前,正面对着这个老先生。
“不知先生有何指教?”
算命先生将江楚月上下打量了一番,摸着山羊须故作深沉道。
“我见姑娘的面相福泽绵长,一看便知是有福之人,只是如今印堂微微发黑,最近恐有不详之事发生啊。”
啊,这熟悉的话术,江楚月差点幻视自己在听什么传销广告。
“那先生可有解决之法?”
对付这种人,不好硬碰硬,只有徐徐图之才能顺利脱身。
算命先生见江楚月上道了,便从袖中掏出一叠符纸,一把拍在江楚月手上。
“这些都是小道凝多年法力写成的,只要多叠几张在家中房梁,必定妖邪退散,紫气东来。”
果然是这样的套路!
江楚月思索一番,正准备胡诹一个没带钱的理由,身后站着的薛寒迟忽然从她肩头探过脑袋,直直地看向算命先生。
“既然真有这么准,便也给我看看罢。”
算命先生一抬头便与薛寒迟视线相对,看清他的面相后,惊得话都卡在喉咙里了。
“这,这位公子,你……”
第20章 失魂(三)
看着老先生愣在原地,话卡在喉咙的神情,江楚月的好奇心都被调起来了,还以为这是什么新型骗人路数,忍不住上前唤了他两声。
薛寒迟却好似对他的惊慌失措并不意外,反而露出一抹幽幽的笑容。
“这,天机不可泄露,小道先告辞了。”
算命先生好似收到重创一般,扯着抽搐的嘴角,对着两人拜了三拜便准备转身离开,连江楚月手中的符纸都忘了拿回来。
在他的身影消失之前,江楚月一把薅住了他的衣领,这回轮到她来堵他了。
“什么天机?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这个算命先生本就是个半吊子的江湖术士,只会一些八卦之术和坑蒙拐骗的造假之法,碰到个真会功夫的一下便软了。
“仙师,放过在下吧,小道看不出来啊,真的看不出来。”
他越是这样说,江楚月就越是觉得他有问题。
“放屁,你刚才还说我福泽绵长,难道这些是骗人的?”
江楚月的声音惊动了四周的来来往往的行人,纷纷朝这里投来视线。
被众人的眼神一盯,算命先生面上挂不住,软下的语气又硬直了几分,“方才的不是骗人的,小道说的是真话!”
“那你为何见了他就要跑?”
虽然薛寒迟是挺不招人喜欢的,但像这老头这样见人就跑的,江楚月还是头一次见。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人心里有鬼。
而且,很可能与薛府旧事有关。
被江楚月拦住了去路,算命先生无措道:“只是,只是觉得这位仙友有些面善。”
“既然面善,那你跑什么?”
江楚月微微挑眉,转头看向从自己肩上探出脑袋的薛寒迟,凑近问他,“你之前见过这人吗?”
薛寒迟先是否认地摇了摇头,顿了一会后手指点着眉心,眼神中闪出些亮光,又点了点头。
“好像确实见过,不过,应该不是在楚州。”
听他说了这话,老先生腿当时就软了下来,知道跑不掉了,直接跪在地上,以头抢地。
“公子饶命啊,小道不是有意的,真不是有意的。”
越是掩饰,就越是心虚,好不容易逮到点真消息,江楚月怎么可能轻易放跑他。
顾及着周围人投过来的眼光,江楚月提溜着他的领子,和薛寒迟一起走到了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看着他抖如筛糠的身子,江楚月决定先诈一诈他。
“说,关于薛府,你都知道些什么,若有半句谎话,你是知道这位公子的厉害的。”
江楚月转身想给薛寒迟一个眼神示意,让他给自己充充场面,没想到他竟直接蹲到了这算命先生跟前,一手捏住他的后颈,语气是追忆般的轻松。
“是在徽州,薛府的后院,是吗?”
倏忽被扼住命脉,算命先生几乎立刻就要魂飞天外,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是,公子说得对,就是在那个时候。”
算命先生知道此番是躲不了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当年之事一并交代了出来。
这算命老道从数十年前便开始游历各地,四处行骗,通常是在这一地被揭发后便马不停蹄地赶往下个地方。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这样走完一生,没想到在十年前,薛府忽然高价金酬,广招精通周易八卦的道士门客,充盈门楣。
这老道当时行骗屡试不爽,心思也就有些飘飘然,一时蛇心吞象,将这骗人的主意打到了薛府头上,一鼓作气填上了姓名。
当时他和一众道士被薛府带进去,说是要给贵人看面相,谁能看出,便能被留下,但这贵人是谁,薛府上下没有透露半分。
他当时走在薛府后院,忽然被薛府的石子路绊住,不小心崴了脚,实在疼痛难忍,便打了个幌子,从队列中偷偷溜了出来。
也就是在那段间隙里,他躲在草丛后,偶然瞥见了当时年纪尚幼的薛寒迟。
他的命格面相奇异非常,只一眼,便终生难忘。
虽然现在的薛寒迟早已没有了当年的稚气,但走近一看还是能认出来。
算命先生回忆着那日的场景,再睁开眼时,仿佛都能看到那日如残血般火红血腥的夕阳。
“那日我在薛府院后歇息,本想等脚伤好些再折返回去,却没成想,还没赶回去,就听到了院中此起彼伏的惨叫。我当时心中慌乱,害怕身份被戳穿,便随意找了个洞爬了出来。”
此后,他每一日都会去薛府门口蹲守,想找人打探一下那日的究竟,却发现,那些与他一同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
饶是再迟钝,他也发现了这薛府的古怪,当时便想向其他仙府求告此事,却又担心自己的行径暴露被抓,便只好带着惶恐与不安匆忙离开了徽州,从此便再也没有回去过。
他是真的没想到,薛府旧事败露之后,当年的那位小公子,竟然还能活着。
“我知道的,都在这里了。”
算命先生颤颤巍巍地结束了这段痛苦的回忆,眼神中都是即将面临死亡的悲怆。
薛寒迟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恐怕他也没有想到吧,那日竟然还有人活着。”
江楚月不知道他口中的“他”说的是谁,但她能感觉到薛寒迟此刻的情绪有点不对。
“既然早该入土,何必活到今日?”
脖颈上的手劲逐渐加大,呼吸渐渐被夺去,算命先生瞳孔微缩,没想到最后还是要死在薛府人手中。
就在他闭上眼,以为要绝命当场的时候,眼前被遮住的阳光忽然又回来了。
一息尚存间,他睁开眼,发现那位少女已经挡在了薛寒迟的面前,止住了他手上的动作。
“这里不是个杀人的地方,还是将他送去官府比较好。”
纵使这老头行骗多年,罪孽深重,江楚月也不会让薛寒迟现在杀了他,这里距离闹市区不远,一旦闹出人命,他们就麻烦了。
手腕搭上温软,薛寒迟顿了一瞬,扭过脑袋看向她。
眨了眨眼,忽然问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江楚月,你信命吗?”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但江楚月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不信。
“自己的命是攥在自己手中的,不到盖棺定论的那一天,都不算见分晓。”
薛寒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不知道是那句话撬动了他的某根心弦,手上忽然便松了力。
“看来,这人今日命不该绝。”
他拍着拍拍衣袂沾上的灰尘,缓缓站起来,转身的时候给这老先生撇下了一个眼神。
“今日便放过你,下次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算命先生就这样跟着两人走到了官府门口。
临到官府前,江楚月还不忘警告这老头,“如果敢把今日的事情泄漏半分,你是知道后果的。”
算命先生捂着脖颈,感受着脑袋里没缓过来的眩晕感,连连点头。
“我知道。”
*
从官府出来后,江楚月和薛寒迟便沿着主路大道走回李宅。
虽然没打听到什么与失魂之时有关的消息,但是却意外地得到了一些与薛府有关的信息,对于江楚月来说,也算收获。
一想到薛寒迟方才问她信不信命的那幅场景,江楚月总觉得他情绪不太对,想找个办法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
正巧这时,路边糕饼铺里的清糯甜香扑鼻飘了过来。
“好香啊。”
她扭头转身,发现了路边这家卖糕点的小摊铺,于是便拉住薛寒迟的胳膊走过来,指着铺面上摆出的各色精致糕点问他,“你有想吃的点心吗?我给你买。”
薛寒迟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江楚月预料到了他的反应,直接从怀中摸出些铜板,从店家那里买了些白玉霜方糕。
“你方才帮了我,这个就算是我对你的答谢。”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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