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在鞑子秋高马肥的时候,这些医用纱布、酒精不能送抵前线,那将意味着今年兵部采买,没多少价值可言。
毕竟,北方前线才是伤病最多的地方,也是最需要这批军备的地方!
茹瑺面带忧虑,高声喊道:“臣认为,祖制虽重,但江山社稷、士兵生死,亦重!恳请皇上,为大明两百万士卒,开恩二王!”
朱允炆为难的看着一众官员,叹息道:“此事,难办啊。”
解缙笑了起来,说道:“皇上,臣认为,辽、珉二王违背祖制,应削其藩位,但念在二王有功于社稷,可保其藩位,一应俸禄不改,为表惩罚,可收回二王封地。”
众大臣不由暗暗吸了一口冷气。
景清更是有些震惊,平日里和气的解缙,就是一个屠夫啊,脸上带着笑容,就对二王下刀子了,话说得好听,保留藩位,俸禄不改,但没了封地,他们还算什么藩王?
藩是属地,是封国之意,你把地都收走了,这两位藩王,只能是闲散王爷了。
朱允炆看向朱植、朱耿,问道:“两位王叔,有何话说?”
朱植与朱耿对视一眼,朱植肃然道:“皇上,臣与珉王愿为大明兵卒做点事,如今在京师,本便无法打理封地事宜,臣愿献上封地,请皇上恩准臣为国从商!”
“臣也愿献上封地!”
朱耿连忙说道。
朱允炆脸色平静地看着二王,劝道:“封地乃是太祖所定,朕如何能收回……”
朱植与朱耿齐声喊道:“臣意已决。”
朱允炆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说道:“辽、珉二王为国从商,其忠心可嘉,虽违祖制在前,但献封地在后,功过相抵。既二王想要为国从商,那朕便为你们开一次先例!只望二王谨记初心,行商为国,为非私利!”
“谢皇上恩典!臣必不敢忘。”
朱植、朱耿跪拜。
左都御史景清等一众大臣还没反应过来,这三言两语,就收回了辽、珉二王封地?
还让其成为了皇商?
再看朱植、朱耿,竟一点怨言都没有,感情那两万多亩土地,不是他家的?
朱允炆严肃地说道:“藩王从商,乃为大明先例。既如此,不能以寻常商法视之,这样吧,便暂时拟定十五税一吧,所收税款,补贴国库。另外,医用纱布、酒精当为军需,希望二王与兵部、户部、内阁重新厘定价款,莫要贪心。”
户部黄子澄嘴角一颤,十五税一,直接将商税加了一倍啊,按理说,户部可以收取更多税银,应该是高兴的,可问题是,户部不仅是收税的,还是交易方啊……
户部拿钱买二王的东西,看似是二王缴纳税银,可这些钱,二王不会自己承担,会分摊到医用纱布与酒精里面,到头来,还是户部掏这笔税银。
这算什么?
户部税了户部?
“臣恳请皇上,旁听此次议价。”
黄子澄担心二王乱起价,而且一两银子一木匣的价码,实在是高,兵部想要大量采购,户部也未必有那么多钱粮拨付。
唯一可行的,便是在交易上做文章。
朱允炆点了点头,答应道:“此事关系重大,既如此,那朕便旁听一次,定在谨身殿议价吧。”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朝臣再弹劾两王已没有了任何意义。
人家封地都不要了,现在就一个光秃秃的藩王头衔,你总不能把他们的俸禄也弹没了吧?何况别人是有贡献的,说不得日后家里也备用一些医用纱布与酒精,谁家孩子没受过伤。
户部、兵部都没意见,大家也便恭送皇上,万岁万万岁了。
谨身殿。
内阁解缙,户部黄子澄,兵部茹瑺、刘儁,四人坐东,朱植、朱耿坐西,朱允炆坐在北面喝着茶旁听。
茹瑺看着拿着冷馒头装寒酸的二王,皱了皱眉,说道:“两位王爷,朝廷采买已成定局,两府之困已不是问题。只是这一匣价钱方面,还请让利一些,一两一木匣,实乃天价,不利采买,也无法广惠全军啊。”
朱植咬了一口馒头,硌牙,但还是装作享受地吃着,顺着酒水,下了肚,说道:“茹大人,不是我们不愿降价。皇上在这里,本王便与各位交给底,每织造一匣,仅耗费便是七钱银子,分出二钱银子供应两府日常,所图利不过一钱。一两,已是最低。”
“一木匣便是一钱利,若十万匣,便是万两利,还不够多吗?”
刘儁问道。
朱植摇了摇头,叹息道:“且不说兵部要不要得了十万匣,便说制备十万匣,依当下两府人力,只耗费时间,便需一年,一年一万两,本王与珉王均分,一人一月摊不到五百两,不够宴请一次文工团花销,更不要想去轻烟楼了。刘侍郎,这笔生意,交给你来做如何?”
第六十八章 团购,给点优惠呗
在商言商,问本求利乃是常事。
朱允炆看着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交锋,眼神中带着一抹笑意,无论他们拿出什么样的结果,皇室的利益都是有保障的。
户部与兵部明显争论不过两王,处在弱势地位。这看似简单的场景,实则蕴含着众多的经济学问题。
如卖方市场与买方市场的问题,很明显,此时是卖方市场。
兵部、户部都认识到了医用纱布、酒精的好处,也知道供不应求,准备完全采购。此时二王占据主导,想定什么价,那就是什么价,有着足够强的议价能力。
再如信息不对称问题。
身为卖方的二王,张嘴便是成本七钱,可作为买方的户部、兵部,却对真实成本一无所知,也没认真思考过成本到底会是多少,只认为其定价虽高,但好像是有道理的。
后世商人凭着这一套,把饥饿营销、虚假宣传玩得一套一套的,听说赚了不少钱。虽然朱植、朱耿不认识亚当斯密,没看过《富国论》,却知道一个淳朴的道理:
货,在我手里!
价,我说了算。
眼看户部、兵部无法再说服二王,准备以一匣九钱成交,解缙放下茶杯,严肃地看着二王,说道:“七钱,最多七钱。”
朱耿不干了,说道:“解阁老,七钱只是我们的成本,若如此,两府如何维持生计?”
解缙摇了摇头,说道:“辽王所言成本七钱,或是没错,但两王也需要知道,研制出来需要七钱,可一旦扩大规模,日产增加,成本便会摊薄。待半年之后,成本说不得是四钱、三钱,户部以七钱购置,已是于二王有利。”
朱耿有些为难地看着朱植,朱植低头盘算了一番,说道:“最低八钱。”
解缙还想争论,此时,朱允炆敲了敲桌子,众人将目光看了过去。
“依朕看,医用纱布、酒精,不仅可用于士兵,还可配备六部,各省府衙。换言之,此番采买,乃是朝廷多部团购,既是团购,数量必然不少,二王,何不优惠一些?”
朱植苦着脸,看向解缙,叹道:“既然皇上发话,那本王便退这一步,若户部愿签下二十万匣契约,那便按七钱吧。”
茹瑺与黄子澄等人脸色一喜,两人商议了下,认为采买二十万匣根本不够,京营至少需要五万木匣常备,拿出十五万运抵边塞,根本就不够分。
何况这些是消耗品,不是今天买了,今年就足够了。
一旦耗费,还需补充。
二十万匣,远远不够。
“这样吧,兵部采买三十万匣,一匣七钱,每一万匣,交割一次。待三十万匣交易结束,后续采买,另行议价。可否?”
茹瑺认真地说道。
朱植与朱植点头答应。
在朱允炆的见证下,两王与兵部签订了采买契约,户部、内阁也在上面签字作保。
对于这个结果,大家都很满意。
在两王与其他人离开之后,解缙与朱允炆商议如何处置二王封地田产的问题,朱允炆的意思很简单,那便是把田地分了,将两王封地佃农,一律转为自耕农,日后田地产出,依一条鞭法收税。
解缙欣然答应,然后说道:“皇上,江浙一带,一条鞭法遭遇了不少阻力。严奇良上奏,说底层乡绅抗拒,不予配合,连田产是谁的,都弄不清楚,丈量土地很难进行下去,请朝廷拿定主意。”
朱允炆看着夕阳,说道:“若没有人认领田产,那便是无主之地。既是无主之地,那便分给无田、少田之人吧。告诉严奇良与江浙布政使衙门,通告各地府衙县衙,给定期限,若谁查不清,办不明,下至衙役,上至布政使,都脱下身上的公服,日后专门负责清丈土地吧。”
解缙乐呵了,如此高压之下,何愁办不成事?
那些人寒窗苦读几十年,好不容易熬出头,混了一口官饭碗,这若是被打下去,还不亏死。相对于乡绅望族给出的一点好处,保住官位才是最重要的。
解缙陪着朱允炆走在皇宫中,谈笑之间,便将诸多事敲定下来。
朱允炆很欣赏解缙。
解缙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且有远见,是一个不错的丞相之才。
难怪历史上朱棣发出“天下不可一日无我,我则不可一日无解缙”的感叹。
朱允炆只用了“商人好啊”四个字,解缙便了其全部心思,一步步配合,最终拿走了二王封地,也给了二王皇商身份,避免了日后二王行商,再受攻讦弹劾之事。
“皇上,燕王入京之事,如何安排?”
解缙询问道。
朱允炆思考了下,说道:“燕王大才,事关未来军制,不可怠慢。你代朕去一趟,与五军都督府一干勋贵,明日中午,迎接朱棣入城吧。”
解缙拱手道:“臣领旨。”
朱允炆见已是黄昏,便对解缙说道:“早点准备去吧。”
解缙行礼,离开皇宫。
坤宁宫。
马恩慧见朱允炆来了,盈盈笑意地迎了上前,尚未施礼便被朱允炆搀了起来。
“皇后心情不错啊?”
朱允炆见马恩慧眉眼弯弯,不由笑道。
马恩慧指了指一旁的算盘,说道:“皇上,臣妾刚刚算了算,兵部采买竟达三十万匣,且还是七钱一匣,若如此算,我们便可得二十一万两银子,臣妾万万不曾想,这小小纱布与酒精,竟有如此利润。”
朱允炆无奈地看着马恩慧,似乎她的账本上,从来都没有成本。
“皇后,这二十一万两银子,需要缴纳一万四千两的税银……”
“什么?户部是做什么吃的,二十一万便收一万四千两税银?岂不是十五税一,我朝商法,明明是三十税一,只取七千两而已!如此恶行,皇上需为臣妾做主才是!”
马恩慧很委屈,凭空少了七千两银子,能不心疼吗?
朱允炆摊开手,底气不足地说道:“皇后,做此恶行的,便是朕啊……”
马恩慧瞪大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朱允炆,朱允炆点了点头。
完了。
坤宁宫不让睡了。
朱允炆无语对苍天,果然,资本家都是不好惹的……
没地方去的朱允炆,在御膳房混了一顿饭,和御膳房的小太监、宫女聊至半夜,直至夜里,吹起了大风,才向坤宁宫走去。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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